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新周是近現(xiàn)代篆刻史必須提到的著名篆刻家。他是吳昌碩的入室弟子,在日本影響很大。日本平凡社《書道全集》的《別卷》(篆刻卷)在清代篆刻家專題中為他專設(shè)一欄,對他的評價就很高。
徐新周的師承與印藝徐新周(1853-1925),江蘇吳縣人。字星舟,別署星州、星洲、心周、星周,以星州最常用。所居曰陶制廬、耦花盦等。其幼而嗜古,尤究心金石,見吳昌碩所作印,私心傾佩,得缶翁俞允,遂南面執(zhí)弟子禮。
新周年比缶翁少九歲。能作四體書,小篆、漢隸意味簡古嚴正,講求前賢法規(guī)。篆刻師事吳昌碩,時人謂之“星周入師門,且能入室操戈”。是說其逼真恩師規(guī)模外,常喜以漢碑額入印,線條較方折勻稱,不若缶翁之渾厚恣肆,然亦風(fēng)神自具。邊款亦然,甚得缶翁法乳。“偶作圓朱文印,蓋應(yīng)求者之請耳。新周在上海懸例鬻印,取值不昂,求者踵接。日本人士游滬者,莫不挾其數(shù)印以歸,是以其印在東瀛流傳不鮮(馬國權(quán)《近代印人傳》)。徐氏臨仿缶老治印,稱得上是惟妙惟肖。連行家里手也分辨不出孰是孰非。以致日本金石篆刻界直指徐氏為“缶廬第二”。其實,缶翁晚年以忙于書畫應(yīng)酬,又限于目力,也因年老有臂疾,痛疼不克遂使腕力不濟,故潤格太高,四方求印者,由新周代刀為多,可見缶翁對他的信任與器重?!胺泊吨?,缶翁多先篆稿,最后略作修飾,并親加邊款。亦有連邊款悉由星州代勞者,如《苦鐵印選》中之'高聾公留真跡與人間垂千古'一鈕即是?!?(馬國權(quán)《近代印人傳》)也有缶翁落“大聾”窮款后,又由星州再刻“光緒丁未(1907)冬月星州刻”,如 “眉盦”(圖1)一鈕即是,新周時年55 歲?!俺D秦量之室”邊款:“景張得楚鍰金、秦鞅量,希世珍也。屬俊卿刻印,時病臂未瘥,為篆石,乞星州為之。老缶,戊申(1908)六月?!保ㄒ皂n天衡編訂《歷代印學(xué)論文選》西泠印社1983 年版第903 頁。)“金彭”(圖2)一鈕,印風(fēng)特立,與缶翁的其他印風(fēng)迥異,倒與徐新周中年的印風(fēng)相近。邊款文字稚嫩,注明“苕上吳俊卿篆”,惜未紀(jì)年,應(yīng)是缶翁篆星州刻的印作。盡管我們可以確定的徐新周代刀之作不太多,有明確年款的更少,但我們可以確定:光緒丁未(1907)前后是新周代刀的頻繁期。
上世紀(jì)20 年代前后,篆刻界有“南徐( 新周)北陳( 衡恪、師曾)”之說。蔡守于1934 年在香港《華字日報》連載《印林閑話》時,論及缶翁弟子,也多次說到“南徐北陳”:“吳苦鐵(昌碩又號缶廬)……所作印亦脫胎石鼓,規(guī)模秦漢古璽,旁通碑碣、吉金、殘?zhí)铡⒐糯u、瓦當(dāng)、封泥各文字,弘其意趣,而以刀純淺刻獨得一種古拙樸茂之致,直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以致流風(fēng)所播,蒸為習(xí)俗,同時印人莫不摹擬缶廬以合時趨。在南則以徐星舟,又署新周;北則以陳師曾。其佼佼者?!?br>
徐新周中年“代筆”是事實,部分印作“神、形酷似缶廬”也不錯,但是,不能以偏概全,對于他的藝術(shù)個性和藝術(shù)見解應(yīng)作具體分析。
筆者以為:綜觀徐新周的篆刻生涯,可以分為三個時期:即學(xué)習(xí)期、變革期、成熟期。分別以57歲和66 歲為分水嶺。
宣統(tǒng)元年(己酉1909)徐新周57 歲,此前,風(fēng)格尚不明顯,多有乃師的面貌。如“竹洞舊門楣”,邊款署“缶師法”(圖3),雖未署年款但應(yīng)是早期仿師之作。57 歲以后,開始出現(xiàn)了新的面貌,如“老蘭填詞”(1909 年,圖4),取漢印方折用筆,勁挺爽利,與缶翁多用圓轉(zhuǎn)少用方折,即用方折也多殘蝕,有蒼茫渾勁之氣的風(fēng)格迥異?!盁刖保▓D5),仿陶器印跡布白,疏密對比,朱白自適。已見變法之端倪。
