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 禽
胡兀鷲
因喙下長有一小簇黑毛,看上去像胡子一樣,故得名胡兀鷲。
胡兀鷲的別名很多,被人們常叫的有大胡子雕、薩哈勒圖-失勒、胡子雕、髭兀鷲、髭鷹、胡禿鷲、胡子鷹等,除了薩哈勒圖-失勒一名外,其他的別名都與它們的胡須有關(guān),而薩哈勒圖-失勒一名,念起來嘰里咕嚕,也許是少數(shù)民族語言。
十余年前聽到人們議論胡兀鷲的胡子,便想,既然胡兀鷲的胡子有文章可做,那么一定是非同一般的胡子。后來見到胡兀鷲,習(xí)慣性地往它們嘴下面看,便看到了那一小簇黑毛。倒也不陰森,但是和它們從嘴巴向上延伸,一直到額頭的那兩溜黑毛搭配在一起,便將兩只眼睛淹在里面,就顯得陰森多了。更讓人恐懼的是,它們張開嘴去叼食物時,那一小簇黑毛便垂直豎立,似乎那不是一小簇黑毛,而是一把刀子。
帕米爾高原有一位柯爾克孜族馴鷹人,有一日見到一只胡兀鷲,總覺得它哪里不對勁,看來看去才發(fā)現(xiàn)它嘴下面沒有那一小簇黑毛,看上去像是被硬生生扯掉了,還殘留有隱隱傷痕。沒有那一小簇黑毛的胡兀鷲真是可憐,它從來不往眾多胡兀鷲中去,一直孤獨地站在巖石上,有鳥兒從附近飛過便扭頭去看,直至那鳥兒在天空中變成小黑點才轉(zhuǎn)過頭來,一副蔫不拉唧的樣子。
那幾天的運氣好,先是看到了胡兀鷲垂直向上飛翔,很快就消失在了云層中。它們能飛多高,牧民給出的答案讓人一驚:胡兀鷲是飛得最高的禽類,有飛行高度達(dá)到八千米的本領(lǐng)。八千米高空中的云朵,遠(yuǎn)看如同移動的蘑菇,臨近后便可發(fā)現(xiàn)是氣流。胡兀鷲飛入氣流后隨之升高,翱翔到更高更遠(yuǎn)的地方。它們飛得那么高并無企圖,只是有能飛高的本事,如不到達(dá)便似乎是浪費。但它們飛得太高亦有弊端,常常在肚子饑餓時,因為看不清地面的動物,又不得不往下飛。熟知胡兀鷲的馴鷹人說,飛得高是一種本事,能吃到地上的食物是另一種本事。如果只知道往高處飛,最后把自己餓死了,那是傻子;如果只知道吃地上的食物,胖得飛不高,那是笨蛋。
第二天在一個草灘中,又看到了貼起而飛的胡兀鷲,它們從高空落下后并不直接落地,而是微微轉(zhuǎn)動尾羽,在離地面很近的高度快速飛行。在這時候才能看清胡兀鷲體型巨大,體長在一米以上,而像掃帚一樣的尾羽展開后,則長達(dá)三米。它們不論貼起而飛多久都不會停住,而是一定要進(jìn)入有遮掩的地方,譬如樹林、石堆、草叢等,落入或進(jìn)去時不發(fā)出任何動靜,讓人發(fā)現(xiàn)不了一只胡兀鷲已落了下來。有一天,我們在林中走動,驚動樹上棲息的一只胡兀鷲,它立即起身飛走。我覺得一團(tuán)陰影倏然閃了過來,便本能地一躲,待定了神去看,胡兀鷲已倏然飛高,地上沒有了陰影。
與牧民說起胡兀鷲,他們說,唯一可與胡兀鷲相近的飛禽是禿鷲,但胡兀鷲比禿鷲大出很多,曾有人見一只胡兀鷲和禿鷲在一起,禿鷲的頭僅在胡兀鷲的腹部。胡兀鷲一動,禿鷲便驚慌離開,像是害怕被胡兀鷲的爪子踩倒。有一只禿鷲抓到一只兔子,沒吃幾口便被胡兀鷲發(fā)現(xiàn),當(dāng)禿鷲發(fā)現(xiàn)頭頂上有一團(tuán)陰影覆下,甚至沒有抬頭看一下便飛離而去。禿鷲知道,有那么大陰影者必是胡兀鷲,它爭斗不過,干脆放棄。
有一人曾見過胡兀鷲的巢穴,是一個用細(xì)枝堆成的平臺,鋪有枯草、毛發(fā)、毛皮等。胡兀鷲對巢穴極為講究,會在相距不遠(yuǎn)的懸崖、巖洞和壁縫中,構(gòu)筑出四到五個巢穴,在未來的幾年時間里間隔使用??梢姾z愂呛軙媱?,且從容不迫實施計劃的禽類。
有時候,胡兀鷲與禿鷲結(jié)群活動,但胡兀鷲比禿鷲機(jī)警,一旦發(fā)現(xiàn)病殘體弱的旱獺、牛、羊等動物,就會從高空直接撲向目標(biāo)。對于鼠、鼠兔和小鳥等小型動物,胡兀鷲往往一撲便可獲得,然后直接吞食。遇有無法下口的較大動物時,胡兀鷲會俯沖過去將其抓起來,飛到百多米高空,將其投下在巖石上摔死,然后落下吞食。如果連摔多次都不能摔死,便只好放棄。胡兀鷲出沒的地方,常見山巖上有動物骨頭暴曬,那是胡兀鷲吃完肉后留下的。
