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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孫立民小說:溫馨謀殺


孫立民小說:溫馨謀殺


 溫馨謀殺

  一個三十來歲,長得很神氣的白白胖胖的男人坐在客廳里的圓桌旁,一邊喝酒,一邊吃清水煮的蟹了。在他的對面坐著一個又瘦又黃,個子矮矮的女人。那女人的兩只眼睛青灰而且黯淡,這時正睜得很大,直直地看著她的丈夫。拿著筷子的手有點兒病態(tài)地微微地抖著。并不夾菜。一塊烤餅放在她面前的盤子里,冒著熱氣,并且飄浮出很濃的香味兒。

  “這是什么天氣呵,陰沉沉的;看樣是要下雨啦?!迸帜腥苏f,皺一皺眉,將一小塊蟹肉塞進嘴里。

  “可是”,瘦女人接著說:“天干嘛老要下雨呢?!?/p>

  “這是科學呵。只有搞科學的人才知道。”那男人慢吞吞地說道。

  “是科學嗎?”

  “對,是科學?!?/p>

  “那么,科學總是對的?!?/p>

  “科學并不總對?!迸帜腥藫u起頭來,用肯定的語氣說道。“科學有時候也像扯皮一樣,扯來扯去。它們扯呀扯呀,或是扯一張狗皮,或是扯一張驢皮,扯起來就沒完沒了。就像一些當著點兒小官兒的人。我們公司的櫻兒就不信這些。她什么都不信,她給你瞪著一雙黑豆豆兒似的眼睛說,‘我干嘛要信這些!我不嫌累嗎!’她說這話時,那張紅嘟嘟的小嘴張得挺大,露出一口又細又密的小白牙來?!?/p>

  瘦女人的臉馬上沉下來,顯出很不痛快的樣子。可是她不說什么,用筷子狠狠夾過一只蟹子放在面前的盤子里。

  “你知道,櫻兒是她父親的獨生女兒,她才二十二歲。長得很苗條,逗人喜歡。她的小鼻子多好看呵,動不動就給你調(diào)皮的皺一下。哪,她父親就是我們總公司里頂有權(quán)的人物;是個老頭子?!迸帜腥藳]有覺察到他老婆的微妙變化,照樣喝酒,吃蟹子。隔了一會兒,他笑一下,說:“科學這東西多可笑呵,它們說呀說呀的,弄出一堆大道理來,好像世界是它們創(chuàng)造的。可是呢,隔了一些時候,它們又翻過來,把原先的大道理說得一塌糊涂?!?/p>

  “你干嘛非盯住科學說個沒完沒了?還櫻兒櫻兒的,這與櫻兒有什么關(guān)系呢?!?/p>

  “可是這世界就是這樣,你沒科學不行,有了科學它又給你弄得暈頭轉(zhuǎn)向?!迸帜腥瞬⒉焕頃掀庞悬c不痛快的腔調(diào)兒,自顧自地說著?!皺褍赫f得對?!覀兪菃慰靠茖W活著的嗎?我們是一口一口吃著科學長大的嗎?’可是呢,她是我的秘書,我不能沒緣沒故地反對她,也不能沒緣沒故地支持她。她愛說什么就說什么,有時候她坐在我的椅子的扶手上,跟我像個小家雀兒似的喳喳個沒完……”

  “坐在哪兒?”瘦女人緊張地朝著探出身子,集中出一切注意力等著她丈夫的回答。

  “椅子的扶手上。她坐在那兒,兩截又光又白的小腿兒還一悠一悠的,像兩只笑嘻嘻的羊羔兒……她的父親,那個老頭子,是我們總公司頂有權(quán)的人物?!?/p>

  “可是,她為什么要坐在你椅子的扶手上?她不好坐在辦公桌對面的沙發(fā)上嗎?”瘦婦人的聲音有點兒發(fā)顫,急促地喘著氣。

  “她樂意坐那兒。而且把她的一條嫩得能掐出水兒來的小白胳膊搭在椅背上?!?/p>

  “可是,那你們不是坐在一起了嗎?”

  “沒有呵,她坐在椅子的扶手上時,我是坐在那邊沙發(fā)上看報的?!?/p>

  “唔——”瘦女人輕輕地松了一口氣,身子往后一歪,靠在椅背上。

  “這是一條鯉魚嗎?”胖男人用筷子去盤子里的那條魚上戳一戳。然后,他站起來走到角柜那兒去,拿起一個白酒瓶來,又對著穿衣鏡照一照自己的臉,就回到餐桌那兒坐下。

  “你還要喝嗎?”瘦女人說,有點兒緊張起來?!澳愫榷嗔司茣龀鲂┥凳聛淼?,并且……說一些嚇人的話?!?/p>

  “可是,”胖男人扭開酒瓶,往自己的杯子里斟酒?!坝袝r不喝酒是辦不成大事的,你要辦大事,不喝得醉熏熏的就沒有勇氣。”

  “我可是心臟病人呵,我的病多重呵,一點兒也禁不起刺激?!?/p>

  “我并沒有刺激你呵?!?/p>

  “可你剛剛還說一些沒邊兒的話?!?/p>

  “那并不是沒邊兒的話,真的,有時候我和櫻兒就是一起坐在沙發(fā)上的?!?/p>

  “你們兩人”?瘦女人又緊張起來。

  “對,就我們兩人。”胖男人說,同時,翹起一根食指,用中指和拇指捏著杯子,喝了一大杯酒。“我們兩人緊挨著坐著,老老實實,像小學生坐課堂上一樣。她的身上可真熱哪,熱得我直出汗,把我滿身都弄出一股酸吧嘰嘰的味兒來?!?/p>


  “這可不規(guī)矩呵。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和一個二十二歲的小妞子!”

  “是二十二歲??伤L得挺成熟,挺飽滿,跟一個剛打秧上摘下來的嫩黃瓜似的,可清香啦!花兒還鮮黃鮮黃地長在頂尖兒上。”

  “花兒!……這太不像話啦!”瘦女人的眼里一下涌出些淚水來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兒。舉起筷子又狠狠地夾起一只蟹子來放在自己的盤子里。

  “怎么能說是不像話呢?”胖男人被這話弄得氣惱起來?!拔覀冏谀莾阂?guī)規(guī)矩矩,手里拿著本子,記他父親說的那些混賬話。記呵記呵,記得手指像抽筋一樣兒難受。可她父親像個皇帝似的坐在我的椅子里,連看都不看我一眼,說得喋喋不休。唾沫星子一直噴到我臉上來?!?/p>

  “那你就不該聽他說,更不該和她女兒坐一起?!?/p>

  “這是工作!我總不能站在地上,走來走去的寫字,櫻兒也不能。那顯各多不禮貌哇!可我的辦公室里除了一把椅子,就只有一張沙發(fā),而且那么小?!?/p>

  “為什么不換一張大的呢?”

