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劇《天道》第三集寫了件很有爭議的事兒,也是很多有重癥病人的家庭遲早會面臨的“道德與責(zé)任”的抉擇難題。
隱居古城的私募天才丁元英正在靜靜思索人生,忽然接到妹妹丁秋紅打來的電話,告訴他父親摔成了腦溢血,現(xiàn)在已經(jīng)住院。
丁元英二話沒說馬上飛回了家,加上大哥,兄妹三人一起來到醫(yī)院。父親的病情極不樂觀,醫(yī)生差不多下了斷言,“能救活的希望不大,即便能救活,基本也是植物人了”。丁元英聞聽此言,問了一句相當(dāng)大逆不道的話:
醫(yī)生,那我怎么做才能讓我父親死?
醫(yī)生能怎么辦,醫(yī)生當(dāng)然不能回答這個問題,他只能說,只要病人沒有死亡,只要病人的賬上還有錢,醫(yī)院就要繼續(xù)治療。接下來的場景不難猜,反正一聽這話,大哥和小妹臉色就立馬變了,像看魔鬼似地看著丁元英。
這句話的確很可怕,應(yīng)該說正常人都說不出來,何況丁元英不是撿來的也不是領(lǐng)養(yǎng)的,而是他父親的親生孩子——當(dāng)然兄妹三人都是親生的;其次,丁父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惡之徒,需要子女大義滅親或者“劃清界限”。所以正常人的選擇肯定都是傾家蕩產(chǎn)治病,畢竟大家都知道錢可以再掙,爹只有一個。
丁元英顯然不是正常人,他那句冷靜的問話,意味著殺父弒母這種凡是生而為人都不容易過的心理關(guān)卡,對他來說根本不存在。這太可怕了!如果是一個普通人,先過心理關(guān),再策劃,至實施完成,可能要十年八年;而丁元英,恐怕只需要一瞬間。
而且丁元英顯然不是說說而已,在家庭會議上他做出了這樣的安排,“爸還在病危階段,先搶救生命……不到確定是植物人的最后階段,絕不能放棄。如果過了病危階段確認(rèn)是植物人了,那就停止交費。我就把氧氣管子拔了。”
全程聲色不動,超級冷靜。
這就是丁元英最可怕的地方,也是遠超普通人之處。如果是從第一集追劇過來的朋友,此時應(yīng)該會想起肖亞文曾經(jīng)評價丁元英的一句話,他“是魔是鬼都可以,就是不是人”,正好前后呼應(yīng)。肖亞文說她理解不了丁元英的思維,大哥也理解不了,好在弟弟再能干那也是弟弟,大哥再沒出息那也是大哥,都逃脫不了原生家庭這個身份的束縛,有些外人不敢說的、不敢懟的只能大哥來,“我看見他就別扭,從來就沒從他嘴里聽到過一句人話。你幾年不回一趟家,一進門就打聽怎么能讓咱爸死,那是人話嗎?”等聽到丁元英要拔管子,他又?jǐn)嗳痪芙^,“就算是植物人也不能拔管子!我是長子,這個家輪不到你說話!”
拔管子就是弒父,弒父確實違逆人倫,正常人不可能理解,也不要奢望理解。至少丁母覺得白生這個兒子了,養(yǎng)兒本是為防老,老頭子的今天,就是她的明天啊。
所以現(xiàn)在的局面是:醫(yī)生的潛臺詞顯然是不建議治,丁元英同意,母親、大哥和小妹不同意。
我們不妨在這里分析一下,到底該不該治?
首先,治病需要用錢,治大病就需要很多錢,而大多數(shù)家庭沒有那么多錢,這就是棄療的根本原因。
那么,丁家缺錢嗎?
