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儋州用吉祥動物命名的村莊不多,關(guān)于“麒麟村”名稱的來歷,我走訪過村里的老人,他們都不知道。麒麟村三面環(huán)田,坐南朝北,南高北低,南寬北窄,村頭伸向低洼的水田。我推斷可能是地勢像麒麟或者曾經(jīng)有過麒麟出沒而得名。
我父親就出生在這個村莊,又從這個村進山參加瓊崖縱隊。瓊崖革命二十三年紅旗不倒,他算是成員之一。我的祖父沒有讀過書,卻給我父親取一個好聽又吉利的名字“瑞祥”。麒麟獻瑞,麒麟呈祥,瑞氣祥云,是天、地、人合的一種暗示嗎?應(yīng)該是。我父親經(jīng)歷抗日戰(zhàn)爭和解放戰(zhàn)爭的槍林彈雨,只是右手受點皮肉傷,活到85歲安祥離世。我沒有在麒麟村生活過,因為父親十年前病逝后安葬在村頭,我就經(jīng)常回去,有時在村里住上幾天,與鄉(xiāng)親們敘敘鄉(xiāng)情,也把城里的見聞告訴他們。我在外地時,只要想到父親就自然會想到麒麟村,聽有人說到麒麟村或見到麒麟圖樣,就自然會想起父親。把父親和麒麟村連成一個情感交匯點,是我鄉(xiāng)愁永恒的坐標。
麒麟村沒有名勝古跡,能沾得上歷史的只有石磨、茅屋、榕樹、荔枝樹、黃皮樹。住人的茅屋這十幾年相繼消失了,圈牛圈豬的茅屋還有幾間。有的石磨不用了,閑置在僻靜的地方守著年輪不被磨滅;有的賣到城里做茶幾,在茶香里繼續(xù)守著歲月刻錄的鄉(xiāng)愁。村頭的榕樹長得茂盛,左邊三棵右邊二棵,盤根錯節(jié),枝條相纏,造型如馬如人,型似神似。一彎溪水由東向西,從左右兩邊的榕樹之間緩緩流過,從不干涸,長年清澈見底,小魚蝦從石縫游進游出,自在悠閑。小溪上面過去是兩塊荔枝板搭建的橋,現(xiàn)在是一座寬4米長5米的水泥橋,沒有護欄,可坐在橋面上光著腳丫,向著水面抖落一路風塵。盛夏,村里人喜歡在榕樹下、小橋邊乘風納涼,還可一邊談天說地,一邊欣賞眼前那一片金黃稻田。月夜天,榕樹葉子透下的光把溪水照得粼粼閃光,近處遠處的蛙聲此起彼伏,淡淡的稻香隨風輕輕襲來,沁人心脾。蘇東坡詩句“可惜一溪風月,莫教踏破瓊瑤”無非是這樣的景致了。
記得小時候去村里摘荔枝,村周圍都是碩果累累的荔枝樹,荔枝樹比農(nóng)舍還多還密,串串垂落的紅紅的荔枝把村莊映照得紅彤彤的。裊裊飄起的炊煙沒有直上藍天,而是飄入荔枝林,成了祥云繞樹之景。近幾十年,迫于生計和蓋房子,幾乎成材的荔枝樹都賣給了外地人,好多大棵的雞旦花也賣給城里人綠化造景了。童年見過的景象成了遺憾的記憶。
所幸的是我家的一棵彎腰的荔枝老樹,因不成材而免遭砍伐。
我父親說這棵樹是分枝長成的,主干已被山火燒毀。挖開表土能清晰看到燒過的主根,還留有一層厚厚的炭跡。分枝樹干至今仍殘留著當年烈火的傷痕。這道傷痕隨著分枝生長不但沒有愈合,而且越來越深、越來越大,更讓人心酸的是傷口爛蝕了整個樹心。樹皮裹著傷口,痛苦地生長著。我問過父親這棵樹是什么時候被燒的,他說他小時候分枝就這么大了,他也是聽祖輩說主干是被山火燒毀的。我查了一下家譜,粗略估算這棵樹應(yīng)該有400多年了,同安居立村的時間差不多。分枝長成彎腰的大樹,樹干又帶著深深的傷痕,歷經(jīng)幾百年而不倒,它留給后人一片綠蔭,也生長著無盡的鄉(xiāng)愁。
我小時候爬上過這棵樹摘荔枝,我父親,我祖父,我祖父的父親,凡是看見這樹生長的祖輩們也一定爬上去過。它不僅目睹著歲月滄桑,也感受過祖祖輩輩的體溫與氣息,那茂密的綠葉像是在訴說宗祖地的肥沃,更像是在宣示血脈的永生。有時我站在樹跟前,看著彎腰的樹干,腦子里就浮現(xiàn)父親微微駝著的背。是向著人間謙卑嗎?還是滄桑過于沉重?今年三月,我繞著樹根一圈挖溝,施上了7袋羊糞,幾個月后葉子深綠深綠的,猛然煥發(fā)了新的生機。這棵樹的傷痛和付出,第一次得到了后人的安撫與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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