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千年之前的宋朝。那個文化異常繁榮的一個時代,有宋瓷之素凈嫻雅,有宋服之簡潔嬌弱,也有宋詞之氣象萬千,精絕千古。如談及宋詞里描繪冬季的作品,則不得不先提到蘇軾的一首詞。楊慎云:“古今梅詞,以坡仙綠毛幺鳳為第一?!?/p>
西江月·梅花表面來看這首詞為詠梅,實際為悼亡之作,是蘇軾為悼念毅然隨之貶謫嶺南惠州的侍妾朝云所作。
簡單理解一下這首詞的意境,先解釋幾個詞組.
瘴霧:南方山林中的濕熱之氣。古時候因嶺南潮濕,人跡罕至,故此氣多之也。
綠毛幺鳳:嶺南的一種珍禽,似鸚鵡。羽毛美麗。詞中所描寫的惠州梅花,有人以為實指朝云美麗的姿容和高潔的人品。
詞的上闋寫惠州梅花的風(fēng)姿、神韻。起首兩句,突兀而起,說惠州的梅花生長在瘴癘之鄉(xiāng),卻不怕瘴氣的侵襲,是因為它有冰雪般的肌體、神仙般的風(fēng)致。
接下來兩句說它的仙姿艷態(tài),引起了海上仙家的羨愛,那些仙家經(jīng)常派遣使者來花叢中探望;這個使者,原來是倒掛在樹上的綠毛小鳥(狀如幺鳳)。
以上數(shù)句,傳神地勾勒出嶺南梅花超塵脫俗的風(fēng)韻。
下闋追寫梅花的形貌?!八孛娉O臃蹧稹?,嶺南梅天然潔白的容貌,是不屑于用鉛粉來妝飾的;施了鉛粉,反而掩蓋了它的自然美容。
嶺南的梅花,花葉四周皆紅,即使梅花謝了(洗妝),而梅葉仍有紅色(不褪唇紅),稱得上是絢麗多姿,大可游目騁情。
面對著這種美景的東坡,卻另有懷抱:“高情已逐曉云空,不與梨花同夢”。
東坡慨嘆愛梅之情已隨著曉云而成空無,已不再夢見梅花,不象王昌齡夢見梨花云那樣做同一類的夢了。
句中“梨花”即“梨花云”,“云”字承前“曉云”而來。曉與朝疊韻同義,這句里的“曉云”,可以認(rèn)為是朝云的代稱,透露出這首詞的主旨所在。
這首詠梅詞空靈蘊藉,言近旨遠(yuǎn),給人以深深的遐思。詞雖詠梅,實有寄托,其中蘊有對朝云的一往情深和無限思戀。
作者既以人擬花,又借比喻以花擬人,無論是寫人還是寫花都妙在得其神韻。
臨江仙
【宋】 辛棄疾
老去惜花心已懶,愛梅猶繞江村。一枝先破玉溪春。 更無花態(tài)度,全有雪精神。 剩向空山餐秀色,為渠著句清新,竹根流水帶溪云。 醉中渾不記,歸路月黃昏。
同是寫冬季,詞人稼軒也去詠梅花,而他詠梅扣住一個“探”字。
惜花心懶而獨愛梅者,梅花先于眾芳,更冰姿玉肌,獨立不阿。
此詠梅而寫人,譏嘲世俗而自抒懷抱。因愛梅而賦清新之詞,由“流水帶溪云”,至“歸路月黃昏”,足見探梅之時久,愛梅之情深。
二詞一傷情,一豁達(dá),讀來都至美無限。
易安的詠梅詞別有一番女兒家的柔美 。
上片寫寒梅初放。
這里的所謂“瓊枝”就指覆雪懸冰的梅枝。半放的寒梅點綴著它,愈顯得光明潤澤。
詞人接著用“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美女形容將開未開之梅的輕盈嬌美,用“玉人浴出”形容梅的玉潔冰清,明艷出群
即物即人,梅已和人融成了一片。
下片易安筆鋒一轉(zhuǎn),轉(zhuǎn)用側(cè)面烘托梅花之態(tài)。
梅花偏宜月下觀賞,造物有意,故教月色玲瓏剔透,使暗香浮動,疏影橫斜。
值此良宵,且備金樽、綠蟻,花前共一醉。綠蟻,酒面的浮沫。
有酒有花有月,這般美景之下,幾多詩意的情志也無需多言了。
這首詞,將那如練的月華,金色的酒樽,淡綠的酒,晶瑩的梅影細(xì)密地編織在一起,寫得如夢如幻,空靈優(yōu)美。
與前人的詠梅詩詞相比,此詞藝術(shù)上有所創(chuàng)新。詞人抓住寒梅主要特征,用比喻、擬人、想象等多種手法,從正面刻畫梅花形象。
在對寒梅作了總體勾勒之后,又以生花妙筆點染其形象美和神態(tài)美。同時,做到了移情于物,以景傳情,意中有景,景中寄意,體現(xiàn)了李詞的特色。
呂本中
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絕。惱人風(fēng)味阿誰知?