一般情況下,它們不和其他猛禽爭搶食物,而是等在一邊,等它們吃完后才去撿吃剩下的殘肉、內(nèi)臟和骨頭,吃完后會將血跡打掃干凈。如果饑餓難忍,它們便利用烏鴉、鳶、豺、鬣狗等動物,等它們發(fā)現(xiàn)腐尸或捕得獵物后,便飛去奪食。
那幾只胡兀鷲吃飽后飛走了,牧民望著它們說,胡兀鷲雖然是猛禽,但也有不力之時。有一只胡兀鷲,在裸露的山頂上潛伏許久,發(fā)現(xiàn)山坡上有幾只野兔。它已特別饑餓,便盤旋俯沖向其中的一只野兔,但一只大約半歲的小狼突然竄出,驚擾得那只野兔逃竄而去。胡兀鷲怒了,飛過去用鐵鉤一般的爪子抓住小狼,飛向高處準(zhǔn)備將小狼摔死。小狼性猛,死死咬住胡兀鷲的爪子不放,胡兀鷲疼得在空中忽上忽下,最后因失去平衡,一頭從空中栽下。但胡兀鷲并未松開爪子,緊抓著小狼一起掉了下去。
兩聲慘叫過后,山谷中復(fù)歸平靜。
禿 鷲
寫了胡兀鷲,不可不寫禿鷲。
牧民常說一句話,胡兀鷲猛,禿鷲狠。他們所說是指它們對待獵物時的習(xí)性,對人,它們倒構(gòu)不成威脅。
禿鷲和胡兀鷲不是同類,但常常被人們混淆。區(qū)分它們的辦法是,胡兀鷲的羽毛又粗又長,一動便抖出一片波紋。而禿鷲的羽毛又細(xì)又短,像是緊緊貼在身上似的,即使有風(fēng)吹到它們身上,也只是微微波動幾下。所以要看清禿鷲和胡兀鷲,從它們的羽毛上就能得到答案。馴鷹人為此還總結(jié)出一句話:羽毛長,飛得高,誰也比不了的胡兀鷲;羽毛短,飛得低,除了禿鷲還有誰?
有一年在阿勒泰的那仁牧場,一位牧民說那幾天附近出現(xiàn)了禿鷲,大家便一起去看,剛爬到牧場后面的山岡上,便看見一只禿鷲在吃一只病死的黃羊。黃羊在牧民眼里是一身毛病的動物,每年開春青草剛冒出芽,它們便沖進(jìn)牧場啃吃一番,讓牧場的長勢受到嚴(yán)重影響。黃羊的毛病還不僅于此,它們吃飽后還會在牧場上蹦跳和奔跑,把剛剛啃食過的青草踩倒,甚至踢出土中,讓草場再次遭受踐踏。黃羊如此作惡多端,似乎是它們生命中最后的瘋狂,一旦春天氣溫升高,它們馬上會面臨危險,常常被猝不及防的瘟疫襲擊,成批倒在牧場上。那天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的那只病死的黃羊,就是得瘟疫而亡后引來了一只禿鷲,正被吃得歡快呢!
我們躲在石頭后面悄悄觀察了一陣子,發(fā)現(xiàn)禿鷲在吃食方面和胡兀鷲極為相似,禿鷲也吃動物尸體,尤其偏好腐爛的動物。唯一與胡兀鷲不一樣的是,胡兀鷲只吃骨頭不吃肉,但禿鷲連骨頭帶肉都吃。那只黃羊太大,那只禿鷲吃不完,便鳴叫著驅(qū)趕走盤旋欲落的烏鴉,并喚來周圍的禿鷲,落到黃羊身上飽餐了一頓。吃完,它們把碎骨和地上的血跡清理干凈,然后才振翅飛離而去。牧民說,禿鷲在這方面是有功勞的,人們都稱它們是“草原上的清潔工”。
那幾天,接連有幾只黃羊得瘟疫倒在了那仁牧場上,牧民怕羊群被傳染,便死死把它們關(guān)在圈中。一只禿鷲把一只黃羊尸體飽食了一頓,很快便引來一群禿鷲,它們用了一天一夜,將那幾只黃羊腐尸吃得干干凈凈。牧民在事后總結(jié)出一句諺語:只要有腐肉,禿鷲不會走。每當(dāng)有羊染瘟疫而死,牧民便將其扔在山坡上,自有禿鷲會把它們吃掉。
有時候,動物之間有著驚人的相似性。譬如吃掉腐尸,防止瘟疫傳播,狼在這方面像禿鷲一樣亦是功臣,它們會把得瘟疫而死的黃羊、野豬、鹿和兔子等吃得干干凈凈,可避免瘟疫在草原上傳播。動物得瘟疫而死一般都在春天,此時的狼在牧民心目中是神,他們甚至認(rèn)為狼是上天派來平衡草原生態(tài)的,他們?yōu)榇丝偨Y(jié)出的說法是:如果沒有狼,瘟疫會將草原毀掉,甚至人也難逃厄運。所以說,狼并非是牧民的天敵,他們對狼是既恨又愛,與狼之間的復(fù)雜感情久已有之。
