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黑 . 夜山圖與吾家山水
中國畫用黑，以墨色為主導(dǎo)同歷史承傳千余年矣。故以宣紙之表現(xiàn)筆墨者其實黑白關(guān)系也。致水之用使墨變化，因水而淡，淡者灰，不等量之水份參入，灰意無窮其質(zhì)，是為水墨也。水墨畫者，盛行于唐時，演繹至今。王維：“唯水墨為最上” 由理論而提升品質(zhì)，致達于大雅也。合于老子之“當白計黑”，孔子之“五色使人迷盲”學(xué)說，大浪陶沙，唯墨之用得以至傳于古今也。
《說文》“黑”火所熏之色也。柴火熏烤爾后留下之煙垢，一種顏色也。古代原始居民觀念之中“黑”往往具其某種神性之含義，在世界范圍內(nèi)均不同程度地存在于對“黑色魔力”之崇拜，崇尚黑色，歷史可追溯至史前時代，仰韶文化晚期與龍山文化時代，曾有其較大量之黑陶器皿，稱之為“黑陶文化” 可見證 “尚黑”之始也。夏朝繼承“尚黑”之原始風(fēng)習(xí)，著意其黑色為上國貴胄專用之標準色也。夏、商、周之“尚黑”觀念與秦、漢以后之“尚黑”觀念有著根本差別，前者起源于原始部族之民俗傳統(tǒng)，后者乃陰陽五行生克圖式支配之產(chǎn)物。先秦文獻中記述曰：“夏后氏尚黑，大事斂用昏，戎事乘驪，牲用玄”（禮記．檀弓上）。類似神圣之聚合，皆崇尚黑色，據(jù)考證夏禹出自戎羌，戎羌之后，姜姓部族與姬姓兩族有長期耦婚之約，同樣，起于西戎之秦人于立朝之始，宣稱“方今水德之始……衣服、旄旌、節(jié)旗皆正黑”（史記．秦始皇本紀）。秦屬水，水為玄色（黑），故秦帝衣黑衣。此乃五行生克觀念之需要，亦潛隱秦國百姓與其戎羌舊俗之眷戀也。
無論因秦人“尚黑”或為戰(zhàn)囯齊人思想家鄒衍推崇五行，以“黑”為“水德”如是加深其墨與水之緊密聯(lián)系耶。畫家對墨、水二者之間，產(chǎn)生情感乎！“黑色魔力”乎！或因水柔而主深沉寧靜，主君子之溫良恭儉讓所奉中庸乎。夫，黑墨之用至今不哀，愈演愈烈者，其道源遠而流長也。
近代黃賓虹擅作“夜山圖”正是“重墨”與“淡水”之結(jié)合，透徹盡墨，淋淋漓漓。黃賓虹于一生之中最喜以重焦皴擦點畫山勢，對疊疊復(fù)疊疊混墨厚積之法，其研究深有所得。賓翁歸納“五筆”法即用筆要平、圓、留、重、變；更重墨法 “七種”，濃、淡、破、潑、漬、焦、宿，并將“五筆”、“七墨”與傳統(tǒng)技法，以“尚黑”之觀念消化，多寫“亱山” 圖。六十歲以后，黃賓虹畫風(fēng)重“黑”，與其長期之游歷極相關(guān)連，游居上海、流連于貴池，經(jīng)桂林、廣東、香港，再返歙縣黃山，游雁蕩山，盤桓蜀地…… 曾由蜀返滬，有題畫云:“余游曾歷數(shù)寒暑，經(jīng)嘉州，躋峨滑山頂；至灌縣，信宿青城軒轅峰；由廣安探天池，經(jīng)渠河出渝州，圖山靈真面而還”…… 體味山川，意覺心悟，促見老人飽游沃覽之勝也。居游之中常多見于洪澇干旱，豪雨驟風(fēng)，致使筆下之墨色明顯潤澤淋漓，先是，以明人立場方法窺其宋、元，源求于自然真實生命之感悟，解讀宋元人之理法。如：觀讀“北宋多畫陰面山，如夜行巖壑間”品米芾云山則得“虛中取氣，如有呼吸”…… 畫者文學(xué)自仰高尚，素養(yǎng)深厚。并于詩文之中多有：“嘗于深宵人靜，啟戶獨立領(lǐng)其趣” 意識。