  “是該換一張,可是那張倒霉的床……”

  “你的辦公室里有一張床?”

  “……一張床……”

  “一張可以躺著的床嗎?”

  “是一張可以躺著的床,鋪著被子和床單?!?/p>

  “那你可以坐在床上寫字!”

  “……我也曾這樣想來著,可那張床上那天堆著什么呀,全是舊報紙啦,廢文件啦,辦公用品啦,還有一包櫻兒的內(nèi)衣……我能坐上去嗎?我坐上去的話還能干什么嗎?”

  “我的天!內(nèi)衣……”瘦女人將筷子重重地放在桌上,兩只手掌張開,緊緊地抱在胸前,肩膀急劇地抖動著說。

  “可是,那是灑過香水的內(nèi)衣呀,并不臟呵,而且是法蘭西香水兒,那東西至少也得一千多元一瓶。”

  “我是說她把內(nèi)衣干嘛放在你的床上!干嘛!”

  “我們在向總公司的大頭子匯報,聽他指示。”

  “我是說內(nèi)衣,她怎么可以把內(nèi)衣放在一個男人的床上!”

  “這有什么好奇怪?!迸帜腥诵ζ饋恚纫豢诰?,然后用手背抹一下嘴巴說?!澳菚核蛴斡攫^回來,一進辦公大樓的樓門就被叫到這里來,其實那包東西并不一定是內(nèi)衣。我只是聞到一股香水味兒才那么猜的?!?/p>

  “可是,你說是法蘭西香水兒?!?/p>

  “對啊,法蘭西香水兒?,F(xiàn)在時髦的女人都用那玩藝兒到處淋一氣?!?/p>

  “可是你不應該瞎猜,那容易惹出麻煩來?!笔菖肃絿佉痪?,就不再爭辯。可這時她突然咳嗽起來,咳得像放起一陣連珠炮,整個黃臉都漲成了紫色,腰也彎得像一只大蝦。

  “你覺得不好受嗎?”胖男人欠起身子,隔著桌子把頭探過去問他的老婆。

  “沒什么,好像有一點唾沫嗆了嗓子,已經(jīng)好了?!彼齽傉f完卻又噴出一串咳嗽來。

  “要吃一點什么東西頂一頂嗎?”

  瘦女人搖搖頭,慢慢地靠在椅子上,閉起眼來。


  胖男人又看一看她,就坐好,然后扭過臉去朝外面的天空看。這時一陣又大又響的風忽然刮起來,將窗外院子里的那棵大楊樹刮得“嗚嗚”叫,不住地搖來搖去,仿佛是一只巨大的巴堂在揮著,在阻止一件將要發(fā)生的可怕的事兒。跟著天上打了幾個閃,轟隆隆地響一陣,就有濃厚的黑云彩鋪開。

  胖男人扭回臉來,從盤里拿起一只蟹子,將殼掀開。蟹殼被掀開時發(fā)出一點兒聲音,并隨著那聲音從里面流出些淺黃色的粘東西。

  “多好的蟹子呵?!迸帜腥丝纯词掷锏男纷樱樕下冻鲶@喜的神色?!斑@蟹子多好,又肥又鮮。我可是要把它吃掉啦?!?/p>

  “那你就吃好啦?!笔菖吮犻_眼,看看她的丈夫,就慢慢地站起來。

  “你要干什么去呀?你不吃了嗎?”胖男人抬起頭來望著他老婆問道。

  “我得去吃藥。我的胸現(xiàn)在悶死啦,我八成要不行啦!渾身沒勁兒,心里又煩又亂,像有一只雞在里面用爪子刨。”

  “可是,這是什么時候呵,你知道嗎?”胖男人急忙阻止道。將手擺得像風扇一樣快?!斑@是吃晚飯的時候呵,吃晚飯的時候是不能吃藥的,這是科學。而且天要下雨,已經(jīng)打了幾個雷,轟隆轟隆的。哪,剛剛那道閃電‘刷’地一下,像把雪亮的刀子……”

  “刀!什么刀!”瘦女人吃驚地抖一下,馬上坐回到椅子里,哆哆嗦嗦地抬起一只手來按在胸口上。仿佛不那么按住,心就會從那兒跳出來似的?!案陕镆f刀子呢?”她望著她的丈夫,嘴唇哆嗦著問。

  胖男人被這話問得有點兒不高興起來,他的臉漲紅一點,并皺皺眉,端起杯了來喝一口酒。然后,將一塊蟹肉塞進嘴里,一邊嚼著一邊說:“我并沒說刀子。我只是說天上打了個閃?!?/p>

  “你明明說到刀子!”

  “不是那么回事兒?!迸帜腥藫u著頭說:“我是說打了個閃。你知道,天是要下雨的,有時也要打一陣子雷。不管是下雨還是打雷,天得先陰起來。那些云彩像一大塊黑布把日頭或是星星遮住,遮得嚴嚴實實,然后它們就積呵積呵,越積越厚,像一塊又重又大的大磨盤,那東西多重啊,它們互相碰碰撞撞就撞出亮兒來,好像我們擦火柴一樣,‘嗤啦’一響,跟著就閃出一道光?!?/p>

  “可是,那是打閃呵?!?/p>

  “對,是打閃?!?/p>

  “你不用跟我費著勁兒繞彎兒。”瘦女的慌慌地說著,眼神有點怯怯地望著她的丈夫?!澳銊偛趴隙ㄕf起過刀子。”

  “我并沒說刀子,我只是說像一把刀子。就好像我們說一件什么事兒,常常就形容一下。比方說吧,你說我像一只什么動物,任什么動物都可以?;蚴菫觚斃?,或是兔子啦,或是一只‘哈搭哈搭’喘氣的哈巴狗啦,可我并不是呀。這不過是你說我時拿點兒什么來比喻一下。實際并不是那么回事兒?!迸帜腥苏f著,將兩只白胖的手攤開,打著手勢。