民國七年(戊午1918),徐新周時年66 歲,是年是他的創(chuàng)作旺盛之年,也是他篆刻藝術(shù)水平飛躍的一年,大量的印作都有自己鮮明的特點。“唾面自干”(圖6)、“睡仙”(圖7)兩白文印用邊框,與缶翁風(fēng)格相徑庭。“存吾春”,金文入印,作古璽形式,頗有黃士陵的作風(fēng)?!膀札埥苑浅刂形铩保▓D8),圓朱文,缶翁印作中未見此風(fēng)格?!澳慨u”( 耕之古文,圖9)等印作古璽布白,兩字大小、輕重、疏密對比強烈?!皵逍摹?,用石鼓的“斿”(游的本字)字,配以介于大篆小篆之間的心字,空靈而活潑,留紅生動可愛(圖10)。“因物成務(wù)”(圖11),陶文入印,文字大小、輕重、疏密對角呼應(yīng);筆畫有粗細變化,顯示了書寫筆意?!案F六義于懷抱”(圖12)圓白文入印,用筆圓轉(zhuǎn)而布白縝密,風(fēng)格特異?!笆瞻偈乐I文”、“聽其聲不如察其形”、“幼體蘭石自然之姿,長膺清妙孝友之行”(圖13)、“奇石作良友,名花當(dāng)美人”等白文印,小篆入印,皆取橫勢,圓轉(zhuǎn)縝密,兼取吳讓之法?!皻忪V地表”一印用漢碑額款式,也是一種嘗試和創(chuàng)新?!爸赜H致歡曹景完”(圖14),三行布白,行氣的寬窄均不同,有《侯馬盟書》的韻致,是為創(chuàng)新?!皵迳綕捎^魚鳥”(圖15)、“大象無形”(圖16)等陽文印則以小篆為基調(diào),參以象形文字規(guī)整化,如魚、鳥、象等字都是借助于甲金文字加以變化,增加了靈動活潑之感。這種精麗風(fēng)格的印章在缶翁的印作中是難以尋覓的?!皟?yōu)遊自得”(圖17)以朱文漢印的模式發(fā)肅穆典雅之氣。“學(xué)?!?(圖18)朱文印則得力漢金文,勁挺華滋。吳昌碩以石鼓文為根基,參以小篆、繆篆等書體為元素,以圓潤為表象,以渾厚為氣質(zhì)。徐新周晚期則以小篆為根基,參以繆篆、封泥、碑額等文字意趣,以方折勁挺為表象,以爽利為氣質(zhì),與缶翁印風(fēng)格特異。上述作品都游離于吳派的范疇之外形成了自己的風(fēng)格。
《吳昌碩印譜》(上海書畫出版社1985 年版)中缶翁所刻小印多在0.9 厘米以上,0.8 厘米的僅見兩枚,而新周卻能刻“極工極小的印”,最小的都在0.7厘米見方,給蔡守刻的一批印中就有多枚。下文將詳述。
徐新周邊款或簡或繁,繁者數(shù)百言,簡者僅“新周”、“星舟”、“心周”,或“星州”兩字,多用楷書。早期與乃師相似無別,幾不能辨(見圖1、圖2)。中晚期后,雍容華麗,小字皆能清晰,風(fēng)格與缶翁迥異(圖9、圖36 等)。徐新周刻款,隸書(圖19)、行書、小篆(圖20“干祿無疆”、 圖21“萬物之母”)皆能。但用繆篆則是他的創(chuàng)新和自家風(fēng)范,如“性合元和,身齊律度,道匡雅俗,器重宗彝”(圖22)、“虛心實腹,弱志強骨”( 圖23)?!盁o道人之短無論己之長”、“垂芬燿于書篇”等印的邊款都是取圓筆的工整秀麗的繆篆。
缶翁刻人物佛像線條簡約精煉,大寫意的線條頗多傳神,如“虛素”(圖24)、“明月前身”、“破荷亭”等印印側(cè)的陽文圖像即是。新周刻佛像、人物、動物,則用淺浮雕陰線勾勒,如“橅漢不其令董君闕”、“能事不受相促迫”、“橅唐普樂寺造像一軀”(圖25)、“難將一人手,掩盡天下日”(圖26)、肖形(牛)(圖27)等皆取漢畫像之精蘊,又是一番境界。
缶翁、新周用刀不同,新周多用沖刀,故線條“方勻堅實”,峭拔勁挺,不若乃師之“渾厚恣肆”。不論印文或邊款,新周再小的字都能清楚整潔,應(yīng)該是薄刃深刻,與乃師之“純刀淺刻”的意趣又有不同。如此等等,說明新周晚年已跳出了師門的窠臼,有了自己的一片天地。因此,我們僅僅用“缶廬第二”,“神、形酷似缶廬”,“缶廬的代筆(刀)者之一”來評價他,顯然有失公允,也使我們進入了一個誤區(qū)。
《近代印人傳》記曰:“四方求印者,多委得意弟子及其子臧龕(昌碩次子吳涵,字子茹,號臧龕)代庖,星州捉刀尤夥?!眳呛曦グ擞位陆鳌駠院笥窒群蠓偕轿鳌⒑邶埥鹊?,1922 年返滬,缶翁時年78 歲。1927 年夏,偶感小疾,遽爾逝世。為其父代刀必在這五年中。鄭逸梅《藝林散葉》說:“吳昌碩刻印,七十后由徐星洲代刻,八十后由錢瘦鐵、王個簃代刻?!笨赡懿淮_,前述“眉盦” 一印是光緒丁未(1907)為缶翁代刀,缶翁時年63 歲。蔡守《印林閑話》所記:“吳六十后,凡有求印者,亦必言明只可自己摹印,而囑徐新周奏刀?!弊顬榉蠈嶋H。
但是可以說明曾有四位門人先后為缶翁代刀,徐新周是最早的代刀者,后期不代刀或少代刀即逐漸形成了自己的風(fēng)格。有學(xué)者評其印風(fēng)曰:“……意味嚴正不俗,多得方勻堅實、蒼秀并健之趣,而不似缶翁的渾厚雄恣?!痹u價最為中肯,已表述了新周晚年不似缶翁的觀點,難能可貴。(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