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侯復(fù)假道于虞以伐虢(guó)。宮之奇諫曰：“虢，虞之表也。虢亡，虞必從之。晉不可啟，寇不可玩。一之為甚，其可再乎？諺所謂輔車相依唇亡齒寒者，其虞、虢之謂也?！?/p>
1、假道：借路； 2、表：外表，這里指屏障、外圍； 3、啟：開啟，指縱容其貪心； 4、玩：玩忽，輕視； 5、輔車：面頰和牙床。
[譯文]晉獻公再次向虞國借路去攻打虢國，宮之奇勸阻虞公說：“虢國，是虞國的外圍，虢國滅亡，虞國也一定跟著滅亡。晉國的貪心不可縱容，侵略別國行為不可輕視。一次借路已經(jīng)過分了，怎么可以有第二次呢？俗話說：面頰和牙床骨互相依著，嘴唇?jīng)]了，牙齒就會寒冷。這就如同虞、虢兩國互相依存的關(guān)系啊?！?/span>
公曰：“晉，吾宗也，豈害我哉？”對曰：“大(tài)伯、虞仲，大(tài)王之昭(zhāo)也。大伯不從，是以不嗣。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為文王卿士，勛在王室，藏于盟府。
1、吾宗：我們的同宗。晉和虞都是姬姓諸侯國； 2、大伯虞仲：周太王古公亶（音膽）父的長子和次子； 3、昭：宗廟制度，始祖的神位居中，以下父子遞為昭穆，左為昭、右為穆。父子異列，祖孫同列； 4、嗣：繼承王位； 5、虢仲、虢叔：王季的次子和三子； 6、王季：季歷，姬姓，名歷，季是排行，所以稱季歷，尊稱公季、王季、周王季，周太王之末子，周文王之父，周武王和周公旦之祖父； 7、 盟府：主持盟誓、典策的宮府。
[譯文] 虞公說：“晉國，與我國同宗，難道會加害我們嗎？”宮之奇回答說：“大伯、虞仲是大王古公亶父的長子和次子，太伯不聽從父命，因此不讓他繼承王位。虢仲、虢叔都是王季的第二代，是文王的執(zhí)掌國政的大臣，在王室中有功勞，因功受封的典策還藏在盟府中。
將虢是滅，何愛于虞！且虞能親于桓、莊乎，其愛之也？桓、莊之族何罪，而以為戮，不唯逼乎？親以寵逼，猶尚害之，況以國乎？”
1、桓、莊：是晉獻公的曾祖、祖父； 2、桓、莊之族：指晉獻公的同祖兄弟各支； 3、以為戮：公元前669年，晉獻公盡殺同族諸公子； 4、逼：威脅。
[譯文] 現(xiàn)在虢國都要滅掉，對虞國還顧惜什么呢？再說晉獻公愛惜虞，能比桓、莊之族更親密嗎？桓、莊這兩個家族有什么罪過？可晉獻公把他們殺害了，還不是因為近親對自己有威脅，才這樣做的嗎？近親的勢力威脅到自己，還要加害于他們，更何況對一個國家呢？”
公曰：“吾享祀豐潔，神必據(jù)我?！睂υ唬骸俺悸勚?，鬼神非人實親，惟德是依。故《周書》曰：皇天無親，惟德是輔。又曰：黍(shǔ)稷(jì)非馨，明德惟馨。
1、據(jù)：擁戴、保佑； 2、實：是，此； 3、《周書》：周朝的史書名，已亡佚； 4、輔：輔助，佐助； 5、黍稷：黃黏米和谷子； 6、馨：散發(fā)很遠的香氣； 7、明德：德行修明
[譯文]虞公說：“我的祭品豐盛清潔，神必然保佑我?！睂m子奇回答說：“我聽說，鬼神不是隨便親近某人的，而是依從有德行的人。所以《周書》里說：‘上天對于人沒有親疏不同，只是有德的人上天才保佑他。’又說：‘黍稷不算芳香，只有美德才芳香?！?/span>
又曰：民不易物，惟德繄(yī)物。如是，則非德民不和，神不享矣。神所馮(píng)依，將在德矣。若晉取虞，而明德以薦馨香，神其吐之乎？”
1、易：改變、變更； 2、繄：句中語氣詞； 3、馮依：憑借依從。馮，通“憑”； 4、粢盛：裝在祭器中用于祭祀的谷物； 5、薦：進獻。
[譯文] 又說：人們拿來祭祀的東西都是相同的，但是只有有德行的人的祭品，才是真正的祭品。如此看來，沒有德行，百姓就不和，神靈也就不享用了。神靈所憑依的，在于德行。如果晉國消滅虞國，崇尚德行，以芳香的祭品奉獻給神靈，神靈難道會吐出來嗎？”
弗聽，許晉使。宮之奇以其族行，曰：“虞不臘矣。在此行也，晉不更舉矣。” 冬，晉滅虢。師還，館于虞，遂襲虞，滅之。執(zhí)虞公。
1、以：率領(lǐng)； 2、族：族人，家族； 3、臘：古代陰歷十二月的一種祭祀； 4、更舉：再次發(fā)兵； 5、館：借住，寓居； 6、執(zhí)：捉拿，逮住。
[譯文]虞公不聽從宮之奇的諫言，答應(yīng)了晉國使者借路的要求。宮之奇帶著全族的人離開了虞國。他說：“虞國就要滅亡，不會等到歲終祭祀的時候了。晉國只需這一次行動，不必再出兵了?！?冬天，晉國滅掉虢囯。晉軍回師途中安營駐扎在虞國，乘機發(fā)動進攻，滅掉了虞國，捉住了虞公。
晉國、虞國、虢國位置關(guān)系
《宮之奇諫假道》全文：
晉侯復(fù)假道于虞以伐虢(guó)。宮之奇諫曰：“虢，虞之表也。虢亡，虞必從之。晉不可啟，寇不可玩。一之為甚，其可再乎？諺所謂輔車相依唇亡齒寒者，其虞、虢之謂也?！?/p>
公曰：“晉，吾宗也，豈害我哉？”對曰：“大(tài)伯、虞仲，大(tài)王之昭(zhāo)也。大伯不從，是以不嗣。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為文王卿士，勛在王室，藏于盟府。將虢是滅，何愛于虞！且虞能親于桓、莊乎，其愛之也？桓、莊之族何罪，而以為戮，不唯逼乎？親以寵逼，猶尚害之，況以國乎？”
公曰：“吾享祀豐潔，神必據(jù)我?！睂υ唬骸俺悸勚?，鬼神非人實親，惟德是依。故《周書》曰：皇天無親，惟德是輔。又曰：黍(shǔ)稷(jì)非馨，明德惟馨。又曰：民不易物，惟德繄(yī)物。如是，則非德民不和，神不享矣。神所馮(píng)依，將在德矣。若晉取虞，而明德以薦馨香，神其吐之乎？”
弗聽，許晉使。宮之奇以其族行，曰：“虞不臘矣。在此行也，晉不更舉矣?！?/p>
冬，晉滅虢。師還，館于虞，遂襲虞，滅之。執(zhí)虞公。
古文觀止評析：
宮之奇三番諫諍，前段論勢，中段論情，后段論理。層次井井，激昂盡致，奈君聽不聰，終尋覆轍。讀竟為之掩卷三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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