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046年1月26日，周武王姬發(fā)親率戎車三百乘，虎賁三千人，甲士四萬五千人東出討伐商紂王。等到諸侯們在盟津會師，打算渡黃河時，周天子與諸侯們一起來了一場戰(zhàn)前誓師大會。
周武王左手拿著以黃金為飾的斧鉞，右手握著以白色旄牛尾為飾的旗幟，他凝視著同行的萬千將士，神情莊嚴地說道：“?。∥矣押绵彴畹木鮽?，司徒、司馬、司空，亞旅、師氏，千夫長、百夫長，以及庸，蜀、羌、髳、微、盧、彭、濮各族的人民，現(xiàn)在舉起你們手中的長戈，拿起你們手中的盾牌，豎好你們的長矛，我要開始宣誓了！
……
現(xiàn)在的商紂王啊，他什么都聽從女人的話，對祖先的祭祀也不再上心，商紂王拋棄了自己的家族和國家……現(xiàn)在我姬發(fā)要代替上天，對商紂王進行懲罰，勇士們啊，你們要如豺狼虎豹一樣英勇，如果有誰作戰(zhàn)不努力，我就會嚴厲地懲罰他。”
由于史料的殘缺，大戰(zhàn)的具體細節(jié)已不可知，透過零星的資料我們可以知道周武王姬發(fā)和姜子牙一起擊敗了商王帝辛，建立了延續(xù)800多年的周朝，《詩經(jīng)·大雅·大明》記載：
“殷商之旅，其會如林。矢于牧野，維予侯興。上帝臨女，無貳爾心。
牧野洋洋，檀車煌煌，駟騵彭彭。維師尚父，時維鷹揚。涼彼武王，肆伐大商，會朝清明。”
周天子依靠以血緣關系為核心的宗法制，作為分封諸侯王的內(nèi)在標準，他希望建立一套能夠讓國家長治久安的政治制度。在周天子的構想中，諸侯王多是宗族姻親和功臣，他們和周天子之間以情感為紐帶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周天子相信這種關系可以支撐起由周王室坐鎮(zhèn)中央，建立起由諸侯們拱衛(wèi)周王室助其統(tǒng)治天下的政治結構。
可周天子不會料到，在遙遠的未來，隨著諸侯們實力的增強、周天子實力的衰弱，這套政治模式下成長起來的諸侯們會成為周朝的掘墓人。
在西周時期，周天子是名正言順的“天下共主”，關于周天子權勢的衰弱，分為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周幽王寵愛褒姒導致申侯作亂引犬戎攻破鎬京；第二個階段是諸侯鄭莊公公然和周天子對抗，甚至讓手下大將祝聃射傷周天子。
兩件事造成的影響對周天子的聲望影響極大，前者使得周天子再也沒有實際力量去約束諸侯王的行為，后者反映出周天子連名義上對諸侯的管理權力都已經(jīng)名存實亡。
這兩件事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諸侯們減少納稅的頻率，甚至不再給周天子納稅了。
齊桓公想通過扶持周天子制霸諸侯的時候，就遇到了周天子沒錢的難題，他還專門針對這個問題咨詢過管仲有沒有解決的辦法：“天子的錢不夠用了，已經(jīng)無法維持周王室的開支，而現(xiàn)在諸侯們又不主動納稅，如果讓周天子開口去要，那周天子在諸侯們心中將再無威望可言，有什么辦法可言解決這個事情嗎？”
于是乎，管仲提議讓周天子借助自己的威望，召集諸侯們來參加祭祀活動，并且要求諸侯們必須帶上一捆青茅才帶他們玩。在管仲的提醒下，周天子提前讓人把青茅給收集了起來，諸侯們要獲得青茅，就必須高價去買，靠著這個辦法，“江淮之青茅坐長而十倍，其賈一束而百金。故天子三日即位，天下之金四流而歸周若流水。故周天子七年不求賀獻者，青茅之謀也。”(《管子·輕重丁》)
在齊桓公愿意扶持周天子的時候，周天子可以靠著賣青茅來賺點錢，但這種辦法限制太大了。管仲的計劃看上去好似立竿見影，可實際上這種方法只是一錘子買賣，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周天子面臨的財政危機。