過游四川青城山詩云：“潑墨山前遠近峰，米家難點萬千重。青城坐雨乾坤大，入蜀方知畫意濃。”思行之中領(lǐng)會自然著意墨象，以疊疊厚重之情趣，記其心得，時賓翁也近八十矣。常常入夜攜筆游走山間，賞月光水色，感受四圍山巒起伏如虎豹盤踞之勢，體驗“萬壑奔騰” “光影變幻”得悟筆墨光影，表達虛實微妙，偶然之間，突來暴雨，坐看青城山風(fēng)雨喧囂，石梁飛瀑，其天地、自然、生命與豪性狂放，知會雨點與“米點”也。
“黑賓虹”之特征，來自于自然生命之信息，逐漸取代傳統(tǒng)之舊有模式。賓翁之自主、自信決心，成功地選擇以范寬、李唐等質(zhì)實、剛性之筆，宋人層層積染之方，著力構(gòu)筑渾穆深邃、滋潤淋漓之風(fēng)格基調(diào)，其晚年于“黑墨”研究之中更從元畫吸取精華。如元之方從義，清之程遂，其綿韌且具運動感與書法意味之用線，其筆法頓挫逆行，于墨色枯簡中見華滋厚潤。凡事種種，賓翁不懈奮發(fā)，獨到取法，實踐功夫。圖畫之中道義深邃，以“至黑”“至密”之法突破古今，縱觀大作，其意，其法無不獨到。天地大道，最得表現(xiàn)自然生命之強健和蒼茫曠遠。黃賓虹集今古眾家高妙，刻劃獷焊，靈性氣質(zhì)，于九旬之年，以筆墨解悟中國哲學(xué)之高妙，同時解悟自我，更得“黑密厚重” 。早已超越古人而具現(xiàn)代特征，已達到傳統(tǒng)之最妙境地也。
再言木邨之墨象，亦非一日之寒矣。研究黑墨團團之法，嘗試以極端?！昂谀狈呛谝玻瞧洹跋蟆?，為“墨”道也。古之“尚黑”而墨定畫神，故中國畫以墨為主，墨分五色：焦、濃、重、淡、清也。色從墨論，不以為彩也，有云：墨不足，顏色續(xù)也。從鑒賞古今名畫中法古開今，予亦從大家法則，崇尚墨象追求渾厚華滋，領(lǐng)受民族精神也。發(fā)筆力之精氣，弄玄色之神韻，筆由墨現(xiàn)，意味于墨；墨肇韻致，黑亮明透，情至趣得心融自然，信手而風(fēng)生也。物極必反，焦至而潤生，極致之墨，為個性之表，陰陽其道乃為本源也。正若“干裂秋風(fēng)，潤含春雨”二者，其矛盾乎，剛直、柔弱耶。夫，是其相濟相克，對立而統(tǒng)一也。運墨所得相對之用者，致臻完美境界之無窮盡爾。予獨以“五字經(jīng)”自得，滿、黑、獷、亂、毛也。滿者：具其強烈之視覺張力也；黑者：深沉、厚重、緊迫也；獷者：陽剛，個性張揚也；亂者：狂放不羈，暢然渲泄也；毛者：不泥古拘陳，追求意外也。禿筆、焦墨、皴點班駁，贊簇萬千；亂中為亂，層層深厚，終得其墨也。黑盡，亮生也。
好讀書，反復(fù)無由；行萬里，唯路始終。道發(fā)于自然以自身之旅，得心智之觸動感意肌膚；溫故知新，敢動傳統(tǒng)之主軸，拼其個性之力而力搏者，或能得其一二。若欲能改變吾國畫之現(xiàn)狀，弘揚其精髓得魂魄之所在，從實踐中不斷發(fā)現(xiàn)與創(chuàng)造，藝術(shù)之追求也。為今所用者何也，從今之始，足下之始焉。吾畫之為“黑”，若所有過之于黑者，出新一格矣，當今中國畫之所望亦予之所愿也者。
2008.8.19 木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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