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前元二年(—155)劉德被冊封為河間王。劉德幼時,在宮中難找先秦古籍。這下封在了燕齊大地的河間國(今獻縣泊頭一帶),必能從民間求得珍本。每遇儒典,輒高價購得。如對方不賣,就千方百計借來手抄筆錄,另附贈金銀、幣帛,將手抄本贈還書主,而自藏真冊。武帝即位,治國思想由崇尚黃老,改為尊儒術(shù),劉德響應(yīng)國策,聘毛公貫公為經(jīng)學(xué)博士,繼而廣招山東名儒,搜攬和整校天下軼書。首先在河間國城(今獻縣河城街)建立君子館,繼在古驛道邊(今獻縣與泊頭市交界的嚴家鋪處)建日華宮。日華宮設(shè)22館,集齊魯燕趙儒士700多人,成為當時全國最大的儒學(xué)研究中心。
當時有兩大力量在求書,一為朝廷皇家,一為郡國諸王?;始宜笾畷?,都是今文經(jīng)。至于郡國求書、寫書,多是先秦舊籍,是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本源。較有成就者有3家:一為淮南王劉安,本是武帝的皇叔。他搜集整理的多是道家、名家的浮辯之言,匯集而成為《淮南子》,與儒學(xué)經(jīng)典不沾邊。二為魯恭王劉余。如前所言,他本不好書,更不好儒。偶然之間,因擴展其府第,拆了孔府的迎壁墻,于壁中得到古文經(jīng)不少。此事若獻王遇到,必喜出望外,珍藏研判,而恭王得到,只想獻給皇上,得點賞賜。晦氣的是,孔府當家人孔安國又找上門來,先誘劉余認定是孔府藏書,又使劉余被迫承認侵占的是孔府舊地。逼劉余保證不得再侵占孔府。藏書也被孔安國索回,當做珍寶獻給皇家秘府,可惜,因今文經(jīng)派的偏見,未能列于學(xué)官。
成就最偉者要數(shù)河間王劉德。他的“藏書與皇家等”且又多是古文經(jīng)。劉德自藏的《周官》《周禮》《尚書》《禮記》《孟子》《子》已彌足珍貴。毛亨為《詩》的傳人,久居河間(今獻縣)劉德欲拜其為經(jīng)博士。亨推年邁,薦其徒饒陽人毛萇出任?!洞呵铩贰蹲笫蟼鳌返膫魅素為L卿后人貫公,也來投奔劉德,遂聘拜為經(jīng)博士?!缎⒔?jīng)》本河間(獻縣)人顏芝所藏,這時,顏芝之子顏真獻給劉德。這樣,劉德手中的先秦六籍已有《詩》《書》《禮》《易》《春秋》在握,僅缺《樂》一書。
關(guān)于《詩》也稱《詩三百》原為孔子刪定,是中國第一部詩歌總集。漢代傳《詩》的有齊、魯、韓、毛四家,齊國人袁固所傳的《詩》稱《齊詩》,妄談陰陽災(zāi)異,把儒學(xué)經(jīng)典解為道家文章。魯國申培所傳的《詩》稱《魯詩》,只用少數(shù)詩句印證周禮,多數(shù)不能印證者不傳。此為儒學(xué)的片面考據(jù)派,遺棄了《詩》風(fēng)上化下的社會功能。韓國韓嬰所傳的《詩》稱《韓詩》,韓以斷章取義、割裂詩句、主觀臆斷、亂下注腳為能,雖有部分獨立見解可借鑒,卻大多為雜蕪。以上三家詩為隸文今文詩,朝廷立有詩博士,學(xué)詩成了做官的晉身之階。然而東漢劉向整理的《毛詩》一傳,其他三詩俱衰。
《毛詩》原本是用大篆書寫的古文經(jīng)。由毛亨奠基,毛萇傳講。毛亨治《詩》,說事本于《左傳》,解制本于《周官》,訓(xùn)詁合于《爾雅》,不重政治意向,唯重學(xué)術(shù)真實。獻王道:“真吾師焉!”三次親請,毛亨被獻王的誠意所感動,將愛徒毛萇薦給獻王。
毛萇不辱師門、君命,與獻王互為良師摯友,兩人合作,綜參所搜舊籍,合著《樂記》23篇,補上六籍中獨缺《樂》書的缺憾。
《書》為先秦儒學(xué)經(jīng)典之二,即《尚書》。治《書》是獻王劉德的看家本領(lǐng)之一。少時于宮中,得晁錯的《尚書探微》,幾乎倒背如流。后又聽伏生講《尚書》,發(fā)現(xiàn)二人所講出此入彼,遂比較分析,頗有所得。廣川(今棗強縣)大儒董仲舒,喜治《春秋》和《尚書》,廣川與河間(今獻縣)相去不遠,二人身分不一,志趣相投,見解不一,教學(xué)相長。孔安國得孔宅遺《尚書》,請劉德指點。劉德發(fā)現(xiàn),孔宅遺書與自己求得的《尚書》基本相同,偶有錯簡,一調(diào)而順??装矅姾娱g王對《尚書》十分熟悉,倒身便拜:“惜夫,愧哉!我孔門竟無一人識得!”到了京城獻書后,又在劉徹面前推薦劉德,滿腔敬意,他哪里知道,劉徹聽了滿心不快。
