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葫蘆：長篇紀(jì)實隨筆《消逝的村莊》2
長篇紀(jì)實隨筆《消逝的村莊》
父母總是愛著所有的兒女，然而，愛不是桃子，不可能平均分配的。
-------水葫蘆
二
姐弟三人中，相比之下，父母偏愛我一些。
原因嘛，很簡單。首先，村里人重男輕女。其次，父母得子晚，母親三十六歲時，才生了我這個兒子，怎能不百般疼愛哩？就是村里的人們，也都懂得讓著護(hù)著我哩！比如六大娘，就常常這樣囑咐她的三小子：
“三兒，你要看好了，這可是你叔叔嬸嬸的寶貝疙瘩哩！”
“可不要給磕著碰著了！聽見沒有？”
六大娘的話，代表了村子里的大多數(shù)成年人，足足可以作為旁證。
如果說還有其它原因的話，那就是我小時候特別聽話，也比較仁義。這可是臭老舅和老吉六等這些村子里很有影響的人，給我的評價。
臭老舅姓薄名臭，諧音“不臭”。他家和我家沾著老親，父親管他叫臭老舅。照此推算下來，我們這一代，應(yīng)該稱他臭老老舅了！哈哈，臭老老舅！又難叫，又難聽。所以，不約而同，我們這一輩兒的兄弟姐妹們，干脆跟著父輩一樣叫他臭老舅了！我們覺得，多一個老字，少一個老字，沒什么兩樣的！通情達(dá)理的臭老舅也就默認(rèn)了，無論誰這么叫他，一樣微笑地點頭答應(yīng)著。
臭老舅輩分高，日子也過得好，就很受村里人人尊敬。他跟老伴兒生育了兩男三女。其中，三個有文化，有工作。特別是兩個兒子，都在部隊里當(dāng)軍官。大兒子是師級干部，小兒子當(dāng)團(tuán)長。那一年，他家的大兒子回來探親，正趕上村子里農(nóng)業(yè)學(xué)大寨搞得熱火朝天，他家兒子閑著沒事兒，就來到工地上看大伙兒平田整地，因為是冬天，天氣冷，他站了一會兒，就感覺凍得不行了！可他看見人們穿的很少，就覺得可憐。其實，干活兒的時候，人們才不覺得冷哩！他叫薄金存，那會兒還是團(tuán)級干部，可團(tuán)級也了不得了！回去后，他買了五十件軍大衣，給村里寄回來。說是給平田整地的社員們穿哩！村干部們讀了他的信，就笑個不停。說穿著這么厚的大衣，那還會平田整地么？所以，他們商議后，就把這些大衣分給了軍烈屬跟五保戶。剩下的幾件大衣給了民兵們，讓他們夜里執(zhí)勤巡邏時穿。他爹臭老舅也是軍屬，該不該給他？大隊干部們還挺犯愁哩！后來還是送去了，不過，臭老舅當(dāng)下又送了出來！村里人喜歡記別人的好處，感激薄金存，也就感激臭老舅。所以，在我們村里，臭老舅特別有威望。
他每次來我家，我都“老舅老舅”地叫得很甜。而且，還故意避開那個“臭”字。臭老舅聽了，高興得哈哈地笑。他的金牙就露了出來，明晃晃的可好看了！我喜歡看他的金牙，他喜歡摸我的腦袋。臭老舅還常常從口袋里摸出糖果來，給我吃。他的糖果，比我的嘴甜多了！可是，他不說糖果甜，偏偏說我的嘴甜，而且，還給我很好的評價。
人常說，“七歲八歲萬人嫌”。
一般男孩子，在七、八歲的時候，比較調(diào)皮搗蛋。其實，我也一樣的。在家里時，看見有人來串門兒，會叫大叫小，打個招呼，取個馬扎或者板凳，讓他們坐下。僅此而已！可是，大人們就會小題大做，夸獎我說：“喲！真是個好娃娃哩！”
父母親聽了，感覺臉上有光。怎么會不喜歡我呢？
其實，我淘氣的時候，也挺討人嫌哩！比如跟牛牛他們幾個小伙伴，在巷子口的大門坡子上備好了圓石頭，只要看見有人在坡子下面經(jīng)過，就往下滾石頭。而且大聲地吆喝說：“嘿嘿，砸著誰算誰！”，人們一邊驚叫著，一邊兒跑開，我們就高興地拍著手歡呼著跳躍著。如果下面的人黑著臉罵幾聲，或者來逮我們，我們跑得比兔子還快哩！
秋天的時候，我們站在村邊兒的路口上，看見背莊稼或者柴草的人走過來，就悄悄跟在人家背后，偷偷拽一拽，專門讓人家費勁兒！背著背子的人，當(dāng)然逮不住我們了，他們想回頭看看都很緩慢。不過，罵我們還是還是方便的：“誰的的娃娃？咋這么賴哩？唵！”我們聽了，哼著小曲兒，若無其事地走開?？墒牵粫河址祷貋頁v亂了。
還有，常常跟在人家二拐子后邊兒不停地喊叫：“拐子拐，拐到河南拐回來?！?他就氣得想打我們，可他怎么可能逮住我們呢？小孩子，哪有不淘氣的呢？
兩個姐姐，大我好幾歲哩。
大姐跟我都屬牛，自然大我一輪兒了；二姐，也大我七歲哩！所以，當(dāng)我長到六七歲的時候，她們幾乎長成大姑娘了。大姐身材高挑，已經(jīng)超過母親了；二姐跟大姐只差一點點兒，也好像比母親高了一點兒！她倆喜歡拉著母親比個兒，母親總是不愿意。我看見她倆對母親拉拉扯扯，就替母親罵她倆說：“你倆呀，牛高馬大的，有什么了不起的！”二姐見了，就過來咯吱我，我就一邊兒笑著，一邊兒追著打她！只要我們?nèi)齻€在一起，屋子里總是嘻嘻呵呵不得安寧。
父母喜歡我，但也并不是喜歡我的一切。
