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第八回“比通靈金鶯微露意 探寶釵黛玉半含酸”,寫賈寶玉東府看戲回來,“因想起近日薛寶釵在家養(yǎng)病”,應(yīng)該前去探望,便從后角門過去,躲過清客相公詹光單聘仁和買辦錢華的糾纏,來到梨香院,見過薛姨媽,問過寶釵的病情,又互看玉兒和金鎖。
正待寶玉聞到寶釵身有香氣,寶釵解釋的藥丸之故,寶玉也要吃之時,黛玉搖搖的走了進(jìn)來,一看到寶玉,便說:“噯呦,我來的不巧了!”又就寶釵的疑問說:“要來一群都來,要不來一個也不來;今兒他來了,明兒我再來,如此間錯開了來著,豈不天天有人來了?也不至于太冷落,也不至于太熱鬧了。姐姐如何反不解這意思?”
酸味:
對寶玉——要來我們一起來,撇下我自己巴巴地跑了來看姐姐,你還是近姐姐啊!我算什么呢?你不是成天跟我在一起嗎?怎么一涉及姐姐,你就把我放下了呢?
對寶釵——看看寶玉還是對你好吧!我們起居一處,都不知道他來,看來,他就是想單獨(dú)跟你一起說話。我來了倒影響了你們,這不是“不巧”了嗎?
但寶玉似乎沒有想那么多,他首先注意到黛玉外面罩著大紅羽緞對衿褂子,就問:“下雪了么?”并緊接著問婆子:“取了我的斗篷來不曾?”黛玉便道:“是不是,我來了他就該去了?!?/p>
酸味:我就是故意,誰讓你不和我一起來呢?我就是說,我來,你就要走,這不更顯得你與姐姐親近嗎?
薛姨媽留下寶玉吃酒,并提醒他別吃冷酒,否則寫字手抖,寶玉不解,寶釵解釋:“酒性最熱,若熱吃下去,發(fā)散的就快,若冷吃下去,便凝結(jié)在內(nèi),以五臟去暖他,豈不受害?”寶玉聽這話有情理,便放下冷酒,命人暖來方飲。
這一情節(jié),早就被黛玉冷眼觀去,也正好黛玉的小丫鬟雪雁給黛玉送小手爐來,黛玉因含笑問他:“誰叫你送來的?難為他費(fèi)心。”雪雁回說:“紫鵑姐姐怕姑娘冷,使我送來的。”黛玉一面接了,抱在懷中,笑道:“也虧你倒聽他的話。我平日和你說的,全當(dāng)耳旁風(fēng),怎么他說了你就依,比圣旨還快些!”
酸味:顯然此話是針對剛才寶玉聽了寶釵的話,不再喝冷酒的情節(jié)。寶釵的話是皇上的圣旨嗎?你怎么就那么聽話呢?那自然是你喜歡姐姐了,我的話對嗎?“黛玉磕著瓜子兒,只抿著嘴笑?!?/span>
實際上,黛玉所有的話,其內(nèi)涵統(tǒng)統(tǒng)指向賈寶玉,因為心里有寶玉,所以才那么敏感地在意寶玉的一舉一動,她愿意寶玉同她一起來看望寶釵而不明說,她見寶玉那么聽寶釵的話而心有不爽,實際上,她何嘗不希望寶玉吃溫酒呢?
請看,當(dāng)李嬤嬤搬出賈政來阻止寶玉吃酒時,黛玉便首先站出來說:“別掃大家的興!舅舅若叫你,只說姨媽留著呢?!币幻媲耐茖氂瘢顾€氣,一面悄悄的咕噥說:“別理那老貨,咱們只管樂咱們的?!边@里的黛玉是多么了解寶玉的內(nèi)心——這才是真正的林黛玉。
請再看,酒足飯飽,也吃了茶,確實到了該回去的程度了,如果黛玉真生氣,早就扔下寶玉走了,但她沒有,她可是記著問寶玉道:“你走不走?”寶玉乜斜倦眼道:“你要走,我和你一同走?!倍吮闫鹕砀孓o。
一句“你走不走”,多像是一家人!一句“你要走,我同你一同走”,又多么心投意和,大有婦唱夫隨的味道呢!
請又再看,小丫頭捧過斗笠來。誰知丫頭笨手笨腳,老也戴不上,這時,黛玉站在炕沿上道:“羅唆什么,過來,我瞧瞧罷。”寶玉忙就近前來。黛玉用手整理,輕輕籠住束發(fā)冠,將笠沿掖在抹額之上,將那一顆核桃大的絳絨簪纓扶起,顫巍巍露于笠外。整理已畢,端相了端相,說道:“好了,披上斗篷罷。”
好一溫馨的場面,好不熟悉的動作,寶黛二人之默契和心心相通,就表現(xiàn)在這日常的看起瑣碎生活之中。
含酸,緣于愛;酸之濃,緣于愛之深——曹公就是這么厲害,在看似平淡無奇之中,寫出了寶黛之深愛,真真令人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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