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清河縣城不遠，在黃河北流的東岸有一個黃金莊，莊上有一人，姓潘，做得一手好針線活，長年累月在城里為富人家做衣裳，人稱潘裁縫。這潘裁縫有六個女兒：什么春蓮、秋蓮的，叫起來就是一大串；平常則按排行稱呼，那就是大姐、二姐、三姐……六姐。
話說這一年，從入夏以來雨水就很勤，一下起來就沒個完，村前村后，坑坑洼洼里都積滿了水。到了初秋的一天深夜，突然狂風(fēng)大作，電閃雷鳴，瓢潑大雨又傾了下來。大約在四更天的時候，只聽到在西邊不遠的地方，傳來了一聲沉悶的轟響，緊接著就聽到隱隱約約的“黃河決堤啦”的令人心驚肉跳的呼喊聲。幾乎就在人們確信自己的耳朵沒出毛病，正舉手無措的時候，那咆己哮的洪水已鋪天蓋地朝風(fēng)雨飄搖中的黃金莊奔來，瞬息之間已把它變成一個水茫茫的世界。潘裁縫的妻子潘媽媽，因丈夫去城里做活沒回來，就一個人招呼孩子們快逃離。還沒等六個孩子全起床，就聽轟隆一聲，大姐、二姐、三姐、四姐所住的西邊那座小土屋，已被大水泡塌了。房倒屋塌，四個女兒的生命是可想而知的，隨著“天哪，你要了我的命吧”一聲撕心裂肺的叫喊，潘媽媽已疼昏過去，一頭栽倒在泥水中。跟潘媽媽一塊歇息的兩個小女兒--五姐和六姐，也早已嚇得傻了眼。也不知是被水沖出來的，還是被哪位鄉(xiāng)親背出來的，反正當(dāng)潘媽媽睜開眼的時候，她和六姐金蓮已經(jīng)半躺半臥在村南三里的舊窯坡上。這老窯坡算得上是村前村后的最高處了。在離她們母女不遠的地方，模模糊糊好像還有十幾個人，命運與她們恐怕也是差不多吧。潘媽媽直到這時才完全清醒過來，那四個女兒的命運不消說了，五姐、六姐本都是與自己在一起睡的，如今只有六姐在眼前，那五姐呢?本想問一問六姐，但仔細一看小金蓮，也是迷糊糊地倒在自己身邊，知道再問也沒用了。想想就在前幾個時辰，六個女兒還都環(huán)繞在膝前，如今 …唉，我可沒作過孽啊，老天爺，你怎么就這樣狠心哇！想到這，禁不住放聲大哭起來。哭聲驚醒了小金蓮，只見她睜著驚恐的大眼睛，死死地抱著媽媽，仿佛大水還會再把她也吞掉一般。
第二天傍晚，潘裁縫才跌跌撞撞地從城里趕回來，路上到處是泥水和死人，這不遠的幾里路竟然走了幾乎整整的一老天。當(dāng)他找到妻子，見六個女兒只剩下六姐一人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這會是真的。再一看四周圍，全村的人剩下的還不到三分之一，昨晚發(fā)生的一切他也就全明白了。失去五個女兒的巨痛，再加上長年累月超負(fù)荷的辛苦勞作，本來就患有肺病的潘裁縫，心里一著急禁不住吐出兩口血來，這一下可嚇壞了潘媽媽和小金蓮，急忙從地上爬起來，攙扶著潘裁縫，再看潘裁縫，仍站在那里直咳嗽。
幾乎成了一種慣例，每當(dāng)鄉(xiāng)下遭災(zāi)，城里的大戶人家就到鄉(xiāng)下買丫環(huán)。這一天，黃金莊來了一個妖里妖氣的女人，說是為王招宣府買家樂丫環(huán)的。她先是炫耀了一番招宣府的顯赫門庭，又夸了一通招宣府的家產(chǎn)財富，接著就是故意擺出高高在上的樣子，橫挑鼻子豎挑眼，趁著這天災(zāi)人禍的當(dāng)口，拿三拿四，不是嫌張家的姑娘長相太一般，就是嫌李家的閨女欠機靈，挑來挑去沒相中一個。正想離開時，她忽然看見了正躲在一旁瞧熱鬧的潘六姐。小金蓮自幼聰明伶俐，臉蛋漂亮，還長著一對忽靈靈的大眼睛。所以這女人一看就盯上了。
聽說有人要買金蓮做丫環(huán)，當(dāng)初潘媽媽和潘裁縫死活不同意，因為六個女兒如今只剩下這個寶貝疙瘩了，當(dāng)父母的怎忍心將她賣掉?但潘媽媽又一想，如今老頭子的病一天重似一天，求醫(yī)抓藥要錢；房子本來就該整修了，經(jīng)這次水災(zāi)，墻倒屋塌，修房蓋屋也要錢；整地種莊稼，哪樣能離了錢呢?最后不得不像割掉心頭肉一樣，以五兩銀子的身價將六姐叫城里來的這個女人領(lǐng)走了。六姐臨上路時，潘裁縫夫婦倆為怕支撐不住這活生生分離的巨大悲痛，就沒敢出來送她一送。直到確信女兒已走遠了，潘媽媽才攙扶著病懨懨的潘裁縫走到村口，朝著那城里 的方向眺望。聽鄰居們說，小金蓮臨走時眼里雖然滿噙淚水，但始終沒有哭出聲，連頭也沒回就走了。潘金蓮因遭水災(zāi)而被賣，從此拉開了悲劇命運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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