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火車那天,全家起得很早。我們穿上了新年才穿的衣服,爸爸也穿上了那件正式場合才穿的中山裝上衣。媽媽在雞叫頭遍后就起來開始做蔥油餅。
我們簡單吃了早飯,就出發(fā)了。
爬過第一道山梁,太陽才出來。走熱了,大家紛紛把上衣脫下來。到處是蚱蜢亂蹦。刺槐上鳥兒響亮地叫著,草尖兒上露珠晶亮。山巖路潔白清新,時有泉水滲出流動。
弟弟走不動了,爸爸背起他走。在我印象中,爸爸走路從沒累過。媽媽幫我們拿著衣服。爸媽邊走邊聊些跟火車毫不相干的話。姐姐牽著我的手走。我們都沒聊火車,但心里裝的全是火車。
又翻過一道山梁。這里到處是松樹,濕濕草叢里,各種蘑菇冒出來。
我們坐在一棵大松樹下的大石上休息。松香彌漫,媽媽抽空采了不少蘑菇。在我印象中,媽媽很少在大白天里閑下來過。
“嘀——嗚——轟隆轟隆——”
巨大轟響忽在耳邊炸開。
姐姐興奮地喊:
“火車來啦!火車來啦!”
我們飛快站起來,一股勁爬上最后那道山梁,小弟像鳥兒一樣飛在最前邊。跑上山頂,我們馬上看見山谷里一列綠皮火車正消失在對面山坡的隧道里,身后是長長枕木蜿蜒在山坡上,再遠一點就被樹給遮住了。
一縷輕煙飄在半空。
平生第一次見到了火車!這么一個會動的龐然大物!
全家興高采烈圈坐在一塊大砂巖上,捧起泉水,就著媽媽做的餅飽餐一頓。大家邊吃邊等第二趟火車。
直到太陽快落山,也沒等來。
那是我們?nèi)业谝淮慰椿疖?,還只看見了火車尾巴。
但那是我一生見過的最美的火車。
不在于火車本身,而在于和誰去看。
多年后,我還是想不通,從來沒假日,也從來都不旅游,天天只是面朝黃土背朝天汗流滿面才勉強糊口的老實巴交的中國北方山村農(nóng)民如我父母,怎么會拗不過姐姐和我的請求,真就答應(yīng)并如此鄭重其事朝圣般地帶我們看了火車呢?
上帝從來都是最公平的,他可以讓一張普通的蔥油餅成為最可口的食物,讓最后一節(jié)綠皮火車車廂成為最美的風景。
那些炫耀物質(zhì)的人從來都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幸福和美。
與其咒詛黑暗,不如點亮蠟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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