一、原文
(六)
境非獨謂景物也,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
二、譯文(意譯)
境并非只是指景物而言的,喜怒哀樂也是人心中的一種境界。所以,能寫出真景物、真感情的作品,才算是有境界,否則便沒有境界。
三、闡解
1.“境界”的精神意涵
“境界”在古漢語中本來是指時間和空間上的“邊界”、“范圍”,屬于“物理性”的概念,后來佛教指心靈修行的級次、程度的“境界”概念傳入中國,“境界”才有了精神或心靈性的含義,從而也才有了表示人格或道德意義級次、水平或標準意涵的“境界”概念。
王國維受康德、席勒、叔本華、尼采等人的主體論哲學、人學或生命美學影響,想借詩詞來尋求人生的解脫之道,故特意用“人生意涵”濃厚的“境界”概念置換、改造了古代美學中的“興趣”、“神韻”、“意境”,提出了一個極特殊的詞學、美學范疇——詩意的“人生境界”或人生境界的“文學鏡像”,即其《人間詞話》中的“境界”范疇。因為“境界”本來就既有物質(zhì)意義,也有精神意義;既可以指“物理性的境界”,亦可指“心理性的境界”,因此,王國維說“喜怒哀樂”亦是“人心中一境界”,就非常自然、正常而合理。
2.“境界”的“亦物亦心”性
傳統(tǒng)中國哲學、美學是“心物合一”的“存在論”的,叔本華的“世界”也是“意志”一元論的,受此兩者影響,王國維的“境界”自然也是“心物不分”的,即:是情景交融、意象一體的。只是“心與物”在實際結(jié)合中也未必全是平衡的,它可以是偏于“物象化”的景、象、境,亦可是偏于“情感化”的情、意、思,十分自由、靈活。但是,這種區(qū)分,也僅只是“心物”、“情景”、“意象”、“思境”或此多彼少、或彼主此從的一種“不平衡現(xiàn)象”而已,它們在根本上仍不能真正擺脫“心物一體”的基本結(jié)構(gòu)。也因此,既是一體不分的,那么無論是景象境界還是情感境界,也就彼此彼此,無須太過計較,均可一視而同仁。故,王氏的“境界”也就是“亦物亦心”或“可物可心”的。
3.“真”的美學原則
在叔本華看來,雖然世界統(tǒng)一于“意志”,但是只有人才有“意志意識”,只有藝術才有自覺表現(xiàn)“意志”的“理念”,故人的主體心靈、主體直覺便很重要,它們是讓世界或意志得以理想呈現(xiàn)的“關鍵”。因此,在王國維眼里便是“境由心造”,他自然會認為人的真感受、真表現(xiàn)是詩詞創(chuàng)作中的關鍵因素,或這“真性情”、“真感受”正是產(chǎn)生“境界”、決定“境界”之有無的根本所在。即他所說的:“故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span>
中國的道家推崇“真人”,在我看來《紅樓夢》的核心人物林黛玉的“人格要義”亦為“貴情尚真”,而不難發(fā)現(xiàn)王國維“境界論”的實質(zhì)其實也是“貴情尚真”的,表現(xiàn)為對“真景物”、“真感情”的標舉或推崇,因為只有“情真意切”、“本真之性”,才是人同本然之道無礙對接的那個“本然狀態(tài)”。在此意義上,我們說世界統(tǒng)一于“意志”、統(tǒng)一于“心物一體的境界”,其實質(zhì)也等于是在說、或亦可換言之為:世界統(tǒng)一于情與景、心與物、天與人相和合的那個“本然之真”。
王國維“境界”的根底正是本然、本真之人生之境或生命之境。其要義均為:天然、本然、本質(zhì)之“真”。真之“本然”才是“天人合一”、“心物渾融”的“道樞”。在王國維,生命力之真與境界之真是有機地統(tǒng)一在一起的,在他眼里真境界才是真生命力的理想的升華形式。
2017年4月22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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