肯定缺,電視劇中丁家的擺設(shè)十分簡單,穿著也樸素。丁父開一家小茶館,并不在鬧市,店中是農(nóng)村那種老式桌椅。大哥長年在外,只是個被生活摧殘的中年,大概是個普通工人??傊?,丁家不過普通人家。
但丁元英不缺錢。
豈止是不缺錢,他本是千萬富翁,只要他愿意,還可以成為億萬富翁。這對他并不是難事。
丁元英,成都人,87年留學(xué)德國,經(jīng)濟學(xué)碩士,有德國永居權(quán)。先后就職于柏林國際金融投資公司和柏林《世界經(jīng)濟周刊》經(jīng)濟發(fā)展戰(zhàn)略研究員,后來回到北京成立私募基金,用在德國募集到的資金投入中國股市。僅用十一個月時間,這筆資金就獲利超過一倍(原著中超過1.5倍)。當(dāng)時的中國股市被譽為提款機,而深諳中國傳統(tǒng)文化屬性的丁元英則被譽為掌握了取款密碼的天才。
丁元英在這十一個月?lián)屏硕嗌伲娨晞±镎Z焉不詳,但在原著《遙遠的救世主》中,他的分紅是513.6萬馬克,這筆錢按1995年(原著中私募基金解散的時間是1995年5月,電視劇中則是2002年初)的匯率折合人民幣7000多萬,按2002年的匯率也有2000多萬人民幣(當(dāng)時美元與德國馬克匯率為1:1.9307,美元與人民幣匯率為1:8.28)。
但此時的丁元英又是缺錢的。
因為傳統(tǒng)禮儀廉恥的熏陶,使丁元英恥于用這種手段繼續(xù)撈錢。十一個月之后他便解散了私募基金,與德國人終止了合作。德國人判定他存有不道德商業(yè)動機,凍結(jié)了他所有獲利資金長達三年,同時補償他18萬馬克。
丁元英沒有接受這18萬馬克,而是懇請從自己的分紅中取出13.6萬馬克的零頭作為今后五年的生活,和電視劇中一樣,這筆錢兌換后是8萬美元。丁元英本身是個無欲無求的人,隱居的又是北方小城,8萬美金過5年綽綽有余。但是,他給了妹妹一臺車、兩臺電腦和6萬美元,交待1萬是汽車日常維護費用,5萬是父母生病的應(yīng)急。剩下2萬美金兌換人民幣18.8萬元,可是幫助朋友又給了15萬元,然后在古城生活8個多月,身上滿打滿算還有1萬元左右。
所以此時的丁元英處在一個既缺錢又不缺錢的狀態(tài)。父親住院每天醫(yī)藥費好幾千,他這點錢其實啥也不夠干。可是呢,辦法還是有的。
丁元英在北京朋友極多,圈子里的人至少都是百萬富翁——韓楚風(fēng)隨隨便便打賭就能輸給他一輛寶馬,而想借機結(jié)交他的人更是多如過江之鯽,他只需一個電話,別說百萬,千萬元也能借來。所以,丁元英實際上是不缺錢的,父親治病的錢,他肯定能拿出來。
那難道是丁元英舍不得拿錢出來?
也不是。
在父親還沒生病前,他就拿了5萬美金(合40多萬人民幣)出來??顚S?。在醫(yī)生面前丁元英就說了,錢不是問題。家庭會議上大哥語帶抱怨地說,呼吸機、血透機、空氣過濾機都上了,這個錢自然就是那6萬美元。丁元英確實兌現(xiàn)了自己的承諾,父親只要不變成植物人,他的確在全力救治。
那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丁元英說出“拔管子”的話呢?