后來的一天,我們又看到了禿鷲吃牦牛腐尸。以前沒有想過它們的喙會派上什么用場,直到看到它們從容撕扯和啄食尸肉,才知道它們尖利如鉤的喙有多么厲害。此前有一人見到這只牦牛斃命后,一只雪豹在跟前忙活半天,也撕不開牛皮,氣得甩了幾下尾巴便離去。一只禿鷲落到牦牛尸體上,一口咬下去,便像刀子一樣劃開了牛皮。它不吃牛皮,而是把喙伸進(jìn)尸體的腹腔內(nèi),拖出里面的內(nèi)臟食之。那人發(fā)現(xiàn),那只禿鷲的脖子上長著一圈長毛,它食牦牛尸肉時,那圈羽毛便像人類使用的餐巾,防止血跡弄臟身上的羽毛。那只雪豹并未走遠(yuǎn),見禿鷲吃得那般歡實,便復(fù)又跑了過來。禿鷲覺察后將脖子一彎,把頭藏到了腹下。稍待冷靜觀察,頭一揚迅速飛走。那雪豹看了看牦牛的尸體,發(fā)現(xiàn)只有一個小洞,復(fù)又失落地離去。
倘若禿鷲在高空中偵察到的動物沒有動靜,便斷定其為一具死尸。但它們?nèi)元q豫不決,既想馬上吞食,又怕受騙遭到暗算。經(jīng)過又一番觀察后,它們向死尸伸出嘴巴,但卻將雙翅展開,隨時準(zhǔn)備飛走。如果對方毫無反應(yīng),它們會迅速啄一下尸體,馬上又跳開。之后,它們再次察看尸體,斷定其仍然沒有動靜,便撲到尸體上吞吃起來。
與那仁牧場的牧民聊起禿鷲,他們說禿鷲有時候飛得很高,未必能發(fā)現(xiàn)地面上的動物尸體。但其他食尸動物,如烏鴉、豺和鬣狗的活動,則成為禿鷲可利用的目標(biāo)。有一位牧民的一只羊死了,他忌諱吃死了的羊,便將其扔到山谷中。結(jié)果那件事遭到眾牧民的指責(zé),因為牧區(qū)多雨,羊腐爛后被雨水一沖就會將其污染源流入河中,極有可能會污染河流,人和牲畜飲過河水后會被感染。這樣的例子在歷史上曾出現(xiàn)過,漢朝的中行說,曾為匈奴的單于出過一個主意:當(dāng)時匈奴所居之地是河源,他們將得瘟疫而死的馬和羊投入水中,讓河水受到了污染,緊追身后的漢朝大軍喝了那河水,輕者拉肚子,重者中毒而亡,就連神勇的霍去病也因飲了那水,最終毒發(fā)身亡。這就是中國歷史上最早的細(xì)菌戰(zhàn),其手段就是利用得瘟疫而死的馬和羊污染河水,對漢朝軍隊構(gòu)成致命打擊。
那牧民被眾牧民教訓(xùn)得抬不起頭,遂趕往那個山谷去尋找那只羊尸,準(zhǔn)備將它埋掉。他進(jìn)入山谷后發(fā)現(xiàn)有幾只烏鴉、豺和鬣狗在撕扯那具羊尸,弄得地上一片血跡。他還未走近,就見自山谷頂部降下一片黑影,是一只禿鷲,它發(fā)現(xiàn)烏鴉、豺和鬣狗正在撕食尸體,便迅速降落下來將它們驅(qū)趕離開,然后開始啄食。
我們快要離開那仁牧場時,從牧民的議論中又聽到禿鷲身上的另一奇特之處。他們說禿鷲不是單一的猛禽,它們在爭食時,面部和脖子會出現(xiàn)鮮艷的紅色,這是在警告其他禿鷲,此地已屬它們專有,不容許干擾。有一位牧民曾看見,一只禿鷲與另一只禿鷲爭食,它們的面部和脖子都雙雙變得鮮紅。其中一只招架不住,無可奈何地敗下陣,不得不離開已到嘴邊的動物尸肉。
因食變色,此為禿鷲身上的一奇。
那位牧民在后來又看到了驚險的一幕,那只失敗的禿鷲引來好幾只禿鷲,將正在埋頭吞食的那只禿鷲圍了起來。一只蓄意報復(fù)的禿鷲,和另一只得意忘形的禿鷲,注定要挑出事端。那幾只禿鷲飛撲過去,就見那只禿鷲雙翅亂動,身上的羽毛像飄零的樹葉,很快便落了一地。那只禿鷲心烈,等眾禿鷲散開,便掙扎爬起欲撲向眾禿鷲。眾禿鷲亦怒叫,它遂被嚇住,才不得不轉(zhuǎn)身離去。
那位牧民看見,離去的那只禿鷲脖子上的紅色,迅速暗了下去。
金 雕
把一個“金”字用在雕的名字中,并非是說它們珍貴難得,而是說它們勇猛敏捷,尤其是在抓捕獵物時,其速度之快,力量之大,收獲率之高,猶如飛禽中的“捕快”。
關(guān)于金雕,有諺語云:金雕的爪子藏起來,它一定是在看著你;金雕的爪子亮出來,它一定是要抓向你。
