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小、精粹、雋永——劉禹錫《陋室銘》賞析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是；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梢哉{(diào)素琴，閱金經(jīng)。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南陽諸葛廬，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唐代劉禹錫的《陋室銘》是一篇膾炙人口、流傳百代的佳作。
西漢韓嬰《韓詩外傳》卷五中寫道；“彼大儒者，雖隱居窮巷陋室，無置錐之地，而王公不能與爭名炱?！薄堵毅憽愤@個題目很可能是受《韓詩外傳》的啟發(fā)而擬定的。
“銘”是古代的一種文休：古代常刻銘亍碑版或囂物，用來稱頌功德，或用來表示鑒戒。
劉禹錫
本文的主旨是“斯是陋室，惟吾德馨”。這個主旨，作者在開篇處并沒有點明，而是暗運斧斤，徐徐道出。文章先用一組形式勻齊的排句作為鋪墊：“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是陪襯主旨的第一層；“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是陪襯主旨的第二層。有了這兩層有力的鍺墊，然后再引出揭示主旨的第三層——“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文章用山和水比附室，用不高和不深比附陋，用仙和龍比附主人，用名和靈比附德馨。這種“旁起”的寫法，使文章有波瀾，有曲折，曲盡引人入勝之妙。
接下去，文章正面描述與陋室有關(guān)的情況?！疤凵想A綠，草色入簾青”，陋室的景色。滿階苔痕，一院青草，環(huán)境幽靜清雅。這除了表明作者一切任其自然、恬適自得的心境之外，還說明作者不愿廣為交游，前來造訪的人不多。值得提出的是，這里的“上”字和“入”寧，用得非常傳神。有了這兩個宇，便成靜景活寫，顯得既有精神，又有情味，從中流露出作者對陋室周圍景色的喜愛之情?！暗τ续櫲?，往來無白丁”，寫陋室的人物。前一句是實寫，后一句是虛寫。鴻儒來訪，與鴻儒談笑，可以想見作者的身分。這兩句在于襯托主人的德才兼?zhèn)?，表明生人高雅脫俗的情懷?！翱梢哉{(diào)素琴，閱金經(jīng)。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寫主人在陋室中的活動?！翱梢哉{(diào)素琴，閱金經(jīng)”，用的是散行句式，是從正面說的；“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用的是駢儷句式，是從反面說的。駢散句之中，又有呼應(yīng)，有對照“可以調(diào)素琴”與“無絲竹之亂耳”相呼應(yīng)，相對照；“閱金經(jīng)”與“無案牘之勞形”相呼應(yīng)，相對照。一正一反，虛實相生，相映成趣，行文的縝密，從這里可以看出。以上所寫的陋室之景，陋室之人，陋室之事，目的在于表明“惟吾德馨”，正因為陋室的主人道德高尚，聲名遠(yuǎn)播，才見出陋室不陋。
行文至此，意思似乎已經(jīng)基本寫盡。然而才華橫溢的作者并不感到滿足，他還要向縱深方面開拓、生發(fā)，于是又寫出“南陽諸葛廬，西蜀子云亭”二句?！爸T葛廬”，遺址在今湖北省襄樊市西，是三國時期政治家，軍事家諸葛亮隱居時所住的草廬?！白釉仆ぁ?，遺址在今成都少城西南，指西漢文學(xué)家、哲學(xué)家兼語言學(xué)家揚雄住過的“揚子宅”，也稱草玄堂。文章為了押韻，所以不說揚子宅或草玄堂，而說“子云亭”。子云是揚雄的字。這兩句，作者采用類比的手法，以歷史上兩個知名人物的名室和自己的陋室作比，意思是說，南陽諸葛廬和西蜀子云亭也都是陋室，由于它們的主人品德高尚，因而陋室不陋；那么自己的陋室難道不是如此嗎！有了這一層意思，便豐富了文章的內(nèi)容，加重了主題的分量，使作品又多了一層波瀾。