在我身上，父親看不上眼的，起碼有兩點。一是看我長得瘦弱，力氣小，用他的話說，咋看也不是個干活兒的料；二是嫌棄我膽量小，窩囊，父親便認(rèn)定我成不了大氣候。
事實證明，父親的眼睛確實夠毒的！
不過，在我看來，長得瘦弱不是什么壞事兒。
因為瘦弱，母親總是把好吃的留給我，而且常常給我開小灶，吃偏飯。 比如，那幾只老母雞下的蛋，家里人一般是吃不到的。母親每攢夠一、兩斤，就會抽空兒拿到史家崗供銷社，賣掉雞蛋，換回油鹽醬醋什么的。只有我，才可以吃到煮雞蛋、炒雞蛋以及荷包蛋什么的。 母親炒雞蛋的本領(lǐng)十分了得！只要在灶火跟前點把柴禾，大鐵勺子里倒點兒胡麻油，雞蛋立刻就炒熟了！而且黃楞楞，香噴噴的！還有父親養(yǎng)的兩窩蜜蜂，一年甩好幾回蜂蜜哩！可是，蜂蜜也是要賣錢的。母親悄悄留下了一些兒，放在南房的一個白色瓷罐里。南房常常上鎖的，那鑰匙，母親常常藏起來，也只有我可以討得到！我不喜歡喝蜂蜜水，干脆用小勺挖著吃。那種甜，真的可以甜到心里的！
就是這樣無理的要求，母親都依著我。長大后，我變得不喜歡吃甜食，姐姐說，肯定是小時候蜂蜜傷了胃口的緣故。真的假的，無法考證。
盡管得到父母偏愛，生病還是難免的。
我的母親最怕孩子生病了！記得我發(fā)燒的時候，母親總是坐在身邊，一刻不離。而且每隔一會兒，就會叫我?guī)茁?。每每聽到應(yīng)答，她才能夠松一口氣。
偏僻的小山村，人們生病了，一般就是使勁兒扛著。實在扛不過去的時候，才去史家崗公社醫(yī)院找醫(yī)生。不管啥毛病，總是吃一些去痛片、安乃近和大安之類的西藥。所以，村子里好多人家都夭折過孩子！山里人喜歡認(rèn)命，所有的不幸，他們都能夠自己承擔(dān)。父母親曾經(jīng)告訴過我，他們的第一個女兒，還有比我小兩歲的一個兒子，都是在很小的時候，因為高燒引起抽風(fēng)而死的。所以，母親怎么能不害怕孩子生病呢？
能夠活下來的，就算命大。我當(dāng)然也在其中了！小時候，我經(jīng)常高燒，燒得臉紅氣緊，嘴唇干裂，卻從來沒有抽風(fēng)。母親坐在跟前，朦朧中的我看見黑黑的，像山一樣高大！母親愁得在地下轉(zhuǎn)，我就覺得眩暈！不過，燒過了那股子勁兒，出幾身汗，馬上又是好人一個了！每當(dāng)我病好了，可以下炕玩耍的時候，總會聽到母親念“阿彌陀佛” 。
山里人，特別是為人父母者，常常需要百倍的付出，也需要千倍的堅強！
我的膽量，確實很小很小。這讓我有些害羞！
是天生的呢？還是讓三哥講的鬼故事嚇壞的呢？這就不大清楚了！反正， 天一黑，我絕對不敢出門兒。也怪我們那個村子，周圍溝溝叉叉真多！村子北邊的土崖，很陡很深！倒也無所謂，不去總可以吧?？蓶|山卻是那么高，隨便站在誰家院子里，只要抬頭往東邊兒瞧，感覺黑壓壓的像要倒下來似的！這還不算，關(guān)健是那里曾經(jīng)下來過狐貍和狼！我雖然小，但也聽說過，狐貍喜歡偷雞，狼會吃人的！
侯家梁有個侯三海，外號“狼扯疤”。就是小時候被狼叼了脖子，要不是他的姐姐拉著他的腳腕，早被狼吃掉了！好在那個姐姐勇敢，一邊拉著跑，一邊大聲哭叫，還不時抓把黃土熏那狗日的！大人們聽見了，趕緊呼喊，狼受到驚嚇，沒有來得及換口，侯三海救了?？墒?，脖子里的傷疤卻永遠(yuǎn)留下了！
我一看見東山，就會聯(lián)想到狼，也能想到侯三海和他的姐姐。
我還這樣問過自己的兩個姐姐呢！我說：“你們兩個會不會像侯三海的姐姐那樣救自己的弟弟哩？”
“不敢胡說！”大姐就撲過來用手捂住我的嘴。然后，全家人哈哈大笑！
偏僻的山村，黑夜里，常常有一些東西嚎叫。是鬼？是狼？是貓頭鷹？說不清楚！
南邊的土嶺口是個山口。刮東風(fēng)的時候，風(fēng)會從土嶺口吹出來，刮得老大老大的。電線、樹梢等東西立刻激動起來，整夜地打著呼哨；麻紙糊的窗戶也湊熱鬧，“嘩嗒嘩嗒”地響個不停。院子里所有禁不起風(fēng)的東西，爭先恐后地發(fā)出聲音，令人毛骨悚然。
那個時候，家里舍不得買手電筒。天黑了，我要么拉著大人們的衣襟上廁所，要么等著他們?nèi)』啬蚩觼砣瞿?。即便如此，還是被貓呀、狗呀的什么動物驚嚇過好幾次呢！
人常說“一著被蛇咬，三年怕井繩”。以至于，我膽量越來越小，稍有風(fēng)吹草動，都會頭皮發(fā)麻，感覺雞皮疙瘩一瞬間生滿全身！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寒而栗。
膽小的孩子，常常被嚇著了。
我聽人說過，嚇著了的孩子，魂靈就不再自己的身上了！所以，大人們說我被嚇著了的時候，我就會擔(dān)心地問這問那。
母親安慰我說：“們娃不怕，有你四娘娘呢！出出驚，叫叫魂就沒事兒了！”
四娘娘，就是四爺爺?shù)睦掀拧?/p>
