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記就是這點好,和人說話,有時只能就事論事含含糊糊,一些場合還不可講原則性的話,否則別人會和你翻臉傷和氣。而在日記中,你可以說出那種接近本質(zhì)的話。
人生是一次不歸的旅途。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人生不能復(fù)歸,所以才讓一些人留戀地記著日記。孩子的日記多半是流水賬,是受著大人支使別有用心的。只有長到開始有了愛情時,一個人的日記才開始有了活色生香,心中萌動了愛情,日記里的文字才變得生動起來。生活本身就是那樣,會絕處逢生,會樂極生悲,而無論你走到哪一步,日記都是你最好的退路,你可以向它說說一切。
到了中年再寫日記,好像有點不合時宜,可我仍然喜歡。總想買一本特別厚的日記本,最好厚得和我的生命一樣長。我覺得厚厚的日記本,就如同厚厚的臺歷,可以有更多的記事空間,而如果是濃縮的掛歷,密密麻麻的日子之間就有無處下手的感覺了。
我希望自己每天的日記都有一些真性情的文字,讓我日后回憶起這一天時能夠獲得一種真切的感受或安慰。而實際上這不可能,一個人不可能每天都讓記錄下來的文字精彩,這不是文字能力欠缺,而是生活本身的缺陷所致。波希米有句諺語叫做:發(fā)出聲音的河流,不是有水就是有石頭。我們生命之流不是每天都有這樣的“水”和“石頭”的。
但日記最好還是堅持。寫日記不比寫文章。文章如果做不好,明里暗里都會有人與你比,比得你在文字面前特別氣餒。日記則純屬私人性的,愛怎么寫就怎么寫,想怎么記就怎么記。特有的體驗,意外的遭際,純粹的,混沌的,是種原生態(tài),是對生活自發(fā)的不作虛空的期待……我們不必尋覓一種主題,一種深遠的思想,只要喚起一點點自我意識就足夠了。不像文章總要出新。歷史到了今天,差不多一切都陣亡了,還有什么留給我們第一次表述,第一次體驗?zāi)??寫文章難呀!但記日記有不斷發(fā)現(xiàn)的樂趣。
和許多人一樣,我的日記中有許多對于情感的記載與思索。年輕時,每個人心里都有一個天使,都有那種不顧一切的愛戀,在這樣的愛戀面前,錢沒有用,名利更沒有用。身邊沒有一個懂你的愛人,沒有一個溫暖的懷抱,這樣的男人或女人,越出色就越悲涼,所以處在那樣一個謀愛的時刻,誰都就近抓住他最愛也最信任的人。可笑嗎?一點都不可笑,人會本能地去要最基本的東西,這跟時代沒有太大的關(guān)系。有時候我回頭翻翻自己的日記,發(fā)現(xiàn)原來在生命的每一個路口,都有一個隱秘提示。當時自己茫然不知,只能在中年回首時,才淡淡地領(lǐng)悟憂傷的來源。
我常常聽到一些走過愛情的男女感嘆:“從前,是呀從前,在我剛剛開始戀愛的時候,無論如何我也不會想到自己會過這樣的日子。”這時候,如果他們偶爾翻出從前的日記就會有恍如隔世的感覺。他與她的關(guān)系就會顯得沉悶而且微妙。人生有些風(fēng)浪是不動聲色的,但它一樣可以把一些要緊的事物摧毀。我們可以想象,如果這樣別扭著的一對男女走出家門,他們各自遇上了情感世界相似的異性,都是在他們至愛的人那里沒有得到他們堅信的那一種東西,這樣的情形下,他們的情緒就會相當配合。像電影《廊橋遺夢》記錄的那段出軌的感情一樣,都是有種絕處逢生的意味。由于這種中年的情感是在重壓之下得以喘息,所以它的表現(xiàn)形式就會更加的忘我激烈。
我曾經(jīng)在日記中寫道:再相愛的人,朝朝暮暮生活在一起,仍然是一種考驗。所以要不斷地以日記的形式教育自己、洗滌自己、指引自己。日記就是這點好,和人說話,有時只能就事論事含含糊糊,一些場合還不可講原則性的話,否則別人會和你翻臉傷和氣。而在日記中,你可以說出那種接近本質(zhì)的話。比如你的妻子化完妝問:我還拿得出手嗎?你當然要說,拿得出手。可你在日記中則可以說:笑話!拿得出手?我的老婆拿給誰去?
所以我說,人到中年寫寫日記并不可笑或多余。日記能營造另一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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