金雕是猛禽,不易見到。但有一年一位朋友說,阿勒泰的青河有一位哈薩克族牧民養(yǎng)了很多只金雕,如果想去看的話他可以帶路。我當(dāng)時聽得一愣,金雕是那么厲害的猛禽,養(yǎng)一只或許尚有可能,但是養(yǎng)很多只的可能性有多大呢?朋友說,操那么多的心干什么呢,哪怕只有一只也足夠我們看了。于是我們便去看金雕,一路上所談皆為金雕之事。譬如金雕之所以厲害,是因為擁有一雙非凡的爪子。曾有人見過金雕抓一只逃飛到樹上的呱呱雞,因為一爪子抓下去用力過猛,在抓住呱呱雞的同時,將樹干也抓掉了一大塊。它們有如此厲害的爪子,但因為被濃密的長毛包著,平時不輕易露出。
后來又說到金雕的別名,分別有鷲雕、金鷲、黑翅雕等,在新疆多生存于昆侖山、天山和阿爾泰山。這三座山是新疆海拔較高的山,加上夾在中間的準(zhǔn)噶爾盆地和塔里木盆地,便有了新疆地貌是“三山夾兩盆”的說法。盡管如此,也并不是唯新疆有金雕,在青海、甘肅和內(nèi)蒙古以及東北三省都有金雕,只不過因為新疆地域遼闊(占中國六分之一),便顯得金雕多一些。
那位牧民說出的都是他親眼所見的事實,是可信的民間經(jīng)驗。其實金雕在歷史上也有不少傳奇,譬如人們之所以贊賞金雕,是因為它們被人類馴服,替人類做了不少事情。金雕以勇猛和威武著稱,古代巴比倫王國和羅馬帝國,都在宮廷中養(yǎng)有金雕,并將金雕作為王權(quán)的象征。元代的忽必烈在每年秋高馬肥之際,讓獵人放金雕捕獵,在草原上掀起人的呼喊和鳥獸的嘯鳴熱潮。時至今日,金雕是科學(xué)家的助手,它們被馴養(yǎng)后用于捕捉狼崽,每每從天空直接落下抓起狼崽便飛走,母狼盯著天空中越來越小的黑點,只能發(fā)出一長串狂嗥。金雕抓來的狼崽對研究狼起到了不小的作用,但在放飛前要套住它們的利爪,以免它們把狼崽抓死。
也許是那位牧民從未干擾金雕,所以他與金雕和平相處,相安無事。有一年那牧民看到了金雕極為殘忍的一幕:幼雕孵出后,如果巢中食物不足,先孵出的幼雕會吃掉后孵出者的羽毛。如果長時間缺食,幼雕便難免相殘,此時的母雕亦顯得頗為殘忍,它們會把最小的幼雕啄死,讓其他幼雕吃掉。
不論金雕的獵捕多么腥風(fēng)血雨,牧民都不去看熱鬧,他知道金雕不會害他的羊,金雕的捕食大多在天空中,且能隨心所欲地完成。有一天他看見一只金雕從地面沖上天空,去捕食一只飛過的野雞。那只金雕沖上天空的速度非??欤灾劣陲w到野雞腹下時,野雞都沒有反應(yīng)。金雕不會放過機(jī)會,它突然仰身腹部朝天,用利爪猛擊野雞。野雞受傷后凌空落下,摔死在石堆中。在空中襲擊獵物,致其從高空掉下摔死,是胡兀鷲、禿鷲和金雕等這一禽類的拿手好戲。每每在空中上演那一幕,便猶如一位卓越的飛行家在表演。
寸有所長,尺有所短,那牧民在后來發(fā)現(xiàn),金雕的運載能力卻很差,能抓起的東西不足一公斤。它們揚長避短,捕到大獵物后,迅速在地面上將其肢解,先吃掉好肉和心、肝、肺等內(nèi)臟部分,然后再將剩下的分成數(shù)塊,分批帶回棲息地。
無獨有偶,在吉木乃的薩吾爾牧場,我曾見到一位哈薩克族獵人,他的金雕除了狩獵外,還可看護(hù)羊圈。某一日,一群狼悄悄接近羊圈,見周圍沒有牧民,便竄向圈門,欲大肆吞吃羊。但它們沒有想到,牧民不在而金雕在,就聽得不遠(yuǎn)處的石頭房子上一聲嘶鳴,一只金雕呼嘯而來,一爪子抓翻了跑在前面的那只狼。狼群懼怕金雕,亂嗥幾聲轉(zhuǎn)身離去。
前不久聽到一事,新疆某一地的機(jī)場因為靠近森林,常有狐貍、兔子和松鼠等竄入機(jī)場,影響飛機(jī)的起落。有一位牧民聽說后說,不算什么事,放一只金雕就把事情解決了。機(jī)場的人用一只金雕一試果然有效,從此便再也沒有狐貍、兔子和松鼠等竄入機(jī)場,不但如此,因為那只金雕每天都飛來飛去,機(jī)場附近森林里的大小動物,因為怕它堅利的爪子都去了別處,機(jī)場從此再無隱患。
大 鴇
