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期的【琴人琴史】欄目為大家介紹了師曠、伯牙、雍門周等專業(yè)琴人。先秦時期，除了這樣的專業(yè)琴人外，還有如孔子一般“業(yè)余”彈琴的文人。他們彈琴并不為謀生。文人琴大不同于專業(yè)琴。文人們常常以琴作為修養(yǎng)身心，寄托理想的方式。也有許多文人把古琴音樂作為藝術(shù)來欣賞，用以自我娛悅心性。
孔子就是春秋時文人琴的代表之一?？鬃臃浅Ｖ匾晿返纳鐣饔煤徒袒饔??？鬃幼约合矚g彈琴，曾學(xué)琴于師襄，他的認真和努力，使師襄大為感動。這個故事在《史記》中有記載：
“孔子學(xué)鼓琴師襄子，十日不進。師襄子曰：'可以益矣。'孔子曰：'丘已習(xí)其曲矣，未得其數(shù)也。'有間，曰：'已習(xí)其數(shù)，可以益矣。'孔子曰：'丘未得其志也。'有間，曰：'已習(xí)其志，可以益矣。'孔子曰：'丘未得其為人也。'有間，有所穆然深思焉，有所怡然高望而遠志焉。曰：'丘得其為人，黯然而黑，幾然而長，眼如望羊，如王四國，非文王其誰能為此也！'師襄子辟席再拜，曰：'師蓋云《文王操》也。' -------《史記——孔子世家》
圖：《孔子圣跡圖之二十四學(xué)琴師襄》
孔子作有琴曲《陬操》，以傷悼被趙簡子殺害的兩位賢大夫，現(xiàn)存琴曲《龜山操》、《獲麟操》、《猗蘭操》相傳也是孔子的作品。《詩》三百篇孔子皆'弦歌之'，是儒家?guī)熗较矏矍偕?弦歌不輟'的榜樣，為后世的文人士大夫所傾慕。
宋代朱長文曾著有《琴史》一書，記錄了一百五十余位琴人中事跡，其中也詳細寫了孔子與古琴的故事。文中的孔子不再是冠以各種頭銜的至圣先師，而是一位平凡的歌者琴人。欲諫不能、聞賢被害、求仕不遇……“樂”是孔子感發(fā)情志的方式。
下文是《琴史》孔子篇原文（后附簡略譯文）：
孔子生周之季，逢魯之亂，轍環(huán)天下而不遇于世。當定公十四年，孔子年五十六，由大司寇攝相事。齊人聞而懼，謀間魯以疏孔子，于是盛飾女樂以遺魯君。時季桓子專政，亦不悅孔子之用也，乃受女樂，君臣游觀三日不朝?？鬃右灾^魯君：“臣之志荒不在于治，不足與有為?！彼烊ブ睢８柙唬骸氨藡D之口，可以出走。彼婦之謁，可以死敗。蓋優(yōu)哉游哉聊以卒歲?！比华q裵回不忍去，復(fù)望魯國，而龜山蔽之，乃嘆曰：“季氏之蔽吾君，猶龜山之蔽魯也。”故作《龜山操》。其辭云：“無斧無柯，奈龜山何？”斧以喻斷，柯以喻柄，無斷割之柄，則不能去季氏也。
圖：《孔子圣跡圖之十訪樂萇弘》
