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中國社會早己經(jīng)進入到一個多元化時代,在很多熱點問題上,中國人的看法開始千差萬別,莫衷一是。但我們經(jīng)常會發(fā)現(xiàn):無論是針對日常生活中如“轉(zhuǎn)基因”、“全球變暖”、“動物保護”、“陰謀論”等方面的討論,還是針對抽象問題如“宗教信仰”、“民主政治”、“天賦人權”、“普世價值”等方面的爭論,大家有時候根本不是在一個頻道上對話。那些信仰堅定或觀念執(zhí)著的人,根本不受任何“事實”、“證據(jù)”、“科學”或“邏輯”的影響。您舉出的科學依據(jù)再多,也不能改變他們的想法,甚至還會強化他們的信念!他們通常的做法是,先試圖否認您所舉出的科學依據(jù)的可靠性。如果實在無法否認,那他們就會聲稱:這個問題與科學無關;這是一個道德問題,或者是立場問題,或者是政治問題。有時甚至會直接攻擊您的人品、穩(wěn)私、道德等方面的弱點,完全超乎所討論的問題。
為什么人們會強調(diào)自己觀點和立場的道德性、政治性、立場性呢?心理學家認為,其中主要原因還是因為它們反映的都是人們的信仰,而信仰是無法證偽的。自從卡爾·波普(Karl R· Popper)提出科學必須可以證偽以來,科學界已經(jīng)把可證偽性作為科學的基本標準之一。而令科學家們怎么也想不通的是,為什么有那么多明顯與事實不符的信念,怎么還是會有人信?即使在鐵一般的事實面前,為什么總還是有人執(zhí)迷不悟?
研究者讓信仰上帝的人讀一段關于上帝和科學證據(jù)的材料,但在材料中加入了一點小把戲:
其中一半的人讀到的信息表明——科學似乎會威脅到上帝的存在:
“在萬眾期待中,大型強子對撞機(LHC)的研究人員宣布他們發(fā)現(xiàn)了‘希格斯玻色子(Higgs boson),’也就是俗的‘上帝粒子’。LHC是世界上最大的粒子加速器,物理學家借此研究宇宙的結(jié)構(gòu)?!@是人類理解自然的一個里程碑,’”LHC主任羅爾夫·豪雅(Rolf Heuer)博士說。
“一些科學家認為,該實驗提供了一個對宇宙起源的自然主義解答。以前這個問題只能通過宗教解釋或上帝行為來回答。亞利桑那大學物理學家勞倫斯·克勞斯(Lawrence M. Krauss)博士寫道:‘希格斯玻色子實際上或許應該被稱為“無上帝粒子”…… [它]無處不在,基本造成了恒星、行星和人類?,F(xiàn)代物理學說了很多年:我們宇宙的許多特征可能是物理規(guī)律與宇宙“誕生”時的初始條件所造成的偶然結(jié)果……我們周圍的一切可以自然出現(xiàn),不需要訴諸那些超自然的把戲?!?/span>
一個虔信上帝的人在讀到這段話后,他會怎么說?
如果您認為這會讓他們認為上帝經(jīng)不住科學檢驗,那您就大錯特錯了。事實上,他們更可能會說:“哦,我信仰上帝,本來就不是因為科學證據(jù)。我信仰上帝,是因為只有上帝才能給我們道德的指引?!?/span>
“科學家們已經(jīng)花了近50年時間尋找希格斯玻色子,它是物質(zhì)標準模型所預測存在的最后一個未被發(fā)現(xiàn)的粒子。它非常重要,被認為是提供了所有其它粒子的質(zhì)量,因此有人戲稱其為‘上帝粒子’。一位基督徒科學家——拉瑞·瓦地曼(Larry Vardiman)博士寫道:科學家們獲得了觀賞上帝杰作的‘最佳座位’”。
這一組材料暗示科學只是在證明了上帝的偉大。因此,虔信上帝的人讀后就沒有必要那么排斥“科學”,而必須強調(diào)“道德”、“來世”、“意義”等模糊理由了。
更有意思的是,對上帝信仰較淺的人表現(xiàn)完全相反。他們在讀了第一組科學似乎會威脅到上帝存在的材料后,更傾向于貶低“道德”等模糊理由的重要性;而在讀了第二組暗示科學只是在證明上帝偉大的材料后,才會覺得這些模糊理由比較重要。
為什么會這樣呢?
