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美的事物,古人總想多加詮釋,用上諸多溢美之詞。
故而,荷花的雅稱,數(shù)不勝數(shù)。比如:芰荷——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芙蕖、菡萏——花已發(fā)為芙蕖,未發(fā)為菡萏。容華——漢《淮南子》夫容——漢《子虛賦》水芝、水華——西晉《古今注》蕖仙——宋《雞川子·荷花》水旦、水蕓、澤芝明——《群芳譜》浮友——清《廣群芳譜》等等,不一而足。因荷而起,因荷而得,多為清雅和美的物事。比如荷花茶、荷葉酒。
荷花做茶,即為荷花茶。
蕓娘會在夏日巧制荷花香茶,這是沈復《浮生六記》中,最動人的細節(jié)之一。原書記載:“夏月荷花初開時,晚含而曉放。蕓用小紗囊撮茶葉少量,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韻尤絕?!?/span>
這種利用天然荷苞熏香茶葉的方法,并非蕓娘首創(chuàng)。早在倪云林的私房菜譜《云林堂飲食制度集》中,這一熏茶巧法已經(jīng)出現(xiàn)。相比蕓娘的做法,云林堂熏制蓮花茶的程序,更為考究:蓮花茶,就池沼中,早飯前、初日出時,擇取蓮花蕊略破者,以手指撥開,入茶滿其中,用麻繩扎縛定。經(jīng)一宿,明早連花摘之,取茶紙包,曬干。如此三次,錫罐盛,(封)口收藏。
用荷葉飲酒,即為碧筒飲。碧筒飲三字,帶有涼意,清冽淡雅。
七月流火,酷暑炎炎,荷塘是個納涼的好去處。荷塘中央的水閣,門窗早已卸下,四面的風,皆被驅趕到了這方水閣之中。閣內(nèi)擺有一張涼床,其上鋪有竹席,擺了瓷枕。床頭另有冰盤,盛滿大塊的冰,散發(fā)涼意。古人就在這處荷塘水閣納涼消夏。
酒杯現(xiàn)取現(xiàn)用,有順手拈來的意趣。取來帶莖的荷葉,刺穿荷心,使刺孔與空心的荷莖相通。然后,在荷葉中貯滿美酒,澄澈的酒,被碧葉托舉,晃來晃去,十分誘人。再將空心的荷莖彎成象鼻狀,從莖的末端吸酒。古人將這種風雅的飲酒方式,命名為“碧筒飲”。所以,荷葉杯,又有碧筒杯之稱。
據(jù)考證,碧筒杯最早始于魏晉。唐代段成式《酉陽雜俎·酒食》,寫了一則魏晉的雅事:歷城被有使君林,魏正始中,鄭公愨三伏之際,每率賓僚避暑于此。取大蓮葉置硯格上,盛酒三升,以簪刺葉,令與柄通,屈莖上輪菌如象鼻,傳吸之,名為碧筒杯。
夏日宜苦,經(jīng)過荷莖浸潤的美酒,除了青荷的清香,更多一份清苦綿長,所謂“酒味雜蓮氣,香冷勝于水?!睎|坡有詩:碧筒時作象鼻彎,白酒微帶荷心苦。詠的亦是荷葉酒。執(zhí)荷柄飲酒,想來入口的是酒香,指尖留下的則是荷香。只是,彼時的白酒非今日的白酒,單指酒的顏色。
飲完酒后,還可細細把玩手上的荷葉。闊大的荷葉,舒卷、光滑、碧綠,毫無呆板之氣。大的荷葉,幾乎可以裁成一件衣裳。難怪屈原:制芰荷以為衣兮。這樣簡潔的線條,圓成一個又一個舞裙,鼓鼓的,灌滿風,敞在陽光之下?!耙疤锾锒摯洌e6毡獭?。荷葉完美詮釋,簡單即是美的理念。擯棄那些繁枝冗節(jié)罷,真正的美,不過就是隨意天真,不事雕琢。
飲碧筒酒成為古人一種獨特的消夏生活方式。唐代士大夫們在宴飲時,喜折新鮮荷葉做酒具,唐人趙璘《因話錄》記載:“暑月臨水,以荷為杯,滿酌、密系,持近人口,以筋刺之。不盡,則重飲?!?/span>
至于明代,賞荷之風則以蘇杭為盛。西湖碧波之上,人們劃舟入荷葉深處,飲碧筒酒,直到皓月當空,盡興而返。古時太湖邊上有一“消夏灣”,夏日到消夏灣賞荷一時成為時尚,當時“游人放棹納涼,花香云影,皓月澄波,往往留夢灣中,越宿而歸?!?br> 每每讀到這些,讓人真想穿越時空隧道,做一回古人,飲一回風雅。
至于佐酒之物,宋人林洪《山家清供》載有“碧筒酒”一條,云:暑月,命客泛舟蓮蕩中,先以酒入荷葉束之,又包魚鲊它葉內(nèi)。俟舟回,風薰日熾,酒香魚熟,各取酒及酢。真佳適也。此處言及在湖中泛舟,取荷葉杯盛酒,佐以荷葉包的腌魚,美酒與酒食俱有荷葉的清香。荷葉的用處甚多,舊時肉鋪亦常備,大葷之物,用荷葉包裹,會少去許多膩味。
除了荷葉盛酒,古人還別出心裁,以荷花為杯,別有一番風雅之趣。
元人陶宗儀在其著作《輟耕錄》,便有介紹荷花做杯的方法:飲松江泗濱夏氏清樾堂上,酒半,折正開荷花,置小金卮于其中,命歌姬捧以行酒,客就姬取花,左手執(zhí)枝,右手分開花瓣,以口就飲,其風致過碧筒遠甚,余因名為解語杯。
將小巧的酒杯,置于荷花之中,飲用時,左手執(zhí)枝,右手分開花瓣,以口就飲。陶宗儀認為,荷花杯的風致遠在碧筒之上,美其名曰“解語杯”。若說碧筒酒,喝的是一首納涼曲的話,那么解語杯,喝的就是一闋虞美人,各有其好。喝完酒后,解語杯另有妙用。擷取荷瓣,夾于畫冊,可以免蛀。但荷瓣易發(fā)霉,畫留霉跡,亦為憾事。
夏日入鄉(xiāng)村,遇見一池荷花是件快事??春呻S意長在水邊,頗有野趣。再加之,周邊即是人家、菜地、家禽、稻田,更有煙火氣息,荷花亦隱隱帶有人氣,變得可親起來,花中儲滿的正是人世的美意。微風襲來,幾位農(nóng)人走在荷塘邊上,聽不見他們的聲音,遠望就如一幅山水畫軸。
如今,東籬把酒,共話桑麻的情景依舊可見。碧綠荷葉雖然沒有沿襲古風用來飲酒。但是,軟糯酥爛的荷葉粉蒸排骨、清香四溢的荷葉清粥,再配以三杯兩盞淡酒,又苦又熱的夏,便在荷的清涼意中滑了過去。這兒,是天意少了一分,人意反倒多了兩分。
久居在此,會覺和人世越發(fā)親近。乾坤在此,云天在此,人與花皆在歲月之中。怎一個“好”字了得呢?
(▲最初見荷葉杯,是看了明人陳洪綬的《隱居十六觀》中的一幅,一隱士坐于野外石頭上,美滋滋地啜飲荷葉形制杯中的酒,覺得十分呆萌可愛。)
(清 金廷標 《蓮塘納涼圖》 )
作者:小瓷 來源:沉木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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