  “但是,”瘦女人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她的丈夫,將身子縮到緊挨著她的壁櫥的角那兒?!暗?,我什么時候?qū)δ阏f過那些混賬話呢?我是一個女人,挺賢惠。跟你結(jié)婚的時候,你說我像一顆小蠶豆那么乖??晌乙恢笔悄菢樱趺磿f那種混賬話。我跟你過日子總是小心翼翼的,弄出心臟病來。可我并沒抱怨什么呵!我的心里只裝著你。我愿意挨著累,讓你在我心里呆著。這是因為我喜歡你,信任你呵!我干嘛要說你是王八啦,騾子啦,禿尾巴狗啦什么的。而且這與刀子并沒有什么關(guān)系呀。”

  胖男人摸索著掏出一只打火機,打著,將一支蠟燭點燃,放在圓桌上,就走過去將那扇窗子關(guān)好。嘟噥著說:“這雨多可怕呵,可你偏說什么謀殺。你瞧瞧外面那棵大楊樹吧,它蹲在咱們家的院子里。頭那么大,像一頭打非洲跑來的獅子,張著血盆大口,一下子就能跳到屋里來?!迸帜腥苏f著忽然彎下腰,裝成一只獅子的樣子,張大嘴巴對著他的老婆撲過去,說:“那獅子吃東西先要‘噢噢’地叫幾聲,然后一口就給你的腦袋咬碎?!?/p>

  “你不能說這些!我們的院子里怎么會有獅子跑進來?而且那是棵大楊樹!楊樹!”

  “你真是個臭娘兒們?!迸帜腥伺瓫_沖地說一句。走回到自己那兒坐下,又“哈哈”笑起來,笑得滿身的肉都在顫。笑夠了,就將杯里的酒喝干。說道:“我說打個閃吧,你就說刀子。還說什么自來水嘩啦嘩啦地流。我說我們院里的大楊樹吧,你又說這兒沒有獅子。我說櫻兒啦,老頭子啦,沙發(fā)啦,唾沫星子啦!你又偏說內(nèi)衣和法蘭西香水兒……這多別扭呵!你瞧瞧吧,這是吃晚飯,天這么黑,而且下雨打雷。你呢,卻不住地把蟹子一個一個地夾過去,可你什么也沒吃呀。我敢說,你連一口都沒吃,可只有死人才不吃東西。他們躺在冰涼冰涼的棺材里,四外除了草甸子,蛇和一個挨著一個的棺材就什么都沒有。一些蟲子爬到棺材里,啃著他們的尸體,吃他們的嘴唇和臉上的肉,一直吃到骨頭。把他們活著時候的那些真的表情和假的表情全扒下來填進嘴里,把他們心上那些紅的地方和黑的地方也都吃掉。讓一切良心也好,壞心眼兒也好,統(tǒng)統(tǒng)變成蟲子的點心。然后,連骨頭也吃光!……可你總得吃點什么吧?”

  “我,我……”瘦女人用兩只手掌捂住耳朵,哀求道:“我吃行了吧?我吃點東西你就不說死人和蟲子行了吧?”

  “當然,不過呢,你得喝一杯白酒?!?/p>

  “老天,我一口都不能喝。”

  “就當是喝一杯檸檬汁?!?/p>

  “不行,我只吃一個蟹子?!?/p>

  “是呀,一邊吃蟹子一邊喝酒?!?/p>

  “可我的心臟……我不能喝酒?!?/p>


  “真是個臭娘兒們?!迸帜腥俗テ鹁破縼?,對嘴咕咕地喝了兩口,說道:“娘兒們這東西就是這樣,你拿她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她們像一輛破車,‘咯吱吱,咯吱吱’,一天到晚總是那么一個調(diào)兒。讓你心煩得沒法兒。她們那輛破車什么時候也不肯停下來,每天一睜開眼,她們就開始發(fā)出那種‘咯吱吱’的聲音。你走到哪兒,她們那聲音就跟你‘咯吱’到哪兒。你永遠也沒法兒讓她們停住。你說‘停一停吧,停一停吧,你們是祖宗還不行嗎?你們是八輩兒祖宗還不行嗎?’可她們不管你這一套,她們不管什么祖宗不祖宗的事兒,她們就想那么咯吱個沒完沒了。”

  “你是在說笑話嗎?”瘦女人怯怯地問:“要是笑話的話,你說得多有趣兒呵!一輛破車,要散架子,可她們就是不散?!?/p>

  “早晚得散。我有辦法讓她散?!?/p>

  “你那么恨那輛破車嗎?可她們跟祖宗沒有關(guān)系。”

  “但世界上總得有祖宗。對啦,剛才你說什么來著?你是說‘笑話’吧?對呵,我是在說笑話。其實呢,我是多么喜歡聽那輛破車的聲音呵。我離不開那聲音。頭些年,那時山坡上的草兒長得很好,正是春暖花開的時候,空氣干燥,天也暖和。我就開著車子去郊外野餐。那地方你是去過的。我們剛處朋友,你舅舅還是副市長的時候。我們兩人不就是開著車子去那兒野餐嗎?那天我們都帶著什么來著?對,好多吃的東西,還有礦泉水和啤酒。一個密封的罐子,里面裝著燉雞。對,你愛吃燉雞。那雞燉得多有味兒呵,罐子剛一打開,就有一群鳥兒飛過來。它們在我們四周飛來飛去,想吃燉雞,可我們不給。我們吃呵喝呵,吃得飽飽的,而且你還喝了白酒。然后你就醉啦,東倒西歪地坐不住。你說,‘我熱死啦,熱死啦!快把我身上的衣服全脫光吧!’我就把帶來的毯子鋪好,讓你躺上去,給你的衣服脫掉,那時你的身上多白呵,光滑得就像一塊鵝卵石。我一邊脫著一邊摸著,就激動起來了。一下子把你給抱住……”

  “是那樣嗎?可我喝醉了,記不起來那么多?!?/p>

  “是這樣,我們第一次……就是在那個地方??墒?,要不是那樣你會做我老婆嗎?一個副市長的外甥女兒,身后整天跟著一群像蒼蠅一樣可恨的臭男人。但是呢,我不能沒有你。那會兒我是個司機,我總得干點兒什么才對。況且我多喜歡你呵,像一個剛打殼里蹦出來的絨嘟嘟的小雞,我給你一抱住,你就不嘰嘰地叫了……我們在那兒整整呆了一天……后來我給你穿衣服……我記著你抖成一團,像一只給人嚇著的小貓兒。”

  “噢!”瘦女人激動得面頰上浮起了一點兒紅暈?!翱墒?,我受不住了,我的心要跳出來?!?/p>

  “這是多么不錯的回憶呵。誰回憶那個時候都會這樣?!迸帜腥擞弥割^輕輕地敲著桌子說道:“可是呢?頭些日子,我們又去那兒野餐,那兒的草坡上長著很好的草。我將毛毯一甩,就鋪在上面。哪,那可是新疆產(chǎn)的頂好的毛毯。我說,你是先躺一會兒呢,還是現(xiàn)在就開始?要是熱的話,我?guī)湍惆岩路撘幻摪伞?/p>

  “頭些日了嗎?”

