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一明祖師傳丨修造著述功圓滿之辛勞一生終羽化
作者：賈來生
每當一個人回顧自己一生的時候，常常會感嘆一些偶然的事件或者因素有時在人生的某個特定時刻竟充當了神奇的角色。這些偶然的事件或者因素，世人常常稱之為緣分。緣分緣分，因緣和合，共成某事，亦稱宿命。劉一明成為清代道教宗師，正是這樣由偶然而必然地由儒入道，并最終成為一代大家的。
緣分緣分，因緣和合，共成某事，亦稱宿命
一個生命的來到人世，本身就是一件神異而奇妙之事。不論是出身于帝王將相之家，或者是布衣貧民之家，兩個小小的細胞，其間經(jīng)歷多少悲歡離合和艱難險阻，最后幸運地成為一種現(xiàn)實的必然存在
隨著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聲，籠罩在這個外雄內(nèi)秀的四合院中的緊張氣氛頓時被歡樂代替了。此時正是清世宗雍正十二年（公元1734年），農(nóng)歷甲寅年的九月十九日。那正是一個收獲莜麥和玉米的豐收時節(jié)。呱呱墜地的嬰兒出生在山西平陽府曲沃縣（今聞喜縣東北）的劉姓大戶人家，取名萬周，字一之，號秀峰，不過，后世的人們只知道他皈依道門后的道號——劉一明。
劉一明（1734-1821年），號悟元子，又稱悟緣老人、素樸子、素樸散人、披褐散人、南臺子，山西曲沃（今聞喜）人，出生于富商之家。其生平匯集于其弟子張陽全撰述的《素樸師云游記》中。按其傳記，劉一明本“自幼習儒，志圖功名。尤好技藝、醫(yī)卜、星象、地理、字畫，俱能留心，百家之書，凡所見者，亦必略觀大意?！倍D(zhuǎn)向道教生涯，則受教于呂祖?zhèn)鳎?
年方一十七歲，一日閑看呂祖?zhèn)鳎咙S粱故事，自嘆曰：“人生在世，富貴榮華，百年歲月，瞬息間耳！古往今來，誰人打破？昔祖師因夢大覺，出塵炒飯，得證天仙，至今一千余年，普度群生，隱顯莫測，不知熬煞多少世路英雄，真乃出乎其類，拔乎其萃者。我求功名，將欲何之？”遂有物外思焉。
其后，久病不愈，決計前往甘肅尋找在鞏昌（今隴西）經(jīng)商數(shù)年未歸的父親，順道訪求名醫(yī)。遂于1753年（乾隆十八年）辭母西行，途經(jīng)陜西涇陽時，在關(guān)帝廟前遇一道士，囑其訪求金丹大道，可延年益壽。又給靈應(yīng)膏方劑，令其服用。至鞏昌與父親相會后，服用靈應(yīng)膏月余，舊病痊愈，又染瘟疫。昏迷睡夢間，步入神仙洞府，與一老者相會，被贈“清靜”畫一軸。忽然驚醒，大汗淋漓，疾病全消。由此決心按涇陽道者所示，專心訪求內(nèi)丹經(jīng)典，得《悟真篇》。又曾遇四川彭道人，授給靜功口訣。翌年，從鞏昌到會寧鐵木山，脫去俗衣，改換道服，隱姓埋名，開始尋訪高道的生涯。初掛單于靖遠開龍山潮音寺，得“神提伴當”（代神傳言者）借法王菩薩（孫悟空）口氣指點，于此靜修數(shù)月。繼至蘭州游歷無所遇。后聞金縣小龕谷峪峽有廣東籍樊姓道土龕谷老人，遂皈依其門，聽其教訓(xùn)。
龕谷老人精于內(nèi)丹學術(shù)，囑劉一明以薛道光注《周易參同契》，翁葆光、陸墅、陳致虛三子所注《悟真篇》和丘處機注《西游記》為“修真之指南”，謹防偽書所誤。
其間，遵師囑，往新營鎮(zhèn)拜訪田道人，無獲。又云游至靖遠搭那池龍鳳山道觀、海城（今寧夏海原）米糧川。因父親尋找，暫回鞏昌小住，將父母送回山西后，再度至金縣龕谷尋師，被囑須盡孝道，并受毒蛇引路之訣，“暢然歸里，暫慰二親。”時在1756年（乾隆二十一年）。在歸里盡孝其間，劉一明曾第三次拜訪龕谷，被師逐回。
