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慣例，需要我代表中文系給大家說幾句話，代表我還真不敢，雖然公務在身，有這項義務，但中文系高人比比皆是，我是實在無能力和資格代表，我只說幾句個人的切身體會。說起來，就三句話，都是大家耳熟能詳?shù)脑挕?/section>其一、“知止而后有定”。同學們是高考的拔尖人才，《四書》《五經(jīng)》肯定是滾瓜爛熟。這是《大學》開篇的話，這是大家熟知的：“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隨后就是：“知止而后有定”。這個“知止”要求有點高，“止于至善”才能“止”。你們止于至善嗎？可能還沒有，從道德的高度來說，今天的人很難達到這樣的要求?！熬訜o所不用其極”，若不如此，能不能抵達“至善”，這還很難說?！爸褂谥辽啤边@句話無比高深、高妙?！爸辽啤币馕吨鵁o限性，意味著永遠企及，因而追求無止境，無法終結?！爸褂谥辽啤敝皇且粋€無限向往、無限努力的方向。也因為向往“至善”，已經(jīng)領悟到全部境界的真諦，已經(jīng)抵達一種境界，只能在這樣的地方停止。但無限性是沒有終點的，無限性是沒有一個點、一個空間、一個場所可以標注的，至善就只能是一個方向，一個善的無限遠方。但是，“知止而后有定”，也就是說，有至善的方向，故而需要在一個點、一個處所、一個境界停止下來，定下來。在這里逗留，在這里體驗、給予、生發(fā)出存在境界之意義?！爸褂谥辽啤钡囊饬x太精深了，這里無法再加解釋。這顯然只是我做的很粗淺、表面的解釋。所以，我要在人生道理方面來和你們討論，可能更是大而無當。我想只就引伸為學習讀書之法。俱往矣，數(shù)風流過去，今朝重新開始。你們來到北大中文系學習，大學的學習，我不要大家“求多“，而要講“知止”，這是學習選擇感悟方面的“知止”。大學相比較中學的學習很不一樣，北大中文系的課程與中學語文也很不一樣。一個是“自由”，一個是“無限”。大學給你自由的選擇，你學習一定的學分合格就能畢業(yè)，新的教學改革，要達到畢業(yè)的基本學分要求并不算太難。中文系的課程很多，好老師很多，剛進大一或研一，就都想選個遍，可能會搞得顧此失彼。圖書館藏書甚豐，你都想看，夜以繼日，固然精神可嘉，但東翻翻西看看，可能時間就過去了。大學還有很多社團，有文娛方面的，還有體育方面，我是鼓勵大家要積極參加，但也要有所節(jié)制，有所選擇，還是要適可而止。再一點，“知止”能定，目的是讓同學們能靜、能安、能慮，最后真正能得。也就是能靜下來思考，真正學有所得。應對外在紛擾而能“知止”，是讓你有定力，能體會能思索，形成自己的感悟理解。當然，今天的社會光怪陸離，還不只是關在校園里的熱鬧，外面世界更精彩。同學們也會說，樹欲靜而風不止，外界的誘惑實在太多，這怎么辦？兼職的，打工的，高薪的，天上掉餡餅的等等，就考驗你的定力。每天的生活也是如此，現(xiàn)在的手機，每天打開來，都有那么多有趣的事情，今天王寶強，明天王全安，后天王菲，還有小S大S……這怎么辦？你們多年來埋頭讀書，才沒有落到“其他大學”，現(xiàn)在進了北大，是不是可以開始玩手機呢？當然，你們不一定會玩手機，可能會利用手機閱讀，但碎片化的閱讀，也不能占據(jù)太多時間。據(jù)權威機構調(diào)查，中國大學生平均每天看手機的時間是4.5小時，你們想想看，每天4.5小時，還剩下多少時間？手指頭要不要止一止？適可而止還是要的。懂得“知止”，生活學習、做人做事，都能從容不迫，游刃有作。再說第二句話：“上善若水”。這話是說水善利萬物而不爭，這是自然運行之道，引伸做人道理，是品性高的人有謙遜之德。你們這么年輕，用這話來要求你們，實在是在難為你們。但我也并非夸大其辭，強人所難。想想你們在座的諸位不是省級狀元，也是市級，不是市級起碼也是縣級，再不濟也是班級狀元，你們那班級肯定也是將軍班之類。所以，在我心目中，你們就是“上善”，早早地抵達人生至高境界。所以，你們是“上善”，自然就會若水。當然，碩士博士也都是好樣的，多有過人之處。不管是一百多位本科生，還是一百多位碩士博士生，你們這一群頂尖高人在一起，要如何相處？如何互相學習？互相敬重？確實并非易事。當然不是要你們相敬如賓，舉案齊眉。而是高手在一起，可就不能針尖對麥芒，天天較著勁，而應該是英雄相惜，相互尊重，互相學習。這可能就有我說的“上善若水”的意境出現(xiàn)。今年過暑假，中文系主辦一個四校博士生論壇，澳門大學中文系主任朱壽桐教授說到，他說他去年參加王瑤先生的紀念研討會，看到北大中文系嚴家炎先生、樂黛云先生、謝冕先生，孫玉石先生、錢理群先生、溫儒敏先生等一排中文系的老先生坐在一起，侃侃而談，其樂也融融，他非常感慨。他認為在中國其他大學中很難做到，只有北大中文系能做到這樣。老先生們一輩子都能是朋友，是好同事。他說這是他特別敬重北大中文系的地方。這確實是北大中文系的好傳統(tǒng)，老師們互相敬重，互相佩服，見賢思齊焉。因為都是高人，都有高德，都是“上善”，所以，君子之交淡如水，鐘期即遇，奏流水以何慚？我想，你們年輕人是幸運的，天下英雄匯聚于此，櫛風沐雨，砥礪而行，在學術的道路上，執(zhí)子之手，一生的朋友。在中文系書寫讀書與友情的新篇章。
