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朱自強教授對談兒童文學閱讀教學
兒童文學理論家、語文教育專家、中國海洋大學兒童文學研究所所長朱自強曾在一次兒童母語教育論壇中說:“語文課堂中的確要有光,這光是由許多光束組成的,但其中最重要的一道光應該是兒童文學?!?/p>
朱自強教授一直致力于將兒童文學應用于小學語文教育的研究,日前他在青島接受記者專訪,圍繞其新書《小學語文兒童文學教學法》(二十一世紀出版社2015年9月版),暢談小學語文兒童文學閱讀教學的理論和方法。
兒童文學是語文教育的重要資源
讀書周刊:這些年,兒童文學正在被一批有改革意識的小學語文教師有規(guī)模地引入語文閱讀課。而此前很長一段時間,文學在小學語文閱讀中缺位的現(xiàn)象是比較突出的。據(jù)您的研究,在小學語文教學中文學教育走過了怎樣的歷程?
朱自強:自1923年頒布的《新學制課程標準綱要小學國語課程綱要》以后的四十年間,語文課程標準中都有“兒童文學”字樣,可見那些年是將兒童文學作為語文教育的主要資源的。但是,自1963年的《全日制小學語文教學大綱(草案)》始,“兒童文學”這一表述消失了。1978年的《全日制十年制學校小學語文教學大綱(試行草案)》則出現(xiàn)了有史以來最嚴重的倒退——連“文學”字樣都不見了。從這時起,至2000年《九年義務教育全日制小學語文教學大綱(試用修訂版)》止,數(shù)種語文課程標準,對“閱讀”讀什么,使用什么樣的語言資源,一直語焉不詳,也可以說是諱莫如深,既沒有出現(xiàn)“文學”“兒童文學”這一表述,更沒有出現(xiàn)具體的文學體裁。
讀書周刊:上世紀90年代末,社會上展開了對語文教育的批判和質(zhì)疑,呼喚人文教育的回歸,這對小學語文閱讀產(chǎn)生了哪些影響?
朱自強:2001年頒布的語文課程標準開始強調(diào)語文教育的人文性,具體表現(xiàn)在對“文學”給予了一定程度的重視。從對第一學段(1、2年級)關于“閱讀”的論述里,可以看出較為清晰的兒童文學意識,而對小學階段課外閱讀的文字量所作的明確規(guī)定,則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應該說,十幾年來小學語文引入兒童文學,逐漸重視兒童文學,除了兒童閱讀推廣運動所起的重要作用,2001年語文課程標準也功不可沒。
讀書周刊:兒童文學與小學語文教育之間有著天然的聯(lián)系,但受制于理論和觀念的局限,有時候這二者又是隔膜的。將兒童文學用于語文教育,是如何進入您的學術視野的?
朱自強:1987年,我受教育部派遣,作為訪問學者赴日本東京學藝大學研究兒童文學。與導師根本正義教授一見面,他就將學術著作《國語教育的理論和課題》《國語教育的遺產(chǎn)與兒童文學》送給我,這是我第一次獲得兒童文學與語文教育密切關聯(lián)這一學術信息,因為那時國內(nèi)的兒童文學學者,似乎都沒有在兒童文學與語文教育之間建立聯(lián)系。
1990年、1997年我又兩度赴日本從事兒童文學研究,其間依然不斷地獲得兒童文學用于語文教育的學術信息。可以說,我后來的小學語文教育的研究意識乃至某些學術理念,都直接受到了鳥越信、古田足日、根本正義等日本學者的影響。
1999年,我當時供職的東北師范大學擬申報教育部實施的“中小學教師繼續(xù)教育工程”教材研發(fā)項目,我參與了項目申報,所申報的課題是“小學語文文學教育”。2000年我完成了《小學語文文學教育》一書,這本書集中呈現(xiàn)了我所倡導的小學語文“文學教育”的理念和方法,并強調(diào)其資源就是兒童文學。
語文教師需要掌握兒童文學的教學方法
讀書周刊:剛才說到,越來越多的語文教師開始重視并運用兒童文學這一珍貴的語文教育資源,那么,在兒童文學進課堂的實踐中,還存在哪些問題呢?
