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節(jié)又稱上元節(jié)（正月十五），與中元節(jié)（七月十五），下元節(jié)（十月十五）并立，為三元之首。上元天官賜福，中元地官赦罪，下元水官解厄。元宵節(jié)與喜慶相關(guān)，盛世時民間賞花燈，猜燈謎，放煙花，吃湯圓。我的家鄉(xiāng)還有游龍燈，踩高蹺，劃旱船，扭秧歌等民俗活動。古時元宵節(jié)適逢農(nóng)閑季節(jié)，春播沒開始，小麥未返青，春節(jié)走親訪友告一段落了，大家正好樂一樂。青年男女不常見面，這天正好是個閑暇時間，很快成為中國的情人節(jié)。歷代文人墨客留下很多膾炙人口的與元宵節(jié)相關(guān)的佳作，今以此文試說一二。
隋帝楊廣寫了一首《元夕于通衢建燈夜升南樓》，“法輪天上轉(zhuǎn)，梵聲天上來。燈樹千光照，花焰七枝開。月影疑流水，春風(fēng)含夜梅；燔動黃金地，鐘發(fā)琉璃臺。”前四句寫美景，后四句嘆人生。富麗堂皇天子門庭，也留不住時間的流逝，悲從喜中來。后世的詩詞多數(shù)是這個套路。
元宵節(jié)這么熱鬧，美景自然少不了。唐朝詩人蘇味道于《正月十五夜》中寫到，“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燈樹千光照。明月逐人來。游妓皆穠李，行歌盡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泵枋龌饦溷y花，官府開禁，明月燈光，花枝招展，游人如織，恨不得時光停滯，流連忘返。崔液在《上元夜》中說，“玉漏銅壺且莫催，鐵關(guān)金鎖徹夜開;誰家見月能閑坐，何處聞燈不看來?！币馑家彩橇汲矫谰埃y忘今宵，快樂時間時光飛逝，不能盡興。唐代盧照鄰在《十五夜觀燈》中寫，“錦里開芳宴，蘭紅艷早年?？d彩遙分地，繁光遠(yuǎn)綴天。接漢疑星落，依樓似月懸。別有千金笑，來映九枝前。”盧是初唐四杰之一，出身名門望族，生活富足，煩惱少。屬于瓊瑤筆下那種不需要為生計發(fā)愁的戀愛少年，人又聰明。在他這首詩中，他就看到了美景美人美好時光。正所謂“得成比目何辭死，愿做鴛鴦不羨仙”。只可惜他得了小兒麻痹癥，連當(dāng)世名醫(yī)孫思邈都不能醫(yī)好，后來投江自盡，也算樂極生悲的典范。
大概唐代的皇帝更會玩燈，詩人張祜在《正月十五夜燈》道，“千門開鎖萬燈明，正月中旬動地京。三百內(nèi)人連袖舞 ，一進天上著詞聲。”指唐宮內(nèi)萬燈綻放，歌聲如云，舞女婀娜，氣象恢弘。韓偓是李商隱的外甥，他在節(jié)度使那里任職，后入朝任翰林，在《元夜即席》中寫道“元宵清景亞元正，絲雨霏霏向晚傾。桂兔韜光云葉重，燭龍銜耀月輪明。煙空但仰如膏潤，綺席都忘滴砌聲。更待今宵開霽后，九衢車馬未妨行。”看起來當(dāng)天下雨，月宮里的兔子都不愿出來，只好就著街邊的燈籠，仰望細(xì)雨，等到天晴后，再行公務(wù)。他姨父李商隱在《觀燈樂行》中說，“月色燈山滿帝都，香車寶蓋隘通衢。身閑不睹中興盛， 羞逐鄉(xiāng)人賽紫姑?！毙±畹囊馑际堑鄱嫉教幵鹿馊缢羧缟?，嘆無緣看元宵盛況，只能去廟會轉(zhuǎn)轉(zhuǎn)。
到了宋朝，皇帝大多和朝臣關(guān)系很近，形成君臣平等共治的天下。士大夫的權(quán)利得到尊重，社會地位普遍提高。歐陽修老爺子也有時間談?wù)剛€人的戀愛問題了。他在《生查子》中寫道，“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到柳梢頭，人約黃昏后。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鼻靶┠暝压?jié)和心上人約會，今歲空嘆佳人不再?？梢娙瞬荒芾?，老了沒人要。他的學(xué)生東坡先生比他瀟灑多了，說“元宵似是歡游好。何況公庭民訟少。萬家游賞上春臺，十里神仙迷海島。平原不似高陽傲。促席雍容陪語笑。坐中有客醉多情，不惜玉山拼醉倒。”大意是公事不忙，觀景賞物，平地起仙境，美酒佳肴，勝友相伴，與民同樂，好不痛快。
辛棄疾也有名篇傳世，“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zhuǎn)，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睗M城狂歡，稼軒先生卻嘆世人玩物喪志，一心想著北伐北伐。元宵佳節(jié)終于找到了心愛的她，孤傲地站在燈火稀疏之處。不知道他想找的人是不是他的濟南老鄉(xiāng)李清照。李易安居士是千古第一才女，面對元宵有詞曰，“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處? 染柳煙濃，吹梅笛怨，春意知幾許? 元宵佳節(jié)，融和天氣，次第豈無風(fēng)雨? 來相召，香車寶馬，謝他酒朋詩侶。中州盛日，閨門多瑕，記得偏重三五。鋪翠冠兒，捻金雪柳，簇帶爭濟楚。如今憔悴，云鬟雪鬢，怕見夜間出去。不如向，簾兒底下，聽人笑語?！碑?dāng)時她劫后余生，偏安江南，回憶起在汴京的日子，那時多么美好。現(xiàn)在徐娘已老，有人約，老娘也不感興趣了。不如偷聽一下你們的歡聲笑語。