  “就是頭些日子。”

  “可是……頭些日子……我在住院,好不容易被醫(yī)生搶救過來。那陣子我哪兒也沒去?!?/p>

  “對呵,我是說我和櫻兒去野餐。在辦公室里待著多憋悶呵,我們就去野外痛快一回。你是明白痛快一回是什么意思的。對啦,我們帶著好多好多的東西,我像個搬運工似的從車上往下搬,一直搬到草坡子上去,那地方的兩邊都是樹林,對著陽光。又暖又舒服,我們太痛快啦。吃一氣就在毛毯上滾一氣。后來我們跑到樹林里去,櫻兒是個頂膽小的家伙,我們走不多遠,有個蟲兒在唧唧唧地叫,她嚇得叫起來,一下?lián)涞轿业纳砩稀憧?,她撲到我身上就像輛破車似的給我‘咯吱吱’地叫一氣。他說‘了不得啦!我看見一只大蟒蛇爬過來啦,它的舌頭差一點兒舔著我的腿啦!它好像從下面鉆到我的裙子里來啦!’這還了得嗎?我急忙哈下腰,撩開她的裙子看,什么都沒有呵。我找來找去,才在她長筒襪的根兒那兒找到一個螞蚱……”

  瘦女人一下子捂住臉,嚶嚶地哭起來,可是,她的哭聲被外面瘋狂的雨聲壓得像蚊子的叫聲一樣小。


  胖男人瞇著眼看她一下,說:“你怎么啦?你干嘛要哼哼呢?你是激動的吧?對啦。誰提起過去的一些事兒都得激動。誰沒有過那樣的時候呵!就是想一想心里也要火燒火燎,……可是,咱倆那次野餐回去,我遭殃啦。你爹那個老家伙他打了我一個耳光,他沖我嚷,‘你這個敗類,你這個陰險的家伙,你給我滾!滾到廚房吃飯去!我不會把女兒嫁給你的,我不會那么傻,我的眼睛比太陽都亮!’可是怎么著呵?他還是把女兒送到這里來啦!”

  “這都是……過去的事兒啦……”瘦女人一邊哭一邊說,聲音顫得像敲一面破鼓?!翱墒?,你記著嗎?我是怎樣堅持才嫁給你的?我把六樓的窗子打開,把一條腿邁出去,跨在窗臺上,對著全家人——父親,舅舅,舅媽……說:‘你們是讓我栽到外面去呢,還是栽到里邊來呢?’他們都嚇得發(fā)抖,央求著我說:‘你栽到里邊來吧,你栽過來吧,你就當是一個面口袋被風一吹,就掉到地板上啦!’我說:‘那我可得結(jié)婚呵!我和他結(jié)婚呵!我身上那朵花兒已經(jīng)讓他掐去啦!’他們說:‘你結(jié)好啦,你愛跟誰結(jié)婚就跟誰結(jié)婚,不后悔就成。不哭鼻子就成……!’”

  “你后悔過嗎?”

  “我從來都沒后悔過?!?/p>

  “可你哭鼻子了呵,還哭得一抽一抽的。”

  “那是因為……”瘦女人說著,頓一頓,看她的丈夫一眼?!澳愀陕镆蛣e人野餐……還抓一個蝴蝶?!?/p>

  “是螞蚱。”

  “蝴蝶。”

  “螞蚱。”

  “不管是什么吧,總不能撩起人家姑娘的裙子抓東西……這……不道德!……”瘦女人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道,又哭起來。

  “你多有趣呵,她那樣跟我喊,像輛破車似的‘咯吱吱’地喊,我怎么能不幫她?要真是有一條大蟒蛇……再說啦,她一喊,她的弟弟和她弟弟的同學們就打車那兒跑過來,他們看見那只螞蚱‘哈哈’地笑起來。他們說:‘那是螞蚱嗎?那是一只大象!……不,是一只恐龍!’多有趣呵,那些小東西……”

  “你不是說和櫻兒去的嗎?”

  “可她的弟弟和她弟弟的同學們也要去?!?/p>

  “櫻兒是個獨生女,你說過?!?/p>

  “那她就不行有個弟弟嗎?她父親,那個騷老頭子,看見女人就笑瞇瞇的。他不會和櫻兒的繼母生一個孩了嗎?”

  “可是,你們在毯子上翻來翻去……”瘦女人已經(jīng)不哭了,可她說話時還帶著哭腔。

  “要是你在那兒,你也要翻來翻去呀。”

  “那不一樣?!?/p>

  “怎么不一樣?”

  “我是你老婆,她不是?!?/p>

  “她愛是誰是誰,就是個公主也得跟著我翻?!?/p>

  “你做那種事兒……不覺得丟臉嗎?……”


  “你要不翻來翻去那才會丟臉?!迸帜腥藦埓笱劬?,打著手勢說道:“你知道那天有多少小蟲子來咬我們嗎?我的天,它們像轟炸機一樣,嗡嗡叫著朝我們撲來,我們要不是翻騰一氣,那就不知道是它們野餐還是我們野餐?!?/p>

  “咳,有那么多蟲子?”

  “有呵,它們飛過來,就像一片云彩,能把太陽遮住?!?/p>

  “天哪,你已經(jīng)喝醉了,你不能再喝了。你在說醉話。一群蟲子,能把太陽遮??!這不可笑嗎?……”

  “也許可笑吧,但是世界上可笑的事兒多著哪。你隨便朝哪兒看一眼,沒準兒就能看見可笑的事兒……可我并沒有醉呵……”胖男人攥起拳頭來,“咚”地敲一下桌子。震得盤子一陣叮當響,給他老婆嚇得直眨眼,可他卻“嘻嘻”笑起來。說:“比方說吧,你舅舅不可笑嗎,他長得像一只缸,又粗又矮,走路像鴨子似的,不可笑嗎?他那會兒當著個副市長,臉總板得像一塊鐵板,他根本不正眼瞅我,總是揚眉吐氣的樣子。結(jié)果呢,他死啦!人‘哐當’一下倒在地上就死啦??伤o我辦過什么好事嗎?一天到晚裝得正正經(jīng)經(jīng)?!?/p>