四爺爺是老地主，經(jīng)常挨斗哩！據(jù)二樹燈說，四爺爺當(dāng)?shù)刂鞯臅r候，還打過長工哩！可是個灰鬼了！可是，四娘娘卻人緣很好，村里誰家孩子嚇著了，她就會過來，給你叫魂，出驚。
就是生了其它小病，四娘娘照樣有各種小偏方給你治療。比如熬了干蔓菁和蔥白治咳嗽，比如熬了黃豆水發(fā)汗治感冒等等。所以，人們有事兒就去請她，常常忘記了她是地主婆！
關(guān)于四娘娘，我專門寫過一篇文章呢！
地主婆
四娘娘是四爺爺?shù)睦掀拧?/p>
四爺爺是村子里唯一的地主，四娘娘自然是唯一的地主婆了。四娘娘人緣好，村子里的人們，就沒有把她當(dāng)?shù)刂髌趴创Ｋ哪锬锝o我印象最深的有兩件事兒。一件是她看杏兒送杏兒的事兒；另一件是給娃娃們“出驚”、“叫魂兒”的事兒！這兩件事兒，我覺得非常有意思，不妨給大伙兒說道說道。
她家西墻根兒兩棵大杏樹，一棵沒有嫁接過，是苦核兒；一棵經(jīng)過了嫁接，成了甜核兒。但是兩種杏兒都是又大又甜，很好吃。杏兒沒熟的時候，我們這些孩子們就早早瞄上了！四爺是老地主，年年挨批斗。連我們這些半大的孩子也不怕他！可進(jìn)去偷杏兒吃的時候，第一怕四娘娘，她會顛著小腳攆我們，嘴里還會嘮嘮叨叨地說這樣的話：“誰家的娃娃，咋這么嘴饞哩？”“熟了會給你們吃的，唵！咋要這會兒糟蹋了呢？”再就是她家的四眼狗，拴在了樹底下，看見我們，就汪汪地叫著，比四娘娘兇多了！可是，等杏兒熟了，四娘娘就挨家挨戶地送杏兒。也別是有娃娃的人家，肯定拉不下！四娘娘憑著每年給娃娃們送黃杏兒，也足夠村里人尊敬了！可是，她的好處遠(yuǎn)不止這個！
四娘娘的另一個本事，就是給受了驚嚇的娃娃出驚、叫魂兒。我看過她給秀秀出驚的全過程。我記性好，至今記得清清楚楚。在娃娃熟睡之時，她把一把錫壺（老式酒壺）倒扣在盛了水的碗里，上面的壺底上用銅錢壓幾張黃表紙，從四周點燃后端起來，在孩子臉前晃一晃，當(dāng)聽到碗里的水咕嘟咕嘟地響，四娘的臉色就會由陰轉(zhuǎn)晴。黃表紙燒完了，四娘娘下炕，把手中的碗連同碗里的一切東西供在灶王爺跟前?？诶锬畹馈霸钔鯛斣钔鯛斈阈諒垼憬o咱家?guī)蛶兔?，娃娃受驚魂不安，請你保佑得安康?。⒉恢朗菍W(xué)來的，還是自己編的。我們聽了就吃吃地笑。我母親也請過四娘娘，但是給我出驚的時候，我不可能看見。四娘娘給好多娃娃這樣出驚，有的娃娃現(xiàn)在還活著，比如我；有的娃娃卻早早地死了，比如我的一個弟弟。總之，四娘娘是好人，她愛所有的娃娃，也想救他們，可是常常事與愿違。
四娘娘看似堅強，但畢竟是女人。村里批斗一回四爺，四娘娘就會哭一回。
村里不去開會的大人們，除了瘋子補年，傻子俊才，剩下的就是她了。不去開會的四娘娘，就鉆在屋子里哭個不停，我們這些孩子，看她可憐，卻也不敢去勸她。我們只是窗戶外邊兒偷聽她哭，心里也很難受。四娘娘哭完了，出來看見我們，偶爾還會給我們花生、豆豆吃。
后來，我們長大了些，上了學(xué)，就開始批斗四爺了。批斗了四爺，再吃四娘娘送的黃杏兒，就有些不好意思。再后來，四爺爺在一次挨批斗的時候突然暈倒，不久就去世了。
四爺死后不久，四娘娘在北京工作的兒子回來，說是要接她去北京生活．四娘娘很不樂意走．我曾經(jīng)聽她跟母親說過，她最大的擔(dān)憂就是死在北京被火化了，不能與四爺合葬！所以，兒子請來好些人勸她走，其中也有我的父親。
看來四娘娘還是料事如神的，她沒有堅持到底，最后，還是跟著兒子去北京享福去了。六年后，她的擔(dān)憂真的就成了現(xiàn)實！雖然，她的骨灰最終還是跟四爺合葬了．但是我們都看見了，那骨灰盒，比四爺爺?shù)墓撞男《嗔?，好像一點兒不般配！
不過，村里人沒忘了四娘娘的好處， 幾乎所有人都給她燒紙、磕頭和送葬。
說來也奇怪！人們把四爺看作老地主，卻總是忘記了四娘娘是地主婆。
1997.3.9
母親跟著四娘娘久了，她的那些本領(lǐng)，母親也基本上學(xué)會了。
她也給我們“出驚 ”，也會為我們“叫魂”。看過母親幾次以后，我也學(xué)會了。出驚前邊兒說過了，這里說說“叫魂”吧。必須正當(dāng)午時進(jìn)行，需要把家門和大門同時打開，母親把一個蒙了紅布的羅子（羅面用的羅子）掛在家門門框上，用手敲一下羅子，叫一聲：“誰誰，回來！”總共敲三下，叫三聲，然后回家。關(guān)上門兒，把羅子連同紅布在丟了魂的人身上轉(zhuǎn)左三圈兒右三圈兒，最后將羅子掛在墻上。母親吩咐說，掛九天后，才可以取下來。另外，需要注意的是，叫魂的時候，是不能答應(yīng)的。第一次，我不懂，就答應(yīng)了一聲。母親就告訴我：“不該說話呢！”以后幾次，我只是悄悄地看，再不敢做聲了。
看母親“叫魂”，我心里想，自己的魂魄，怎么就那樣懦弱呢？
