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1月，融創(chuàng)重慶設計再造活動啟動，旨在用當代設計與審美，去煥新傳統(tǒng)工藝，讓世界看見重慶之美。
“喚醒”涂山窯是融創(chuàng)重慶設計再造活動的重要組成部分，作為重慶乃至西南最具代表的民窯之一，涂山窯的工藝，不僅反映出宋代渝人的生活細節(jié)，其嘆為觀止的工藝，也記錄著當時人們的審美和趣味。
作家李元勝先生特為涂山窯撰文，希望涂山窯推陳出新、古為今用。
黃桷椏一帶沉睡著一座瓷山
十月的一個周末，秋陽高照，我陪前來參加南山筆會的幾位文學名家采風，在精典書店、大眾書局翻書，龍門書院喝茶，南山書院座談，又到南山之巔的南之山書店觀光，大家都很感嘆，從南濱路到南山，簡直就是一個書山，這重慶，幾乎有點讓人不認識了。
其實這一帶還有更多的書店、書吧和圖書館，比如南山別院、凍綠房、小館……它們讓南岸區(qū)成為了重慶的南書房。倒回幾年，就是我這個城市慢閱讀運動的發(fā)起人，也想不到在重慶會出現這樣的景象。
40年的改革開放，20年的直轄，重新塑造了重慶，不知不覺，民眾趣味、民間風尚都發(fā)生了令人驚訝的變化。民眾對閱讀和文化場所的喜愛，倒逼商業(yè)地產進行相關的規(guī)劃，書店和影院成為商業(yè)中心的標配。重慶正在和昔日的碼頭城市漸行漸遠，很多細節(jié)逐漸變得優(yōu)雅和精致。
在談及這樣的盛況時，我們正步行于涂山的林間小道。仿佛某種感應，我突然想起什么，給身邊的朋友說道，不只是書山啊，我們的腳下有一座沉睡的瓷器之山，它可以證明，其實有過一個精致而優(yōu)雅的重慶，可惜毀滅于戰(zhàn)爭，否則，數百年來的重慶，可能完全會是另一個樣子。
（三峽博物館展示的涂山窯窯址）
1938年，美國傳教士、華西協(xié)和大學古物博物館館長葛維漢先生在南山黃桷椏調查涂山窯遺址，將其稱為重慶的建窯遺址，新中國成立后，考古工作者對黃桷椏窯址群進行了系統(tǒng)的發(fā)掘，發(fā)現沿川黔古道的北端十幾公里范圍內密布窯址，數量驚人。
其中一個窯址，僅700多平方米的范圍內就發(fā)掘出17座窯爐，土瓷器、窯具數萬件。80年代，古陶瓷專家馮先銘先生認定涂山窯為宋代黑釉瓷窯址。
（涂山窯瓷器）
毫不夸張地說，宋代的南山，山腰以下窯爐密布，是中國西南規(guī)模最大的窯爐群。如此大規(guī)模的生產，至少說明兩點，一、重慶城市已經發(fā)展到相當規(guī)模，與史書上記載南宋重慶境內人口已超過百萬相符合；二、重慶的繁榮工業(yè)，通過長江水系和古老陸路融入整個南宋，商貿活躍程度也超出我們想象。然而，這樣大規(guī)模的窯址，不見于任何史籍——重慶的宋代文化經歷了多么大的折斷。
涂山窯是瓷的藝術，也是火焰的藝術
（涂山窯白覆輪碗）
作為民窯，涂山窯燒制的瓷器絕大多數為人們日常生活所用，也可以說，從另一個角度，比官窯瓷器精品更能反映宋代渝人的生活細節(jié)。這些民間用品里仍然積淀著令人嘆為觀止的工藝，記錄著彼時人們的審美和趣味。
我曾經在中國三峽博物館和重慶寶林博物館欣賞過涂山窯的瓷器，發(fā)現它的黑色瓷面依然光彩照人，仔細研究，還會看到它們復雜窯變形成的各種神秘圖案，這些圖案說明了高溫窯爐，必定有著同樣復雜的火焰變化。
（涂山窯瓷器展示）
據專家介紹，涂山窯的工藝，是在土胎兩次上釉，含鐵量高的底釉上再揮灑含鐵量小的釉彩。這樣，就會隨著火焰變化產生隨機的復雜紋飾。即使小小的茶盞，也能出現兔毫紋、玳瑁紋、油滴紋、鷓鴣斑紋甚至著名的矅變花紋。
涂山窯雖位于西南，卻不是南方常見的龍窯，而是北方更多的饅頭窯，這種窯能到1320℃高溫，火焰由火膛斜直噴向窯室頂部，再倒向窯室后半部，所以又叫半倒焰窯。工匠們對饅頭窯的火焰變化和釉料作色的掌握已有了極高的水平。除了釉彩，三峽博物館的褐釉填黃彩小口罐、寶林博物館的白覆輪碗等珍品還能看到工匠們大師風范的造作能力。它們已不是簡單的日常器具，而是具有很高欣賞價值的藝術品。
（南宋曜變天目茶盞，東京靜嘉堂文庫藏）
大量茶盞見證精致的宋代重慶
