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我在城里修建新屋,工地上需要人看守材料,父親當然是不二人選。
父親每天燒工人師傅喝的茶水,給當天要砌的紅磚淋水,為新鑄的混凝土灑水養(yǎng)護,晚上看守鋼筋、水泥、木料等,盡心盡力,沒有半句怨言。
房子修好后,我好不容易才說服父親,請他和母親兩人跟我們一塊住,一則是照料兒子,二則父母年紀大了身體不好,呆在子女身邊也能有個照應。
進城之后,兒子上幼稚園,不要花太多時間管教。
父母一下子從農(nóng)作中解放出來,除了一日三餐,完全找不到事做。
他們,很不適應。
父母幾十年來都是與土地為伴的,離開了鋤頭、扁擔,渾身不自在。
我們建房子的這邊,屬新開發(fā)區(qū),政府正在大興土木,擴展城區(qū),大有城市包圍農(nóng)村之勢。
不遠處就是農(nóng)村,農(nóng)民的房子、田地都已經(jīng)被政府征用,只等拆遷。
大部分田地荒草瘋長,與人等高。
父親四處轉(zhuǎn)悠,又和當?shù)匕傩张收劻私?,發(fā)現(xiàn)了用武之地。
他趕緊回到老家,將鋤頭、籮筐、扁擔、柴刀等農(nóng)具悉數(shù)帶來,占據(jù)了樓梯角落。
一連幾天,他帶著水壺,在黃土地上揮灑汗水,在磚頭、石塊聚集之地,茅草叢生之地,開拓了一大塊新地。
開春之后,父親到農(nóng)貿(mào)市場買來各類種子,種上了玉米、辣椒、茄子、四季豆、空心菜等。
還買了一些秧秧,有絲瓜、南瓜等,沿菜地周圍栽上。
稍長些,又細心地搭了瓜架。
土地貧瘠,他燒雜草、樹木灰,收集雞糞、煤灰,撒在菜地,不辭辛勞。
土地泥根淺,留不住水分,他早晚從小水塘里提水澆菜。
我們常在晚飯后參觀他的菜地。
到了四五月,菜園里郁郁蔥蔥,滿眼綠色。
小皮籮一樣的辣椒掛在枝頭,茁壯的玉米抽了紅穗,鮮嫩壯實的四季豆藏在葉子下面,似乎在和你捉迷藏。
父親幾個月的勞動,終于看到了成果。
一家人都以到菜園摘菜為樂事。
尤其是兒子,對什么都好奇,他爭著去發(fā)現(xiàn)藏在葉下的瓜、豆,或是提著籃子在一旁接我們摘下的菜。
晚餐的桌上,常常擺滿了新鮮味美的綠色蔬菜。
在瓜菜充盈的時候,除了自給,父親還常將吃不完的送給周圍鄰居。
自此之后,父親種菜的勁頭日益增長。
他不滿足現(xiàn)有的根據(jù)地,四處擴展地盤。
周圍種菜的人越來越多,而政府開發(fā)施工時間和地點常不明確。
父親的菜地朝不保夕。
幾年來,他數(shù)易其地。
往往是剛種肥了,政府就要動工整地,被施工的推土機趕著四處轉(zhuǎn)。
所以,我家常有還沒長成的青菜被連根拔出,只得曬作腌菜。
而收獲的黃豆、玉米常堆在還沒住的樓層,搞得我有時很恍惚,不知是住在城里還是住在農(nóng)村。
幾年來,我家的蔬菜基本上能夠自給。
父親在為我們節(jié)省生活開支、豐富餐桌、提高菜的質(zhì)量上盡了力。
在時下這個吃什么都不安全的社會,唯有自己動手最放心。
今年,父親起早摸黑,新辟了一大塊土地,全種了玉米。
因為玉米可以賣得現(xiàn)錢,他不滿足自產(chǎn)自銷,要外銷以換回生產(chǎn)成本。
有次他生病住院,幾天沒看到他的菜,每天在電話里叮囑母親,要她抽空到菜地照料。
其關切程度,與當年對我和妹妹一樣吧。
菜地,成了父親心頭的寄托,更是他的希望。
他每天呆在菜地的時間,比在家里的時間還長。
我們即使久不去菜地,父親只要告知大致方向,我們也能找到。
因為父親的菜園,一直鶴立雞群,比周圍的菜地長勢要好得多。
就如當年我們家田里的稻子一樣,打下來一過稱,總會比別人家的重。
父親,大家都稱他為種田師傅的。
他會施肥,懂管理,種了一輩子的地,和泥土打了一輩子交道,他深知土地是不虧待人的,只要你肯付出,一定會有回報。
政府開發(fā)的力度越來越大,進度也明顯加快。
明年,或許后年,父親的菜地,可能是一棟棟的樓房,也許是水泥馬路,說不定是一塊綠地,總之,是記憶中的事了。
在這個年年擴張的城市,去哪里找一塊,能夠讓父親放心長久耕種下去的菜地呢?
聯(lián)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