我還發(fā)現(xiàn)，比我小幾月的堂弟二樹燈，膽子特別大，從來就是什么也不害怕。有時候，他在我家玩兒的天很黑了，依然不回家。母親只好過來哄他說：“樹燈，天黑了，們娃回去哇！要是不敢回家，大娘送你。”二樹燈立刻甕聲甕氣地說：“不用不用，我一下就回去了?！闭f完就獨自走了。
我呢，只敢送他到門外，望著他走遠(yuǎn)，趕緊退回來，關(guān)上屋門兒。
他家跟我家，直線距離很近的。中間只隔著大哥家。但是，回家的路，卻需要繞一些，需要走幾條胡同，還得走一段兒大街。一條胡同的那棵大棗樹上，曾經(jīng)吊死過人哩！大人們說起來，還有些害怕哩！可二樹燈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我問過二樹燈，問他走到那兒，害怕不害怕？
他說；“怕球甚理，又沒有鬼！”
當(dāng)時，我父母剛好都在跟前。
母親趕忙捂住他的嘴，說道：“哎呀呀，們娃可不敢胡說！”
父親卻很欣賞他，說二樹燈像個男子漢，有英雄氣概哩！
冬天里，早晨的窗玻璃總是結(jié)滿了好看的冰花。母親說：那是神仙們畫的畫兒。
勤勞的母親，必須打碎水缸里厚厚的冰凌，才可以舀出水來為我們做飯。我賴在被窩里，探出頭看母親燒火。灶堂里的火苗，把母親的臉蛋映照得紅彤彤的，非常好看。
當(dāng)大隊長的父親，還是有功勞的。他領(lǐng)著人們，給村里架了電線，通了電?？墒牵赣H為了省電費，依然要拉風(fēng)箱。
母親看見我醒了，笑著問：“兒子，風(fēng)箱的故事怎么講？”
我馬上回答：“四面四堵墻，里邊坐著毛娘娘，吧嗒吧嗒敲的吃麻糖?！?/p>
母親看見地上的鞋子，問：“鞋呢？”
我回答：“黑鵝白肚皮，白天走千里，黑夜臥在炕沿底。”
母親連連稱贊道：“好啊好啊，還是們娃聰明哩！”
然后，她用燒火鏟子從灶堂里掏出幾個烤紅薯來，磕打了幾下遞到了炕沿上：“嘿嘿，獎勵們娃的?！蔽揖徒又t薯，呵呵地笑著。
這時，幫母親淘米的大姐撲過來，把紅薯奪走了。
我急了，叫喊著，光著屁股站起來跟她搶。大姐卻動作很快，把紅薯放到了遠(yuǎn)處桌子上。我就火了，感覺她和瘋子似的，就大聲地罵著賴話。
大姐卻笑嘻嘻地道：“算幾道題，算對了姐就給你吃紅薯?！比缓篑R上出題說：“你告訴姐，4加5等于幾？”
我感覺大姐特傻特討厭！什么時候了，還出題考我！就大聲喊道：“等于屁！”然后氣咻咻躺下，用被子蒙住了頭。
大姐就過來咯吱我，直到笑著起床。
三
人在小的時候經(jīng)歷點兒苦難，并不是十分可怕的事情。
而且，我覺得苦難也是欺軟怕硬的。對于懦弱者，苦難永遠(yuǎn)是苦難；對于堅強者，苦難會轉(zhuǎn)變?yōu)樨敻?。我還寫過一首詩，叫做《山里的孩子》，在報紙上發(fā)表過。旨在鼓勵山里的孩子，不怕吃苦，勇敢面對困難，正確理解人生。
山里的孩子
山里的孩子最有福氣
大自然對他們有太多的恩賜
給了他們天 給了他們地
有高高的山 有彎彎的水
還有那采不完的野果
吮吸不完的清新的空氣
山里的孩子最有福氣
生下來就和大自然溶為一體
他們有山的品質(zhì)
他們有水的脾氣
一代一代的山里娃們
還創(chuàng)造了好多的游戲
在大山里藏貓貓 你一準(zhǔn)找不著
在黃土坡打土仗 遮天又閉日
扯幾根枝條可以編個遮陽帽
和一堆尿泥 就能捏出各種東西
支起篩子能扣住麻雀
做把彈弓能打住石雞
去田埂上可以抽“地缽煙”
從崖畔上滑下去
說是坐了“土飛機(jī)”
玩渴了 有天然自來水
耍餓了 燒個老玉米
奶奶的耳環(huán)環(huán) 頂針針
可以當(dāng)玩具
爺爺?shù)臒熷佸?布袋袋
也很有意思
說不定什么時候
哪個老爺爺就給糖吃
不管什么時候
哪個老奶奶都有講不完的故事
山里的孩子最有福氣
山里的孩子很有志氣
啃個窩窩頭 照樣去讀書
喝口冰凌水 不會鬧肚子
破教室里 能好好學(xué)習(xí)
艱難困苦 會增添勇氣
山里的孩子和城里的孩子不同
能吃苦 有力氣
山里的孩子和城里的孩子一樣
愛祖國 有朝氣
他們天天都會升起鮮艷的五星紅旗
祖國的花朵一樣美麗
親愛的孩子們
祖國也不會把你們忘記
山里的、城里的孩子
一定會長空比翼
山里的孩子最有福氣
山里的孩子會有好的運氣
你們?nèi)鄙俚膬H僅是物質(zhì)
精神財富可是無人能及
好好學(xué)習(xí)吧 我親愛的孩子
幸福是你們的 未來是你們的
山里的孩子最有福氣
最有福氣
2001.6.1
父親當(dāng)了好多年的大隊長。村東頭的大水庫跟小學(xué)校，算是他的杰作了。
先不說大水庫，大人們不讓娃娃們過去，說是怕掉進(jìn)去淹死！看都不讓看，那還說它做什么哩？還是說說咱的小學(xué)校哇！這新蓋的小學(xué)校，大門坐東朝西，漆成了深紅色，還是挺顯眼的。而且，學(xué)校的大門，確實比一般人家的大門大一些，叫做大門，可謂名副其實。我們喜歡到學(xué)校門口玩耍，看見過六伯伯趕著拉煤的毛驢小平車，直接進(jìn)到院子里卸煤哩！