在發(fā)掘出的瓷器中，茶器特別是茶盞占了很高的比例，而元代以后，茶盞幾乎退出了重慶的民間生活。宋人為什么偏好茶盞？是因為宋徽宗帶頭倡導，士大夫樂此不疲，斗茶之風席卷全國，巴蜀之地也不能例外。而斗茶，是必須要用茶盞的，而且還以黑瓷茶盞為佳。祝穆《方輿勝覽》中說：“茶色白，入黑盞，其痕易驗?！?宋時，茶葉做成餅形，再碾成粉末，飲用時連茶粉帶茶水一起喝下。茶本來就是解渴的，但民間富足，有閑的人們發(fā)展出了斗茶的游戲。驗茶痕以定輸贏，正是斗茶的一種玩法，水痕先退者輸。如果只是判斷一個輸贏，那就不需要這么復雜的釉紋了。熱湯入盞，兔毫紋會在湯底閃現放射狀銀光，日矅紋會展現日落深淵的畫意，玳瑁紋會讓茶湯如彩波起伏……斗茶，就成了立體的藝術展。就算不是群聚而飲，一盞在手，湯中的畫意，也能享受片刻的小隱之樂吧。
（涂山窯系茶盞）
重慶人好茶，川東地區(qū)，也自古就有好茶。茶圣陸羽《茶經》里說到：茶者，南方之嘉木也，一尺二尺乃至數十尺，其巴山、峽川有兩人和抱者……而渝州附近的開州、城口、奉節(jié)都自古有貢茶。結合涂山窯的盛況，我們可以想象出重慶城的飲茶之風乃至日常生活，是相當講究的。
涂山窯的饅頭窯并不是突然出現的，這個窯形源于西周，在重慶地區(qū)也很早就有了。涂山窯吸收了建窯、吉州窯、耀州窯在燒制和裝飾上的特點，但在很多方面，又有獨立的系統(tǒng)性制式。所以，還不能簡單地說涂山窯說成建窯的一支，它凝結了宋代渝人的器物觀和審美趣味，是一門獨立的影響數百年的瓷藝。
（圖片來源于網絡）
涂山窯是南宋亡國的殉葬品
1258年，包括巴渝之地在內的南宋的安逸生活，被成吉思汗率領的南下鐵騎徹底打亂。四川成為蒙宋最為慘烈的三大戰(zhàn)場之一，名將王堅、張鈺先后鎮(zhèn)守重慶，以重慶城、釣魚城互為支援。至1278年，重慶城破。20年間的上百場戰(zhàn)爭，元軍的血腥屠殺，已讓重慶成為焦土。在南宋這艘巨大的沉船上，涂山窯乃至整個重慶，只是不起眼的一角。
在圖書館翻書時，看到了涂山窯的發(fā)掘現場，那遼闊的出土場面，整整齊齊的窯具，猶如萬千宋時工匠，我看到的是重慶歷史上一個巨大的創(chuàng)口，那一個精致的宋代重慶就此折斷。亡國之痛，從來都是江山崩潰，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錯過發(fā)展機遇的涂山窯黑瓷，由于斗茶活動的消逝等諸多原因，終于在與白瓷、青花瓷的競爭中，退出歷史。
涂山窯獨特的美等待著現代性的重生
筆會期間，我們集中造訪的南山上下的書店、書局、書院，是宋滅后的重慶，以數百年的掙扎求生、數百年的勵志發(fā)展才重新恢復的精致生活和人文氣象。筆會期間，我們的聊天，時時涉及到中國的現代化，都認為以人的現代化最難。我不時還推敲著我們談到的這些問題，在這里的沉思中回頭再看涂山窯的器物，好象又看出些別的意趣。每一次現代化的進展，都意味著對傳統(tǒng)的重置，意味著對我們的文化資源的重新掂量和認識。
（宋·涂山窯黑釉玳瑁紋盞，重慶南岸區(qū)文管所藏）
涂山窯的簡單、樸素、笨拙的器物上，有著非匠人能左右的神秘的釉紋，它們來自釉彩、火焰等諸多因素的偶然配合，或者說涂山窯的大量民間日用器物中，有一些因緣際會之物，仿佛天賜般成為珍品。這樣的造作過程，太接近于剔除技巧后的原始而本真的藝術創(chuàng)作了。比如，被人垢病的涂山窯瓷器的器足露胎，在我看來，恰恰能形成和完美釉面的強烈對比關系，有一種難得的樸拙、自然之美。
我相信，這樣的重新看見，絕不只是我的個人感受。近年來，對涂山窯的關注已成為重慶尋找記憶的重要一環(huán)，很多機構和個人都在用不同的方式尋求涂山窯的重現。前幾天，我還注意到融創(chuàng)重慶發(fā)起了一項活動，名叫設計再造。
這個活動請來了朱哲琴，這位著名歌手已有九年投身于西部民族手工藝品的重新發(fā)現，現在欣然接受邀請，她和她的團隊把目光放在了涂山窯上面，特別是，她邀請了邁克爾·楊。
這位世界頂級設計師的傳奇人物(紅點設計大獎拿到手軟)，會如何閱讀涂山窯并賦予它的現代性？
（融創(chuàng)重慶設計再造啟幕會現場）
我忍不住這樣暢想，未來的某一天，我遙望卻不敢伸出手指進行觸碰的涂山窯精品，會不會從三峽博物館、從寶林博物館、從書架上走下來，帶著它們特別古老的氣質和神秘，來到我們的茶席，讓我們沉吟把握呢？我感覺，已經很快了。
作者簡介：
李元勝，男，詩人、生態(tài)攝影師。重慶文學院專業(yè)作家，重慶市作協(xié)副主席、中國作協(xié)詩歌委員會委員，曾獲魯迅文學獎、詩刊年度詩人獎、人民文學獎、十月文學獎、重慶市科技進步二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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