幾年前,我們前往賽里木湖,快到達(dá)湖邊時,見四周的山勢變得平緩低矮,那積雪的冰峰像是畏怯蔚藍(lán)的賽里木湖似的,已站在遠(yuǎn)處不再向前延續(xù)。低矮的山多呈圓形,有淡淡的綠色覆蓋其上,想必是草長得不易,只是淺淺的一層。但山下卻是綠色的草場,有牛羊在悠閑地吃草。在新疆常常可見到這樣的情景,離湖泊或河流近的地方,便長草,情況好一點還會延伸出一片草場。我們的車子正在迅疾而行,突然看見車窗外的草場上有一只鳥在奔跑,從身體形狀上看,幾近于在電視中看過的大鴇。而且它的速度很快,將尾部的羽毛豎起,用兩只爪子向前奔跑而去。那片草場不大,它很快就跑了出去,然后將尾部羽毛斂起,飛入了浩渺的云霧中。大家感嘆它真是奇怪,遇上草場必須先跑出去才飛,但它為什么那樣,卻無一人能說得清原因。
當(dāng)時有一人在車內(nèi)用手機(jī)拍了那鳥,上網(wǎng)一查才知,那鳥叫大鴇。又查,得知賽里木湖一帶水草豐美,適合大鴇生存,但因為旅游讓這一帶人多為患,加之又有一條通往伊犁的高速公路從湖邊穿行而過,所以大鴇的數(shù)量并不是很多。大家猜測,剛才看到的大鴇在草場上先跑后飛的情景,可能亦與旅游和高速公路有關(guān),其行動便變得緊張而慌亂。
那朋友后來對我說,大鴇這個名字起得不好,好端端的鳥兒,被叫了那么難聽的名字。他很為一種好鳥,卻毀于一個不好的名字而痛苦。我對他說,其實也沒什么,如果不要想多,僅將“大鴇”視為一種稱呼,一個符號,便就坦然了。
大鴇的別稱倒也有不錯的,如地 、獨豹和野雁等,但也有一個不好的,叫老鴇。看來一個“鴇”字,確實毀此鳥不少。
大鴇從前在中國是較為常見的一種鳥,《詩經(jīng)·鴇羽》中有“肅肅鴇羽,集于苞栩”“肅肅鴇行,集于苞?!钡脑娋?,用大鴇在櫟樹、酸棗叢以及桑樹叢中肅肅地抖動翅膀的樣子,來形容生活的不易,其中對大鴇抖動翅膀的描述,十分真切而生動。不過古代民間對于大鴇的傳說也有不少謬誤,特別是大鴇是百鳥之妻的傳說由來已久,就連李時珍也認(rèn)為“鴇無舌……或云純雌無雄與他鳥合”。清朝《古今圖書集成》中也有:“鴇鳥為眾鳥所淫,相傳老娼呼鴇出于此。”但因為沒有大鴇與任何一種鳥交尾的實例,所以又傳說只要其他鳥類的雄鳥從大鴇的上空飛過,其身影映在大鴇身上就算交尾繁殖了。這種說法顯然是牽強(qiáng)附會的,可能是因為雄雌大鴇的體型差異太大,以至于人們把它們看成了兩個不同的鳥種。
大鴇名字的由來,還與從前的一個說法有關(guān),其時的人們認(rèn)為,鴇類只有雌而無雄,并說它們是“萬鳥之妻”。這是無稽之談,沒有雄鳥又怎能有雌鳥?細(xì)想,這種誤解的來由是雌雄鳥的體羽顏色很近似,尤其在繁殖期,雌雄鳥輪換孵卵,人們認(rèn)為凡是孵卵的均為雌鳥,便說鴇類沒有雄鳥。加之鴇類的雌雄比例懸殊較大,二十五只雌鳥中,才有一只雄鳥,便讓鴇類只有雌而無雄的觀念,變得根深蒂固。
另有一個說法,古時有一種鳥,常成群生活,其數(shù)量可達(dá)七十只。人們把它們的集群個數(shù)聯(lián)系在一起,在鳥字左邊加上一個“七”和“十”字樣,就構(gòu)成了“鴇”字,又因其形體龐大,所以又叫了大鴇。
其實大鴇很漂亮,最大的身長可達(dá)一米,雙翅堅硬,羽色斑駁如豹紋,尤其是尾巴上的羽毛,在發(fā)怒或嘶鳴時伸展開來,很像一把扇子。如此一身陽剛之氣的鳥兒,可謂是猛禽。但因為雌性太多,雄性太少,人們很少往這方面想,本能地把它們劃入柔弱的范圍。
大鴇的棲息地在開闊的平原、干旱草原、稀樹草原和半荒漠地區(qū),亦在河流、湖泊沿岸和鄰近的干濕草地筑巢,度過夏天,在入冬前遷徙離去。
它們不善飛,卻長于奔跑。有人見大鴇在草原上奔跑,其速度之快,猶如一團(tuán)黑影在閃爍。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這樣一件事,一匹駿馬因奔跑的大鴇受了刺激,便甩開四蹄與大鴇比賽,結(jié)果大鴇把駿馬遠(yuǎn)遠(yuǎn)甩在身后,駿馬呆立在那兒,不動亦不叫,想必它失落得已發(fā)不出聲音。大鴇比駿馬還快,從此大鴇揚了名聲,駿馬矮了半分。
但大鴇的身體卻有缺憾,因為它們的鳴管已退化,便不能鳴叫。有一人專養(yǎng)狼,數(shù)年下來建成一個有二十多只狼的狼園。但忽一日幾只大鴇落于狼園附近筑巢,那人心想,有狼又有大鴇倒也好,便從不干擾它們。
