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君:我自豪,自己曾經(jīng)是個兵
我自豪,自己曾經(jīng)是個兵
一九八一年的初冬,我穿上了軍裝,走進了軍營,實現(xiàn)了兒時就有的夢想。
部隊這所大學校,要求的是作風嚴謹,技術過硬。剛到連隊時,在班里當炮手。我所在的班,一直是連里的先進班,每年都要代表連隊去團里參加技術比賽。由于我難以承受艱苦的訓練,對兵器操作也總比別人慢半拍,科目考核,我拖了班里的后腿,顯示板上的小紅旗也因此被兄弟班奪走。丟了榮譽,戰(zhàn)友們情緒低落。班務會上,班長點名批評我訓練不夠用心,不夠刻苦。而會下,班長又找我談心,開導我,鼓勵我:當兵就意味著吃苦,當兵就要立得起,站得住,有迎難而上的決心和信心。遭到批評,我失眠了,反復思考著,要想當個合格的兵,我必須要比別人多吃苦,多訓練,讓自己盡快趕上來。從那以后,我每天偷偷提前起床,在操場里跑步,開始是十圈,后來逐漸增加到五十圈,一百圈。吃過晚飯,別人在操場里散步聊天,我一個人去陣地練習兵器。憑著自己的不懈努力,經(jīng)過四個多月的刻苦訓練,我的各項操作指標都趕了上來,在半年考核中,當我完成操作從兵器上下來的時候,全班的戰(zhàn)友為我鼓掌,為我叫好:好樣的!
部隊里有一句話,“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目的是培養(yǎng)戰(zhàn)士的耐苦能力,適應于戰(zhàn)爭的惡劣條件。那年的元旦前后,氣溫一直在零下三十度左右,西北風在樹梢上“咝咝”叫個不停,臉如刀刮一般疼痛。在陣地上沒一會兒,我感覺耳朵有種針扎般的痛感,但沒有指揮員的命令,誰也不能放下帽耳。訓練結束后,我伸手摸去,不但沒了感覺,而且已硬邦邦的,仿佛一用力就能掰下來一樣。我的心頓時一涼,完了,耳朵怕是保不住了。幾個老兵湊過來,若無其事地說:臭新兵蛋子,吃這么點苦就尿褲子了?以后多著呢。說是這樣說,幾個人光著手,捧來幾捧雪,輪流在我耳朵上一邊搓,一邊安慰我:幾天就好。耳朵雖然解凍了,但到晚上,腫得燒餅一般厚,衛(wèi)生員給我涂藥包扎,其他班的戰(zhàn)友也過來看我,連長來到班里問我:能不能堅持住?我怕拉下科目,過后比不過人家,就回答:我一定能堅持住!第二天,我忍著疼痛,仍然參加訓練,沒有休息。
老兵退伍,我接替了文書工作。文書屬于后勤,我原以為這個工作相對松散,管好文件、檔案和槍械,偶爾寫個小材料就行了。其實不是這樣,在領導的眼皮底下,更要嚴謹心細,而且業(yè)務更要過硬。那年春節(jié),連隊要為每個戰(zhàn)士家里致一封信,我草草寫了幾句想交差,結果被指導員退了回來,說重寫,我修改了一遍,指導員還是說不行。我有些為難:寫封信還要這樣嚴格嗎?甚至懷疑指導員是有意為難。但指導員過來啟發(fā)我:你不是給自己家寫信,你要站在部隊的角度,讓家屬和親人接到信后,能夠體會到我們在部隊里的進步和成長,讓家里人感到放心和驕傲。在指導員的啟發(fā)下,我寫出了第三稿、第四稿,終于成型了。
那次以后,我暗自發(fā)誓,一定要把文書做得像樣,成為一名合格的文書。一段日子里,我像背課本一樣背誦檔案資料,故意不開燈,在黑暗中摸索取出槍支、彈藥等等,通過一段的難度訓練,我將全連一百戰(zhàn)士檔案熟記于心,可以隨口說出連隊十幾個干部配槍的型號、編號。記得有次團長來連隊檢查,在我為他倒水的空當,他隨便地問我:“你們連隊有多少人???”我立即立正:“報告首長,連隊現(xiàn)有干部戰(zhàn)士總數(shù)一百零七人?!边@個問題似乎有些簡單,團長又翻開花名冊,向我問道:“你們炮六班副班長是哪一年從哪入伍的?”我隨即答道:“報告首長,炮六班副班長管杰,是八二年從吉林省磐石縣石嘴鎮(zhèn)入伍的?!眻F長聽后,滿意地點點頭:“在團部聽說有這么個文書,果然不錯?!睓z查團走后,指導員在一旁笑起來:“你算給我長臉了,我沒有白吹??!”而我心里卻在說:沒有你曾經(jīng)的嚴格要求,哪有你今天的露臉???
