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言語中。
——坤鵬論
人就是這樣,往往嘴上痛罵著的才是心中渴望著的。
坤鵬論在前面提到過,高爾吉亞直接用巴門尼德的邏輯顛覆了巴門尼德的觀念。
他是從巴門尼德的邏輯本身出發(fā)來否定巴門尼德哲學的第一人。
從哲學特征上說,高爾吉亞與芝諾相似,都是通過邏輯論證揭露別人論點中矛盾的高手高高手。
不過,二人的方向卻是南轅北轍般地完成相反。
芝諾用嚴密的“辯證法”竭力維護巴門尼德的“存在論”;
高爾吉亞則通過同樣無懈可擊的邏輯推論揭露巴門尼德“存在論”的荒謬。
可以說高爾吉亞的三大命題與芝諾的四個悖論一樣“驚世駭俗”。
但是,通過細致的邏輯推理,高爾吉亞同樣也正大光明地確立了它們的可能性。
這三大命題是在他的名為《論自然與不存在》的書中提出來的,可惜該書已經失傳。
后世人們則主要通過著名懷疑論者之一——賽克斯都·恩披里克的《反數(shù)學家》以及匿名作者的《De Melissus,Xenophane,Gorgia》了解到它們。
命題一:世上無物存在
巴門尼德認為,整個宇宙只有“一”,“一”就是“存在”,“存在”充滿了一切空間。
他用這個具有永恒、不變、唯一、不動、不可分割、無窮、可以被思想與表述的“存在”來表示宇宙和萬事萬物的最普遍的本質。
按照巴門尼德的說法,“如果我們所想的東西并不因此就存在,我們就思想不到存在?!?/span>
他的意思是,你不可能知道什么是不存在的,既然不可能知道它,你也就不可能把它說出來,因為能夠被思維和能夠存在的是一回事。
這就是西方哲學史的第一個規(guī)定:思維和存在是同一的。
高爾吉亞反其道行之,他通過反證得出世上無物存在,從而說明思維和存在之間不是同一樣的,不能直接劃上等號。
確實,如今我們已經知道萬有引力客觀存在,我們無法感知到它,但是,我們不能因此就否認它的存在。
人的感官在功能上是有局限性的,再加上人在時間和空間中占據(jù)的位置渺小得可憐,人又如何能從自身這個有限存在物的帶有極大局限性的感官出發(fā)去判斷世上萬物存在還是不存在呢!
就算人類有語言和文字傳承記憶,能夠不斷積累疊加知識,但是相對于世界來說,依然太短暫、太淺薄。
如果把400萬年壓縮成24小時,人類歷史始于午夜,那農業(yè)大概出現(xiàn)在23點55分后,當下的我們呢,也不過是23點55分零幾秒而已。
當然,作為2000多年前的高爾吉亞,他既不知道萬有引力,也沒有考慮人在時間和空間的位置,他的“世上無物存在”完全靠的是邏輯論證。
難怪萊布尼茨堅信邏輯是形而上學的鑰匙,堅信它能夠成為世界通用的、創(chuàng)造很難理解很簡單的語言,并且一生都為其而奮斗。
塞克斯都在其《反數(shù)學家》中詳細記載了高爾吉亞如何論證“世上無物存在”,坤鵬論在此為大家重現(xiàn)一下。
第一步:如果有某物
如果有某物,窮盡所有可能后只有三種類型:
要么是存在者;
要么是不存在者;
要么是既存在又不存在者。
高爾吉亞認為, 一個東西不可能既是存在者又是不存在者(矛盾律),所以就只剩下了存在者、不存在者。
第二步:對某物存在進行反證
如果某物存在,窮盡一切可能后只有三種情況:
要么是存在者存在;
要么是不存在者存在;
要么兩個都存在。
情況1:存在者存在
如果存在者存在,窮盡一切可能后有三種可能:
存在者要么是永恒的;
存在者要么是派生的;
存在者要么既是永恒的又是派生的。
情況1.1 如果存在者是永恒的,窮盡一切可能后只有三種可能:
要么存在于大于它的地方——如果存在于大于它的地方,那么存在者就是有限,矛盾。
要么存在于等于它的地方——那么存在者既是存在者本身,同時又是一個地方,這是不可能的(有些詭辯)。
要么存在于小于它的地方——那么存在者就無處存在了,這也是不可能的。
總結:三種可能一一否定后,就反證出了存在者不是以永恒的形式存在。
情況1.2 如果存在者是派生的,窮盡一切可能后分為兩種可能:
(坤鵬論注:這兩種情況色諾芬尼已經論證過,都不可能)
要么是由存在者派生的——那么就有一個以上的存在者,不僅無法說清它們的派生關系,而且從存在的現(xiàn)實性來看,它們是同一整體,這里是有矛盾的。
要么是由不存在者派生的——在當時看來是不可思議的,不存在者不可能生出存在者,這顯然也是不可能的。
總結:存在者也不是派生的。
情況1.3 存在者既是永恒的又是派生的,由上面情況1.1與情況1.2的論證它也就不攻自破了。
