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美作家張欣:
圣母院是巴黎的扉頁
巴黎圣母院失火、塌頂,扼腕!想起最近一個暑假曾經(jīng)站在埃菲爾鐵塔上看巴黎。300多公尺高空上望下去,建筑一片連一片,層層迭迭像是擺放好的積木,繁多卻又井然有序:盧浮宮、拿破侖墓、賽納河、凱旋門,當然還有巴黎圣母院,它們一一落在視野內(nèi)。
那天,我是乘地鐵到巴黎圣母院去的。它至今已有800多年歷史,拿破侖曾在這里加冕。它的正面建筑有110公尺高,望上去巍峨壯觀;外壁有精美雕刻,圣母抱圣子及天使的雕塑栩栩如生,觀之令人沉吟。詩人余光中曾有過這樣的比喻:如果巴黎是一座露天的博物館,一冊開卷的史書,圣母院則是扉頁。
站在這一扉頁前,我咔嚓咔嚓照著相片。一輛長形集裝箱貨車正好停在巴黎圣母院前,紅色車廂擋在進口處,醒目又突兀,再加上四圍的各國游客熙熙攘攘,好不熱鬧。圣母院側(cè)面也搭著腳手架,于是我特別跑到側(cè)面拍了一張,倒不是為了記錄那些維修歷史,實在是因為當時想著從側(cè)面才能看到隱隱露出的尖頂樓。那里應該有鐘樓怪人和他的艾斯美拉達的足跡?
攝影:張欣
對著建筑的正面,我才發(fā)現(xiàn),三個拱形樓洞各個不同,中間那個最大,旁邊兩個小一些,互相對稱。每一個褶皺層層疊疊向內(nèi)伸展,人物雕刻極盡精致之能事。
這精致悠遠的巴黎“第一篇章”,令人有發(fā)自內(nèi)心的贊嘆。
走進去,教堂里空曠深遠,靜謐幽暗,室外的蒸騰之氣盡消。屋頂和墻璧上的彩繪玻璃嵌著人物故事畫,強烈的藍紅色基調(diào)令人過目不忘。
頭頂?shù)牟世L玻璃一片片聚集起來,呈圓形放射狀,像是萬花筒里不斷變化的景象,于幽暗中顯得莊嚴、肅穆、神秘。猜想那些畫面里都是圣經(jīng)里的人物,而它的四周也有一些圣經(jīng)故事的人物雕塑。
攝影:張欣
巨大的管風琴管,豎立在很高的接近教堂頂?shù)拈w樓上,有音樂聲在上空隱隱飄蕩。旁邊也有人在做彌撒。過道兩邊有許多間龕堂,神龕前擺著一排排白色小蠟燭,閃閃爍爍像是在述說著什么。
頭頂空曠高遠,四下搜尋,我想找尋雨果的鐘樓怪人藏匿的地方。如今,他在哪里?
江蘇作家洪宇:
巨石的交響樂,而今塔尖何在?
看到巴黎圣母院遭受火災的消息,我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冬季尋訪巴黎圣母院的情景。
那天已近黃昏,濕涼的暮靄從塞納河冉冉升起,湮沒了一葉輕舟似的小島。那座青石筑起的高大建筑,水墨畫一般懸在初冬的冷霧之中。圣母院是巴黎最著名的中世紀哥特式教堂。它始建于1163年,由教皇亞力山大三世奠基,花了近二百年才最后建成。1831年,教堂建成五百年后,雨果的小說發(fā)表。此后,巴黎圣母院在世界上名聲大振,參觀者絡繹不絕。那凄婉動人的故事,那善與惡、美與丑、真與假的沖突,總在參觀者的腦海里漂浮。
攝影:張欣
教堂正面由幾塊巨石壘成,這次遭災最重的頂層有兩個并立的鐘樓,高69米;狹長的窗洞里,幽黑而神秘,閃動著撞鐘人卡西莫多善良的駝背,舞女愛斯梅拉爾達美麗的憂傷。
從側(cè)后看,整個建筑剔透玲瓏。一對對翅膀似的飛扶垛向上飛升;飛扶垛、塔樓、斜升的堂頂,所有頂端都流向塔尖;而大大小小的塔尖如雨后春筍,爭先恐后地插入蒼穹。難怪在建筑史上,圣母院被譽為巨石構(gòu)成的交響樂?;馂暮螅@些塔尖還會在嗎?想起來,真讓人充滿哀傷和恍惚。
高闊的教堂,臺下7500個座位常常坐滿人,周圍37間龕堂燈光卻很昏暗。祭壇、回廊和墻壁上都刻著圣經(jīng)里的人物和故事。高高的彩色玻璃上鑲著取材于圣經(jīng)的連環(huán)畫。中世紀,法國人大多看不懂圣經(jīng),這些畫和雕像用于講道,被稱為“傻瓜圣經(jīng)”。
布道完畢,唱詩班唱起圣歌。六千根簧管的管風琴,鼓出宏鳴浩響。幾百人的合唱猶如天外之聲,歌聲琴聲渾然一體,淳厚而平和,從天空飄落,從地板從墻壁滲出,從四面八方包裹著滲透著人的軀體和靈魂。空氣在微微震動。門窗和墻壁上的各種神話人物,似乎都鮮活起來。這時才悟到,雨果為什么選擇圣母院作為他小說的背景。
影片《巴黎圣母院》劇照