  瘦女人的臉色一下變得灰白,而且有些細密的汗珠兒從前額上冒出來,流到朝下深陷的眼窩那兒。她哆嗦一下,嘴唇也動一動,似乎想說什么,但是卻忍不住了。于是,兩個人一下子都沉默下來。這時,外面的雨下得更大,雷聲像炸彈一樣,不停地“咕咚咕咚”地砸在地面上。弄得窗子的玻璃直響,楊樹的葉子也“嘩啦嘩啦”地顫抖。隔了一會兒,瘦女人終于忍不住,囁嚅著說:“你一定是醉了,要不怎么能說這些。你知道,舅舅是個大公無私的人,他從來是不給人辦私事兒的?!?/p>

  胖男人“哈哈”笑起來,笑得他的鼻孔一下張大,像兩個黑黑的槍眼兒。他笑一會兒,就用筷子敲著桌沿兒說:“你舅舅不給人辦私事兒嗎?你這想法簡直是傻瓜的想法,傻瓜!你知道我為什么能當上這個官兒?當上這個公司的經(jīng)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兒嗎?是你舅舅,那個粗缸筒子給幫的忙呵!”

  “這不可能?!?/p>

  “可事實就是這么回事兒!”

  “不可能……”

  “你真是個傻瓜蛋,我沒法兒讓你長出心眼兒來。好啦,我告訴你吧,我全告訴你吧?!迸帜腥藫u起頭來,很得意地露出似笑非笑的樣子說:“我跟你說,這實際是這么回事兒。哪,我是一個男子漢,青春年少,而且我挺有腦筋??晌也荒苷旖o人當個開車的司機。司機,在國外人家叫他車夫,跟車老板兒差不多。這多難聽呵,我總得干點什么重要的事兒對才。重要的事兒!或者是當個什么官兒,或者是干點能夠出名的差事,或者當個記者啦,編輯啦,什么家的啦,都行。反正我總不能老是干這個??墒悄兀腋莻€‘粗缸筒子’一說,他怎么著呵?他朝著我瞪起眼來,并且拍著桌子。他說:‘你怎么能想這事兒!你得費心工作,不能一個勁兒地長出野心來,你看看赫魯曉夫,他長出野心來,結(jié)果怎么樣呵,他到底完蛋啦!干什么都一樣,得干點對得起良心的事兒!’你聽聽他這是說話嗎?他這是訓話,他這是打官腔兒,對他的外甥女婿!我能受這些嗎?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我就急起來。我說:‘我沒法兒活啦!我要離婚!我不要那個臭娘兒們啦!我不要她給我當老婆啦!我不能過著這樣沒意思的日子拖累她。讓她嫁給一個比赫魯曉夫強得多的家伙吧!’這么著你舅舅著起急來,他的眼珠子瞪得溜圓,跟牛一樣。在地上走來走去。他是知道的,他知道我老婆是誰,他知道我不要那個臭娘兒們得給他們鬧出什么亂子來。這下他傻眼啦,像個給霜打的茄子,忽然沖我哭起來,哭得‘嗚嗚’的,像拉一個到處露氣的破風箱。然后就沖我低三下四,好像我是他舅舅似的,哭著哭著他就對我說起哀求話來。他說:‘你不能跟她離婚呵,你不能那樣做呵,她是個重情感的孩子,膽兒小,怕受打擊。你知道,她是把什么都給你啦!你要是丟開她,她還有什么呀!她的爹娘都死啦,現(xiàn)在就剩下她一個人……’我說:‘可我不能拖累她呀,我是個破司機!’那個粗缸筒子這會兒可不跟我打官腔兒啦。他在地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像個給誰一棍了打懵的動物一樣。他就那么轉(zhuǎn)呵轉(zhuǎn)呵,轉(zhuǎn)起沒完。后來他說:‘好吧,就這么著吧?!?,沒幾天我就當上了這個經(jīng)理,可我不是總公司的總經(jīng)理!……,你舅舅還是辦私事兒了呵!……”

  “這是你逼的?!?/p>

  “我沒逼他。要知道,逼著一個人辦事兒多沒意思呵!”

  “你怎么能夠逼他呢?怎么能做出這樣的事兒來?”

  “可我沒有辦法?!?/p>

  “不管怎么說,”瘦女人有氣無力地說道:“你都不應該這樣做?!?/p>

  “這不合適嗎?難道這樣做不好嗎?”

  “當然不好……你知道嗎?他一輩子都得為這事兒難過的。”

  “可是他死了呀!”

  “他也許……就是……為這事兒難受死的!”

  “沒有哇,他并不是難受死的,他是死于……猝發(fā)性心臟病,跟這沒關(guān)系。哪,他是去廁所里大便,進去就沒出來,可有個人也去廁所,一拉門,‘哐當’一下,他就像個麻袋似的滾出來。一點兒氣都沒有了,黑眼珠兒全都翻到上邊去。”


  “可是,可是……舅舅他多好呵!……”瘦女人忽然大哭起來,同時,兩只手使勁兒地抓住她胸口上的衣服,這使她的臉色灰白得像死人一樣。

  “別哭呵,你怎么哭起來啦。”胖男人有點吃驚地看著他的老婆說。但是瘦女人這會兒什么都不管,把嗓門兒放得更高。

  “你不能這樣,你干嘛要哭呢?”胖男人不知所措地站起來,打一個轉(zhuǎn)兒,又坐下去?!澳闶莻€心臟病人,你不能過分激動,這有危險?!笔菖苏諛涌匏?,眼淚“嘩嘩”地流著,好像她的眼淚比外面的雨水還要多。

  胖男人這下顯得焦急了。他搓著手說:“你怎么哭起來啦,你應該一聲不哭才對。這樣子哭哭喊喊,會讓外面的人聽見的,也許警察會來……對啦,我剛才說什么來著,我說什么混賬話來著?我這傻瓜!壞蛋!我一定喝醉啦,我把酒喝到狗肚子里去啦。我怎么能這樣呵。我肯定是說你煮的蟹子不好吃了吧?我是說這條魚沒滋味兒吧?我還說什么來著?對啦!我是說這些菜弄得一點兒也不像樣子,對吧? 我如果說了這些混賬話惹你生氣,‘嗚嗚’地哭起來,弄得你犯病,心突突跳,那我就爛舌頭,我的嘴上就得長個大癤子!要么就得長出一個瘊子來……”。

  “別這樣。”瘦女人的哭聲立時小下去,沖著她的丈夫說道:“你不能說這些喪氣的話,不能這樣咒自己,你知道我是多么需要你呵!……對啦,你剛才什么都沒說。我是……害怕這天氣才哭起來。雷那么響,又嘩嘩地下雨,我就嚇得哭起來啦……”

  “是這樣嗎?”