全文的最后一句；孔子云：“何陋之有?”孔子這句話出自《論語·子罕》，原文是“子欲居九夷?；蛟唬骸?，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我們知道，自漢武帝劉徹“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以來，各朝代多把孔子創(chuàng)立韻儒學(xué)奉為至高無上的經(jīng)典，把孔子的言論視為金科玉律。因此，當(dāng)時寫文章引用孔子的話，便格外具有號召力。本文以孔子的話作結(jié)，是為了“援古以自重”，用來突出君子屆之、陋室不陋的主旨。不過，作者有意不引“君子居之”四個字，只引“何陋之有”，而把“君子居之”這層意思暗含其中。這樣寫，不露痕跡，頗有余味。
《陋室銘》一文的思想內(nèi)容比較復(fù)雜，既有積極的一面，也有消極的一面。文章中所表現(xiàn)的作者重視修身養(yǎng)性，強(qiáng)調(diào)潔身自好，不羨慕富貴榮華，不追求物質(zhì)享受，都是有進(jìn)步意義的。今天，也有一定的借鑒價值。但是，本文所表現(xiàn)的自命清高、與人無患、與世無爭的消極情調(diào)，卻和我們的時代情神格格不入。這也正是作者歷史的和階級的局限在作品中的反映。
遺憾的是，這篇作品寫作的確切年代已經(jīng)無法知曉。不過根據(jù)文章所表現(xiàn)的情調(diào)和“閱金經(jīng)”的字句來推斷，本文很有可能作于以王叔文為首的政治革新集團(tuán)遭到失敗以后。當(dāng)時劉禹錫因受株連，曾經(jīng)兩次被貶，過了二十余年的坎坷生活。“窮則獨善其身”，他從反面汲取了教訓(xùn)。
近年來，有的人說，劉禹錫住過的陋室，相傳在今河北省定縣南三里莊。河北省定縣是戰(zhàn)國時期中山國活動的中心，漢高帝時設(shè)為郡，景帝時改為國，治所定在盧奴，就是現(xiàn)在的定縣。《新唐書》列傳第九十三有劉禹錫本傳，本傳上記載，劉禹錫自己說他的籍貫在中山(“自言系出中山”)。由此看來，說劉禹錫的陋室在今定縣，不是沒有可能。如果這個傳說可信，《陋室銘》一文當(dāng)寫在劉禹錫從政前的青年時代。不過，劉禹錫從政前涉世不深，政治上沒有受過挫折，是很難發(fā)出案牘勞形的慨嘆、很難對遁世的佛學(xué)發(fā)生興趣的。因此，我們認(rèn)為本文寫于作者的貶官時期，比較近乎情理。
《陋室銘》是一篇僅有八十一個字的短文，它的立意、布局，語言都很有特點。從立意來看，本文雖然是為陋室作銘，但沒有直接描述陋室如何簡陋，而是采取因人及物的手法，從其它幾方面加以映襯，因而感封新穎脫俗，不落窠臼。從布局來看，本文是用議論的筆墨開篇，以雙重比喻起興，作為蓄勢，而后揭示主旨，主旨一經(jīng)點出，便層層扣緊，先用襯托的手法，再用列舉史實和引用古語的寫法，逐步加深主旨，句句坐實主旨，使得全篇首尾呼應(yīng)，統(tǒng)體渾成。從語言上看，有排句，有對偶，有散行；以四言句為主，中間雜有五言句和六言句；除用單句結(jié)尾不押韻外，通篇押的是一個韻腳，而且兩句一押，兩句構(gòu)成一個完整的意思。這樣寫，語句參差錯落，音調(diào)鏗鏘諧美，節(jié)奏鮮明頓挫。
總之，《陋室銘》篇幅短小，內(nèi)容精粹，情味雋永，不愧是出自大作家劉禹錫之手的百讀不厭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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