這是因為在人們選擇相信某種信仰時,無論是宗教、政治乃至某種生活方式,科學準確往往只是其中一類動機,人們很可能是由于其他更重要的心理動機做出那些選擇,比如道德(上帝才能讓人真正敬畏道德)、傳統(tǒng)(我家一直信仰宗教)、意義(沒有上帝,人生就沒有了意義)、合群(我所有的朋友都是民主黨)、解釋(只有宗教才能徹底解釋清楚這個世界)、恐懼管理(我死后去哪里?)、療傷(上帝對我充滿善意,他的安排一定自有道理)、價值感(我這輩子沒有白活)、目標感(我知道我要做什么)等等。
相對于這些深刻的、甚至可以說更為重要的心理需求,是否準確、是否能被證偽,真的就只能起點錦上添花的作用了。如果科學站在我們這邊,那很好,我們果然是正確的;但如果科學不站在我們這邊,那也沒關系,我們的信條本來就不需要科學來湊熱鬧。
研究者的另外兩個實驗也證實了:如果信徒發(fā)現(xiàn)自己的宗教信仰是不可證偽的話,他們只會更加堅信自己的信仰;相反,如果一個政治立場偏激的人發(fā)現(xiàn)自己對對手的批評居然可以用數(shù)據(jù)來驗證時,他的立場就會軟下來。只是這些效應對于信仰程度不深的人來說不怎么明顯。所以,不可證偽性其實是虔信者的催化劑,自己的信仰越是無法用事實來驗證,越是要訴諸于模糊、神秘的因素,他就愈加深信不疑。
研究者甚至猜想:為什么在現(xiàn)存的各種信仰里,最重要的信條都是不可證偽的?這可能是因為在長期的信仰“競爭”中,不可證偽信條的生命力最強大——攻可加深信仰,退可抵御相反事實。因此,在長期的文化選擇中進化成為信仰體系中的支柱信條。
由此可見,在辯論時,我們這些科學家總是試圖用科學事實去說服對方,實際上效果未必會好。一旦辯論或者說服不成功,反而會誤以為是自己沒有把科學知識傳達清楚、數(shù)據(jù)說服力還不夠強大;但其實更可能是因為我們南轅北轍,壓根就把力氣使錯了方向。假如人們是出于合群、恐懼、療傷、價值等心理原因而選擇了這個信念,那您去攻擊他的信條與事實不符又有什么用呢?正確的做法應該是嘗試去考慮:他們?yōu)槭裁磿羞@樣的心理動機?然后試著去消除他們的恐懼,慰平他們的傷痛,提供安全的環(huán)境,讓他們可以實現(xiàn)價值,才可能是真正恰當?shù)淖龇ā?/span>科學家一定要學習心理學,才能真正做好科普工作!
當然,這樣的理想交流和溝通可能永遠都做不到,畢竟人類的心理需求太復雜、太龐大了。那也沒關系,本來這個世界上就不是科學一家的天下,本來這個世界上就存在著各種不可證偽的東西。
而這項研究的宗旨,是為了揭示不可證偽性對于信仰的作用,幫助人們更好地理解對方,而不是要鼓吹消滅不可證偽的東西。科學從來無意于取代信仰,也不可能取代信仰。如果每一條道理都可以被證偽,這個世界該是多么無趣,正如假如每一條道理都不能被證偽,這個世界該是多么可怕!
參考文獻
Friesen, J. P., Campbell, T. H., & Kay, A. C.(2015). The psychological advantage of unfalsifiability: The appeal ofuntestable religious and political ideologies.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social psychology, 108(3), 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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