  “是這樣的?!?/p>

  “真是這樣嗎?”

  “真是這樣?!?/p>

  “那就好,我沒胡說八道就好?!迸帜腥俗テ鹁破縼砉竟镜睾葍煽?,然后把酒瓶放下。他的眼睛這時已經(jīng)被酒燒得通紅,而且眼神兒也有點兒直勾勾的。他不去瞅他的老婆,卻抬起頭來瞧著窗外的大楊樹和一道道白亮白亮的閃電。隔了一會兒,他夾起一只蟹子放在瘦女人的盤子里,又給自己夾了一只,掰下一只腿放在嘴里嚼起來,嚼了一會兒,他吧嘰一下嘴說:“你一定要吃點兒,你得多吃一些東西補補身子?!?/p>

  “瘦女人抽嗒一下說道:”我一點都吃不下去。”

  “可是你總得吃一點嘛?!?/p>

  “你工作那么累,你應該多吃一點兒才對?!?/p>

  “我的工作嗎?”胖男人將正要塞進嘴里的蟹腿放回盤子里。抓片餐巾紙抹去嘴巴上的油,說道:“其實呢,我這份工作不累,挺清閑的,而且還有秘書哇。你知道嗎,我的秘書就是櫻兒。她爸爸是總公司里頂有權(quán)的家伙,是個糟老頭子。他看見女人就一副笑瞇瞇的樣子,是個頂差勁的老色鬼,動不動就去拍人家女人的身子。可他的女兒挺好……”

  瘦女人完全止住了哭聲,張大眼睛聽她丈夫的話。

  “他女兒又活潑又有趣兒。她到我的辦公室里去,總愛坐在床上,坐上去就將裙子朝上一撩,把她的兩條漂亮的大腿全露出來。那兩條腿多神氣呵,它們動不動就搖幾下,像兩只蹦蹦跳跳的奶白奶白的小羊羔?!?/p>

  “你說什么呀!”

  “羊羔。我是說奶白奶白的羊羔。”

  “可是,你怎么要注意這些?!笔菖说淖旌脱劬σ积R瞪圓,像三個圓圈兒掛在一張煞白的紙上。但她說話的聲音卻低得幾乎讓人聽不見。“怎么非要注意羊羔!你不好不去瞅它們嗎?你不好仰起臉來,去盯住天花板看。那上面也許有一只蜘蛛在爬,挺著個大肚子織網(wǎng)。也許有幾只蒼蠅在上面‘嗡嗡’地飛來飛去,你去看它們就是啦,干嘛非要看人家羊羔!這樣的話,你就保不住要想一些離譜的事兒……”

  “離譜?我從來不想離譜的事兒。”

  “你在想這些,并且……說出來?!?/p>

  “這算離譜的事兒嗎?”


  “可這根本就不是做丈夫的該想的。他應該……想他老婆的……羊羔”

  “是呵,想老婆的羊羔。我也是這么想來著,可是呢,世界上的事兒有時讓你沒法兒辦?!?/p>

  “但……總得克制一點。”

  “我克制來著。但是,有一天……”

  “怎么樣呵?”瘦女人急切而恐慌的問道。

  “有一天,你瞧呵,櫻兒跑到我的辦公室來,一進門就沖我歪起頭來——她就愛那么歪起頭來,然后一皺鼻子——她沖我皺鼻子啦!像一下頂逗人喜歡的小狗,皺一皺鼻子就說:‘嗨哎……嗨哎’。懂嗎?就是電視里港姐的樣子。她說過了,就蹦蹦跳跳地走到我的身邊?!?/p>

  “你不讓她過去就對啦!”

  “那不成呵,人家過來是做工作的。你能像趕一只蒼蠅一樣給人家趕走嗎?那不成。況且她的爸爸,那個看見女人就笑瞇瞇的糟老頭子。可是呢,她走在哪兒,彎著腰,讓我看一個文件。你知道,我是經(jīng)理,總不能不看文件吧?我就低下頭去看。她的又白又嫩的小手指頭指到哪兒我就看哪兒??粗粗?,我忽然覺得臉上和脖子上仿佛有些小蟲子在爬,弄得我直癢。況且,那些小手指頭多討厭呵……我癢得沒法兒,就伸出手去搔一搔。這放在誰身上都得這樣做的。假使有個綠毛蟲啦什么的在你臉上爬,你不能搔一下,給它弄掉嗎?你也得去搔。可是呢,我一搔,你猜怎么著呵?我抓住她的頭發(fā)啦。那些在我臉上爬來爬去的東西原來是她的頭發(fā)。是些又軟又散發(fā)著香味兒的頭發(fā)?!?/p>

  “是法蘭西香水!”

  “對,就是那東西??墒牵@么一來,她卻沖我‘咯吱咯吱’地笑起來。笑得她的整個臉像開了一朵花兒。她就那么一邊笑著一邊用她的那幾根細白的小手指頭去我臉上抓,把那些頭發(fā)抓開……”

  “怎么會這樣呢,”瘦女人在椅子上扭動一下身子,又弄出一點兒哭腔來對她的丈夫說道:“怎么會這樣!老天,我受不了啦!我的心臟受不了了。說真的,我沒法聽那些羊羔啦,頭發(fā)啦,手指頭啦什么的。那些該死的東西,它們干嘛非要到你那兒去搗亂……它們……”

  這時,外面轟隆一聲,打了一個很響的悶雷。把屋子震得直顫。蠟燭的火苗兒也急劇地搖晃幾下。給瘦女人的話打斷。她嚇得打了一個寒戰(zhàn),肚子里跟著咕嚕咕嚕地響一氣。胖男人看她一眼,把一口酒咽到肚子里,說道:“你怎么又難過起來啦?其實呢,我也覺著那些東西頂可惡!”

  “你覺得它們可惡嗎?”

  “是呵”

  “真是這樣覺得嗎?”