學(xué)校里的楊老師，可厲害了！所以，我們從來不敢進(jìn)去。
從大門往院子里瞧，不怎么好看的！東西狹長，南北卻不寬，整個院子就顯得窄條條的。前面趙根家的后房墻，偏偏砌得很高很高的。這就擋住了學(xué)校的不少光線。教室、辦公室也就不怎么亮堂了！兩大間教室靠西，挨著大門。一間辦公室在最東邊兒，那可是楊老師的地盤兒。十八頃的地形，整體上是東高西低。所以，學(xué)校的東邊兒，就是比房頂還要高的崖頭。崖頭的上面還有圍墻，圍墻外面就是梯田了。這梯田，一直延伸到東山腳下。
太陽必須很高了，才可能照到學(xué)校院子里。楊老師的辦公室，見太陽的時間，要比西邊兒的教室更晚一些。見不上太陽的辦公室不怎么好住，可楊老師從無怨言。他睡覺、做飯以及批改作業(yè)等等，都在這間辦公室里完成。任勞任怨，忠于職守。不過，楊老師的特點就是不茍言笑，對待學(xué)生也是十分嚴(yán)厲。名聲在外，我們這些孩子，多多少少有些害怕！
學(xué)校里，除了教室、辦公室一溜正房，剩下的就是門口那個廁所了！
不過，這廁所簡陋卻不簡單，三哥說，這廁所跟人一樣，還分男女哩！呵呵，我們就不理解，真想進(jìn)去瞧瞧。三哥倒是給我們說過，他說廁所分男女，是跟人分的。男人進(jìn)去的就叫男廁所，女人進(jìn)去的就成了女廁所！三哥還介紹說，學(xué)校的男女廁所，不過是中間多了堵土坯墻而已！墻上以及門口，并沒有寫字或者做什么記號。
我們幾個問他：
“聽說男生走錯了，就成流氓的？”
“那女生走錯了會咋樣？女流氓？”
三哥卻罵道：“兔崽子們！都想當(dāng)流氓哩？”
其實，這些問題，他也不知道！
人們說，自從蓋了新學(xué)校，楊老師就高興得不得了。
楊老師，大名楊守禮，家在縣城北邊兒七八里處的師家灣村。這個村子屬于平川地帶，雖然距離十八頃并不很遠(yuǎn)，可楊老師從平川來到山村，一干就是十來年，實在應(yīng)該敬佩！
楊老師很少回家，長年累月就吃住在學(xué)校里。不知道他的老婆孩子，是否會怪怨他？楊老師身材高挑，長得白白靜靜。鼻梁上，總是架一付黑框眼鏡?？瓷先?，文文靜靜，活脫脫一個教書先生。村子里的土頭土腦的大人們，跟他比起來，就是不一樣！
我經(jīng)常悄悄瞅他，看不出這人厲害在哪里？
不知道為什么，村子里的放羊漢老栽根，老是喜歡跟楊老師開玩笑。
有一天，我在飲羊鍋里洗手，被他看見后罵了幾句。其實，我并不十分害怕他，我知道，他還怕我爹哩！看我待理不理的樣子，他就不罵了，而是嬉皮笑臉地對我說：“哎，小家伙兒，過來過來，叔告訴你個秘密！”好奇心驅(qū)使我往過湊湊，就被他一把抓住了。
我以為他要打我，就拼命地叫喊，掙扎，他只好放開手。不過，他依然叫住我，神神秘秘地說“叔只是想告訴你個秘密，你是怕甚哩？”
我站的遠(yuǎn)遠(yuǎn)的，對他說：“那你說就行了，拉扯甚哩？”
他嘻嘻地說：“好好好，咱君子動口不動手！咱村兒這個楊老師，你知道哇？人們說呀，他一輩子不拉屎不撒尿，你說奇怪不奇怪？”
我搖搖頭，覺得他在胡說。老栽根并不老，其實才三四十歲。人們覺得他老，估計是因為他放羊可年長了！再就是長得顯老，滿臉褶子，白頭發(fā)，走路蹣跚！老栽根見我搖頭，故意嘆口氣，撓著頭皮說：“哎，連小孩子都不信，看來是假的了！可為啥這么多人都說哩？”
離開老栽根往回走，一路上思謀著楊老師！大人們倒是說過“雞喝水不尿”！可楊老師也是人啊，咋能不拉屎不尿尿哩？我還是不大相信?？蛇@樣的事兒，也不敢問爹娘，只是記在心里了。
第二天，就問了幾個小伙伴兒，誰都不知道。
秀秀說：“咱們看看不就知道了！”
三毛眼問：“咋看哩？到學(xué)?？矗俊?/p>
秀秀嘿嘿帝笑著說：“傻蛋！那不是尋得挨打么？”又說：“跟我來，我有辦法?！闭f著拉起川川就走。
川川朝我們揮揮手，說：“走，看看去！”
我們就跟著秀秀去了。
那天，我們幾個悄悄跟著秀秀，來到學(xué)校東邊兒。
我們一起趴在了學(xué)校的墻頭上，等待楊老師拉屎撒尿！東墻很高，有樹枝擋著，我們可以看到學(xué)校院子里的一切，學(xué)校的人，卻不容易看見我們。只是這個楊老師呀，半天不出來！
趴累了，幾個人就輪流著歇息。
但我們下決心，非得看見楊老師拉屎撒尿不可！
俗話說，功夫不負(fù)苦心人，終于等到了。
快要晌午的時候，趴在墻頭上的秀秀突然扭過頭來，低聲地喊：“看見了！看見了！”
我們幾個趕緊爬上去。果然，看見楊老師進(jìn)了男茅房，我們就興奮地“嘿嘿”地笑著，議論著。
“他是尿尿哩？還是拉屎哩？”秀秀嘀咕。
“楞貨，站著就是尿尿，蹲下就是拉屎，這都不知道！”這回輪到三毛眼笑話他了。
“你精？那女人咋就蹲著尿哩？”秀秀不服氣，反問道。
“嗷-----呵呵呵！” 眾人笑他。