《禮》原稱《禮記》,秦后散失嚴重。獻王花費大量錢財,作出各種努力也未能搜集齊全。而一些經(jīng)過穿鑿的“穿井得一人”式的今文經(jīng)也不能補齊湊數(shù)。有人建議,寧缺勿濫。但獻王說,勿濫很對,但,我們不補,留給誰來補?不怕詞異,只要義同。于是他伙同毛公、貫公、顏真、王定等人,從先秦諸子百家中的言樂之書,抽集言禮內(nèi)容計二十卷,又從上下《論語》及《孟子》中選材計一百三十一卷,又和毛萇二人共采《周官》中的言禮事例八卷,并參考《名堂陰陽記》等書,經(jīng)比較分析,去偽存真,形中求質(zhì),質(zhì)中體行,百般校勘,方成書問世。
《易》,此指《周易》。其實《易》有三種:連山(或烈山炎帝易)、歸藏(黃帝易)和周易(文王易)?!吨芤住窞槿字?。秦劫火后,《周易》作為筮書,查禁較松,民間流行較多,故獻王雖有,別人也有。至于占筮,排列組合機遇而已。卦爻辭的解法,也可說成兩坎子陰陽語。故獻王于此并未著力。
倒是《春秋》一書,既是獻王所最愛,也是貫公所最長。夏商到西周初期,一年只分二季:春與秋。當時稱年叫“春秋”。所以把編年歷史稱作“春秋”。《春秋》也稱《魯春秋》既魯國編年歷史。是孔子所編。“孔子厄而作《春秋》”,此之謂也。后來魯國的史官左史丘明為之作傳,稱《春秋左傳》或《左氏春秋》二書合一流傳于世。獻王稍一研讀,當即判明:稱“左氏傳”不妥。稱作者為“史丘明”同樣不妥。魯國史官分為左史、右史。丘明任左史,左史為官職,不是姓氏。丘明二字,丘為爵祿,四邑為丘,明為人名。姓氏失考。其實先秦除皇家貴族有姓氏外,大眾皆無姓氏。因《春秋》為中國第一部編年體史書,所以傳承中錯訛較少。獻王用來作重要的考據(jù)用書之一。經(jīng)過獻王和貫公的考證、編次,“河間《春秋》”為諸《春秋》傳本中之佼佼者。這部匡救時弊的《春秋》,成為歷代文人經(jīng)典教材。
先秦六籍,孔子作的《禮·經(jīng)解》中又稱“六經(jīng)”。西漢時,六經(jīng)之中唯《樂經(jīng)》無傳。僅搜求得《樂記》一篇。劉德與毛萇在《周官》、《考工記》中摘出引用《樂經(jīng)》的文字若干,編為《樂記二十三篇》因其不能獨立成書,也不能充作原著,故附在《禮記》之后,豐富了《禮經(jīng)》(《禮記》)的內(nèi)容。這樣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基礎(chǔ)之《五經(jīng)》除《易》無需大力整校外,其余四經(jīng)《詩》《書》《禮》《春秋》都是有賴于劉德和他的文友們搶救、整理而傳世的。尤其東漢以后,西漢的新文經(jīng)遭棄,劉德的古文經(jīng)成為中華文化的正宗源流,兩千年來人們把《詩經(jīng)》,敬呼為《毛詩》,便是歷史和世人對古文經(jīng)的充分肯定的表現(xiàn)。
劉德不僅研《詩》《禮》《樂》,還傳《詩》《禮》《樂》。為傳習(xí)詩、禮、樂事,一位賢王,兩位博士,兩個助手,三百余賢士四百余儒生,在君子館、日華宮整校先秦六經(jīng),遂使君子一詞成為至高榮耀;在詩芳院,吟詩臺傳習(xí)演奏古樂。黃帝之樂“云門”(后人改稱“大卷”)、堯之樂“大咸”,舜之樂“大韶”,夏之樂“大夏”,湯之樂“大獲”,武王之樂“大武”等,分別宣示著黃帝的盛德如云,物阜民豐;唐堯的德澤萬里,萬物得滋;虞舜的無為垂拱,順天行事;夏禹的平治水土,功烈千秋;成湯的誅殺兇煞,護養(yǎng)黎庶;武王的一著戎衣,武功昭著。不僅帝王大樂,詩風(fēng)民曲也揉其中。一時,河間都城(今河城街)內(nèi)外,管弦悠揚,金石鏗鏘,樂隊2層編鐘,1排編磬,4個大鼓,各領(lǐng)8個扁鼓,8個建鼓(是為諸侯之制),另配五弦琴,十弦琴,二十五弦琴,還有斗笙、排簫、橫笛之類,演奏風(fēng)、雅、頌諸樂章。這些官民之樂曲,既陶冶情操,又振興政教。