到了戰(zhàn)國末期，周天子的日子更加難過。公元前256年，秦國奪取了韓國的陽城和負黍，周赧王擔心秦昭王下一個目標是自己，他便派人聯(lián)合六國，打算組成六國聯(lián)軍一舉滅掉秦國。
為了表示自己的決心，周赧王押上了自己的全部家當，他還向富商借下巨資，才勉強拉扯出一支幾千人的部隊。
周天子此舉，實在有些大膽，秦國當時正是鋒芒強盛之時，六國避之不及，怎么可能為了他的利益就聯(lián)合起來和秦國硬碰硬呢？
他顯然高看了自己的影響力，也低估了秦國的實力，秦昭王一怒之下，“使將軍摎攻西周。西周君饹秦，頓首受罪，盡獻其邑三十六，口三萬。秦受其獻，歸其君於周”。
秦昭王沒有命人殺害周赧王，他將周赧王放回國后，周赧王生命中又多了一件難以忘懷的事情：給周赧王借錢的商人知道周天子回來后，紛紛前來請求周天子還錢，結果沒錢還債、羞憤難當?shù)闹芴熳泳团艿搅寺尻柲蠈m簃臺上避債。
我們現(xiàn)在的人把欠錢不還的人稱為老賴，周天子就是那個時代最出名的老賴，當周天子借錢不還的消息傳出去后，周人干脆就把周天子所居的地方取了個“逃債臺”的外號。
《漢書·諸侯王表》記載：“分為二周，有逃責之臺……然天下謂之共主，強大弗之敢傾。歷載八百余年，數(shù)極德盡，既于王赧，降為庶人，用天年終。”
周天子在西周時期是天下共主，到春秋時期隨著周王室實力的衰退，諸侯們便不再給他交稅，而到了戰(zhàn)國時期，周王室面臨的財政問題更加嚴峻，周赧王甚至淪為了老賴。
八百多年里周王室的財政收入到底是靠什么支撐的，又是什么導致了周王室的衰弱呢？周王室財政的枯竭，又對周朝的衰亡起到了怎樣的影響？
周王室的財政來源，主要分為兩大塊：諸侯貢賦和工商、農(nóng)業(yè)賦稅。
“諸侯貢賦”很好理解，周天子在分封諸侯的時候，規(guī)定諸侯必須定期朝見天子，繳納貢賦。周天子的設想很美好，但實施起來時，這項制度有一個致命的問題：如果諸侯實力和周天子旗鼓相當，甚至比周天子還強的時候，周天子還能要求對方給自己納貢嗎？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周天子這個“天下共主”的地位，其實從周夷王時期開始就有點名不副實了，往往某個諸侯的實力一超過周天子，那周天子基本就很難干涉這個諸侯交稅的意愿了。
所以，實際上，周天子最穩(wěn)定的收入來源，還是來自于自己私有領地上，子民繳納的工商、農(nóng)業(yè)稅。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西周的土地在名義上都屬于國家（周天子）“所有”，諸侯只是天子任命的負責為國家管理領地的代表而已，但實際上，周天子能夠直接管理的土地只有都城附近千里的王畿之地。
為了利用好這部分土地，古人在便于河流灌溉的平原地區(qū)，推行方整的“井”田制，一般井田有九百畝地，由八戶農(nóng)戶負責耕種，井田中間那塊叫做“公田”，里面收獲的一切都屬于周天子，另外八塊田地則是屬于農(nóng)戶用來養(yǎng)家糊口的份地。
當然，井田制并不是說都能做到這樣理想化的分割，因為地形、土地肥力的問題，有些田地產(chǎn)量高、有些土地產(chǎn)量低，在分配的時候，有可能某家人分了200畝貧田，而他的鄰居卻分了50畝肥田。
不過也不必擔心，這種分配方式并不是一成不變的，村社會根據(jù)土地的休耕時間、勞動能力的大小定期重新分配耕種的土地。
在井田制下，一夫一婦就符合向國家領土地的前提，男子到了二十歲可以向村社申請一百畝土地的份地去耕種，然后六十歲的時候把田地歸還給國家。如果男子到了六十歲，女子到了五十歲，還沒有子嗣后裔的，則由國家負責養(yǎng)老，也就是所謂的“官衣食之”。