顯然是忘乎所以了，聲音大了些！楊老師聽到了，他從茅房走出來，一邊兒緊褲腰帶，一邊兒朝學(xué)校四處瞅瞅?？墒牵l(fā)現(xiàn)沒有人進(jìn)來。楊老師還是很聰明的，他突然仰頭朝我們了望。一下子就發(fā)現(xiàn)了我們。只見他用手一指，大聲地說道“誰家的娃娃啦？唵！這么淘氣！下去！下去！”
一副不可以使得樣子！我們嚇得屁滾尿流，連跌帶跳下了墻頭，逃跑了！
一天晌午，又碰見了老栽根。
我就沖著他說：“你盡騙人！楊老師和咱們一樣，也拉屎撒尿哩！”
老栽根追著抱住我，問道：“哎，小家伙兒，你咋知道的？”
我發(fā)覺他身上有一股汗臭味兒，就一邊兒掙扎，一邊兒把那天咋樣費事地偵查楊老師跟他講了一遍。讓他快點兒放開我。
老栽根聽了，就抱著我笑，不停地笑。放開我以后還在笑，直笑得躺在了黃土路上！
楊老師教書非常賣力，對待學(xué)生既愛護(hù)，又嚴(yán)厲。
那些年，全公社也要統(tǒng)一考試。十八頃的學(xué)生，老拿第一。當(dāng)時，條件不好，多數(shù)村子里都是以復(fù)式班的形式上課的，十八頃也不例外。比如一、二年級由一位老師代課，三至五年級另外一位老師來帶。楊老師當(dāng)然得教三至五年級了！你想想，他怎么可能把重?fù)?dān)子交給民辦老師哩？這樣，他每節(jié)課，都要給三個年級講課，可想而知，有多么辛苦！
經(jīng)過他的不懈努力，十八頃這個小山村，終于飛出了金鳳凰！
五哥統(tǒng)計過，楊老師的學(xué)生，總共有八個人考上了忻縣師范學(xué)校。
村東頭尚懷伯伯家，算是最得益的人家了。前前后后就考上了三個子女。分別是大女兒靈嬋、二女兒粉嬋和三兒子貴宏。
“一門三秀才”，這在當(dāng)時，也是轟動了整個史家崗公社的。
此外，還有十幾個學(xué)生，去定襄中學(xué)和河邊中學(xué)上了高中。這也是我們村有史以來最好的成績了！
娃娃們得到了好處，做家長的總應(yīng)該有所表示吧！
我的二爺爺、臭老舅以及尚懷伯伯，這幾位十八頃最有學(xué)問最有影響力的人，因為娃娃們受益，自己敬佩楊老師，就提議讓楊老師在村子里吃派飯。
他們說，村里人既然得益了，就得感恩，下鄉(xiāng)干部能吃派飯，楊老師咋就得自己做飯哩？
他們還來到我家，找我父親商量這件事情。
我在炕上玩兒，卻偷偷聽大人說話。我看見父親抽著煙，好像在思謀著事情，卻不置可否。那些人坐在椅子上，焦急的樣子。他們不時瞅瞅我父親，發(fā)現(xiàn)他不動聲色，就表現(xiàn)出失望的樣子。等到他們要走的時候，父親才說了這么一句話：“不是不行，只是由不得咱們?。∵@得聽聽楊老師自己的意見哩！”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兒？或許是楊老師不同意，反正，這件事情擱淺了。
楊老師照樣還是住在學(xué)校的那間辦公室里，還得生爐子，還得自己做飯吃。
不過，沾了楊老師光的人家，都有一顆顆知恩圖報的心！家里有什么稀罕的東西，或者吃什么好飯，要么把楊老師請來，要么拿著送過去。楊老師也不客氣，一來二去，他就跟村子里好多人成了好朋友了！像臭老舅、尚懷伯伯這些人，與楊老師更是親切。夏天的傍晚時分，學(xué)校大門外的那塊空地上，是十八頃最熱鬧的場所。常常聚集了好多人，跟楊老師坐在一起，談天說地。校門口這種和諧氛圍，就成了村子里最美麗的一道風(fēng)景。
那年，上邊兒號召全民掃盲。
父親開會回來，就找到楊老師，請他把這件事情搞起來。楊老師毫不猶豫，滿口答應(yīng)了。
楊老師白天教孩子念書，晚上教大人們識字。呵呵，整個十八頃的人，一下子都成了他的學(xué)生了。
通過他的掃盲，村里一些年輕后生和媳婦們，也都識字了。好多人居然能看書讀報、甚至寫信了。
可以說，楊老師改寫了十八頃文盲多，文化落后的歷史！
古人云，金無足赤，人無完人。
楊老師，這么一個好人，卻一不小心做了錯事兒！那一年，他在掃盲時，楊老師喜歡上了一個叫愛芬的小寡婦。小寡婦的丈夫曾經(jīng)是當(dāng)兵的，解放前夕光榮犧牲了。他們一家，就成了光榮烈屬。 這樣的家庭，十八頃又七八家，自然都是維護(hù)對象了。
俗話說，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楊老師愛上了小寡婦的事情，不久被人發(fā)現(xiàn)，傳到了小寡婦婆婆的耳朵里。
這個婆婆，不能說是兇神惡煞，可也是個厲害的主！
她頓時惱羞成怒，獨自一人闖到教室里，當(dāng)著學(xué)生的面，扇了楊老師幾個耳光。這還不解氣，她像一只惡狼一樣，抓著楊老師的衣服，恨不得把楊老師抽筋剝皮！要不是村子里所有人都求情，要不是小寡婦長跪不起，承擔(dān)起所有罪過，楊老師可就慘了！
