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瓜洲古渡》的博文里說到白居易的一首《長相思》?！般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頭，吳山點點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月明人倚樓”。這是白香山先生在七十垂暮之際寫的一首小詞。
長相思，一般來說是多寫女子懷念久出不歸的丈夫，表達寂寞盼歸的心情。但這首卻是白居易所寫。說到這首詩，想起了一副對聯(lián)“真澹宕如蘇玉局，最風(fēng)流是白香山”。
白居易香山先生倒是唐代有名的風(fēng)流詩人，有人說這首《長相思》，正是香山先生追憶過去的風(fēng)流，懷人念遠的抒情小詞。
這首詞到底為誰而作，白壇上也有許多說法，其實，香山先生則有其特定的相思對象，即他的侍妾（家妓）樊素。樊素善歌《楊柳枝》，因又名柳枝。因為種種原因，樊素自求離去，白氏在<別柳枝》絕句中說：“兩枝楊柳小樓中，裊裊多年伴醉翁。明日放歸歸去后，世間應(yīng)不要春風(fēng)?！笨梢娮髡邔τ诜系碾x去十分傷感。這首《長相思》詞也表達了相同的情感。
詞的上闋寫樊素回南必經(jīng)之路。因為她是杭州人氏（吳山：指杭州吳山，春秋時為吳國南界），故作者望吳山而生愁。汴水、泗水是一去不復(fù)回的，隨之南下的樊素大概也和河水一樣，永遠離開了他。所以作者想象中的吳中山脈，點點都似愁恨凝聚而成。短短幾句，把歸人行程和愁怨的焦點都簡括而又深沈地傳達了出來。盡管佳人已去，妝樓空空，可作者一片癡情，終難忘懷，他便于下闋抒發(fā)了自己的相思之痛。兩個“悠悠”，刻畫出詞人思念之深。這種情感的強烈，只有情人的回歸才能休止。然而那不過是空想，他只能倚樓而望，以回憶昔日的歡樂，遣散心中的郁悶而已。
白曾有詩云：“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說的就是香山先生的家妓樊素和小蠻，櫻桃小嘴的出典就是從樊素而來，當(dāng)然也還有楊柳細(xì)腰的出典是從小蠻而來。
樊素的名字可見于《舊唐書·白居易傳》，
要知道新舊唐書一向以嚴(yán)謹(jǐn)精練聞名，連岑參這樣既是堂堂四品的朝廷命官，又是非常知名的邊塞詩人，也居然沒有立傳。樊素和小蠻能在史書中留名，也算是十分難得了。
《舊唐書·白居易傳》：“……初，居易罷杭州，歸洛陽，于履道里得故散騎常侍楊憑宅，竹木池館，有林泉之致。家妓樊素、蠻子者，能歌善舞?！薄啊哪甓蔑L(fēng)疾，伏枕者累月，乃放諸妓女樊、蠻等，仍自為墓志?！?br>有人說，白居易當(dāng)時任刑部侍郎，官正四（從三）品，按規(guī)定只能蓄女姬三人，但他的家妓除了樊素、小蠻和春草以外，還有數(shù)十人呢？你說最風(fēng)流是不是白香山？
大唐時期雖然男女兩性關(guān)系比較開放，官宦士子狎妓習(xí)以為常，但白香山先生老來更風(fēng)流，于是也就有人說他偉大的背后——流氓詩人。
我說，白香山先生年青風(fēng)流好象不足，而老了欲追回當(dāng)年而更風(fēng)流，但養(yǎng)家妓數(shù)十，甚至上百之時，當(dāng)在他年近六十之際。按白居易生平年譜，公元八二二年十月（51歲）到杭州任刺史；三年后（54歲）任蘇州刺史；八二七年（56歲）回長安拜秘書監(jiān)、刑部侍郎，八三O年（59歲）以太子賓客分司東都（洛陽）。到洛陽后，他所任又是“吏隱”又是在東都，香山先生真是太滿意了，先生的家妓最多時期就在于此時，家妓的多少是與當(dāng)時的身價地位、俸祿相配套的，而家妓多從蘇杭原任職地挑選買來的。
香山先生的仕途一直到會昌二年（八四二年）七十一歲，正式致仕。
香山先生從59歲到68歲，這10年，應(yīng)是其最風(fēng)流的時候，何以見得？他在任蘇州刺史時期的作品中始有關(guān)于家中妓樂的記載云：“一拋學(xué)士筆，三佩使君符。未換銀青綬，唯添雪白須。公門衙退掩，妓席客來鋪。履舄從相近，嘔吟任所須。金嘶銜五馬，鈿帶舞雙姝。不得當(dāng)年有，猶勝到老無。合聲歌漢月，齊手拍吳覦。今夜還先醉，應(yīng)須紅袖扶?！?《對酒吟》)
