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時期豫西民間有一種野蠻的私殺風氣，就是“打孽”，也有人說成“打業(yè)”。所謂“打孽”，就是“私仇私報”，或者叫“血親尋仇”?！按蚰酢闭邽榱藸帄Z田產(chǎn)房屋，為了爭奪女人，為了爭鄉(xiāng)長、保長等職位，為了報世仇，甚至為了解決一般糾紛，都會拿起刀槍殺掉對方，一般不經(jīng)官方調(diào)解，被殺者的妻子、兒女、親戚則用同樣的方法殺掉對方，于是出現(xiàn)了“打孽”這種現(xiàn)象，催生了“打孽手”，即職業(yè)殺手，專門替人消滅仇家。彼此間打打殺殺，刀槍相見，以滅門為快，極其殘忍。
民國初年，嵩縣黃兌村的郭紹緒，是出了名的“打孽手”。他的爺爺有錢有勢，是村中的霸主，因得罪同族另一位地主，被對方雇請打孽手將其全家殺光，當時年僅12歲的郭紹緒因到舅舅家走親戚才躲過這一劫。郭紹緒聞聽兇信，連夜投奔鎮(zhèn)嵩軍，當了一名小勤務兵。七年后，身強力壯的他帶兵回到黃兌村，二話不說，把仇人一家全部殺光，一個不留。
豫西地區(qū)民國的時候“打孽”現(xiàn)象相當嚴重，尤其在伊川、嵩縣一帶，比較普遍。洛陽一位國家美協(xié)會員、著名的書法家，已經(jīng)80多歲了，他很小的時候父親被“打孽手”給打死了。他告訴我父親生前是縣上的一個有權有勢的官，回家騎著高頭大馬，跟著護兵，到家不久，被人盯上了，幾個槍手沖進來，亂槍掃射，人被當場打死。為躲避仇家，母親帶著他東躲西藏。正因為此，他從小哪里也不敢去，躲在屋里練字，成就了書法上的高水平。現(xiàn)在想想，兵荒馬亂的年代，平民百姓實在是難以生存的。
“打孽”不光在民間，在鎮(zhèn)嵩軍中也有，張治公的部下營長楊有才因嫉恨殺死了憨玉琨的手下副團長張世臣，因張治公的庇護沒得到處理，張世臣的弟弟張世英咽不下這口氣，尋機在潼關渡口持槍殺掉了已是旅長的楊有才，并揚言：“四年前他殺死我哥張世臣，今日之事是為兄報仇，誰敢攔我？”說罷持槍而去，無人阻攔。可見，當時私仇私報已成定俗，無人深究。但此事影響頗大，“楊山兄弟”憨玉琨、張治公因此結(jié)下怨恨，“胡憨大戰(zhàn)”中張治公關鍵時刻見死不救，導致憨玉琨兵敗事萎，致使其無顏見江東父老，吞煙自盡。
近代豫西落草為寇者，雖然都是土匪，但原因不盡相同。有一類是被逼無奈，為報仇或曰為“打孽”而當土匪。如洛寧下峪村的董世武，就是因為其父去趕集，被土匪馮老七所殺，連尸體也沒找到。董世武一怒之下，投奔孫金貴匪幫，成為“架桿”，發(fā)誓要為父親報仇。一日，洛寧匪首聚會，董世武抓住機會，逮住馮老七，在下峪集市手刃殺父仇人，并吸吮其血，品咂有聲，眾人大駭，董世武又砍下馮老七的人頭，帶眾匪揚長而去。豫西民風彪悍，蔑視怯弱，民間有仇，盛行私報，此舉一向被贊賞，官方一般也不予追究，有仇必報是好漢，冤冤相報久而久之就形成了特有的風氣。
民國時期洛陽的土匪中有一位巾幗土匪張寡婦。張寡婦乃洛寧人氏，本名張賀貞，她落草為寇源于家貧，實際上也是由“孽”引起。張寡婦受本家大伯子哥欺負，先是大兒子被生活所迫上山為匪，后尋機報仇不成，被大伯勾結(jié)土匪殺害，張寡婦一怒之下，帶著小兒子拉起了“架桿”，并成為“桿首”，她殺了仇家，打富濟貧，綁票索財，是洛寧一帶有名的女土匪，相傳她能左右開弓使用雙槍。張寡婦的土匪生涯頗有傳奇色彩，有人將其生平寫成小說，流傳甚廣。