起初,幼小的鴇會叫,而且還頗為好聽,但漸漸長大后便不再出聲,有時候揚頭欲叫幾聲,喉管鼓脹得如同大包,卻發(fā)不出一丁點聲音。那人疑惑,鴇長大后就叫不出聲了,一輩子都是啞巴。
不能發(fā)聲的生命,動作往往會成為其表達(dá)的語言。一天,那人不經(jīng)意走到大鴇的巢近處,它們馬上掉轉(zhuǎn)身體背對著他,尾巴上的羽毛豎立得像一把扇子。那人好奇,要近前看個仔細(xì),它們立即從肛門噴出糞便,差一點噴到那人臉上。那人喜歡動物,閃開后并未生氣,只是斷定此為鴇類防衛(wèi)的方法。
后又有幾只大鴇飛到狼園附近,大有進(jìn)入那幾只大鴇領(lǐng)地并爭奪配偶的架勢。那幾只大鴇從巢中走出,先是緩慢接近來犯者,彼此以頸交握,用胸部互相推擠對抗。少頃后,對方退卻,但它們并不罷休,而是緊隨其后驅(qū)趕,直至將其趕得飛走才返回。
那幾只大鴇亦不罷休,幾日后復(fù)又來犯。雙方勢均力敵,互相啄咬對方的嘴。一陣啪啪的聲音在戈壁上響起,像是石頭在撞擊石頭,又像是樹枝被倏然折斷,讓那人的頭皮一陣發(fā)麻。最后,來犯的大鴇又以失敗告終,它們的嘴血淋淋的,像是變成了紅色。失敗不僅只喪失尊嚴(yán),還會承擔(dān)可怕的后果。那幾只大鴇因喙已壞掉,之后吃草時只能先將草咬住,頸向后縮,再用力抬頭將草拔斷,才能順利吞下。戰(zhàn)勝的大鴇,此時在巢中享用著偷來的鳥蛋,不時扭頭看一眼那幾只艱難吞食的大鴇,喉結(jié)動幾下,像是要鳴叫幾聲。但它們已徹底失聲,不知道它們想叫出的是什么。
有人聽說狼園附近有大鴇,便開車去看。大鴇頗為機(jī)警,沒有容他們靠近便飛離而去。那養(yǎng)狼人搖搖頭說,汽車的聲音這么大,再加上男人抽煙,女人抹了化妝品,噴了香水,被大鴇聞到,不飛走才怪呢!
那群人開車離開時,壓壞了大鴇挖好的巢,大鴇返回后痛苦得搖頭擺尾,然后飛離而去。數(shù)年過去,它們再也沒有回來。
波斑鴇
波斑鴇比大鴇漂亮,尤其是雄波斑鴇發(fā)情時,會將肩部的白色羽毛揚起,一則傳遞對雌性的渴望,二則彰顯陽剛的美感,這一點在鳥類中是不多見的。
一次在阿勒泰,我跟隨一位牧民去放羊,在路上看到一只死了的波斑鴇。
波斑鴇不多見,我好不容易見到了,卻是一只死了的,心里不好受。細(xì)看,它的身體已一分為二,一半在地上,另一半在一塊石頭上??辞闆r,它像是被什么從中劈開的,兩只尖利的爪子緊緊彎曲著,大概在生命的最后時刻掙扎過。最慘的是它的翅膀,毛幾乎掉光了,有骨頭從肉里刺了出來,明晃晃地露在外面。起初,我沒有看見它的頭,以為它的頭已經(jīng)不見了,等仔細(xì)尋找后才發(fā)現(xiàn)它的頭在沙土中。它斷為兩截的身上有多處傷口,但血跡都已經(jīng)干了,變成了一塊一塊的淤痂。
我問那牧民,它是怎么死的。牧民也無法斷定它的死因,在他與動物打交道的生涯中,大概還沒有遇到過這種事情。
那牧民后來見的波斑鴇多了,發(fā)現(xiàn)它們是很好玩的鳥兒。它們覓食時必須把頭向上抬起,才能讓嘴尖向下,否則吃不到東西。它們吃草時常常先用嘴將草咬住,然后把脖子向后一仰,再用力抬頭,才能將草拔斷吞下。有時候因為草太長,它們用嘴巴咬住草后,將兩爪蹬地,把身體向后一仰,才能把草拔斷。為了把那一口草吃到嘴里,它們看上去幾乎要摔倒在地,但是它們既然選擇了那一方式,就一定有它們的辦法。它們不慌不忙,把雙翅微微展開或者半展開,就讓自己站得穩(wěn)穩(wěn)的。
它們飲水時也很有意思,像是下跪一樣把身體俯下,才能將嘴插入水中。但這只是第一步,接下來還有更難的動作在后面,它們喝到水后并不能直接咽下,而是要將頭抬起,才能讓水從嘴尖咽到咽部。如此艱難的喝水過程,不知詳情的人覺得像用角匙取水一樣,實際上它們每喝一口都很費力。如果它們喝水只是費力倒也罷了,但它們還要適應(yīng)沙漠和荒原地帶的無地表徑流、地下水奇缺以及蒸發(fā)量很大的環(huán)境,這就使得它們在飲不上水的時候,只能利用體內(nèi)脂肪降解水,來適應(yīng)極其干旱的荒漠草原氣候。