  “當然,那些玩藝兒是頂可惡的東西,我可不指望它們來搗亂。可我是經(jīng)理,沒法兒不和我的秘書接觸呵。你瞧瞧那天吧,更不像話,鬧出了不得了的亂子來啦!……唔,天又打閃,好響的雷。這樣的天氣里常常有鬼魂出來,它們到處游蕩,瞪著兩只發(fā)綠的眼睛……”

  “鬼魂,你怎么……說起鬼魂來啦?!笔菖艘幌伦泳o張起來,身了使勁兒朝椅子上縮,并且抬起一只胳膊擋在臉上?!澳悴辉撜f什么鬼……喲,我的胸好悶呵!快去……把我的藥瓶拿來……”

  “那可不成,這是吃藥的時候嗎?這是吃晚飯的時候。我跟你說過啦,吃晚飯的時候不能吃藥,那樣不好。”

  “……我……受不住了呵……”


  “總得堅持一點兒才行。你只要不胡思亂想就是了。世界上有許多事兒都是胡思亂想鬧出來的,跟著就有一大串的亂子……不過呢,這件事我總得說出來呵。我不能對老婆不說實話?!?/p>

  “可是,你說……世界上有鬼魂嗎?”

  “也許沒有?!迸帜腥税涯抗鈴乃掀诺哪樕吓查_,卻瞧著角柜上擺著的一只花瓶。那是個大肚子花瓶,上面落著很厚的灰塵,并且有一個邊兒上打出一個璺來。他看看那東西有點焦躁不安起來,但是他馬上又平靜了,轉(zhuǎn)過臉去望著他老婆說道?!坝袥]有鬼魂這沒關(guān)系,可是那天鬧出的亂子才叫人害怕?!?/p>

  “鬧出什么亂子呵?”

  “你看呵,那天櫻兒坐在我的床上,悠著她的兩條腿。悠著悠著,她忽然‘哎喲哎喲’地叫起來。這怎么得了,一個二十二歲的姑娘坐在我的辦公室里叫,這成什么樣子呵。我就跳起來跑過去,抓著她的胳膊問,‘你怎么啦?你怎么啦?你岔氣兒了嗎?’她一點兒也不回答我,就是一個勁兒地‘哎喲’,這下我可嚇壞啦,慌忙用手去揉她的胸脯那兒。你知道,要是岔氣兒的話,揉一揉就會好受些。可是,老天!我剛?cè)嗔藥紫?,她就搖晃起來,跟著一下栽到我的懷里來,連眼睛都閉上啦,可叫的聲音像一只鉆到房頂上去的貓叫。這還了得嗎?我推一推,推不開,像給一塊粘糕粘住了似的,我著急起來,把嘴貼到櫻兒的耳朵上說:‘你怎么啦?你不能給我說一句什么嗎?’她這才哼起來,一下抱住我說:‘我完啦!快救救我吧!我快不行啦!’她說完就再也不出聲。這樣的時候,我怎么能不管她?要是放在誰身上都要管一管。我將她抱起來放在床上,讓她躺好,把她的衣服的扣子和那條綠裙子一起解開。我一邊解,她的小嘴就一邊張開我就把嘴唇貼到她的嘴唇上……這么著,我就救她啦!”

  “天哪!……”瘦女人的雙肩劇烈的抖動幾下,抬起兩只又干又瘦的手捂住眼睛“咿咿”地哭起來。

  “你怎么又哭起來啦?”胖男人驚訝地望著他的老婆問。

  “還說什么呢?多不要臉呵……”

  “你……怎么能說出這種話來!”

  “我干嘛不能說,這……簡直是……敗類!”

  “我不過是救她。她才二十二歲!誰也沒法兒看著她那難受的樣子。哪,她的眼淚在眼圈那兒轉(zhuǎn),身子像一條魚那樣扭著……”

  “你去救她好啦,你愛怎么救怎么救!你鉆到她的被窩里救她好啦。”瘦女人嘶啞著聲音說。

  “真是一輛破車!”

  “是呵,我是一輛破車,可櫻兒是輛新車,她爸爸又‘笑瞇瞇’的,你去坐那輛沒人坐過的新車好啦!”

  “你怎么能這樣不講道理呵!你總得……”

  “總得什么呀,總得由著你胡來吧?……總得張著‘紅嘟嘟’的小嘴兒……”

  “但是,一個又白凈又漂亮的櫻兒,你總不能讓她難受下去,要是難受死了,多可惜呢,那時候,只有救救她才好!”

  “可是,”瘦女人將手從臉上移開一下,又馬下捂住,然后,痛哭流涕地說道,“這可是……壞了良心啦!”


  “可我是救她!”胖男人說,忿忿地拿起桌上的酒瓶,對著嘴喝了一大口。

  “我還活著個什么勁兒呀!……真是太丟人啦!……”

  “咳!”胖男人嘆口氣,說道:“你這個娘兒們可真是的,我要是不給她做做人工呼吸,不去揉她的胸脯,她能喘過氣來嗎?她不能。她那會兒臉都憋得發(fā)紫,像一個大紫茄子。哪,我給她做了人工呼吸,給她的舌頭都吸出來了,又給她灌下去一杯涼水,她怎么樣呵!她的眼睛就睜開啦,還東瞧西瞧地說‘我怎么啦?我這是怎么啦!’……”

  瘦女人將捂在臉上的手一下拿開,望著她的丈夫問,“你是這樣救她的嗎?”

  “是這樣。你知道怎么救透不過氣來的人?!?/p>

  “這么說,你只是救她?”

  “是呵,她是個多好的姑娘?!?/p>

  “那我是冤枉你啦……我怎么能想到那地方去呢……”瘦女人難為情地抓起一條毛巾捂在臉上,然后使著勁兒擤她的鼻涕?!捌鋵嵞兀覒撓嘈拍悴艑?。”

  “是呵,我是個值得相信的人?!迸帜腥苏酒饋恚叩酱白幽莾喝?,把窗子推開,探出頭朝外看看。這時,天上的云黑得像潑上一層濃濃的墨水。雨點兒又大又密。在地上砸起一片密匝匝的水泡。沿著院墻的那道水溝里積滿了水,從墻洞那兒“嘩嘩”地流出去。大楊樹這會兒也有點兒發(fā)蔫的樣子。滿樹的葉子都朝下面彎著。閃電一亮,它就好像害怕似的縮一下身子。胖男人便說:“這天氣,看樣兒是要下一夜啦。”

  “是呵,要是這樣,我可怎么辦呢?我一害怕起來,就沒法兒睡覺。”

  胖男人把窗子關(guān)上。轉(zhuǎn)身走到他老婆那兒去,說:“下這樣大的雨誰也沒法兒睡覺。‘嘩啦嘩啦’的嚇人。可是……”他忽然彎下腰,抓起她老婆盤子里的一只蟹爪來。驚訝地說,“這是多大的一只蟹爪呵,簡直像一把鍘刀!”