1984年9月,部隊赴老山執(zhí)行作戰(zhàn)任務,這應該是我一生中最寶貴的一段經(jīng)歷。記得出發(fā)那天中午,兵器在沈陽東站裝車后,我們在站臺列隊與送行首長告別。其實,大家都有一種心里準備,有的竟然留下了遺書,這一去,回來的也許就是一本烈士證書。面對送行的首長,我們誰都沒有離別的傷感,有的只是保家衛(wèi)國勇往直前信念和激情,因為我們是個兵。師政委眼含熱淚,和我們一一握手,對每個戰(zhàn)友都是那句最普通卻又最真摯的話:“消滅敵人,活著回來!”我們的回答是:“請首長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進入戰(zhàn)區(qū)后,我被借調(diào)到團政治處,做戰(zhàn)區(qū)的新聞報道工作。白天往返于前沿各個連隊采訪,晚上寫出稿件發(fā)往報社。應該說,在部隊的前三年中,我沒有哭過,而在那短短的幾個月里,我不知哭過了多少次。當?shù)弥蛲磉€在相挨睡覺的戰(zhàn)友今天就犧牲了,我哭了;當看到貓耳洞里一蹲就是幾天的戰(zhàn)友,積水將小腿泡得發(fā)白時,我哭了;當戰(zhàn)友犧牲后,看著排長帶領全排戰(zhàn)友咬破手指,把血書寫在床單上,我哭了;當聽說戰(zhàn)友們睡在帳篷里,可聽見床下“嘩嘩”的流水聲,早晨起床被子上面一層水珠,我哭了……我替代不了他們,能幫他們的,只能把這感人的一幕幕寫下來,登在報上,讓后方的人知道他們,讓社會記住他們。我問從前沿撤下來的戰(zhàn)友:“你們怕不怕?”有的戰(zhàn)友回答:“現(xiàn)在有點兒怕,誰也說不準哪發(fā)炮彈會落在自己身邊?!钡谇把貢r,我沒有聽他們說過怕,也沒有因生死未卜而退縮過。直到今天,每當回憶起當年那些可歌可泣的事跡,那一幕幕驚心悲壯的場面,我都會被感動著,甚至默默落淚。
在撤出戰(zhàn)區(qū)的前一個月,部隊進入休整階段,采訪任務結束,我回到了連隊。連長考慮我從機關回來,而且又是老兵,回到后方就要退伍了,沒有給我安排具體工作。我一下成為閑人,感到無聊,難受,不分配我工作,我主動分擔了司務長的一部分工作。既然要退伍了,離開了部隊,就再也回不來了,自己應該在有限的時間內(nèi),多為連隊、為戰(zhàn)友們做點事。我所以這樣想,這樣做,與風格境界都沒有關系,僅僅是想用一點一滴來回報部隊對我的培養(yǎng),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有些戰(zhàn)友犧牲了,把美好的青春永遠留在了那片紅土地上,而我,卻還活著,可以回家,回到父母身邊,還有以后的美好生活……
部隊是個大學校,讓我一個不諳世事的毛頭小子,在艱苦的環(huán)境中成長起來,在規(guī)范嚴謹?shù)纳钪谐墒炱饋?。四年的時光,不但讓我邁出了人生的第一步,同時也讓我學會了如何面對生活,珍惜生活,所以后來參加工作后,別人認為艱苦的,我并不覺得怎樣苦,別人望而怯步的,我都會努力堅持,因為這些苦與難,遠比不上我所經(jīng)歷過的那些,所以在女兒高考離家后,我這樣對她說:“不要怕苦,不要怕難,就算是磨難,也是人生的一部分,經(jīng)歷,是人生中永不貶值的財富。”
人生路上,風風雨雨,曲曲折折,能夠一直挺拔地走過來,都緣于自己曾經(jīng)是個兵。我也自豪,自己曾經(jīng)是個兵!
作者簡介:鄭君,1963年出生。曾有戰(zhàn)地通訊、小說、散文見于《空軍報》、《國防戰(zhàn)報》、《渤海早報》等,小小說《家書》獲部隊征文三等獎?,F(xiàn)為哈爾濱市呼蘭區(qū)作協(xié)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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