為防劉一明再度出家，其父為他“捐國學，使務(wù)畢業(yè)?！弊?756-1767年（乾隆三十二年），他一面在家奉養(yǎng)母親，一面游訪北京、河南及山西太原、汾州、平陽各地，“明行醫(yī)道，暗訪高明。”1768年（乾隆三十三年），其父在鞏昌病故，劉一明前往奔喪。喪畢擬再往龕谷，而其師則東游秦川。
于是，南下漢中，拜訪龕谷老人同門徐丈人，未得謀面。路經(jīng)仙留鎮(zhèn)（一名黃沙鎮(zhèn)）時，遇龕谷另一同門齊丈人。得齊丈人以《論語》入門，指點內(nèi)丹要義。自是前疑俱解，
賦詩云：“一十三年未解愁，仙留鎮(zhèn)上問根由。而今悟得身生處，非色非空養(yǎng)白牛。”
因父親后事未了，劉一明再到鞏昌，搬運父親靈柩歸晉。路過陜西鳳翔太乙村，聞師龕谷老人羽化于此。將父親安葬于故里后，裝瘋賣傻，潛逃離家，云游陜甘寧青各地訪道行醫(yī)，行經(jīng)山西絳州、禹門，陜西蒲城、延安、定邊、鳳翔、邠州，甘肅慶陽、平?jīng)?，寧夏靈州（今靈武）、銀川、固原等地。一度棲居銀川三清臺、觀音堂。后南入棧道，至陜西鳳縣南臺山，并帶領(lǐng)門人在南臺山墾荒自養(yǎng)，于秦嶺麻峪河修橋補路。初欲于南臺山建立叢林，接待十方常住，因人心不齊，遂西游甘肅，過兩當、徽縣、成縣、西和、禮縣，相繼掛單于岷州（今岷縣）二郎山菩薩洞和三足洞。1773年（乾隆三十八年）前往蘭州，掛單于沈家坡五圣祠。1774年（乾隆三十九年）應(yīng)銀川道友閻繡庵邀請赴寧，翌年春再游開龍山，又遷靖遠弘山寺、西闇寺，完成《西游原旨》初稿。夏五月攜書稿返蘭州，定居白塔山羅漢殿，以3年之期，對書稿進行訂正修改定稿。
1779年（乾隆四十四年）四月西游平番（今永登）、涼州（今武威），轉(zhuǎn)道青海西寧，復(fù)折返甘肅，經(jīng)河州（今臨洮），再度抵達金縣，見興隆山景色宜人，又有宋金時期秦李二仙遺跡，決計留居此山，并兩度東游秦川，“下漢南，游湖北，朝武當”，訪鳳翔祭拜師墓，登龍門訪丘祖仙跡，上崆峒瞻仰黃帝、廣成遺跡。又過黃河三至寧夏，登賀蘭山避暑，而后再至蘭州，西游平番、西寧，折返興隆山。時年64歲，即1797年（嘉慶二年）。一面督建山場，一面著書，有《三易注略》、《周易闡真》、《參悟直指》、《道德會要》、《指南針》、《會心集》、《指南三書》、《棲云筆記》等儒釋道三教經(jīng)書22種傳世。其主要著作分為注釋和著述兩類，被時人輯為《道書十二種》結(jié)集刊印。其生前即有?？ぷo國庵刊本，民國年間有1913年上海江東書局石印本和1925年集成書局石印本等。1990年7月，中國中醫(yī)藥出版社據(jù)護國庵本和上海翼化堂本?？毖a缺，收書17種，予以影印出版；書目文獻出版社又于1996年4月根據(jù)清刊本出版《劉一明道書十二種》；2006年1月，北京圖書館出版社再次出版。
另據(jù)《甘肅道教志》初稿，劉一明還時常前往蘭州參訪，常掛單于金天觀和百道樓，在金天觀開講《周易》太極。其弟子張陽全在總結(jié)其師生平時說：“師初居棲云開山建廟，非僅修工而已，特借修工，苦煉身心耳。以故，日則打塵勞，監(jiān)管修造；夜則注經(jīng)書，闡揚道脈，日夜辛苦，無有寧時。然師樂在其中，苦不知也?！薄皫熢跅菩拊鞆R宇三十余年，注解經(jīng)書三十余年。當兩山神工告竣之時，即書刻刊方完之時，亦師壽八十有二之時。此時內(nèi)外事畢，心無掛礙，身莫勞苦，安居自在窩，靜養(yǎng)精神，一切外事，皆不應(yīng)酬，與世無異矣?！睘樘綄さ澜陶胬砗蜐蓝热诵羷谝簧膭⒁幻?，直到82歲高齡才靜心修養(yǎng)，直到88歲坐化于友人提前為他建造的墓洞之中。
劉一明的師承關(guān)系略述
自劉一明弟子開始，宣稱他屬于龍門派第11代。但從其著述和傳記中，難于明確其師承派系。在劉一明訪求高道的過程中，先后有數(shù)人為其傳授道要，其中明確為師者有兩人。可惜這幾人都不愿將真實名姓告訴世人。因此很難確定其來歷和身份。