朱自強:從目前小學語文閱讀教學運用兒童文學的情況來看,雖然也有一些很到位的方法,但總體來看,自覺的、高效的兒童文學閱讀教學方法還是普遍性的缺失。造成這種現(xiàn)狀的直接原因是小學語文教育研究領域?qū)和膶W閱讀教學在理論上缺乏自覺、深入的思考和建構,在實踐上缺乏系統(tǒng)性的總結。
讀書周刊:沒有理論,就沒有方法。周一貫、徐冬梅、周益民、何夏壽等一些專家、名師認為,您的小學語文兒童文學教學法研究是一項開拓性的工作,建構了具有整體性、普遍性的兒童文學閱讀教學法。您的研究思路和理論資源主要是什么?
朱自強:研究兒童文學教學法,我必須建構自己的語文觀、學生觀、教師觀、文章觀、閱讀觀、文學觀、兒童文學觀。在建構這些觀念時,我所學習、借鑒的理論資源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盧梭、福祿培爾、杜威、蒙臺梭利等人的教育哲學思想;維特根斯坦、海德格爾、喬姆斯基等人的語言哲學;索緒爾的結構主義語言學;維果茨基、喬姆斯基、斯蒂芬·平克等人的心理語言學;認知心理學(主要是皮亞杰的兒童認知心理學與加登納的兒童審美認知心理學,我認為兩者可以形成很好的互補);古德曼、克拉生、錢伯斯等人的閱讀學(其中古德曼的全語言理論對我的影響最大);希利斯·米勒、喬納森·卡勒等人的文學理論。這里需要說明的是,兒童文學的理論資源就出自我本人多年建構的“兒童本位”的兒童文學理論,我的兒童文學理論集中體現(xiàn)在《兒童文學的本質(zhì)》(新版本為《經(jīng)典這樣告訴我們》)、《兒童文學概論》這兩本著作中。上述理論資源在我身上體現(xiàn)的最大價值,就是啟發(fā)我反思“工具論”這一語文觀,提出了“建構論”語文觀。我可以預測,不久的將來,中國的語文教育教學一定會拋棄“工具論”,走向“建構論”,因為多年的實踐證明,“工具論”是沒有出路的。
讀書周刊:對于小學語文教師來說,多讀一些兒童文學作品是不是就夠了?是否一定要具備兒童文學的理論知識?
朱自強:理論決定著我們所能觀察到的問題。是否擁有兒童文學知識結構,決定著我們能否將兒童文學文本當作“兒童文學”來教。小學語文教師也好,小學語文教育研究者也好,面對兒童文學閱讀文本,如果沒有兒童文學理論知識,就沒有一種重要的眼光,兒童文學文本所特有的很多語文教育資源就會從眼前消失,于是教學工作、研究工作常常不免有買櫝還珠之遺憾。所以說,兒童文學知識會給我們帶來判斷兒童文學閱讀文本之優(yōu)劣的眼光。
讀書周刊:您在為小學生編制兒童文學300種閱讀書目的同時,還給教師編制了一份包括教育哲學、教育學、語文教育學、語言學、閱讀學、兒童文學、兒童文化理論等類別的50種書目。應該說,為教師提供的書單非常多,您的書單是基于怎樣的理念研制的?
朱自強:語文教育是一個跨學科的領域。以我個人的研究經(jīng)歷而言,要弄懂語文教育的一些重要問題,需要閱讀很多學科的書籍,比如你提到的教育哲學、教育學、語文教學論、語言學、閱讀學、兒童文學、兒童文化理論這些學科。我作學術研究,一直有著名著意識,因為從名著中不僅能得到關于學科的重要知識,而且還會得到更多的啟發(fā)和更有價值的思考。周作人說過,先要有學問的根據(jù),然后思想才能正確。我所列的書單就構成學問的根據(jù),在此基礎上進行思考,就可能有正確的思想和觀點。
兒童文學教學法是一種高效的閱讀策略
讀書周刊:人們往往對專家的理論有所擔心,恐其高高在上、與實踐脫節(jié)。您如何使自己的研究接地氣?
