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不富裕,但樂趣很多,比如我們夏天最大的樂趣是捉蟬,在樹下找小洞,洞口猶如螞蟻洞般大小,用小木棍輕輕一戳,浮在洞口薄薄的土層就掉了,露出蟬蛹,把它捉出來玩?;蛘邔黹L竹竿,一頭綁上拳頭大的鐵絲環(huán),網(wǎng)上蜘蛛網(wǎng),去粘樹上鳴唱的蟬。
那時候一邊體會著玩蟬的樂趣,一邊討厭著蟬,因?yàn)闊o論白晝,蟬鳴都不休,在玩耍的院子鳴唱,在低矮的教室外鳴唱,在午睡的時間鳴唱,在乘涼的夏夜鳴唱,從初夏一直到中秋,感覺滿世界都是蟬鳴,似乎蟬都成了生活的一部分,沒有蟬鳴,世界安靜的就跟停止了一樣。
高考的大關(guān)跳過龍門,我從農(nóng)村轉(zhuǎn)移到城市,從此成為城市的碌碌一族,忙學(xué)習(xí),忙工作,忙家庭,忙孩子,忙的找不到自己,無論是忙著還是閑下來,都找不到自己在城市的存在感。
很多年似乎也不曾聽到蟬鳴,遺憾夏天沒有蟬伴奏就不像夏天,就像冬天沒有雪妝扮就不像冬天一樣。我安慰自己城市沒有那么多的樹,到處都是高樓,也沒有那么多的土面,到處都是磚鋪的路面、水泥打出的路面、瀝青澆成的路面,縱使蟬有三頭六臂也出不來了。
病了一場,我開始注重鍛煉身體,有時間了總喜歡出去走路散步,尤其是這個夏天,當(dāng)我在操場上一圈又一圈的散步時,我聽到蟬鳴了,而且不是一只,是無數(shù)只,諾大的操場,每走過一個角落,都能聽到周圍的蟬鳴,城市也有了蟬鳴。
不對,它們當(dāng)然是年年都在,是我忽略了它們。
我一邊散步,一邊專注地聽蟬鳴,它們音色還和我小時候聽到的一樣,蟬版高音,好像都不需要換氣,而且是結(jié)伴的合唱,這邊退場,那邊又唱起來了,形成無指揮的大合唱。
都說心安之處便是故鄉(xiāng),有了這蟬聲,這城市才像故鄉(xiāng)。
我在這城市里也呆了二十年了,這時間之長長過我長在家鄉(xiāng)的時間。二十年彈指一揮間,想想所有的歷程,卻也很長,可在心里一直把自己當(dāng)城市的客,只有踏在故鄉(xiāng)的土路上才覺得身心可安。
然而,真站在鄉(xiāng)間,才意識到我也成了家鄉(xiāng)的客。原來那只是我的一腔固執(zhí),其實(shí)故鄉(xiāng)也回不去了,回去了也找不到從前的故鄉(xiāng),田地早都?xì)w了別人,地里長的也不是從前的麥子和玉米,街上老一輩的人已記不起我,小一輩的我已經(jīng)不認(rèn)識。
罷了罷了,遠(yuǎn)去的就讓它去吧,何必要追憶,追憶那些只能自尋惆悵。
就把這安身之處當(dāng)做故鄉(xiāng),就在這安身之處當(dāng)個主人,自己認(rèn)可自己,也安下自己的心,容個身心,無需太多,一衲之地足矣。
這里也有蟬鳴,來擾獨(dú)處清幽,閑來萌生尋蟬的逸趣。這里也有小院,別人家的也可隔空欣賞,院主人享受勞作的樂趣,我來享受審美的樂趣。這里不缺花,公園里,馬路邊,鄰家院子,只是正缺野草,野草不挑人,有土有水就能長,別人養(yǎng)花,我來植草。
再不煩這蟬鳴,有這蟬鳴,心也樂意隨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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