小說里的副主教一直被人誤讀。他的悲劇只是作為神的代表卻人性未泯。他被真美所吸引,真心追求美,卻又不能背棄神,包括神賦的特權(quán)。最近看到一個資料統(tǒng)計,法國現(xiàn)有四分之一的神父結(jié)婚,還不算秘密同居的。社會畢竟在發(fā)展。相信雨果在天之靈會感到欣慰。
走出圣母院,被濃黑的夜包裹。塞納河兩岸,冷雨緊一陣疏一陣地飄灑。此時,頂樓十三噸的巨鐘敲響了。鐘聲深長滯重,被淚水般的雨打濕,久久地停留在巴黎上空。我想起駝子卡西莫多,為死去的愛斯梅拉爾達和即將赴死的自己,為走近天堂的兩個靈魂,撞響的最后一次鐘聲。
林文俏教授:
難忘圣母院花窗,它們是石頭交響樂中最動聽的“音符”
站在格雷沃廣場仰望巴黎圣母院,那高峻的形體加上頂部聳立的鐘樓和尖塔,呈現(xiàn)一種向云天升去的圖騰。進入圣母院內(nèi)部,無數(shù)的垂直線條引人仰望,數(shù)十米高的拱頂在幽暗的光線下隱隱約約,閃閃爍爍,使人充滿遐想,似乎上面就是天堂。
巴黎圣母院最亮眼奪目的是處處可見的“花窗”。圣母院被雨果稱作“石頭交響樂”,花窗是石頭交響樂最動聽的“音符”。
攝影:林文俏
纖細的壁柱之間的花窗造型和花色各異,占據(jù)了圣母院整個墻面,全都開設在最顯眼、最恰當、最適宜裝飾的地方。窗內(nèi)幽暗,充滿了神秘;窗外美景,寄托著人間的希望。文字和照片都無法描繪出其哪怕一半的攝人心魄之美,只有在現(xiàn)場才能體會那種無與倫比的震撼。花窗的構(gòu)造工藝十分精巧多姿。細長的被稱為“柳葉窗”,圓形的則被稱為“玫瑰窗”。
巴黎圣母院的玫瑰花窗久負盛名。這些直徑超過10米的圓形窗,經(jīng)過高度繁復設計,像多瓣的玫瑰花,呈放射狀,鑲嵌著色彩絢爛、鑲嵌細密的彩繪玻璃,如同一幅幅展示中世紀的幻燈片,在陽光的照耀下,把建筑內(nèi)部渲染得五彩繽紛,眩神奪目。
對巴黎圣母院的花窗,雨果在小說《巴黎圣母院》里用足了筆墨。有關窗的詞匯有“窗”“窗洞”“窗框”“窗架”“圓花窗”“天窗”“尖育隆窗”等等。書中有多處關于花窗的細致描寫:“窗,盡是光怪陸離的彩色玻璃。”“小教堂門楣上那鏤空的薔薇花瓣小圓窗,纖秀而優(yōu)雅,尤其是一件杰作,好似一顆用花邊做成的星星?!薄澳钦芯薮蟮幕ò旮褡哟皯簦瑑蓚?cè)有兩扇猶如助祭和副助祭站在祭師兩旁的側(cè)窗。”“那些彩色玻璃窗,我們的祖先曾目不暇接,嘆為觀止,躊躇于大拱門圓花窗與半圓形后殿尖拱窗之間,又是誰把這些‘色彩強烈’的玻璃窗換上了冷冰冰的白玻璃呢?”
攝影:林文俏
這些美麗的花窗,不僅是絕倫的建筑元素,它們在小說《巴黎圣母院》中還是敘事的主要視角。窗戶成為情節(jié)轉(zhuǎn)折的關節(jié)和人物觀看的地點。通過書中人物在窗前觀看引出后面的敘事。撞鐘人卡西莫多第一次出場是在選舉“愚人王”的活動中。在一個六角形窗孔,就像蘇州園林中鏤空的窗,許多丑陋得可怕的人一個接一個亮相,最后出現(xiàn)的一個,把前面所有的丑都蓋倒了,他就是卡西莫多。
愛斯梅拉達的出場也是通過窗口,一個跨在窗口上的青年忽然喊道:“看!愛斯梅拉達!愛斯梅拉達到廣場上啦!”這句話像帶著股魔力,引得大廳里剩下的人全都跑到窗口、爬上墻頭張望,一迭聲地喊道:“愛斯梅拉達!愛斯梅拉達!”其中有一個玫瑰型的花窗,就是卡西莫多為他心愛的愛斯梅拉達采得野花的地方。愛斯梅拉達被判死刑,母女倆則是在羅蘭塔的窗洞前相認……
巴黎圣母院花窗適于“看”的型制特點,也培養(yǎng)了中世紀巴黎人“看”的習慣和好奇心。以獨具一格的“看”的視角建構(gòu)起小說《巴黎圣母院》空間敘事的圓心結(jié)構(gòu)。只要吉普賽姑娘愛斯梅拉達的巴斯克手鼓的咚咚聲在廣場的石板上響起來,巴黎人就如同施了魔法一樣,或涌向大廳的窗口看,或爬到墻頭上看,或臉貼著老鼠洞的鐵柵窗邊看,或透過自家陽臺的花格看,或蜷伏在圣母院樓上俯視……
此次浴火之后的圣母院,主體建筑得到保存,之后的重修會花費更多的精力與心血,但相信,這座凝聚了巴黎之豐神韻彩的文化瑰寶,能被還以美輪美奐與靜氣凝神,連同它的美麗的花窗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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