自魯適衛(wèi)，過曹、鄭、遂至陳，久之，復(fù)適衛(wèi)。既不得用，將西見趙簡子，而聞竇鳴犢、舜華之死也。臨河而嘆曰：“美哉！水洋洋乎！丘之不濟，此命矣夫？”竇鳴犢、舜華，晉國之賢大夫也。刳胎殺夭則麒麟不至，竭澤涸魚則蛟龍不游，覆巢毀卵則鳳凰不翔。何則？君子諱傷其類也。乃還息乎陬鄉(xiāng)，作《陬操》以哀之?！囤畈佟氛?，蓋琴操所謂將歸也。其辭曰：“秋水深兮風(fēng)揚波，船楫顛倒更相和，歸來歸來歸為期?！鼻锼钫撸U難也，風(fēng)揚波者，威暴也，船楫顛倒者，行不以道也。遭時如此，不歸何以哉？又曰“周道衰危，禮樂陵遲，文武既墜，吾將焉師？周游天下，靡邦可依。鳳鳥不識，珍寶梟鴟。眷然顧之，慘然心悲。巾車命駕，將適唐都。黃河洋洋，攸攸之魚。臨津不濟，還轅息鄹。傷予道窮，哀彼無辜。翱翔于衛(wèi)，復(fù)我舊廬。從吾所好，其樂只且?！?/span>
圖：《孔子圣跡圖之三十三西狩獲麟》
及孔子厄于陳蔡之間，講誦弦歌不輟。后自衛(wèi)反魯，過隱谷，有幽蘭獨茂，子喟然曰：“蘭，香草也，而與眾卉為伍，如圣賢倫于鄙夫也。”乃作《猗蘭操》，其辭有云：“如何蒼天，不得其所；逍遙九州，無所定處。”感憤之深切也，又作《丘陵之歌》曰：“登彼丘陵，峛崺其阪，仁道則邇，求之若遠。遂迷不復(fù)，自嬰屯蹇。喟然回慮，題彼泰山。郁確其高，梁甫回連。枳棘充路，陟之無緣。將伐無柯，患茲蔓延。惟以永嘆，涕霣潺湲?！?/span>
圖：《孔子圣跡圖之三十作猗蘭操》
孔子去魯凡十四歲而后歸魯，魯終不能用孔子?？鬃右嗖粡?fù)求仕，于是刪《詩》、定《書》、論《禮》、正《樂》、作《春秋》、贊《易》道，而六經(jīng)之道燦然大備矣。其刪《詩》三百也，孔子皆弦歌之，合于雅而后取也。莊子云：“孔子游乎緇帷之林，休坐乎杏墰之上。弟子讀書，孔子弦歌鼓琴。奏曲未半，有漁父者，下船而來此?！币蚍蜃又们俣⒀砸病？鬃右贼敯Ч晁脑录撼笞洌昶呤?。
圖：《孔子圣跡圖之三十一杏壇禮樂》
余嘗讀《龜山》之辭而哀至圣之不得位；聽將歸之歌而傷濁世之多險難；聞猗蘭之名而嘆盛德之不遇時也。然則使孔子見用，則魯將復(fù)興乎？曰夫子之為司寇也，外沮齊侯以壯邦君之威，內(nèi)墮三都以削大夫之勢，可謂勇于有為矣。使其得志之久，則將興魯尊周以復(fù)文武之治。故曰“有用我者三年有成?！必M過論哉？
簡譯
孔子生于周朝，適逢魯國政亂，走遍天下而懷才不遇。魯定公十四年，孔子五十六歲，任大司寇一職而總領(lǐng)國政。齊國人聽說以后很恐懼，謀劃離間魯國，使魯國君疏遠孔子，于是就準備一些歌舞姬進獻給魯國君。當時季桓子當政，也不喜歡孔子，就接受了齊國的禮物，君臣以巡視之名去觀看，以致三日不朝?？鬃訉︳攪f：“臣之志荒不在于治，不足與有為。”于是離開魯國而去其他國家。唱道：“彼婦之口，可以出走；彼婦之口，可以出走。彼婦之謁，可以死敗。蓋優(yōu)哉游哉聊以卒歲?！背旰?，依然徘徊不忍離去?；赝攪?，卻被龜山遮蔽。于是嘆道：“季氏蒙蔽魯國國君，如同龜山遮蔽魯國?！惫首鳌洱斏讲佟贰８柙~是：“沒有斧頭沒有斧柄，能拿龜山怎么樣呢？”“斧”指的是截斷，“柯”指的是權(quán)柄，沒有它們就不能除掉季氏。