波斑鴇幼鳥出生兩三個小時后就可以站起,兩天后可以跟隨雌波斑鴇在草原上奔跑,但它們還不能捕食,需要由雌波斑鴇喂食。十多天后在雌波斑鴇的帶領(lǐng)下,它們逐漸學(xué)會捕食昆蟲,以及采集草芽和花絮的本領(lǐng)。到了兩個月后,便已能夠飛翔,看上去與大波斑鴇別無二致。
牧民告訴我,波斑鴇雖然看上去威風(fēng)凜凜,實際上活得很不容易。譬如冬天沒有了植物的嫩葉、嫩芽、嫩莖、種子以及昆蟲、蚱蜢、蛙等動物性食物,特別是象鼻蟲、油菜金花蟲、蝗蟲等農(nóng)田害蟲也已徹底消失,甚至散落在田地中的谷粒等,也已被老鼠和兔子搜羅一空。波斑鴇的覓食則變得難上加難,常常要翻遍草灘才會覓得一兩粒種子,很多波斑鴇在翻挖的過程中一頭栽倒,在寒風(fēng)中被凍成硬邦邦的一塊。牧民感慨波斑鴇命苦,而活下來的波斑鴇,又是多么幸運。我深以為是,眼前的死亡事實告訴我,這只波斑鴇并非是強(qiáng)者,當(dāng)它遇到比它強(qiáng)悍的對手,它便處于弱者的地位,它的生命便不再是不可侵犯,甚至連生死都被他者掌握,最后便落得這樣的下場。
我向牧民提議挖個土坑把它埋掉,他說不用埋,讓別的波斑鴇來把它吃掉。原來,波斑鴇見到死了的同類后都要將其吃掉,以防被別的動物吞噬。這是波斑鴇身上的一奇。
我倆把它斷成兩截的軀體合攏在一起,又將散失的羽毛撿回放到它身上。我想,如果它有來世,就讓這些羽毛仍長在它身上,伴隨它在藍(lán)天翱翔。看到它的兩個爪子仍彎曲著,我用力去拉,想讓它們恢復(fù)原來的模樣。但它們在生命結(jié)束的一刻用力太大,以至于我拉了好一會兒,才把一雙爪子拉直。我的手剛離開,就聽見爪子發(fā)出幾聲脆響,然后便平靜了。
我一愣,覺得它終于松開了緊抓著的什么。
黑腹沙雞
早先聽說,黑腹沙雞是一種奇怪的鳥兒,能發(fā)出聲音的地方不是嘴,而是翅膀。當(dāng)時聽得云里霧里的,既然它們用翅膀發(fā)出聲音,那么嘴就沒有用了嗎?
后來又聽說,黑腹沙雞用翅膀發(fā)出聲音也有講究,必須是在飛行時,別的時候卻不出一聲。這倒不奇怪,鳥兒一邊飛一邊發(fā)出好聽的聲音,那一定無比美妙,但是黑腹沙雞不易見到,它們發(fā)出的聲音到底是怎樣的,卻一直不得而知。后來終于知道黑腹沙雞常常呈小群活動,大雪飄飛時則集成大群一起越冬。它們善于奔跑,也善于飛行。飛行時兩翅扇動的節(jié)奏非常迅速,常發(fā)出“呼呼”的聲響。
后來有一次從喀什去克州,偶然間見到了黑腹沙雞。我在疏勒的那幾年,常從喀什去克州,那兩個地方相距僅十余公里,半小時即可到達(dá)。那十余公里的路程,其實也就是穿過一座小山。人們常說,喀什和克州之間,就隔了一座小山。這樣近的距離在新疆不多見,在別處從一個縣到另一個縣,往往要穿行數(shù)百公里,有的甚至上千公里。有人感嘆,新疆之大,從一個縣到另一個縣的距離,如果放到其他地方,早就從一個省到了另一個省。
喀什和克州之間的那座山非同一般,我第一次去克州時,看見那座山彤紅如火,遠(yuǎn)遠(yuǎn)地便閃出一片灼目之光。稍近,便看見山上的巖石和土質(zhì)皆為紅色,像是剛剛被人用紅色顏料涂抹過,隱隱有未干透的液滴在向下滲著。山下有成片的樹木,亦有褐色戈壁,但似乎被那座紅山壓得喘不過氣,一副像是在打瞌睡的樣子。之后每去克州,都兩眼盯著那座山看,每看一次,都被滿山的灼紅刺激得頗為興奮,以至于車已過去,仍要回頭看上幾眼。
一次,約幾位戰(zhàn)友去那座山上玩,大家上到山上后發(fā)現(xiàn),那灼紅不僅遠(yuǎn)看是紅色,近了仍是一片灼目的紅,低頭看,便疑惑腳下并非是土,而是一種凝固的火焰。一位戰(zhàn)友選擇一處掏開,里面是紅土。他接著向下掏,土仍是鮮紅色??磥?,一座紅色的山并非只有外表,而是很多年孕育而成的。不遠(yuǎn)處也有山,但無一絲紅色,唯這座山兀立天地之間,不失為一奇。
