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江曉帆
那年小狗笨笨三歲，它肚子很大了，勉強能跟上主人匆忙的步伐。主人呵斥了幾聲，就把它丟在超市門口，自己徑直進去買東西。笨笨蹣跚著走到門側(cè)蹲下來，安安靜靜地等著。我看到笨笨的第一眼，就被吸引住了，也蹲到它旁邊陪它一起等。
笨笨家距離我家不到兩站地。此后我便每天傍晚去那邊散步，遇到笨笨就跟它玩一會兒。笨笨顯然也很喜歡我，會主動跟我握手，還讓我摸它鼓脹的肚子，累了就枕著我的腳睡覺。大概第三次見面的時候，它的主人說，他急著把笨笨賣掉，理由是家里房子裝修了，裝得太高級了，根本容不下一條狗，所以它只能住樓下的自行車棚。
想到在北京寒冷的冬天里，懷孕的笨笨只能趴在自行車棚的水泥地上，我馬上清空了錢袋，把笨笨買下來。當時我們剛剛買了房子，手頭就剩下3000塊，原本打算買套餐桌餐椅的。笨笨來了以后，我們就一起站在廚房吃飯。
錢狗兩訖那天，我去領(lǐng)它。對于主人沒有跟著一起下樓，它有點疑惑，一直走走停停，短短的路程走了兩個多小時，其間無數(shù)次回頭，似乎在期盼著什么。它不想離開，但也沒堅持回去，它知道自己被主人拋棄了。
笨笨是一條蘇格蘭牧羊犬和黑背犬的混種，右前腿小時候斷過，走快了有點拐，長相并不討喜。我?guī)櫸镝t(yī)院，一個大夫認識笨笨，他說：“呵呵呵，老齊的這條狗賣了一年多了，總算是賣出去了。”他掰著笨笨的嘴巴看了又看：“這狗可不止三歲喲！”檢查后，他告訴我笨笨沒懷孕，還生了各種病。好在 并不是致命的病癥，但需要長期的細致護理，這讓我心生厭煩。我每天工作很
忙，回到家筋疲力盡，還要餓著肚子給它配藥，沖洗。好在男友比我有耐心，一直是他在悉心照料。我們輾轉(zhuǎn)了幾家寵物醫(yī)院，后來遇到一位好大夫給笨笨做了手術(shù)和化療，它才算徹底痊愈。
但是笨笨的好日子依然沒來。突然有新規(guī)下來，我們那個片區(qū)不讓養(yǎng)大型狗了。盡管笨笨在家安靜，出門矜持，從不惹是生非，甚至對門都不知道我家有狗，它依然不能獲得一張狗證。那會兒從我家東行幾里路，就是沒拆遷的農(nóng)房，我們租下一間，給笨笨辦了個“農(nóng)村戶口”，平時跟我們住，算是“走親戚”。房東是一位愛狗的大爺，說好如果被查的話，就給他打電話。饒是如此，我們還是要等到深夜才敢把它帶出去遛，一舉一動都透著壓抑。
笨笨很珍惜它的新主人，一直卑微地順從著我們。它從來不挑食，不發(fā)脾氣耍任性。只要我們在家，它就希望我們能時刻在它的視線之內(nèi)，困了都不肯去睡。我們什么都沒教過，但它懂得察言觀色，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能明白。有一次它把一塊巧克力咬進嘴里，情急之下我沖過去一巴掌打在它嘴上。它當然不懂得巧克力對狗的危害，但它知道惹我不高興了，所以不躲不閃，甚至更貼近我，準備承受第二巴掌。
笨笨酷愛坐車，只要一開車門，它就迅速撲進去。我們帶它做了幾次長途旅行，中途停車休息時，笨笨最緊張，雖然猶猶豫豫跟著下了車，也不肯離車太遠，一直緊盯著我們，唯恐我們丟下它開車先走掉。
然而，我們還是丟下了它。
養(yǎng)笨笨的第六年，我倆都要去別的城市出長差，便把笨笨暫放在郊區(qū)房東大爺家。兩周后，大爺打來電話，說一直正常吃喝的笨笨，突然就安安靜靜地死掉了，毫無征兆。距離太遠了，我們甚至無法回去看它最后一眼。
笨笨很敏感，死前，它一定以為自己第二次被拋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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