孔子從魯國到衛(wèi)國，再經(jīng)過曹國、鄭國，到達陳國，過了一陣子，又一次到衛(wèi)國。仍然不被重用后，將要西去晉國見趙簡子，卻聽說竇鳴犢、舜華被殺的消息。孔子面對黃河感嘆道：“真壯美啊，水無邊際，我不能在此渡河，這是天命吧！”竇明犢和舜華是晉國的賢仕。剖腹取胎，殺害幼獸，則麒麟不至，排干池塘之水去抓魚，則蛟龍不生，傾巢毀卵，則鳳凰不飛。為什么呢？君子忌諱同類被傷。（趙簡子利用竇和舜華得以從政，現(xiàn)在又把他們殺了。）于是返回鄉(xiāng)野，作《陬操》表示哀嘆?！囤畈佟反蟾啪褪乔俨倮锼f的歸隱之曲吧。歌詞說：“秋水深兮風(fēng)揚波，船楫顛倒更相和，歸來歸來歸為期?！薄扒锼睢北硎酒D險艱難，“風(fēng)揚波”說的是大的風(fēng)暴，“船楫顛倒”說的是不義之行不道之舉，遇到這樣的亂世還有什么理由不歸隱呢？“周道衰危，禮樂陵遲，文武既墜，吾將焉師？周游天下，靡邦可依。鳳鳥不識，珍寶梟鴟。眷然顧之，慘然心悲。巾車命駕，將適唐都。黃河洋洋，攸攸之魚。臨津不濟，還轅息鄹。傷予道窮，哀彼無辜。翱翔于衛(wèi)，復(fù)我舊廬。從吾所好，其樂只且?！?/span>
等到孔子困于陳國和蔡國之間的時候，講學(xué)誦讀彈琴不斷。然后從衛(wèi)國返回魯國，路過一個山谷，見到幽蘭獨自盛開，孔子喟然說：“蘭，是香草，卻與眾花草長在一起，就像圣賢之人與鄙陋的人同伴一樣?！庇谑亲鳌垛⑻m操》，歌詞說：“如何蒼天，不得其所；逍遙九州，無所之處?！备袀瘧嵢绱松钋校∮肿髁饲鹆曛枵f：“登上那高高的丘陵，山坡曲折連綿。仁道看起來很近，追求起來卻很遠。不知走向何處，自我羈絆而困苦艱難。嘆息回首，巍巍泰山聳入云端。樹茂石蒼泰山高啊，梁甫與之相牽。只是路上充滿棘荊，我想登高卻無此緣。要伐除它而沒斧頭，又害怕它滋生蔓延。只好長嘆不絕，眼淚像河水一樣流淌下來?！?
孔子離開魯國總共十四年然后又回到魯國，最終孔子也沒得到魯國重用。于是孔子不再追求仕途，便刪《詩經(jīng)》、編訂《尚書》、?！抖Y記》、校正《樂經(jīng)》、作《春秋》、修《易經(jīng)》，六經(jīng)的道理粲然齊備了。他刪詩三百的時候，都要用琴弦彈奏，和于音律才會取用。莊子說：“孔子游觀來到一個茂密樹林，坐在長有許多杏樹的土壇上休息。弟子們在一旁讀書，孔子在彈琴吟唱。曲子還未奏完一半，有個捕魚的老人下船而來?！贝蟾攀强鬃酉埠脧椙俚脑⒀?。 孔子死于魯哀公六年四月十一日，享年七十三歲。
我曾經(jīng)讀《龜山操》而哀嘆至圣不能得志，聽《陬操》而感傷亂世險難，聽《幽蘭操》而感嘆孔子德高卻生不逢時。然而如果孔子被重用，魯國將能復(fù)興嗎？孔子作為大司寇，對外遏制齊國以壯魯國國威，對內(nèi)通過“墮三都”以削弱大夫勢力，可以說是敢于作為。如果他得以長久施展才華，那么魯國必定興旺，尊崇周天子，取得文治武功。所以孔子說“誰要是重用我，三年就可以見到成績”，這難道是夸大之辭嗎？
———————桐道堂古琴書房————————
下一期，我們將為大家介紹兩漢時期的琴人故事，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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