除五經(jīng)之外,獻王的重大貢獻還有《周官》和《孝經(jīng)》。
劉德從河間(今獻縣)李氏手中求得《周官》一書,經(jīng)過校驗查點,發(fā)現(xiàn)《周官》本應(yīng)六章,即天官、地官、春官、夏官、秋官、冬官,而唯獨缺少《冬官》一篇。求書賞格雖然日升,但始終求之不得。劉德不忍任其殘缺不全,他從《考工記》、《禮記》等書中,擇取所引《冬官》的內(nèi)容,又通過毛、貫、顏、王等專家的增損潤刪,最后審定,將新集《冬官》作了編纂說明,以區(qū)別原真本文字,編入《周官》,使之完整面世。《周官》的整校,對《周禮》和《禮記》的審定起到相輔相成的作用。
《孝經(jīng)》一書,原本河間(今獻縣、泊頭一帶)人顏芝所藏。見獻王求書心切,顏芝之子顏真將《孝經(jīng)》獻給劉德。《孝經(jīng)》凡十八章,經(jīng)校實取正,發(fā)現(xiàn)似有缺簡殘篇。后來孔壁中出土了古文《孝經(jīng)》二者互參,證明源出一版,只是孔宅《孝經(jīng)》比河間《孝經(jīng)》多出三章。于是填平補齊,合并為《孝經(jīng)二十一章》,后簡稱《孝經(jīng)》。東漢以后,又把《五經(jīng)》《孝經(jīng)》編入《十一經(jīng)》《十三經(jīng)》作為儒學(xué)基本經(jīng)典。唐開元間,唐玄宗親自為劉德的《孝經(jīng)》作注,后世傳為御制《孝經(jīng)》。
在傳圣翼經(jīng)整校殘缺的先秦六籍上,處處都體現(xiàn)著劉德求真務(wù)實的態(tài)度。
先秦六籍,指《詩》《書》《禮》《易》《春秋》和《樂》。其中的《易》,并非在贏秦禁絕之例。秦火所劫主要是《詩》《書》《百家語》。《易》農(nóng)書、醫(yī)書順傳直漢。只是三易中《連山》《歸藏》二易失傳,只有《周易》流傳至今。而《連山》《歸藏》的佚失,春秋時已失迷,與秦焚書無關(guān)。當時《詩》雖然也在秦焚之例,但詩歌,易于記誦,口頭流傳,禁無實物,所以曾有四家傳詩。劉德本人即治《詩》大師,有些詩句只能背誦卻其義難明,這是他決心研究整理先秦舊籍的動力之一。劉德治《詩》,決不臆斷,先是請教毛亨,后又聘毛亨高徒毛萇為詩博士,由于劉德和毛萇等的努力,東漢后,齊、魯、韓三家所傳漸湮,唯有毛詩流傳至今。其中劉德功不可沒。按世俗的慣例,作為千歲的劉德,功勞歸于尊者,正象淮南王劉安把其門下的著作集為一書稱《淮南子》。但劉德卻說:“亨,吾師焉,萇,亦我?guī)熝桑 对姟?,?yīng)稱《毛詩》?!?/p>
《詩》《易》之外,六籍還有《書》《禮》《春秋》和《樂》。《書》就是《尚書》,劉德治學(xué)大部精力都花在《尚書》上,劉德少時,從晁錯那里得到《尚書探微》刻苦研讀。伏生講《尚書》,劉德是“至尊學(xué)生”。劉德對照二者常有出此入彼,在對比中頗有所得。在劉德率領(lǐng)的古文經(jīng)派聲名大振之后,其異母弟魯恭王劉余,他在拓展宮室時,扒毀孔宅舊屋,在夾壁墻中,得到孔思整理的《尚書》、《禮記》及《孝經(jīng)》《論語》,但是劉余及其門客都讀不懂,再加孔安國率先告發(fā)劉余,于是古籍又“完璧歸孔”??装矅憫?yīng)“獨尊儒術(shù)”國策,將四部舊籍,都獻給朝廷。武帝命伏生作注整理,伏生見與已傳《尚書》大相徑庭,無從解釋,憂郁而死。董仲舒見書,說:“能傳此書者,非河間千歲莫屬?!庇谑俏涞蹅髅韩I王劉德進京校書。劉德于是派精通《尚書》的貫公進京。貫公一到,迎刃而解。武帝嘆道:“真天下第一儒也?!必灩溃骸笆ド峡渲v,誠惶誠恐。”“為什么,同仁毛萇,強我十倍?!薄澳阒骱娱g王也素有名,若何?”“毛公與我相加,不敵其十分之一?!蔽涞蹏@曰:“爾等皆古圣的門徒也。這古書就歸你們吧!”