其三、“博學而篤志”。這也是你們熟知的一句話。語出《論語·子張》，據(jù)說為子夏所說。原文為：“博學而篤志，切問而近思，仁在其中矣?！边@一點，我不想再和你們談道德修養(yǎng)了，你們要說我是在搞說教。我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博學卻能篤志，這就是說，博學能堅定志趣，因為博學，志趣更加堅定。這就是要打開眼界，不要只是陷在專業(yè)里，多讀、多看、多想，自己的方向才會更加明了，對專業(yè)的理解才會更加堅定和深刻?，F(xiàn)在北大的教學改革也是圍繞專與博的矛盾展開。中文系是比較堅持專業(yè)培養(yǎng)，以專業(yè)為核心來開展教學。學?，F(xiàn)在的教學改革是希望本科教育能向人文大平臺通識方面發(fā)展，這一點當然有適應時代變化的需要。太專不博不行，都博無?？赡芤膊惶?。所以，我理解，博學也是深化專業(yè)的一個方法，但并不是說，博學只是手段，篤志可能更要理解為一種學術精神，一種追求真理的態(tài)度，一種學術抱負。從讀書來說，沒有專業(yè)意識，沒有方向，也沒有中心，今后看家本領沒有學到手；只專不博，這樣的專也深不下去，思路眼界打不開，陷在狹窄的視野里。所以，在本科階段，或研究生初步階段，還是要有博的眼界。但不管如何博，都不能不以經(jīng)典為中心，這個篤志，就是就是要讀好書，要讀經(jīng)典之作，要讀經(jīng)典才可能篤志，如果隨便看一些娛樂逗樂子的書，上網(wǎng)看新聞，那是很博，但如何能篤志呢？把博學也要放在經(jīng)典上面。大凡經(jīng)典之作，都在語言、文字、文學性、審美都處于高的地步。經(jīng)典也并非高深莫測，不可接近，經(jīng)典也大都是有道理、通人性、好理解的東西。大道至簡，也說的是如此。好的作品，經(jīng)典作品，它處于一種高度，這并非高而不可理解。經(jīng)典之作，其意是貼近普通真理的?？埔虍斈暝诜▏叩壬鐣茖W院開講黑格爾的《精神現(xiàn)象學》，聽講者甚眾，都是法國一代俊杰，后來影響世界思想界。說幾個人，拉康、巴塔耶、布列東、梅洛·龐蒂、雷蒙·阿隆、薩特……等等。據(jù)說巴塔耶某天聽完講座，發(fā)出感慨說：“老黑格爾，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多么有道理。”后來德里達寫了一篇文章論巴塔耶，引述這句話作為題辭。黑格爾的學說晦澀嗎？或許是，但它包含的道理既有高深一面，也有樸素平易普遍的一面，它那么有解釋的效力，可以貫穿到所有的問題中。胡塞爾的哲學那么玄奧晦澀，他要追求的道理卻那么簡單樸素：“回到事物本身”。我記得有位哲學史家說，海德格爾得益于乃師胡塞爾的就是這一句話“回到事物本身”。很多年我也沒有太明白這樣的評價，后讀海德格爾晚年的著作，這才理解了一點。當然，這里只是我說的一層意思。一開始好好讀一些經(jīng)典，甚至是一些比較難啃的書，它會自然而然貫穿于你今后的學習和閱讀中。當然，有些老師可能觀點與我不盡相同，會勸諭同學們由易入難，由淺到深，這當然也是一種路徑。我是擔心，同學們讀慣了好讀好玩的東西，易懂的東西，一些有難度的經(jīng)典拿起來就頭痛?，F(xiàn)在的同學們有幾個還讀得下黑格爾呢？確實是很少很少了。當然，中國的古典、經(jīng)典的書更要讀。這方面，我們的老師們應該列出一些計劃，供同學們選擇。老師們也可以同學一起讀，經(jīng)典總是需要不斷地重讀。什么是經(jīng)典，就是可以不斷重讀的作品。如今可讀的書很多，即使博學也要有選擇，不知疲倦地淵博，是一種學術精神，它本身內(nèi)含著堅定專業(yè)志趣的好學態(tài)度?，F(xiàn)在你們讀書是最為寶貴的時間，在本科階段讀的書受用一輩子。今后讀書或許體會很深，但最有用，最有效率是在本科、研究生階段讀的書。這幾句話都是先賢的高見，還是古文，我也算是新生，不對處也請在座的做古典的老師們指教。我說與同學們，并非以這些理想化的人生境界要求諸們，只是提供參考。我也做不到，也做不好；高山景行，雖不能至，然心向往之。因為咱們有同級之誼，故我們一起分享，一起共勉。
祝愿你們在北大中文系渡過美好幸福、順利快樂的學習時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