也許，楊老師命里注定有一劫的。
躲過了初一，躲不過十五。最終，還是被打成了右派，遣送回了老家。原因很簡單，他本來出身地主家庭，打?qū)W生手板的事情被工作組的人知道了，人家就讓他停職。他不服氣。面對工作組的調(diào)查，態(tài)度還非常強硬，理由還一套一套的。所以，人家說沒有定為現(xiàn)行反革命分子，就已經(jīng)給了他很大的面子了。
父親領(lǐng)著好多村民，去公社保他，沒有奏效。
工作組的一位姓趙的領(lǐng)導(dǎo)，對父親跟眾人說：“誰讓他拿雞蛋碰石頭！作風(fēng)問題饒過他，卻一點兒不懂得反省，不懂得悔改。這樣的壞人，決不輕饒！”
這樣，楊守禮老師就丟了工作，回到老家?guī)熂覟炒鍎趧痈脑烊チ恕?/p>
我的大姐，也是楊老師比較欣賞的學(xué)生之一。
可是，她卻在十三歲時輟學(xué)了。據(jù)她說，是為了照看我，也有人說，她們那些小姐妹都不去了，就一起輟學(xué)了！
我的父母，對此沒有絲毫遺憾。他們說：“閨女家，認(rèn)字就行了?！?/p>
這樣，大姐小小年齡就回到了家里。除了照看我，還要喂豬、喂羊，燒火做飯，成了我們家的“小丫鬟”！
再大一點兒，她就跟著小姐妹，學(xué)著做鞋墊、織毛衣。
一次，姐姐用絲線繡了個喜鵲登梅的門簾兒，這倒是受到了母親的夸獎！
二姐呢，也是好學(xué)生。
可是，她命運不濟(jì)，上二年級的時候，楊老師就走了。接替楊老師的小伙子姓賈，也是蔣村西邊平川地帶的人。這個人，師范畢業(yè)，卻不是教書的料！而且身在曹營心在漢。他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一有空兒，就跑調(diào)動。當(dāng)老師的，一般都很本分，勤懇樸實，任勞任怨。而且，沒幾個老師喜歡社交。這后生卻不同，朋友多，社交廣。據(jù)他自己講，他的一個同學(xué)，是教育局長的小舅子的小舅子，他就是托人家辦事。半年后，他調(diào)到教育局當(dāng)了干事。他還悄悄告訴人們，說是送了人家一臺縫紉機(jī)，才辦成事情?？梢娔菚r候也一樣有行賄受賄的現(xiàn)象，只是稀少一點兒而已。
不過，也不能全怪人家賈老師，我們這個小山村，確實沒有誰愿意來受罪。特別是賈老師這樣的年輕人，按照賈老師的話說，耽誤了找對象，可就耽誤幾輩子哩！
賈老師走后，還來過幾個人，但一樣都是匆匆過客。
頻繁更換老師，耽誤了不少課，就影響了二姐她們那幾屆學(xué)生的學(xué)業(yè)。
終于來了個宋老師。留住了！
路過學(xué)校門口，很想進(jìn)去看看。過去害怕楊老師，總是不敢進(jìn)去。這宋老師咋樣哩？站在門口朝里邊兒瞧，我猜想，一定很有意思哩！
我是這么想的。學(xué)校里，沒吃的沒喝的，房子很一般，那為什么會招來那么多的孩子呢？這就說明那里邊呀，肯定有特別好玩兒的東西哩！
所以，有那么一段時間，我就成天纏著二姐要跟著她去學(xué)校看看，我說只要進(jìn)去一下也行。
可是，二姐鐵石心腸，說什么也不答應(yīng)。
她還咋呼我說：“不敢去，新來的宋老師， 比楊老師還要厲害哩！”
我本來膽兒小，經(jīng)她這么一咋呼，就有點兒泄氣了！
不過，我依然氣呼呼地問她說：“哼！莫非比狼還厲害哩？”
二姐聽了后，笑起來，還刮我鼻子哩！
哼！我才懶得再理她哩！
不久，等到了一次去學(xué)校的機(jī)會。
那天，輪到二姐值日，火爐子卻滅了。她中午回來吃了飯，馬上就要走，母親問她為啥這樣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二姐說學(xué)校沒有柴，生不著火爐子。
吃過飯，母親就提了滿滿一籮筐山柴和玉米芯兒，和二姐一起出門兒了。
我看見后，就趕緊嚷著要去。
她們先說不讓，可我就是不聽，像一只小狗似的，一直跟著她們走。有母親在，二姐也不敢罵我，嘿嘿，我就跟著去了。
我終于踏進(jìn)了這個神秘的地方！
母親跟二姐去教室生火爐，我則是躡手躡腳來到里邊看老師。
當(dāng)時的我，比窗臺還要低一些呢，怎么也看不見屋里的情況。不過，還是有辦法的。我就從教室搬了一個破凳子過來，站上去，再伸長脖子往里邊瞧。
我終于看見了，屋子里邊兒，有一個人扒在桌子上寫字哩！
他一抬頭，就看見了我。先是笑一笑，然后就站起身往外走。
我怕了，跳下來，趕緊跑。卻不知道怎么就跑到了他的懷里！
快要嚇?biāo)懒耍?/p>
聽二姐說過，這個人比楊老師還要厲害著呢！
會不會被他打死哩？我心里想，還是得跑呀，不跑恐怕就完了啊！可是，掙扎了幾下沒有用！咬他的手吧，又覺得不妥。這時候，他說話了：“告訴我，誰家的孩子??？”
我搞不清當(dāng)時是看他一眼還是瞪他一眼，說：“反正，不是你家的?！?/p>