要說玩，還得看人家柳永，“初過元宵三五。慵困春情緒。燈月闌珊嬉游處。游人盡、厭歡聚。憑仗如花女。持杯謝、酒朋詩侶。余酲更不禁香醑。歌筵罷、且歸去?！闭媸侨孙L(fēng)流，詞風(fēng)流，做鬼也風(fēng)流，但就是不能考試做官。張孝祥中了狀元郎，因為岳飛辯解被奸相秦檜所害，幸虧秦死了，張后去江西，湖南等地為地方官。期間過元宵節(jié)，詞云：“天一角。南枝向我情如昨。情如昨。水寒煙淡，霧輕云薄。吹花嚼蕊愁無托。年華冉冉驚離索。驚離索。倩春留住，莫教搖落?！保梢姞钤彩嵌嗲槔?。姜夔介于柳和張之間，總也考不上，但是個難得的藝術(shù)全才，他的詩“元宵爭看采蓮船，寶馬香車拾墜鈿；風(fēng)雨夜深人散盡，孤燈猶喚賣湯元”寫出了權(quán)貴和百姓在元宵節(jié)時不同的過法。時至今日，依然有現(xiàn)實意義。
元朝皇帝討厭過節(jié)，認(rèn)為過節(jié)就是不好好勞動生產(chǎn)。元宵節(jié)因為與道教相關(guān)得已幸存?！靶灧A妝著處逢 ，六街燈火鬧兒童 。長衫我亦何為者 ，也在游人笑語中 ”，這位讀書人在元宵節(jié)看到盛裝婦女，小兒嬉戲，自己不知為何，也在歡聲笑語中猜燈謎。張野寫了一首“千門夜色霏香霧。又春滿、朝天路。回首舊游誰與語。金波影里，水晶簾下，總是關(guān)心處。征衫著破愁成縷。留滯京塵甚時去。旅館蕭條情最苦。燈無人點，酒無人舉。睡也無人覷?！痹婚_科舉，讀書人不能做官，只能寫寫詩詞賦曲，慨嘆一下清苦的生活。另一首無名氏所作的《折桂令》也是這個調(diào)調(diào)。“愛元宵三五風(fēng)光，月色嬋娟，燈火輝煌。月滿冰輪，燈燒陸海，人踏春陽。三美事方堪勝賞，四無情可恨難長。怕的是燈暗光芒，人靜荒涼，角品南樓，月下西廂。”可見文人沒有錢，生活實在難。讀書人的地位比妓女還低不少，如果不得貴人推薦，永無出頭之日，即便有人推薦，也只能做個刀筆吏。也有不少讀書人開始從醫(yī)，從工，從商等。
到了明朝，又是漢人做皇帝，上元節(jié)就更熱鬧了。李夢陽有一首描寫開封元宵節(jié)的詩，“中山孺子倚新妝，鄭女燕姬獨擅場。齊唱憲王春樂府， 金梁橋外月如霜?！闭f各地的女子服飾鮮麗，技藝高超，來到汴京來賣藝，從早到晚，演個不停，盛況空前。唐伯虎在江南寫了一首《元宵》，“有燈無月不娛人，有月無燈不算春。春到人間人似玉， 燈燒月下月如銀。滿街珠翠游村女，沸地笙歌賽社神。不展芳尊開口笑，如何消得此良辰。”按照他的描寫，燈，月，美人，小伙，盡興游玩，開懷大笑，不負(fù)吉日良辰。唐順之是嘉靖八才子之一，也是戚繼光的老師，文武兼修，寫了“正憐火樹千春妍，忽見清輝映月闌。出海鮫珠猶帶水，滿堂羅袖欲生寒。燭花不礙空中影，暈氣疑從月里看。為語東風(fēng)暫相借，來宵還得盡余歡。”煙花夜觀月，珍珠帶水，仙子起舞，月影漂浮，東風(fēng)送香，好不歡愉。明末清初朱彝尊，寫了“曲律昆山最后時，海鹽高調(diào)教坊知。至今十棒元宵鼓，絕倒梨園弟子師?！保濏灲纤嚾说母叱妓?。
清代納蘭性德寫了《上元竹枝詞》，“舞散應(yīng)憐化彩云，盡收紅紫付東君。長安一片團圓月，只有秧歌徹曉聞”，描寫了“只恨歌舞散”的貴族子弟過節(jié)時的情懷。符曾也做了一首同名詞，“桂花香餡裹胡桃，江米如珠井水淘。見說馬家滴粉好，試燈風(fēng)里賣元宵。”看來這位戶部郎中是個吃貨，干飯人。相比之下，董舜民的《元夜踏燈》意境就好很多了?！鞍僦饦淝Ы饘?，寶馬香塵不絕。飛瓊結(jié)伴試燈來，忍把檀郎輕別。一回佯怒，一回微笑，小婢扶行怯。石橋路滑緗釣躡，向阿母低低說。妲娥此夜悔還無？怕入廣寒宮闕。不如歸去，難疇疇昔，總是團圓月?！庇芯爸?，有情調(diào)，有韻味。丘逢甲大將軍在廣東回憶被割讓給日本的臺灣明月，寫了“三年此夕無月光，明月多應(yīng)在故鄉(xiāng)。欲向海天尋月去，五更飛夢渡鯤洋?！痹娙擞屑译y回，夢里魂飛故鄉(xiāng)，回到寶島看美麗的月光?！弊詈蠹t樓夢里有不少元宵詩，是曹雪芹借人之口所作。在此不作贅述了。以上歪評先賢們的元宵節(jié)詩句，權(quán)作笑談，我一首也寫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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