大家正玩得高興,忽聽得有呼呼聲響從頭頂掠過,尚未反應(yīng)過來,便看見幾只類似錦雞的鳥兒,盤旋著落在了不遠(yuǎn)處的一塊石頭上。它們是扇動著翅膀落下的,就聽得它們的翅膀扇出呼呼聲響,既劇烈又沉悶,似乎用了很大力氣。我疑惑,比它們力氣大的鳥兒多的是,飛翔時都悄無聲息,唯獨這種鳥兒能弄出如此聲響,這是鳥類中不多見的現(xiàn)象。
它們落下后,我們便看見它們的羽毛呈灰褐色,間或還夾雜著斑點。但就在它們一仰頭向上張望時,我們看見它們腹部有一團(tuán)黑毛。它們渾身的羽毛光滑柔順,尤其是頭部的細(xì)毛,短而齊整,讓一顆頭顱顯得利落干凈,黑色眼眸和白色尖喙,更是一覽無余。但腹部的這一團(tuán)黑毛,卻顯得突兀。它們像是不愿暴露腹下黑毛,便有意識地向下一蹲,將其遮掩起來。它們?nèi)绱酥?jǐn)慎,想必人們在平時是不易看見那團(tuán)黑毛的。
大家盯著它們看,議論它們雙翅發(fā)出的呼呼聲響,以及腹下有平時不易見到的黑毛,僅此兩點,可謂是奇鳥。它們發(fā)現(xiàn)了我們,但并不飛走。山下就是公路,來往的車輛川流不息,它們都不怕,何懼人乎。
看夠了,大家商議弄出動靜,驚擾它們起飛,以驗證它們起飛和飛翔時,雙翅是否都會發(fā)出呼呼聲響。一位戰(zhàn)友扔一塊石頭過去,它們立即扇動雙翅飛起。在它們起飛的一瞬,翅膀果然發(fā)出呼呼聲響。由此可斷定,它們但凡飛動,便一定會發(fā)出聲響。
很快,它們便飛高了,其呼呼聲響一陣緊似一陣,像是雙翅上安了發(fā)動機(jī),要把它們送到蒼穹深處。它們何以能發(fā)出如此聲響,想必并不是力氣大,而是翅膀生長得奇異的原因。最后,它們在蒼穹中變成小黑點,但那聲響仍隱隱傳來,似乎鳥已飛遠(yuǎn),而聲音仍留在了原地。直至它們慢慢在云霧中消失,那聲響才弱了下去。
一座紅色的山,是奇山;一群雙翅發(fā)出呼呼聲響的鳥,是奇鳥。在這里有此體驗,足矣。
后來知道,我們見到的是黑腹沙雞,它們多棲息于山腳、草地、荒漠和多石的原野。在新疆的哈巴河、吉木乃、和豐、博樂、福海、托里和喀什以及天山山脈等地,常見它們出沒,善于奔跑,飛行速度極快。它們呈小群活動,冬季時集成大群。它們主要覓食平原和荒漠上的植物種子,也吃植物的葉、芽和昆蟲等。
黑腹沙雞的交配粗枝大葉,是幾近于性冷漠的鳥類。它們通常成雙成對筑巢于平原,或有稀疏植物的低山、丘陵和荒漠地帶。到了發(fā)情期,它們像是舍不得使用巢穴似的,大多利用地面的凹坑,或者扒出一個淺坑,然后雙雙進(jìn)去草草交配。有人曾見過黑腹沙雞交配用過的凹坑,里面沒有任何鋪墊物,僅有少許小石頭。
沒有多少人知道,在喀什和克州的那座紅山上,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黑腹沙雞。有知道黑腹沙雞詳情的人說,黑腹沙雞喝水時很固執(zhí),發(fā)現(xiàn)河流時卻并不急于去喝,而是常常飛出數(shù)十公里,去尋找河流的源頭。它們喝水的動作和鴿類頗為相似,將嘴伸入水中連續(xù)吞咽而不抬頭,直至喝足后才抬頭,但在抬頭的一瞬便已飛起,雙翅上倏然傳出呼呼聲響。
黑腹沙雞喝水亦有趣事,有一人躲在石頭后偷看黑腹沙雞喝水,并看清了它們腹部的黑毛。他不知黑腹沙雞喝足水后會倏然飛走,所以在黑腹沙雞起飛的一瞬,他被其呼呼響聲驚得毛骨悚然,然后黑腹沙雞發(fā)出了嘶吼,要飛來撲抓他的臉。
他抱頭竄出很遠(yuǎn)才回頭去看,但黑腹沙雞早已不知去向。
選自《草原》2022年第7期
王族,從軍十余年,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出版有散文集、詩集、小說集等。曾獲中國人民解放軍文藝獎、天山文藝獎、三毛散文獎、林語堂散文獎、《西部》散文獎、華語文學(xué)傳媒獎提名等。有作品譯為英、法、日、韓、俄、德等文字在海外出版?,F(xiàn)居烏魯木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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