朱自強:我一直強調(diào),不具有實用性的教學法就不是真正的教學法。我本人曾經(jīng)做過近兩年的初中語文教師;在東北師范大學工作期間,我經(jīng)常作為指導教師帶領學生到學校進行語文教學實習,其間少不得進行語文閱讀教學方法上的探討。近年來,時常受邀為學前兒童和小學兒童講故事或作關于讀書的報告,我非常喜歡做的一件事,就是針對所講的故事提問題,與孩子們討論。還有,近十來年,我聽了近一百節(jié)名師、普通教師的語文課,包括日本、馬來西亞、臺灣、香港的語文教師的語文課,有的課還會進行評課。上述經(jīng)驗都給我的教學法研究提供了實踐的根基和現(xiàn)實的針對性,保證我所建構的兒童文學教學法解決實際問題。
讀書周刊:您在這本書中總結提煉了十八種閱讀教學法,是不是有了這“十八般武藝”就可以“玩轉(zhuǎn)”兒童文學閱讀教學了呢?
朱自強:我所說的“十八法”暗合“十八般武藝”,并不是說掌握了我創(chuàng)設的這“十八法”就掌握了“十八般武藝”,而是指,一個語文教師,如果將探究兒童文學教學法作為一種自覺的意識和行動,就會掌握十八般武藝。兒童文學教學法不止我所創(chuàng)設的這十八種,還有二十八種、三十八種。兒童文學教學法需要我們大家共同來創(chuàng)造。
讀書周刊:您在十幾年前編著的《快樂語文讀本》中主張,“快樂”不是單純的感官娛樂,而是一種心靈愉悅、精神滿足的狀態(tài)?!翱鞓贰辈皇菍W習的消解,而是對學習的深度激活;“快樂”也不是思考的對立面,因為思考本身就是一種快樂,而快樂本身也能夠成為一種思考。有了教學法的兒童文學,會不會削減閱讀的快樂?
朱自強:我設計、提出兒童文學閱讀教學法,首先是要增加語文學習的樂趣。如果這些教學法將小學生的兒童文學閱讀過程變得不像兒童文學本身那么妙趣橫生,我寧愿不寫這本討論兒童文學閱讀教學法的書。
兒童文學教學法是一種閱讀策略,它與自由閱讀不同。提倡自主閱讀的斯蒂芬·克拉生教授也同時強調(diào),“只有自主閱讀無法保證孩子取得最高水平的語文能力”,語文課上教師的閱讀指導如果方法得當,就能為學生“取得最高水平的語文能力”助一臂之力。兒童文學閱讀教學法就是要提高學生閱讀的質(zhì)量,提高語文學習的成效,即為了讓“孩子取得最高水平的語文能力”。
讀書周刊:您的研究如何確?!敖虒W法”的實用性?
朱自強:我在討論這十八種教學法時,特別重視它們的可操作性。我所提出的這些閱讀教學法,在命名上很多都是全新的,比如“綱舉目張”法、“欲言又止”法、“從善如流”法、“天真的閱讀”法、“文化研究”法,但是其內(nèi)容卻不完全是我的首創(chuàng)。這十八法中,很多方法在兒童文學的閱讀教學實踐中都在一定程度上被運用著,比如提問法、朗讀法是每個語文教師都在運用的方法。也就是說,這十八法里的很多方法都有閱讀教學實踐的基礎,我所作的是提取、總結,將其上升到一定的理論、方法層面。所謂理論、方法,就是不僅知其然,而且知其所以然。
讀書周刊:教師理解、掌握了這“十八般武藝”之后,在現(xiàn)實的閱讀課堂中容易操作嗎?
朱自強:我在提出某種教學法之后,還要盡量說明什么樣的文本適合運用這種教學法。比如,討論到復述教學法,我會說這種方法特別適合運用于故事、童話、小說、敘事散文等敘事性作品;討論到推演教學法,我會指出需要選用可預測性強的閱讀文本;討論到表演教學法,我會說,具有矛盾沖突的戲劇性的敘事作品適合使用表演教學法,因為這樣的作品有人物對話多、動作性強的特點,很適合“舞臺”表演。這都會給教師以具體的引導和啟發(fā)。
讀書周刊:您希望通過兒童文學教學法在實踐中的應用達到什么目的?
朱自強:我想強調(diào)的是,探究、建構這些比較具體的教學方法,目的是想使兒童文學的閱讀變得更有趣、更生動、更高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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