而他67歲所作《追歡偶作》
“追歡逐樂少閑時，補帖平生得事遲。何處花開曾后看？誰家酒熟不先知？ 石樓月下吹蘆管，金谷風(fēng)前舞柳枝。 十聽春啼變鶯舌，三嫌老丑換蛾眉。樂天一過難知分，猶自咨嗟兩鬢絲。”
這里說得很明白：十聽春啼變鶯舌，三嫌老丑換蛾眉。這個香山先生十年里換了家妓三次，而當(dāng)時買來的是一批十五六歲的女孩，才玩了三年，人家也才十八九歲，就嫌人家老了丑了，這個可是不得了的追歡了。
還有他的《贈同座》：“春黛雙蛾嫩，秋蓬兩鬢侵。謀歡身太晚，恨老意彌深。薄解燈前舞，尤能酒后吟。花叢便不入，猶自未甘心?！备锌氖抢戏?qū)ι冁ㄈ缦闵较壬c樊素相差40多歲，卻豈只一、二人），不無遺憾！
中國古時家庭里的性奴隸，可分為好幾等，家妓是最下一等，而處于最下等的家妓，則有兩個特點：一是其服務(wù)以技藝服務(wù)即歌舞之類為主；當(dāng)然也逃不了性服務(wù)的義務(wù)。二是家妓還作為待客的工具，宴客時以歌舞娛賓，乃至奉主人之命為客人提供性服務(wù)，亦不算門風(fēng)之恥。
再回到頭來說《長相思》為什幺說是寫給樊素的呢？
唐文宗開成四年，留守東都的宰相裴度去世，賓朋散盡，冬（八三九年）六十八歲的白香山先生患“風(fēng)痹之疾”“體乏目眩，左右不支”（一說患中風(fēng)癥），如此狀況，根本談不上御女，于是善心萌動，在第二年初盡數(shù)遣散了家妓，這個樊素是陪伴了白居易十年之久的愛妓，香山先生忍痛割舍，便要樊素自行擇配改嫁，最后也遣散轉(zhuǎn)讓出去了。
白詩人“既老，又病風(fēng)”是遣散家妓的原因。
白香山的《不能忘情吟》序言：樊素已“年二十余”，詩中述樊素自言：“……素事主十年，凡三千有六百日。巾櫛之間，無違無失。今素貌雖陋，未至衰摧；……素之歌，亦可以送主一杯?！卑自娪钟性疲骸笆曦毥∈欠U?！边@里可知樊素、小蠻二人，還是被留用了十年，不在白的“三嫌老丑換蛾眉”之列。她們買進時大約也是十五六歲，過了十年，也就二十五六歲了。
老主人老詩人“不能忘情”了。小蠻與樊素是同時被轉(zhuǎn)讓出去的，白《別柳枝》云：“兩枝楊柳小樓中，裊娜多年伴醉舞。明日放歸歸去后，世間應(yīng)不要春風(fēng)。”可證。小蠻臨走時有什幺表示，白詩未記，只記了樊素與那匹駱馬如何眷戀不肯去，所以“不能忘情”者又特在于樊素：柳枝本來是在春風(fēng)中飄動搖曳的，現(xiàn)在沒有“柳枝”（樊素）了，還要春天作什幺用呢？老詩人到底還是有這幺一點“多情種子”的成分。
此駱馬與樊素都眷念老主人，不肯離去。據(jù)說樊素臨別依戀，淚如雨下，不肯與相處十年的主人分別；白居易那匹久騎的駱馬，口齒未老，但筋力已衰，難以乘騎，亦想放走，但駱馬回首悲鳴，也不肯離去。樊素聽駱馬悲鳴，愈不忍離去。于是白老主人改變主意，還想繼續(xù)留供己用，但是，《不能忘情吟》所說的最后一分鐘決計留下樊素，似乎也只是一時激動之間的事。
白詩《對酒有懷，寄李十九郎中》云：
“往年江外拋桃葉，[結(jié)之也。]
去歲樓中別柳枝。[樊、蠻也。]
寂寞春來一杯酒，此情唯有李君知。
吟君舊句情難忘，風(fēng)月何時是盡時？”
（這個李十九郎中君嘗有悼故妓詩云：直應(yīng)人世無風(fēng)月，始是心中忘卻時。今故云。）
詩作寫明：折騰來，折騰去，他命樊素走出了家門，這已是去年的事了！
白老詩人心上卻時時留連著樊素的影子，一吟三嘆道：
“五年三月今朝盡，客散筵空獨掩扉。病共樂天相伴住，春隨樊子一時歸。閑聽鶯語移時立，思逐楊花觸處飛。金帶縋腰衫委地，年年衰瘦不勝衣?！保ā洞罕M日，宴罷感事獨吟》） 老詩人深深回味著詩中：“病共樂天相伴住，春隨樊子一時歸?！?br> 他想象著樊素和春風(fēng)一同回來的婀娜的樣子，兩眼又濕潤了：“觴詠罷來賓閣閉，笙歌散后妓房空”……
白家樊素到底走了。于是白老詩人忍不住寫下了這篇《長相思》，相思追到瓜洲古渡頭，追到杭州吳山口；但不管你思念之深，傷感之痛，流水是不復(fù)回的，香山先生只能倚樓而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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