當時的農(nóng)戶除了需要為周天子耕作公田外，還需要根據(jù)自己家住得離國都的遠近，交納糧食、秸稈、木柴等等王室日常所需的東西。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既然平原上的土地要拿來種糧食，那么山林、河流自然也不能浪費了，像什么捕魚、畜牧業(yè)、林業(yè)、采集業(yè)，都是可以發(fā)展的行業(yè)。事實上，這些依據(jù)不同環(huán)境發(fā)展不同類型農(nóng)業(yè)的“科學發(fā)展觀”，也確實為周朝的財政做出了不小的貢獻。
西周的奴隸有很多都是為周天子進行手工生產(chǎn)工作的，他們被集中起來，從事冶銅、紡織，制作骨器、玉器和銅器方面的手工勞作。他們生產(chǎn)出來的產(chǎn)品，一部分供周王室使用，一部分就作為禮物賞賜給諸侯王們。
在這類農(nóng)業(yè)資源中，周天子還掌握有一種很特殊的資源：鹽。
為了鹽，周天子專門設置了名為“鹽人”的官員，來管理鹽業(yè)，周天子還將鹽列為國家祭祀活動上使用的重要物品，任何民間私自買賣鹽的行為都是違法的：鹽人掌鹽之政令，以共百事之鹽。祭祀，共其苦鹽、散鹽。賓客，共其形鹽、散鹽。王之膳羞，共飴鹽。后及世子，亦如之。凡齊事，鬻鹽，以待戒令。
諸侯們定期給周天子帶來各地珍貴的特產(chǎn)、農(nóng)戶們每年給周天子上繳大量的糧食物資，我們可以想象，在西周鼎盛時期，周天子享受著全國的供給，那個時候周王室的國庫里一定無比充實。
成也分封，敗也分封，周天子享受了分封制帶來的福利，卻不在分封制走向崩潰時尋求變革，錯失時機的周王室迎來了泡沫崩盤后的大蕭條時代。
如果說春秋時期的天子還能一定程度上影響諸侯們的行為，那戰(zhàn)國時期的周天子純粹就是一個吉祥物一樣的精神象征了。
?周王室的貴族們追求奢侈的生活，浪費了大量資源；
司馬光在寫《資治通鑒》的時候，提出了一個觀念，他認為天子要嚴格遵守用器物來區(qū)分貴族等級的制度：“天子之職莫大于禮也……夫禮，辨貴賤，序親疏，裁群物，制庶事，非名不著，非器不形；名以命之，器以別之，然后上下粲然有倫，此禮之大經(jīng)也。名器既亡，則禮安得獨在哉！”
其中司馬光口中的這個“禮”就是周王室用來治理天下的重要工具，周天子為了維持君王的規(guī)格開支，可沒少費功夫，這就是一件“燒錢”買面子的事情。
難道人能因為吃一頓牛羊肉，喝一瓶好酒就比常人高人一等嗎？顯然是不可能的。如果有誰覺得通過“物化”自己這樣能顯得更“高貴”一些，那明顯是自卑心、權力欲作祟。
周天子是這方面的老手了，如果他家開宴會，諸侯去參加，那么從座次、用的餐具、吃的食物類型、地上墊的席子數(shù)量都是有嚴格規(guī)定的：
“天子九鼎八簋，諸侯七鼎六簋，大夫五鼎四簋，士三鼎二簋?！?/span>
七鼎六簋
“天子食太牢，牛羊豕三牲俱全，諸侯食牛，卿食羊，大夫食豕，士食魚炙，庶人食菜?！?/span>
“天子之席五重，諸侯之席三重，大夫再重?！?/span>
為了凸顯出天子和普通人的等級差距，周王室還有一種很特殊的享受：夏天吃冰，享受“空調(diào)”。
在沒有冰箱和空調(diào)的周朝，周天子是如何享受到這種待遇的呢？
不得不感嘆，貧窮限制了我的想象力，在周朝有專門負責藏冰供冰之事的公務員，他們包括“下士二人，府二人，史二人，胥八人，徒八十人”，每年十二月份，凌人就要忙著為天子收集大量的冰塊，儲存到明年夏天，供周王室使用。
夏天的時候，周朝人會將冰塊放入一種叫冰鑒的器物中，起到冰鎮(zhèn)食物和給室內(nèi)降溫消暑的作用。
在陪葬品方面，周朝貴族也頗有講究，青銅器、陶器、玉器等陪葬品的數(shù)量往往能達到數(shù)千件。