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丁元英已經(jīng)看了出來,驕傲的父親自己也想拔管,他的拔管之議,一是為了結(jié)束父親的痛苦,二是要給父親一個最后的尊嚴(yán)。
丁元英剛到醫(yī)院就發(fā)現(xiàn),父親的左手一直在晃動,一動大哥就緊緊摁住,后來丁元英甚至只能用布條給他綁上。手為什么動?大哥說,這是父親想扯下自己的氧氣管子。小妹也在一邊解釋,“爸以前就經(jīng)常說,如果他有什么大病千萬不要搶救他,不要再折磨他,讓他好好地走?!?/p>
可見父親的本意,就是想無痛苦而有尊嚴(yán)地走。搶救過程中的扎針、抽血、動刀對身體是種痛苦的摧殘,像丁父這種腦溢血、半身不遂,已經(jīng)掌控不了自己的身體,又是何等痛苦!老爺子不想承受這些非人苦痛,他雖無知覺,但有意識,當(dāng)此死生之際,心中所想只是要拔去管子,自不會是心疼錢,沒有人想真的去死,但這老頭兒是真想,可敬可嘆。
所以,母親、大哥和小妹都沒有尊重過老人家,反而是看似絕情的丁元英,對老頭兒是真正的尊重。他說,“爸,你的心思我知道,但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現(xiàn)在還沒結(jié)果。您一輩子都是硬骨頭,如果真是那種情況我知道我該怎么做,您就放心吧。”淋漓盡致地解釋了自己拔管子的原因。
拔管子雖然不是原著的情節(jié),但設(shè)置得非常棒,完美展現(xiàn)了丁元英的氣質(zhì)。冷酷的丁元英是最像父親的人,是《天道》電視劇及原著《遙遠的救世主》中最具智慧、最殺伐決斷、層次最高、最立得住的人物。
前面提到他深諳“文化屬性”,這個新穎而廣為流傳的詞語正是通過原著紅極一時的,而它正是解開丁元英之謎的一把鑰匙。
什么是文化屬性?
簡單來說,就是文化的特質(zhì)。
命題似乎很空泛,但由小見大,拔管子這件事就是傳統(tǒng)文化和丁元英的沖突。母親不可能拔,是愛、是防老;小妹和大哥,即使父親成為植物人,害怕別人戳脊梁骨,仍然要不計代價搭人搭錢。這就是他們的屬性,沒有逃脫的可能。丁元英則超脫了這一屬性,他不怕人言非議,不懼承擔(dān)責(zé)任,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算計于人先,獨行于人后,所以能沒有壓力、輕描淡寫地說出那些無比殘酷的話。
殘酷,便有殺氣。
丁元英的好朋友韓楚風(fēng)評價他有“拔刀見血的勁兒”,女主人公芮小丹通過丁元英“殺富濟貧、精神絕癥”八字,便嗅到一股招招見血、劍劍封喉的寒氣,這就是丁元英的殺氣。
殺氣越濃,就越要藏劍,劍道的精髓就在于藏劍,神劍固然鋒利,從南天門砍到蓬萊西路也要卷刃,真正的絕世之劍,是“千鈞之弩,不為鼷鼠發(fā)機”,真正的牛人,唯有驚鴻才能驚艷。
所以,丁元英的殺氣隱藏得一直很好,蟄伏四十余年,席卷股票市場變成千萬富翁卻只用了十一個月,然后一擊即收,再次藏劍一年余。
因為和芮小丹相愛,小丹向他要一件禮物,一個讓窮困的王廟村翻身的神話,這柄利劍才再次出鞘。
什么是文化屬性?
按書中的真正解釋,這是透視社會的三大途徑之一:
透視社會依次有三個層面:技術(shù)、制度和文化。小到一個人,大到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任何一種命運歸根到底都是那種文化屬性的產(chǎn)物。強勢文化造就強者,弱勢文化造就弱者,這是規(guī)律,也可以理解為天道,不以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
何謂強勢文化?又何謂弱勢文化?
強勢文化就是遵循事物規(guī)律的文化,弱勢文化就是依賴強者的道德期望破格獲取的文化,也是期望救主的文化。強勢文化在武學(xué)上被稱為“秘笈”,而弱勢文化由于易學(xué)、易懂、易用,成了流行品種。
救主,就是救世主。
弱勢文化,就是弱者;強勢文化,就是強者。強者總是“我命由我不由天”,自己創(chuàng)造命運,弱者往往希冀得貴人垂憐,這里的貴人就是相對強勢的文化,就是救世主。
但是——一定要有個但是,弱者那么多,怎么可能每一個都得到拯救?再進一步說,如果一個人、一個民族的文化從骨子里就是仰人鼻息、求人施舍的弱勢文化,又如何去治隆唐宋、遠邁漢唐?如何去承載中華民族偉大復(fù)興這個夢想?
