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娃子
年年歲歲，部隊過節(jié)的時候，我都會特別想念一個人。他是四號首長，一位和藹可親的長者。
1970年12月30日，我這個被接兵部隊相中的“樣板戲“藝徒，雄糾糾氣昂昂地從阻止者的眼皮底下蹬上北去的火車，榮耀地成了一名“文藝兵”。部隊駐扎在河南新鄉(xiāng)市附近的蘇式營房，屬軍直炮團，下轄四個營：一個高炮營，一個火箭炮營，一個加濃炮營和榴彈炮營。到達新兵連的第十天，就被通知去見四號首長。
四號首長(二排右4)與部分宣傳隊員合影(俺前排左2)
“張啊(小字沒念出聲)，部隊為了你，和你們武昌縣人(銀)武部弄得僵啊，知道不?”四號首長輕言細語面帶笑，又拍我肩膀又摸腦袋，使我一下子消除了緊張。
“知道，劇團不放，縣武裝部那個政委還找過我，不準我當兵。是江干事讓我從劇團偷跑，回公社報的名?？墒侵v好的喲，他不說肯定能來部隊，我可不敢跑!”
“對呀，江干事叫你跑，還是我的主意咧!來，‘郭建光’同志，給老頭子唱兩段!”
四號首長高興得孩子式的，我不能推辭。于是便打起精神，清唱了好幾段。
“好啦。你明天就到宣傳隊去報到。十七歲了，可不許調(diào)皮和貪玩兒，要不然，我可要打屁股!”
“明天”真去了宣傳隊。隊長是小個子干事，姓肖名家祿。隊員來自“五湖四?！保性F的、曲劇團的，川劇團的、話劇團的、采茶劇團的，歌舞團的……分三個組：一個創(chuàng)作組，負責編排節(jié)目；一個器樂組，個個都有一技之長；一個演員組，南腔北調(diào)，也能各顯其能。
我可以拉京胡，卻安排當演員，學些舞蹈節(jié)目，也唱“樣板戲”。有時輪不上唱主角，就在幕后扯起喉嚨“幫腔”：譬如郭建光的”要學那泰山頂上一青——松”、“此一去呀”，“少劍波”的“好一派北國風光——”，別人高不上去，我卻能用假嗓吼出來。
當年武昌縣京劇團的“李玉和”（左）和“郭建光”
四號首長經(jīng)常來宣傳隊虛寒問暖，并向肖干事打聽我的表現(xiàn)，自然，一高興就又喊我去專門為他唱兩段，我唱累了，他聽夠了，就領(lǐng)我去小食堂開“小灶”，以示獎勵。久了，我把他當父親，在他面前也就不再那么循規(guī)蹈矩“立正”喊“報告”了。他似乎對我有些偏愛，常常叮囑我守紀律、勤學習，把部隊當學校。那時年幼無知，也單純，他的話我都記住了，卻沒記住他的名字，只曉得是東北人，別的首長都帶家屬，他卻是單身漢，據(jù)說夫人是個小腳老太太。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奇怪，因為部隊首長戰(zhàn)士都只叫代號，不知也不問其姓甚名誰。不曾想，這個規(guī)矩造成了我的終身遺憾。
當兵的那年冬季，部隊野營拉練到黃河灘。我們宣傳隊就帶著節(jié)目，隨軍向駐地老鄉(xiāng)作慰問演出，餐風露宿，在臺上蹦蹦跳跳，不覺得苦和累。每次演出，老百姓都里三層外三層地圍著，我與焦作兵邱繼承合演《智取威虎山》片段，瞥一眼黑壓壓的老鄉(xiāng)，我喊“李勇奇”一句“老鄉(xiāng)”，立即就熱血沸騰……
1971年：孬張在河南新鄉(xiāng)
擺拍劇照，像潛伏么？
第二年冬季野營拉練，部隊翻越太行山到達山西上黨和長治地區(qū)。印象最深的是天氣奇冷，在野地撒泡尿，很快就能結(jié)冰。但宣傳隊員所到之處，一場接一場，照樣演出。記得有個節(jié)目編得演員挺惱火，明明是冰天雪地，卻要穿單裝持槍表演“埋伏”，一個個雖在臺上當英雄，下臺來卻哆哆嗦嗦、咬牙切齒罵創(chuàng)作組?？闪R歸罵，節(jié)目不能改，照演不誤。
返回營房后，我入了團。四號首長又高興地叫我唱戲，慈父段地叮囑我別驕傲自滿，說在部隊里吃點苦受點累會終身受益，“人(銀)活著，就應該有個人(銀)樣兒!”
宣傳隊員騎大炮，神氣吧！
當時兵役制是兩年。因團級建制的部隊里不允許有專業(yè)宣傳隊，而我們絕大多數(shù)隊員都來自專業(yè)團體，面對每年的三個月“解散”，都懷著抵觸情緒。我第一年“解散”時被安排在電影組學放電影。第二年就和其他隊員一道，下連隊當戰(zhàn)士了。由于連隊把我們這些人當“客人”對待，我們這些“客人”也就在老兵退役的時候，紛紛提出申請?zhí)ど狭朔掂l(xiāng)的復員之路……
前些年出差到重慶，與戰(zhàn)友周通相逢，談起當年的宣傳隊，回憶四號首長(他告知首長名叫鄭蘭樹)和眾多去向不明的戰(zhàn)友，不禁感慨萬千。他如今是重慶化工局宣傳處長。我也成了一名專職新聞工作者并加入了中國作家協(xié)會。我們之所以能夠取得今天的一點成就，與當年投身人民解放軍這座熔爐里鍛煉分得開么?
歲歲年年，每逢建軍節(jié)來臨之際，我就特別懷念部隊生活，深深地思念我的四號首長，深深地思念曾與我同甘同苦的的戰(zhàn)友，在心中默默地祝福……
當年與大哥周通（右）
(注：宣傳隊戰(zhàn)友周通已因病去世數(shù)年,此文懸作祭祀與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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