劉一明的第一位師父，是龕谷老人。龕谷老人姓樊，廣東人，因隱居于金縣龕谷，故號龕谷老人?！端貥銕熢朴斡洝贩Q其“時而儒服，時而道冠，行跡異常，人莫能測”。先居金縣，后遷陜西鳳翔太乙村，并羽化于此。其師梁仨人，來歷亦不明。從劉一明歸宗龍門派第11代上推，則梁仙人當為第10代“清”字輩。龕谷老人師從梁仙人，當在漢中一代，時間大約在康熙一雍正年間，當時龍門律宗穆清風、朱一和、袁清舉等在秦蜀設(shè)壇傳戒，梁仙人很可能與律宗有某種聯(lián)系。
第二位是龕谷老人同門師弟齊丈人。齊“少讀史書，秉性魯純，未得粱仙人實惠。因其老實志誠，梁仙人曾將丈人托于樊、徐二翁，令其指點。其后樊老人西游，丈人聽徐公指教，同住漢南十余年。受盡無數(shù)苦楚，終無所得，知其法緣未至，遂離漢南，赴甘肅訪人”。（張陽全：《素樸師云游記》）后在蘭州阿干鎮(zhèn)遇到一位姓余的喇嘛，改換俗衣，隨其云游西寧、涼州、甘州，肅州，“二年而得事”，即明了生死之理。隨即，余喇嘛隱居無聞，齊丈人獨自云游寧夏、定邊、慶陽、平?jīng)?、西安等處，南入棧道，定居褒城（今陜西勉縣）仙留鎮(zhèn)20余年，人呼“蓑里毛”。不知所終。
劉一明弟子眾多，知名者有1811年（嘉慶十六年）主持刊印《象言破疑》的魏陽誠、為《悟道破疑集》作序的夏復(fù)恒、撰寫《素樸師云游記》的張陽全，以及為《素樸師云游記》作序的唐璉、任陽固等5人。其后子弟繁衍于西北各地。
嘉慶二十年（1815年），劉一明這位八十二歲高齡的白發(fā)老人將《會心集》未收的自作詩詞、歌謠、楹聯(lián)和書信、傳記、筆記、募疏序、墓志銘等匯編成《棲云筆記》，寫了一首《絕言歌》書懷。詩中表示從此不再著述立言，詩稱：
……
吾今老矣不耐煩，愿心已了欲絕言，
塞兌閉門毀智慮，斂華就實顧本源。
眼內(nèi)不觀塵世事，心中長掛混元幡，
如愚如訥無知識，陰陽造化一手掀。
元宵節(jié)來了，山上旗幡飄動，張燈結(jié)彩。劉一明登上西峰之巔，環(huán)顧二山，用他那傳神之筆向我們描繪了興隆山四季美景，一首寫春：
春風解凍澤冰消，桃杏花開滿樹梢。
楊柳堤邊垂嫩葉，山川草木盡抽條。
秋風吹動桂花香，鴻雁南飛字幾行。
霜葉相攢如錦繡，蟾蜍風外有精光。
一首題夏：
夏日熏風熱氣漲，荷花開放滿池塘。
游人避暑林間坐，據(jù)說田中麥豆香。
一首描繪秋季風光：
秋風吹動桂花香，鴻雁南飛字幾行。
霜葉相攢如錦繡，蟾蜍風外有精光。
一首寫盡冬日氣魄：
冬嶺蒼松頁轉(zhuǎn)新，梅花瓣瓣似星辰。
瓊樓玉閣云中現(xiàn)，半夜寒鄇叫夢人。
雖說劉一明以詩表示“絕言”，但是又怎能真地絕言呢？嘉慶二十一年（1816年），劉一明又給弟子寫信傳授內(nèi)丹功法的注意事項。嘉慶二十二年，他又整理了醫(yī)書《經(jīng)驗雜方》、《經(jīng)驗奇方》和《眼科啟蒙》。
嘉慶二十三年（1818年），八十五歲時，劉一明又寫了《了愿歌》和《自題形樂》，回顧了自己平生的所做所為。詩中寫道：
山右一鄙夫，新田都懶漢；不知爭名利，但想登道岸。
龕谷指源流，仙留細分判；自立一門庭，衣懷金剛鉆。
間或服儒服，有時戴道冠；居塵脫塵情，處世離世畔。
施藥濟困危，修橋度苦難；南臺結(jié)善緣，棲云揀侶伴。
日則打塵勞，夜來辦公案；闡真泄天機，參悟露一貫。
原旨可破疑，會心能延算；著集指南針，重興朝元觀。
非是圖虛名，卻有真實干；利已兼利人，脫災(zāi)并脫難。
八旬猶未閑，兩腳還奔竄；雖未了真宗，倒也絕牽絆。
借此形樂圖，行藏敘幾段；無瑕難寫真，示于門人看。
……