所以,最終還是要落實到三個字:
靠自己。
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飯,自己的事情自己干??刻炜康乜孔嫔希凰闶呛脻h。
參透了這三個字的,則進化成強勢文化。沒參透的人太多太多,對他們來說,救世主在神話中確曾存在過,現(xiàn)在卻又如此遙遠。
這就是書名的真實涵義。
強弱背后的規(guī)律,就是天道。
丁元英早早看到了這一點,經(jīng)過四十年參悟,一出手就縱橫股市。但也正因為看到了天道無情之下的殺伐,決定在王廟村攪動風(fēng)云時才頗有不忍。
丁元英在王廟村扮演的就是救世主,可以帶動村子脫貧的隱世高人。
可是王廟村的農(nóng)民不知道,他們?yōu)榱烁辉K冻龅拇鷥r:
農(nóng)戶生產(chǎn),農(nóng)民得從吃飯睡覺的房子里擠地方,得呼吸油漆的有毒氣體和立銑、打磨的有害粉塵,得聽各種生產(chǎn)噪音。這里有勞動時間問題,有使用童工和老年工的問題,有社會保險、勞動保護和環(huán)境污染的問題……農(nóng)戶能拼什么?拼的就是在不是人呆的地方干不是人干的活兒,拼的就是不是人。
這些需要用十年甚至更多時間體會的代價,就是殺伐之氣。丁元英心有不忍,特意上五臺山求佛問禪,得到高僧“大愛不愛”四字和半闋詞相贈,詞曰:
悟道方知天命
修行務(wù)取真經(jīng)
一生一滅一枯榮
皆有因緣注定
這場殺富濟貧的結(jié)果是,敗訴的音響行業(yè)大拿樂圣公司總裁林雨峰自殺;
已經(jīng)回不到過去的劉冰自殺;
王廟村民承受了變革的代價,卻也成為了“樂圣-格律詩”和“樂圣旗艦”及其它高檔音箱箱體的生產(chǎn)基地,更深層次的則是接受了“市場經(jīng)濟的生存觀念”;
而設(shè)計這個扶貧局的丁元英失去摯愛,遠走他鄉(xiāng)。
對劉冰和王廟村民來說,救世主曾短暫存在過,但并未太多改變其弱勢文化的屬性,因而救世主依然是遙遠的。
回到丁元英自身,作為強勢文化的代表,誰又是他的救世主呢?
無論是到古城隱居,抑或是到五臺山尋禪,丁元英所求,無非是個心安。心安處即是家鄉(xiāng),即是得道。可是慧眼如炬的老和尚批他離得道還差一步,“進則凈土,退則凡塵,只是這一步難如登天”,丁元英最終的遠走他鄉(xiāng)證明了老和尚所言不虛。
飛蛾撲火的芮小丹本可以給他心安,可是因公殉職之后,世間再也沒有這樣一個女子了。她終于走向了兩人相遇那段伏筆,那首《天國的女兒》便是為她所唱。
在豆瓣上,《天道》電視劇評分高達9.2,原著《遙遠的救世主》則高達8.7,都已成為經(jīng)典。時至今日,下面還不斷有人進行打分及評論。
而電視劇的編劇和小說原著的作者,其實都是同一人:
豆豆。
她的兩部小說:《背叛》和《遙遠的救世主》都改編成了電視劇,且都在當(dāng)時受到了廣泛關(guān)注,“豆豆現(xiàn)象”引起了文學(xué)界的重視。
可她太低調(diào)了,報刊和網(wǎng)絡(luò)上都鮮有其消息,要想走近了解她,恐怕也只有其作品了。下面這套被稱為“豆豆三部曲”的作品,包含豆豆三部經(jīng)典代表作《背叛》、《遙遠的救世主》和《天幕紅塵》,要想了解更多,歡迎輕戳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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