周朝崇尚厚葬的習俗，哪怕在周朝強盛時期，一位周王室貴族的陪葬品的價值也是一個不小的數(shù)額，更不要說周朝的實力在不斷下降了。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周天子為了維持王室的面子，他們通過不斷提高民眾繳納的賦稅額度的方式，把自己的壓力分攤到了民眾頭上。
但這種方式只會加劇周王室和國民的矛盾，促使國民逃到六國的領地上，進一步降低周天子的實力。
?周王室通過分封的手段拉攏貴族，自身實力日漸衰弱；
周天子管理諸侯的手段是“胡蘿卜加大棒”，分封制是“胡蘿卜”，武力討伐是“大棒”。土地是周天子拉攏諸侯的砝碼，分封制的本質(zhì)其實就是一種用賞賜土地的方式換忠誠的手段。一開始，周天子可以拿著從商紂王手中拿過來的國土，分封給宗室和功臣去管理。
但土地是有限的，人的需求卻是無限的，一朝天子一朝臣，開國之初，這塊蛋糕大部分就已經(jīng)分割出去了，后來的臣子想要晉升怎么辦呢？
周天子的選擇面很小，老一輩的蛋糕他不能動，但自己的班底又不能不培植，那他只能從自己的王畿之地分一塊出去給大臣們了。
這種不合理的分封方式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后世的周天子在繼承前代周天子位置的時候會發(fā)現(xiàn)：我的領地怎么又減少了？
等到周天子想要挽救這一局勢的時候，其實已經(jīng)為時已晚，畢竟土地這東西，諸侯們拿到手后，哪里還舍得還回去。最讓周天子無奈的是，如果對方?jīng)]有做錯事，他還不能讓對方交出領地來，一旦他強迫對方交出領地，那他動搖的就是所有諸侯王的利益，這種做法實屬不明智。
?戰(zhàn)爭是拖垮周朝財政的重要原因；
周朝剛建立的時候，周天子擁有75000人的部隊便足以威懾諸侯，這個數(shù)量的軍隊就是當時周王室所能供養(yǎng)的最合理數(shù)值了。
因為培養(yǎng)一支軍隊，需要保障兵器、戰(zhàn)馬、糧草等等軍需物資的持續(xù)供應。我們可以想象到，在一個牛耕技術還沒出現(xiàn)，農(nóng)夫只能拿著木質(zhì)、石制農(nóng)具純靠人力耕種田地的時代，到底需要多少人才能提供這么多人的物資保障。
隨著周天子直屬的土地越來越少，周天子供養(yǎng)軍隊的能力也越來越弱。周穆王時期，戎狄不納貢，周穆王有底氣“西征犬戎，獲其五王”，而到了周厲王時期，戎狄就敢直接到中原劫掠了，因為他們在正面戰(zhàn)場根本不怕周厲王了，史書記載“王命伐戎，不克。”
西周后期，氣候突變，各地降溫嚴重，北方的戎狄為了生存，大規(guī)模南下劫掠周天子的領地。北有戎狄，而南方同樣還有楚國虎視眈眈，周天子為了維持自己王的尊嚴，只能不斷迎戰(zhàn)，來捍衛(wèi)自己的權威。
“王道衰微”已成定局，哪怕有周宣王短暫中興，使得“諸侯復宗周”，但此時的周朝的弊病已經(jīng)積重難返，乏天無力了。
?諸侯們通過兼并戰(zhàn)爭越發(fā)強盛，強大起來的諸侯不僅沒有增加貢賦，反倒掠奪周天子的資源來壯大自身，這進一步導致了周王室的衰弱。
春秋時期的周王室，其實還是有不弱的底子在，但當時周天子面臨的最大問題是：他已經(jīng)沒有了發(fā)展空間。
周天子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地步，他雖然還是名義上的天下共主，但他已經(jīng)沒有實力去和諸侯們爭奪領地了。
文/腦洞趣味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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