劉德發(fā)現(xiàn),孔宅《尚書》與自己求得的古本基本相同,都是籀文寫成29篇,只發(fā)覺有7處錯簡和9個錯字。而比漢伏生所傳今文《尚書》多出16篇,并且伏生的《尚書》錯訛達70余處,解釋更風(fēng)馬牛不相及。盡管貫公和劉德為整校尚書都厥功甚偉,有人提議署河間一名。劉德正色說:“原作圣賢,尚無名姓,我豈能貪天之功?!?/p>
《禮》原稱《周禮》,秦后散失最為嚴重,一則為秦所禁之最者,即“《詩》《書》《禮》百家語”,二則當時禮崩樂壞,禮樂在生活上早被丟棄百余年了。獻王花大力,出昂資搜求,最后仍殘缺不齊。有人建議:寧缺勿濫,有啥算啥。但獻王說:我們不能留給后人一間破房子。他同毛、貫、閆、王四賢及數(shù)百治《禮》之眾,找遍先秦言禮殘籍,整理出言禮文字計20卷,又從《上論語》《下論語》及《思子》《孟子》中選材130卷,并從《周官》中采集8卷,參考《明堂陰陽記》匯總一起,條分縷析,結(jié)合原殘本,從新編纂。凡原本文字詳加訓(xùn)詁,新入字,注釋說明。涇渭分明,又涇渭合流,遂成后來傳世《禮經(jīng)》。此為實事求是又一例證。
“詩、書、禮”,整校獻王功莫大焉?!洞呵铩返恼R载灩珵榭偛?,河間王甘當參謀。這樣,后來的五經(jīng):《詩》《書》《禮》《易》《春秋》傳世均有賴于獻王劉德,正如乾隆帝《紅杏園》中有詩句:“……徘徊尋故跡,云昔日華館。三雍曾著稱,五經(jīng)亦賴顯……”因此,人稱獻縣為五經(jīng)賴顯之地。
獻王劉德,勇擎古文經(jīng)派的大旗,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這就是孔子所說的“知其不可而為之”。劉德知道,儒學(xué)是治國齊家修身不可或缺的。“用雅儒,則千乘之國安;用大儒,則百里之地久”(《荀子·儒效》)。獻王以儒學(xué)禮教治理的河間國(今獻縣中南,泊頭市西北一帶)成為景帝十三國中的姣姣者。更何況他看不慣一些打著儒家幌子,玷污儒學(xué)思想,偷機官場,欺世盜名的漢儒。
西漢的一些儒生,只是借了儒者、術(shù)士的帽子而拋棄了儒學(xué)、仁學(xué)的思想。尤其是他們看到漢武帝尊儒,所尊在于忠君,在于治世,于是便投其所好,見風(fēng)使舵,變成了一伙文痞,一伙皇帝的走狗。為一塊骨頭,甚至出現(xiàn)狗咬狗。什么氣節(jié),什么忠恕,什么禮讓,全是把戲,全是騙人的。當時,黃老學(xué)派的汲黯,就斥責新儒大臣公孫弘等:“徒懷詐飾智,以阿人主取容”、“詆陷人于罪,使不得反其真”?;首謇钕ⅲJ為新儒御史大夫張湯“智足以拒諫,詐足以飾非。務(wù)巧佞之語,辯數(shù)之詞,非肯正為天下,言專阿主。主,意所不欲,因而毀之;主,意所欲,因而譽之。好興事,舞文法。內(nèi)懷詐以御主心,外挾賊吏以為威重?!钡珔s不敢得罪。(以上見《汲黯傳》)。面對這些新儒,獻王感到正本溯源,恢復(fù)儒學(xué)真面的擔子更重。決心學(xué)習(xí)堯舜“存心于天下,加志于窮民,痛百姓之罹罪,憂眾生之不遂。”(劉德《說苑》)。劉德的整校五經(jīng),繼承了中華傳統(tǒng)文化之大統(tǒng),捍衛(wèi)了儒學(xué)的純潔性,在中國的思想文化史上起到承前啟后,復(fù)原繼絕和拔亂反正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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