情況2:不存在者存在
這個命題沿用了巴門尼德的著名論證結論:存在者存在,(存在者)不可能不存在,(不存在者)不存在。
因此,不存在者存在這個命題也是錯誤的。
情況3:存在者和不存在者都存在
以下是《反數(shù)學家》中的論述的大意:
存在者和不存在者都不存在,這個情況并不難設想。
因為如果不存在者存在,存在者也存在,那么在存在這點上,不存在者與存在者就是同一個東西。
所以兩者都不存在,這是因為我們已經同意不存在不存在者,并且指出了存在者與不存在者是同一東西,那么,存在者也就不存在。
既然存在者與不存在者同一,那它就不能是這一個和那一個,因為如果它是這一個和那一個,那它就不是同一個,如果它是同一個,它就不是兩個了,因此可知無物存在。
高爾吉亞先用“如果存在者存在,不存在者也存在”推導出“存在者與不存在者同一”,再根據(jù)“不存在者不存在”結合“存在者與不存在者同一”得出“存在者不存在”。
綜上所述,高爾吉亞得出——無物存在。
從以上可見,他的整個論證形式是非常嚴格,層層推進,完全體現(xiàn)出了他提出反證的最大目的——要得出巴門尼德的結論與得出“世上無物存在”的結論一樣容易。
只是當時的邏輯水平還處于發(fā)展的初級階段,人們的抽象能力以及對于語詞概念的理解,尚處于稚嫩,所以難免讓人覺得高爾吉亞的論證有些詭異,也就得了詭辯的名號。
命題二:即使有物存在,人也無法認識
和第一個命題相反,如同芝諾一樣,高爾吉亞退了一步,退到了對手那里,他姑且承認巴門尼德“有物存在”的觀點。
但是,他認為即使有物存在,也難以被人認識。
這就一舉切斷了事物存在的現(xiàn)實性與其被人認識的可能性之間的關系。
高爾吉亞實質上質疑了人的感官感知存在之物的有效性。
既然巴門尼德認為思維與存在同一,但是,人感知外物存在的能力之有無尚待確認,那么從外物存在到被人認識之間就有無法逾越的鴻溝和困難,顯然就無法得出“能被思維的和能夠存在的乃是同一回事”的結論。
這個質疑相當厲害,也特別容易讓人陷入懷疑主義而無法自拔,并且影響西方哲學很深很深。
之后被奧古斯丁提出、被笛卡爾發(fā)揚光大的“我思,故我在”,不能不說有此質疑命題的莫大功勞。
而笛卡爾正是挾“我思,故我在”拉開了以認識論為主體的近代哲學的序幕。
命題三:即使認識,也無法表達
巴門尼德將他對存在的體驗公之于眾,在他的眼中,存在是一個不動、惟一、永恒的完美球體。
高爾吉亞認為,“我們告訴別人,要使用語言,語言不是全體,語言是異于被給予的東西,它不是存在物,所以我們告訴別人的是語言,而不是存在物?!?/span>
他的意思是,我們就不可能把存在的東西直接地傳達給別人,你把語言告訴給別人,別人聽到的也只是語言,你想用語言所傳達的那個東西并不隨語言傳達過去。
因此存在也好,非存在也好,都是不可言說的。
想想看,實際生活也確實如此,我對你說的話是我自己所了解的,但是,你聽了之后所了解的,難免會和我想要表達的意思產生差距。
由此可知,人活在世界上, 要和別人溝通、建立共識,確實困難重重。
這種對于存在的認識與體驗是不可交流的思想,表明了高爾吉亞對語言的極度不信任。
也就是說,就算你感知到了世上存在之物 ,但是,你能否將自身的感知真實、全面地表達出來為他人所知曉,從而讓其他人也100%知道你所感知的“世上存在可被我感知之物”這一事實呢?
這中間大可質疑。
這個命題,實質上切斷了人感知某物存在的現(xiàn)實性,與人向他人表達某物存在的可能性之間的關系,質疑了感知某物與表達這一感知之間畫等號的可能性。
簡單講,你巴門尼德所表達的自身感知尚且存疑,又如何向我表達類似“你不能知道什么是不存在的”——這一表達自身感知成果的話,并且希冀我對你巴門尼德的觀點認同呢?
高爾吉亞以上這三大命題環(huán)環(huán)相扣,邏輯性極強 ,其鋒芒所向直指巴門尼德“所感知的東西是存在”的觀點。
同時,高爾吉亞提出的三大命題還可以從后往前逆推:
我無法表達我的認識;
我不能認識物的存在;
因此我不能說世上有物存在;
故而世上無物存在。
最后,坤鵬論留個思考給大家:人(包括高爾吉亞在內)是否包括在命題中“物”之內呢?
由這個思考,我們的思想可以順利地連接到胡塞爾的現(xiàn)象學,繼而又自然而然地飛翔到了存在主義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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