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老爺子的這個病癥并不是多么嚴重,如果立刻送來的話,基本能恢復(fù)以前的狀態(tài),但是你們耽擱的時間太長了,即便是恢復(fù)的再好也有一部分的行動功能障礙……”
大夫說:“這可說不準,可能10天8天,也可能30天50天,就看恢復(fù)得快慢了?!?/div>
我只能安心地住了下來,因為走得匆忙,連換洗的衣服都沒有拿。
大夏天冷天的溫度都在30度以上,父親住的一個大房間,一共有6張病床,都是上了年紀的人。
一家最少一個陪護人員,小小的一間屋子,10多個人擠在里面,老人身上的老年味,消毒水的味道,再加上陪護人員身上散發(fā)的汗臭味,說不上什么感覺,只覺得壓抑的慌……
我以為父親住院以后,大哥和二哥怎么也能來替換我?guī)滋?,可是三天過去了,5天過去了,我心里那一份小小的期待變成了失望。
他們一個也沒有來,包括姐姐……
醫(yī)院確是個燒錢的地方。僅僅過了四五天,1200塊錢已經(jīng)花沒了,護士又讓我交上了1000元。
到了第6天的時候,我的身上都已經(jīng)糟了,每次都是趁著夜深人靜的時候,在衛(wèi)生間里用水龍頭的水把身上的衣服沖一下,放在樓道口晾干,然后第2天再穿上。
身上也只是有毛巾浸濕,胡亂地抹一把。
不用別人說,我自己都不好意思往人多的地方站。護士說:“護士站里有電話,你聯(lián)系一下家里人,讓他們來替換你一天,你回家洗洗衣服睡個好覺,然后再回來也行啊……”
我謝過了護士的好意。我不知道該聯(lián)系誰,聯(lián)系大哥二哥嗎?他們明知道父親住院卻不來,我聯(lián)系會有用么?聯(lián)系姐姐嗎?
她家兩個孩子大的上小學(xué),小的還是用人的時候,如果她也不愿意來,我心里的失望會再增加一層吧。
再說了,已經(jīng)一個星期過去了,他們?nèi)绻雭淼脑?,還用我特意去聯(lián)系嗎?
到了第8天的時候姐夫來了,他跟我說,姐姐本來要來的,可是小女兒抱著她的腿,不讓她走,只好讓姐夫來。
不管是誰來,好在,終于有一個人來替換我了。
我回了家,洗完澡換了衣服以后躺在床上一覺睡到了第2天中午,才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
?
醫(yī)院從來不是一個養(yǎng)人的地方,雖然是不用下力,可那種身心的疲累卻讓人更難受。
我去了母親的家里,母親坐在門口,雙眼無神的盯著院子發(fā)呆。
看見我回來了,她連忙迎上前來問我父親怎么樣了?我安慰她說沒有事,住幾天院就可以回來了。
我問她兩位哥哥有沒有過來問一次,母親失望地搖了搖頭,誰也沒有。
我去了大哥家,嫂子一個人在家里,我跟她說讓大哥抽空去醫(yī)院里呆幾天,父親不是我一個人的父親,嫂子答應(yīng)了,說大哥回來就告訴他。
我又去了二哥家里,門上了鎖,誰也沒有見著。
那個時候我時常地問自己,人生兒育女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難道僅僅是為了血脈的延續(xù),或者像他們說的那樣為了所謂的傳宗接代?
如果將來的某一天他們躺在病床上的時候,兒女一個也不近跟前來,他們的心里又會怎么想呢?可曾會想起當初的自己?
到了下午我就回了醫(yī)院。讓姐夫回去了,畢竟兩個孩子,老大上學(xué)放學(xué)都要接送,姐姐一個人也照顧不過來。姐夫走后,我才發(fā)現(xiàn)我忽略了一件事情,我沒有再從家里帶錢去,姐夫也一分錢沒有放下。
我身上只有不到1000塊錢了。這1000塊錢,不知道還要撐多少天。
父親的病,大夫囑咐的是清淡飲食,不能吃太多油膩的東西,每天早晨我都會打一杯小米粥,5毛錢可以分成兩碗,給父親買兩個素包子,要一塊錢。
饅頭一塊錢4個,我買兩塊錢的,然后金絲貓的榨菜一塊錢三包。兩塊錢饅頭一塊錢榨菜,這就是我一天的伙食。
中午或者下午的時候會給父親下碗面條,有時用菜,有時候臥上個雞蛋。
父親牙不好,硬點的菜都嚼不爛,于是我會去食堂燉一碗小豆腐,或者打一碗雞蛋湯,就著饅頭又是一頓。
那天早晨看見臨床的那位老人竟然吃肉包子,散發(fā)出的香味,讓父親的眼睛都看直了,我問護士,護士說你也不能老是給他吃素,那樣的話營養(yǎng)跟不上,適當?shù)慕o加上一頓兩頓的餐也是可以的。
于是我也會隔個三兩天的給父親買兩個肉包子,素包子5毛錢一個,肉包子是8毛錢一個。
等到護士再一次催費的時候,我又預(yù)支上了500塊。
那個時候已經(jīng)是快兩周了,我問大夫父親什么時候能夠出院。
大夫說像父親這種情況,14天算是一個療程,一個療程結(jié)束后最好是再呆上一周,鞏固一下治療效果。
也就是說我身上只有300多塊錢,最少還要撐一周的時間。
好在到了后期,治療費用降了下來,但我仍然不敢掉以輕心,因為我不知道。在以后的時間里會不會有人來替我,更不知道未來的治療費用還需要多少。
我不得不把每分錢都算計著來花,至少要保證我們爺兩個餓不著。
等臨床的老人的兒女再次買來肉包子的時候,我才猛然發(fā)覺已經(jīng)四五天沒給父親見肉了。
我那個寧折不彎,剛正不阿的父親,我那個說窮死不要飯,餓死不做賊的父親,他就那樣躺在床上,眼巴巴地看著對面的老人,還不由自主的吞咽著口水。
老人的兒子問:“大伯,你是不是也想吃肉包子?。俊?/div>
父親點頭。
“正好我買多了,父親吃不了,給你兩個吧?!?/div>
我剛想說不用,父親已經(jīng)伸出手去,兩個肉包子三五口咽了下去,噎得直打嗝。
我連忙把水杯遞過去,喂了他一口水,才把噎在喉嚨里的東西順了下去。
父親要我扶他起來,我問他起來干什么。他說:“這一家子都是好人呢,你扶我起來,我沒錢給他,我給他磕個頭吧……”
父親的話如同一記耳光,狠狠地打在我的臉上。我這到底是窮到了什么程度,連父親想吃兩個肉包子,這個小小的愿望都不能滿足!