鎮(zhèn)嵩軍將領憨玉琨當土匪也是被逼無奈，某種意義上講也是“打孽”的產(chǎn)物。本村富豪郭八仙東西丟失，誣陷為玉琨大哥所盜，后屈打成招，判坐木籠以死。其兄臨死囑他說：“我實有屈，日后定報此仇！”辛亥革命前，王天縱、關金鐘在楊山揭竿起事，聲震豫西，憨玉琨前去投奔，被拒。關金鐘激憨玉琨：“必殺一仇人方能入伙。”憨玉琨趁蠻峪三月廟會人多之際，持利斧砍死富豪郭八仙，為兄報仇，取得了“入門”資格，星夜上楊山，后與王天縱、張治公、柴云升等結(jié)拜為“楊山十大弟兄”。
源于“打孽”，綠林出身，參加鎮(zhèn)嵩軍，后跟隨共產(chǎn)黨的亦有一人，此人就是范龍章。范龍章，河南伊陽（今汝陽）人，家住蔡店鄉(xiāng)郭村，幼年家貧，十二歲就會犁地、干各種農(nóng)活，受王天縱影響，對草莽人物有景慕之情。他先投奔鎮(zhèn)嵩軍當兵，后因其弟弟被本村局子頭目趙寶德看上其家土地誣陷打死，離伍返里，結(jié)識當?shù)赝练私饔?，并結(jié)為盟兄弟，拉桿上山，活動在伊陽、臨汝一代，后返村打死趙寶德兄弟四人及趙寶德的兒子，報了殺弟之仇。范龍章后來走上革命道路，是當時那個時代為數(shù)不多的進步典型。
清末民初豫西地區(qū)“打孽”之風盛行，究其原因，其一是國家動亂，地方軍閥割據(jù)嚴重，政府控制能力下降，甚至無法控制；其二“血親復仇”遺風的影響，自己有事自己解決，一命抵一命，與他人無關；其三受當時土匪思想、土匪行為的影響，不去講理，也無處講理，轉(zhuǎn)而用刀槍解決問題；其四文化氛圍異化，是非標準沒有建立起來，即使有也不被民眾所接受，或言被“強權”破壞；其五社會政治生態(tài)惡化，隨之引起的道德、法制、輿論等方面弱化、退化，長期得不到有效的修復，因而，形成惡性循環(huán)?！按蚰酢笔且环N復雜的社會現(xiàn)象，是諸多因素綜合造成的。隨著新政權的建立、社會的進步、政治秩序的固化，這種現(xiàn)象退出了歷史舞臺。
H E L U O W E N H U A
作者介紹
河洛人團隊成員
董延壽，河南孟津人，博士、二級教授、碩士生導師、洛陽理工學院副校長。洛陽市優(yōu)秀專家、河南省學術技術帶頭人、河南省高校優(yōu)秀社科專家、河南省先進工作者。曾在《哲學研究》、《光明日報》、《史學月刊》等刊物發(fā)表學術論文60余篇；在人民出版社、中華書局、高等教育出版社等出版學術專著《易學考古論集》、《基督新教在河南的傳播與發(fā)展研究》、《簡帛易卦考》、《河洛思想文化研究》等20余部；主持國家社科規(guī)劃項目“河洛思想文化研究”、教育部項目“簡帛易卦研究”、河南省社科規(guī)劃項目“洛陽古代墓葬文化研究”等30余項；兼任河南華夏文明研究會副會長、洛陽河洛文化研究會副會長、洛陽歷史學會副會長、洛陽石刻研究會會長）
本文作者：董延壽| 編輯：朱廣曉 | 法律顧問：牛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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