他就哈哈地笑了起來：“那你說是誰家的？”又說“告訴我，就放你走?！?/p>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覺得自己有救了。
趕緊乖乖地說：“翠青是我二姐。我是來幫她生火爐子的?！?/p>
他聽了，還是那樣哈哈哈地笑著：“哦，知道了，知道了。你還會生火爐子呢，不簡單，不簡單！”
我怕他不信，補充道：“我媽也來了，在教室呢?！?/p>
他終于相信了。說：“好，咱們?nèi)タ纯??！本屠业氖?，往教室走?/p>
母親和二姐看見了，一臉的驚訝。她倆看見宋老師拉著我過來，分明是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傻乎乎地站著。
二姐更像是犯了錯，不敢抬頭，而且忸怩著。
村子里的人，對老師就是那么敬畏。
老人們說，該敬畏的三種人，是先生舅舅老房東！村里人沒文化，對文化人的敬畏尤甚！
母親跟二姐面對宋老師的時候，就像面對神靈似的不敢啃聲！
還是宋老師先說話了。
聽得出他是說給二姐聽的：“翠青啊，怎么可以麻煩母親呢？自己的事情還是自己做嘛！”說著，宋老師又把臉轉(zhuǎn)向母親這邊兒：“嬸子，以后呀，還是不要替孩子做這些事情了。讓她們自己來，也是鍛煉嘛！”這話聽起來和氣，卻又好像含著幾分責(zé)怪。
二姐想解釋什么，可她只嘟囔了“宋老師”三個字，又低頭不語了。她怔怔地站在那里，還是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
母親畢竟比二姐膽大些，慌忙解釋說：“家里有干柴，拿來一些用吧。孩子笨，我來幫幫她！呵呵，沒啥，沒啥的······”母親和宋老師說話，也一樣結(jié)結(jié)巴巴的！
我就笑了。
宋老師已經(jīng)松開了我的手，我就在教室里轉(zhuǎn)悠起來。仔細(xì)瞧瞧，這教室里，并沒有什么好看的東西??！破桌凳分為兩攤，兩面山墻上都有個大黑板，有一塊兒已經(jīng)掉了灰皮，破破爛爛的了。盡管如此，上面還寫著好多粉筆字呢！
可惜，那些字，我一個也不認(rèn)識。
我發(fā)現(xiàn)離黑板最近的那張桌子上有一盒子粉筆，就想要幾根兒。剛剛伸手取出來，卻被二姐奪了去，重新放到盒子里去了。
我很生氣，眼睛瞪著她。要不是有宋老師在，我非臭罵她一頓不可！
回家的路上，我問母親：“娘！我爹蓋的學(xué)校一點兒也不好，那么破爛！”
母親嘆口氣說：“哎，當(dāng)初大隊也沒多少錢，難哪！”
我又說：“我看見好幾條板凳沒腿兒了，用石頭支著哩！”
“娘也看見了。娃娃們可憐呢！”母親說著，長長地嘆了口氣。
我問道：“明年，我也得來這兒上學(xué)哩？”
母親拖住我的手，一邊走一邊問：“哦，告訴娘，們娃想不想上學(xué)？”
我點頭，又搖頭，不知道該咋樣回答！
那天，我們家正吃午飯，進(jìn)來兩個乞丐。
也許是大門開著，我們看見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走到家門口了。
他們很自覺，站在門外，不再往里走了。記不得這是第幾撥乞丐了，反正今年的乞丐就是多！我看見后，就對父母說：＂呵呵，又來了討吃子了。＂
母親說：“可憐的，我取個涼窩窩給他們哇?！?/p>
我卻非要從籠屜里拿。而且對母親說：“娘，就給他們吃熱的哇。再說了，咱也吃不了這么多！”
母親搖搖頭，卻又笑著說：“聽老人們說不該呢，給討吃子就是給涼的哩！”
我卻不聽她的，從籠屜里取了兩個窩窩頭，走到門口，遞出去。
兩個乞丐接過窩窩頭，非常高興，那個老些的，還親切地摸摸我的頭，唱了起來：
“這個娃娃心腸好，
長大做官兒做得高；
光宗耀祖蔭兒孫，
金馬駒子繞院跑·····”
一聽口音，就知道他們是外地人。但唱的慢，還勉強聽得懂。
唱完了，對著我們家的屋門兒鞠了個躬，轉(zhuǎn)身離去了。
乞丐走后，母親笑了笑，故意問我說：“唱的是不賴，卻把咱家兩個窩窩拿走了！們娃心疼不心疼？”
我搖搖頭。想起母親以前說過的話，就對她說：“你不是經(jīng)常說，老鼠盜不窮，討吃子要不窮嘛！”
母親聽了，笑著，很高興的樣子。
全家人被我的話逗樂了。
2011.12.12
（未完待續(xù)）
作者簡介：
水葫蘆，本名孫登保，中學(xué)化學(xué)高級教師。山西人，從小愛好文學(xué)，偶有文字見于報紙雜志，或因長相，或因文字，被朋友稱為“山藥蛋派”傳人。有詩為證：
《詩》
詩人的詩像珍珠
一顆是一顆
我的詩是山藥蛋
一窩又一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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