可我真的是窮啊,一大早護士又催款了,最低也得付300塊,這錢一付上,我的褲兜里只剩下十幾塊錢了。
臨床老人的兒子臨走時看了我一眼:“兄弟,一個肉包子比素包子只貴三毛錢……”
我知道一個素包子5毛錢,一個肉包子8毛錢,肉包子比素包子只貴三毛錢,父親一頓能吃兩個肉包子,這一頓飯也只不過多出來6毛錢。
這個賬我不知道算過多少次,可我更知道我兜里的錢已經(jīng)不知道被我數(shù)過了多少次:一共還有16塊5毛錢。
這些錢是我和父親兩天的飯錢,兩天以后我就要面臨身無一文的境地。
?
那天中午我去了護士站問護士,如果我要賣血的話,要個什么價位?
我知道那時候醫(yī)院里有一伙專門獻血的人,他們是移動的血庫,有需要的時候醫(yī)院會直接打電話告訴他們,300CC血可以賣到150 ~200塊錢。
護士說那些人在抽血之前會喝鹽水來稀釋血液的濃度,所以他們的血質(zhì)量并不是多好,如果你正常獻血的話,你可以要200~300塊錢。
也有許多家庭不缺錢的,就向你這種情況的買血。
我賣血了,300CC,260塊錢,針頭扎進胳膊的時候,我沒有感到疼痛,只有內(nèi)心里一片的滄涼。
下午我讓食堂給父親加工的面條,切上瘦肉絲,青菜,臥上了兩個荷包蛋。
第2天我打電話給了姐姐,告訴她父親治療已經(jīng)沒有錢了。
姐姐說正好她家的小牛賣了,賣了2000多塊錢,下午她就讓姐夫給我送過來。
父親最終在醫(yī)院里待了27天,一共花了4900多塊錢。
回到家里的時候,我拿上所有的單據(jù),讓母親去大哥二哥家要錢,要么,兄弟三家平分,要么,直接上法庭。
母親一聽眼淚刷的流了出來:“三兒啊,我知道你委屈,可是你大哥和二哥家也不容易呀,他們是硬窮怕了的。
如果真的鬧上了法庭,你哥家的老大已經(jīng)到了說親的時候了,還準備說上個媳婦吧?傳出去,可是好說不好聽啊……”
“你看看這張單據(jù),260塊錢,媽,你知道這260塊錢是怎么來的嗎?是你三兒子,是你家三兒子賣血賣來的錢。
你說他們兩家不容易,那我容易嗎?我媳婦坐月子,一個豬蹄沒有吃過,一碗雞湯沒有喝過,我兒子的滿月禮,禮金只有這3000多塊錢,我全部砸在了父親的醫(yī)藥費里。
如果你和父親只生了我一個,這錢我花了,我不委屈我認??墒菋專阌腥齻€兒子呀,憑什么所有的困難都要我來承擔(dān)。
你心疼你的那兩個兒子,你體諒他們不容易,可是你什么時候會心疼心疼我呀?”
母親拿著單據(jù),抹著眼淚走了。
最終并沒有經(jīng)過法庭,大哥家的侄子已經(jīng)20多歲了。他對我說:“三叔,這錢如果我爸不認,我來出……”
窮會讓人卑微到什么程度?
我不知道這個卑微的定義是什么,可是我卻知道,父親在病床上讓我扶起來,說要給那個老人磕頭的那一刻,我終于明白一分錢難死英雄漢的無奈和窘迫。
那個一輩子不曾對生活低頭過的老人呀,因為兩個肉包子,寧愿跪謝。
可就是這個老人,教過我,男人膝下有黃金,不能輕易下跪的。
從那一刻起,我就暗暗告訴自己,將來,我一定要混出個人樣來,我要讓父親去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去吃他自己想吃的任何一種食物。
我必須讓自己強大起來,只有自己強大了,才能庇護父親和母親安度晚年。
可惜的是父親沒有等到這一天,患病后第3年他就去世了。
如今只有80多歲高齡的母親仍然健在,她愛吃雞腿,愛吃海鮮,愛吃葡萄,愛吃菠蘿……
我要把對父親的虧欠全部補償?shù)侥赣H的身上。
我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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