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蒙向陽兄給出了這么個題目,大概他知道我的興趣只在讀書而已,然而這也不錯,至少可以在這方面做番總結(jié)。但是一提筆就覺得為難,或者說是窘迫,因為雖然這些年關(guān)心的多是思想問題,可是要報出所受影響的書名,卻主要還是文學(xué)作品。
說來政治學(xué)、社會學(xué)和哲學(xué)方面的書藉也曾讀過幾種,不過不能排在前列,這似乎足以說明我的淺薄了。在思想上給我影響最大的是卡夫卡和莊子?,F(xiàn)在“四十而不惑”,我這方面就大致定型于這一西一中、一今一古的兩個人的某種融合。
如果分開來說,世界觀多得之于卡夫卡,人生觀多得之于莊子??ǚ蚩ǖ臅谥袊g出版很多,甚至已經(jīng)有了一部《卡夫卡全集》(河北教育出版社),但是我看得最仔細的還是小說和隨筆這兩部分,小說又最注意以下幾篇:《地洞》、《城堡》、《訴訟》和《在流放地》?!肚f子》也出過不少種,我看得最多的是郭慶藩的《莊子集釋》(中華書局)。我自己寫過一部《樗下讀莊》,有關(guān)莊子哲學(xué)的想法都記在那里,茲不贅述。
前面說到人生觀,這又可分為兩個方面,勉強說是出世與入世罷,在我則分別獲益于莊子和孔子,所以我要列出的下一本書就是《論語》??鬃铀^'仁'的本義,其實最得后來所說人道主義的精髓,但是多被歷代儒家給歪曲了,以致真正的孔子思想對中國的歷史和社會幾無影響。我倒是想找機會探討一下?!墩撜Z》也有好多版本,我認為最好的當(dāng)數(shù)楊樹達的《論語疏證》(上海古藉出版社)。
我關(guān)于文學(xué)的看法也并不主要來自這方面的理論著述,而是得力于所閱讀的某些小說。其中最重要的是四個人所作,即上世紀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和福樓拜,本世紀的博爾赫斯和羅伯-格里耶,當(dāng)然卡夫卡還應(yīng)該列在后面提到的這兩位之前,只是剛才已經(jīng)講過了。
我們有《陀思妥耶夫斯基選集》(外國文學(xué)出版社)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集》(上海譯文出版社),都遠遠談不上齊備。福樓拜的作品本來不很多,卻一直沒有系統(tǒng)翻譯出版,這里勉強只提一部《包法利夫人》(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罷。
簡明扼要地說,陀氏告訴我們寫什么,福氏告訴我們怎么寫。當(dāng)然這樣講不是要把文學(xué)局限到一兩個人身上,我是指出他們特別的開拓意義。卡夫卡和博爾赫斯可以說是分別描繪了“有”和“無”兩個世界。
然而卡夫卡眼中的“有”的主體是人,羅伯-格里耶重新面對這一切,他看出來“有”的主體原來是物,從某種意義上講正是更進一步。我們目前有一部《博爾赫斯文集》(海南國際新聞出版中心),遺漏頗多,據(jù)說作者的全集將要翻譯出版,那么該另換一部收藏。《羅伯-格里耶作品選集》(湖南美術(shù)出版社)再加上別處出版的幾個單行本,則差不多可以令我們滿意了。
還要附帶講講我在寫作方面所受到的影響?!八氖换蟆睉?yīng)該是對外對內(nèi)一概如此,那就說句老實話,我在寫作上了無成績,若論讀書則不敢妄自菲薄。二十五年前我初學(xué)寫作,先父嘗批評說學(xué)而不能致用,我一直銘記在心,但是這毛病恐怕到如今還是沒有改過。
我讀散文最心儀的當(dāng)然是周作人與廢名,然而因為出版方面的問題,這師徒二人的作品卻不能在這里具體列出。前者是因為他的著作共有三十來種,但是迄今尚無一部像樣的全集面世,就連選本也沒有令人滿意的。泛泛地講,是都好,如果讓我指明最感興趣的,則是中期之作,特別是用所謂“文抄公”筆法寫的。
講到他對我的影響,首先在于作為寫作者該取怎樣一個態(tài)度。大家平時一拿筆就好像不大放心似的,多少總要作態(tài),制造那么一點效果,他啟示我們這樣文章就壞了,本色才是上品。另外在思想上也有承繼,譬如上述關(guān)于孔子的看法即是從他來的。
廢名一九四九年以前所寫散文迄今不曾收集,我是在舊雜志和后來的選本中讀到。他說乃師恐不是辭章一派,還當(dāng)于別處去求之,他自己卻在這方面多下功夫。我與朋友說起寫文章,最推崇字句之間約略帶點兒澀意的,心中即是把廢名列為榜樣。
末了要談到詩了,雖然我早已歇手,而且若論成績更在文章之次,但是總歸從前也在這上面花過十多年的時間,那么當(dāng)作回憶似的說上兩句罷。
我要舉出的是賈島(《長江集新校》,上海古藉出版社)和李賀(《三家評注李長吉歌詩》,上海古藉出版社)。我有個看法,就是中國向來缺乏一個完整的唯美主義傳統(tǒng),總是美善不分,最終則以善為美,這很難說是健全,所以當(dāng)初特別愛好這兩位。
說來日本文學(xué)在這方面很有可以借鑒之處,就審美趣味和審美體驗而言,既是純粹的,又是極致的。所以這里雖然人名已經(jīng)說到十一位,書名卻只列出九個(陀氏的兩套算是一套),那么我就再來加上一種《川端康成文集》(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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