請君問取南樓月。記得去年,探梅時節(jié)。老來舊事無人說。為誰醉倒為誰醒?到今猶恨輕離別。
喜歡在冬天讀呂本中的這首詞。在朦朧的意境中領(lǐng)悟當(dāng)今世界再不能給予我的那種美麗。
月在當(dāng)頭,隔窗而見,但月卻不在南樓。想著千年之前的那個月夜里,那所謂的南樓之上,會有怎樣的一片月華,怎樣的一位伊人倚窗而立?
她的思念在何處棲息?是遠(yuǎn)方游弋著的君子吧。是心之所牽掛的白衣?那如水的月光,如霜的月華是否照見女子的衣裳,是否也如霜如雪般似夢如花?
以花比雪,歷代文學(xué)家在詩詞中所用頗多。如:范成大《秦樓月》云“一天風(fēng)露,杏花如雪”,即以杏花比雪寫閨情。
此處雪與梅花同來,且形似色近,故曰“雪似梅花,梅花似雪”,此為“似”。雪色似花,而雪神與花神疏離
此詞中“梅花”與“雪”如夢境、如畫境之物,極盡迷離之姿態(tài),似清水出芙蓉。
與下文聯(lián)系,此中含義頗多。想得溫庭筠詞云“鬢云欲度香腮雪”,雪亦可指女子雪白的皮膚,而非僅僅自然界的白雪而已。
梅雪奇絕,暗香浮動,本是賞心悅目之事,但卻“惱人風(fēng)味阿誰知,請君問取南樓月”。
王夫之《姜齋詩話》言之“以樂景寫哀,以哀景寫樂,一倍增其哀樂”。
梅雪最宜賞玩,作者心中有事,卻厭“惱人”,伴以“南樓月”,更增其婉轉(zhuǎn)凄清。
此處南樓月,沒有明說惱人的原因。而有梅有雪有月。
從歐陽修《生查子》“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可知一二。
果然如此。去年探梅,二人共賞,而今物是人非,“老來舊事無人說”,“為誰醉倒為誰醒”,正是“到今猶恨輕離別”。
詞起結(jié)最難,而結(jié)猶是,這首最后“到今猶恨輕離別”之句,獨有畫龍點睛之妙。
而先雪再梅繼之以月,如雪中花,將離情委婉道來,別有一種朦朧美。
在另一首《浪淘沙》詞里,呂本中也說:“舊時心緒沒人知。記得一年寒食下,獨自歸時”。這段情事顯然已無可考,他總是以梅花或者牡丹來比喻那個“伊人”
又總是嘆息“百年心事老相催”、“平生相與意,老病猶堪記”,少年時的舊歡如夢,已是前塵往事
隔著南北宋的時代劃分,隔著江淮天塹阻斷,再也追不回來。他自己也明白:“對人不是憶姚黃。實是舊時風(fēng)味、老難忘”。
和小山一樣,他懷念的不僅僅是那一段舊情,而是包含著昔年所有的溫馨幸福,小山是“華屋山邱”,由富貴至落魄;他卻是更深切地經(jīng)歷過人間滄桑、天翻地覆之痛。
后人評他:“直忤權(quán)臣,深居講道,而小詞乃工穩(wěn)清潤至此。”
當(dāng)金兵南下攻宋圍城的時候,四十四歲的呂本中正在汴京城中,和千萬京師子民一起親身遭受了兵火的洗禮,看著這一座繁華名城變成人間地獄。
詞是心靈創(chuàng)傷的悲吟。
這一悲吟,持續(xù)千年。
長相思
要相忘,不相忘,
玉樹郎君月艷娘,幾回曾斷腸。
欲下床,卻上床,
上得床來思舊鄉(xiāng),北風(fēng)吹夢長。
面對寒冬,呂本中徹夜難眠。
留下了如許深情麗句。
世間紅塵來過,不過短暫數(shù)十年。能有幸讀得這些美詞佳句,我之幸也。
“工穩(wěn)清潤”四字切,看不出痛徹心骨的悲愴,也沒有紆回哀婉的凄涼,一切都是淡淡的。特別是《長相思》一闕,也可為一個思婦長吟,家國之痛已淡成了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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