  “鍘刀!”瘦女人一下張大眼,驚慌地望著她的丈夫。

  “是呀,鍘刀?!迸帜腥苏f著將那只蟹爪一直伸到他老婆的眼皮底下?!澳闱魄七@個夾口吧,跟一把磨得又亮又快的鍘刀一模一樣。對啦,你知道鍘刀吧?那東西快著哪!‘咔嚓’一下,就能把人的頭齊脖子鍘下來?!青辍?!一點兒都不費事兒。鍘下的人頭在地上滾呵滾呵的,嘴還在動,牙咬得‘咯咯’響,眼珠兒也轱轆轱轆轉(zhuǎn)!……”

  “可怎么又說起鍘刀來呢?……我害怕刀……滾啊滾啊,還眨巴眼睛!……”

  “可是人頭真要給鍘下來……”

  “別說這些!別說刀呵,人頭呵什么的!……哎喲,我這兒受不了啦!……”瘦女人彎起腰,用兩手捂住胸口,像一團棉花似的堆在椅子上。

  胖男人仿佛一點兒也沒聽到他老婆說什么,將那個爪子去那瘦女人的面前晃一晃,就塞進嘴里,“咯吱咯吱”嚼起來。嚼得津津有味兒。然后坐到他的椅子里去說?!耙翘焯炷艹缘叫纷佣嗪煤恰5悄切┬纷拥膴A子,干嘛非要像鍘刀!”

  “但是……爪子就是爪子,不是……鍘刀!”瘦女人費勁兒地說。急速地喘著粗氣,并且站起來,打算走到臥室里去。但是,她的兩條腿像面條一樣軟,她剛站起來,就像一塊兒面團兒似地摔在椅子上。

  “你干嘛要站起來?”胖男人顯出憤怒的樣子說。

  “我受不了啦!”瘦女人使勁喘著氣說?!斑@一陣子,你想想看……我要給折騰死啦!……我像給誰一連捅了幾刀。我心窩……那兒……好像在流血!……”

  “可是……這不可能。沒人拿刀子呵!”

  “我要給弄死啦……我得吃幾片藥……瘦女人渾身像篩糠似地抖起來,拼著全身的力氣說:“你救救我吧……你就像……救櫻兒那樣……救我一回吧!……”

  “可是,這時候吃藥是可怕的事兒,外面的天這么黑,雨下得像天要塌下來一樣……這會兒要是誰吃了藥,那準是完蛋……你想想啊,這樣的天氣里???!假如有一個人冒著雨走在路上,四周沒有房子,沒有人,也沒有燈亮兒;道邊的樹林子里發(fā)出怪響來,忽然打一個閃,他準能看見前面的樹林子里或是道上有一個白臉的,張著血盆大口的鬼……”

  “不會有這事兒的……你……瞎說……”瘦女人嚇得不住地眨眼,身子縮成一團。

  “是呵,外面不會有這事兒??蛇@樣的壞天氣,沒準兒就會有什么怪東西跑到屋里來。我們并不注意這些,你縮成一團,坐在椅子上,像輛破車似的‘哼哼’著,我呢,喝著燒酒,吃清水煮的蟹子。可冷丁一抬頭,我的天爺!一個魔鬼正站那兒沖我們笑哪!……”

  “天哪!……”瘦女人尖叫一聲,一下跌到地上去,差一點滾到角柜那兒。

  “你在找什么呀?”胖男人朝這面看過來。“可是,你到地板上抓什么東西嗎?”

  瘦女人呻吟著,像個烏龜似的朝臥室里一點點爬去。她爬的樣子像一只給捆起來的雞一樣,東倒西歪的。胖男人走過去,俯下身子,看著她那古怪的樣子“哈哈”笑起來。說:“你真是個臭娘兒們!你知道嗎?這樣的天氣里,爬到地上來玩兒,那容易惹出事來呵。地上會鉆出一個妖怪,爪子一下把你的脖子掐住。就像這樣似的……”他說著,一手抓住他老婆的脖子,一手抓住她的褲腰,將她提起來,放回到椅子上去。

  瘦女人像塊稀泥似的。仰靠在椅子上??伤f不出話來,身子也不能動,兩只給嚇得發(fā)藍的眼睛恐懼地看著她的丈夫。


  胖男人并不理會他老婆求救的目光,他從他老婆那兒走開一點兒,然后,邁著醉醺醺的步子在屋里搖來晃去的走,弄得四周的墻上閃動出一個個黑乎乎的影子,像一片撲到這屋來的魔鬼??伤炖锏脑捀嗥饋怼Kf:“這樣的天氣里怎么能亂動呢?你一輛破車‘咯吱吱,咯吱吱’,有什么好動???頭些日子,也是晚上,也下著這么大的雨,天上又打雷又打閃。這功夫,一個娘兒們待在家里,可她不老實,在屋子里動來動去,結(jié)果呢,她一回頭,就給兩把刀子逼住。那是多快的刀子呵,幾下給她身上的衣服全割掉。把她又白又軟的身子全露出來,那兩個家伙,好兇呵!把她弄得死去活來。跟著就給她的肚子一刀砍開。那些腸子啦,心啦,肺啦,全部都流出來。可是?”胖男人忽然瞪圓眼睛,朝他的老婆一步步逼過來。接著,他朝身后退著喊道:“看呵,你的后面站著一群鬼哪!……”

  瘦女人“哦”地叫一聲,兩只抓著胸前衣服的手一下松開,身子一挺,癱在椅子上,眼珠兒跟著也使勁兒地翻上去,然后,她吐出一口氣來,就再也不動了。

  胖男人靠在身后的墻上站一會兒,就走到他老婆的面前去,伸出手指在她的鼻子那兒試一試,然后,他嘴角上掠過一絲微笑,捏起兩個指頭打了個很響的榧子,嘟噥著說道:“不錯,櫻兒的辦法不錯?!闭f罷他點點頭,又肯定地重復了一句,說:“這櫻兒的辦法是不錯?!本妥叩介T外去,一邊大聲嚎哭,一邊嚷道:“我老婆犯病啦!她死啦……我的命好苦哇!”

  這時,這座小小的城市正被雨幕罩著,人們都已經(jīng)進入幸福的夢鄉(xiāng),誰都不知道這兒發(fā)生了什么事兒。但是,窗外那棵大楊樹卻一直睜眼看著這一切。它重重地嘆息一聲,甚至罵了一句:這狗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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