這位讓人尊敬的“八旬猶未閑，兩腳還奔竄”的高道，在他羽化前兩年，還滿懷熱情地撰寫了醫(yī)學著作《瘟疫統(tǒng)治》、《雜疫癥治》。他還為昆陵王養(yǎng)吾的著作《痧脹全書》采集眾說，加上自注。
劉一明祖師的醫(yī)書可以稱得上立論精當、辯證明確、針藥并施、治法簡要。1987年，經(jīng)甘肅省中醫(yī)學院李子智教授審閱，認定劉一明這些醫(yī)書“至今仍有重要價值”。
在踏勘興隆山兩峰、重建宮觀期間，劉一明就曾自選東峰的東南部新莊溝之陽、灌木叢中的荒灘為其墓地。其地以“乙木行龍、坐艮向坤、辛戎水口”的方位劃定墓的位置朝向。
嘉慶二十年（1815年）起，當?shù)厮准业茏又鹉暝谀沟匾郧啻u箍成圓頂塔形墓室，立祭臺、修圍墻，并植泰山松兩株、當?shù)匕讞顑芍?，塔院周圍植以云杉?/span>
清宣宗道光元年（1821年），八十八歲高齡的高道劉一明，自知不久將升登天闕，歸于大道。他一生無私，心地坦然。他建十方叢林，興一方香火，著等身大作，授無數(shù)徒弟，結(jié)眾多朋友，積無量功德。
正月初六傍晚，劉一明在眾弟子扶助下，潔身梳洗，換上了新的藍色道服和云履，戴上了一字巾，步出居住了三十多年的自在窩，下了棲云山，又緩緩的登上興隆山。在三官殿處，回看暮色中兩峰的殿宇，聽著寒風中的松濤聲，自嘆道：“人生，瞬息間耳！”
劉一明站了很久，隨行的弟子們侍立左右，恭敬地不敢說一句話。看著長庚星漸漸西斜，亥時（21－23時），劉一明穿過叢林，邁進墓室，端坐在正中木椅上，對隨行的眾弟子說：“你們要以性命為重，功行為先，固原謝祥一家在修山時，先后助銀八百多兩，要逐年償還?！闭f罷，頭靠在木椅上升仙而去。
劉一明羽化后，弟子們立即點燃香燭，跪拜恭送仙師升登仙界，然后用青磚膠泥封住墓室。守靈期間，劉一明的徒弟每人一天，輪流值守。
以性命為重，功行為先
興隆山塔院內(nèi)，有在山二十三名全真弟子和附近五十名俗家弟子樹的碑，上書“恩師劉老夫子號悟元之墓”；另外有一百一十四名劉一明生前好友樹墓碑一面，上書“悟元大煉師劉先生之塔”，由劉一明十五代再傳俗家弟子梁本中書寫。
兩碑分別刻寫了劉一明一生對道教和社會的重大貢獻。碑志和塔銘，均出自劉一明的俗家弟子，清代蘭州大書法家唐璉之手。
劉一明的一生，是勇猛精進、上下求索的一生，是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的一生。正如他的弟子張陽全在《悟元老師本末》一書中所寫“（師）居棲云山開山建廟，非僅修工而已，特借修工，苦練身心耳。以故日則打塵勞，監(jiān)管修造，夜則著經(jīng)書，闡揚道脈，日夜辛苦，無有寧時，然師樂在其中，苦不知也。”
四十年功行滿飛身上天
從劉一明奔波一生的事跡中，人們不難感覺，在劉一明的心中，為興隆山吃苦就是樂，為弘揚大道忘我就是奉獻。后來，榆中縣峽口村有首歌謠對劉一明的一生事跡作了形象的概括：
劉一明去訪道來在陜甘，
東西南北闖一十三年。
來到興隆山才把身安，
朝修行暮著書蘊養(yǎng)金丹。
四十年功行滿飛身上天。
一百八十年后，至今峽口一帶的村民都說劉爺是功德圓滿，飛身上天了。我們在暮色蒼茫中，沿著劉一明當年攀登的羊腸小徑，爬上自在窩的高地，俯視東西二山的時候，林海莽莽，松濤陣陣，清風徐來，峽水轟鳴。
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想到二百年前奔波于山的劉爺，驀然間，陳子昂的《登幽州臺歌》回響耳畔：
前不見古人，
后不見來者。
念天地之悠悠，
獨愴然而涕下！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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