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設時間是一條線性軸,我們從今天這個端點回溯,不難發(fā)現(xiàn)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公元前800年至公元前200年這個時間段內(nèi),還處于童年時期的人類文明,已經(jīng)完成了思想的第一次重大突破。
古代希臘、古代中國、古代印度、古代以色列等地域,不約而同地產(chǎn)生了偉大的思想家——在古希臘,有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在以色列,有猶太教的先知;在古印度,有釋迦牟尼;在中國,有老子與孔子。盡管他們處于不同的文明之中,他們提出的思想原則塑造了不同的文化傳統(tǒng),推動著智慧、思想和哲學精神完成了從低谷到高峰的飛躍,這些智慧、思想和哲學精神一直影響著今天的人類生活。
一百余年前,德國海德堡有一位年輕的醫(yī)生,他對當時流行的研究方法很不滿意。終于一天,這位醫(yī)生拋棄了厭倦已久、陳舊刻板的日常工作,由心理學轉向哲學,并且擴展到精神病學,從此成為大名鼎鼎的哲學家——他就是雅斯貝爾斯。
在1949年出版的《歷史的起源和目標》中,雅斯貝爾斯提出了一個重大的命題:“軸心時代”。他將影響了人類文明走向的公元前800年至公元前200年定義為“軸心時代”,甚至斷言,“軸心時代”發(fā)生的地區(qū)大概是在北緯30度上下,亦即北緯25度至35度區(qū)間。
值得重視的是,同在此時段,同在此區(qū)間,雖然中國、印度、中東和希臘之間千山萬水,重重阻隔,但它們在軸心時代的文化卻有很多相通的地方。雅斯貝爾斯稱這幾個古代文明之間的相通為“終極關懷的覺醒”。
這是一件有趣的事。盡管地域分散、信息隔絕,在四個文明的起源地,人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用理智和道德的方式來面對世界。理智和道德的心靈需求催生了宗教,從而實現(xiàn)了對原始文化的超越和突破,最后形成今天西方、印度、中國、伊斯蘭不同的文化形態(tài),它們像春筍一樣,鮮活,蓬勃,拔節(jié)向上,生生不息。
然而,與此同時,那些沒有實現(xiàn)突破的古代文明,如巴比倫文化、埃及文化,雖然規(guī)模宏大,但最終難以擺脫滅絕的命運,成為文化的化石。
在雅斯貝爾斯提到的古代文明中,有兩個中國文化巨人,一個是孔子,一個是老子??鬃訉W⑽幕浼恼砼c傳承,老子側重文化體系的創(chuàng)新和發(fā)展。一部《論語》,11705字,一部《道德經(jīng)》,5284字,兩部經(jīng)典,統(tǒng)共16989字,按今天的報紙排版,不過三個版面容量。然而,兩者所代表的相互交鋒又相互融合的價值取向,激蕩著中國文化延綿不絕、無限繁茂的多元和多樣。
孔子與老子,不僅是春秋時代的春與秋,更是文明形態(tài)的生與長、守與藏。
他們的哲學思想對中國文化的巨大影響,與春秋末年自由、開放、包容、豐富的思想氛圍不可分割,也與他們之間平等包容的切磋、砥礪不可分割??鬃訋ьI弟子周游列國十四年,晚年修訂六經(jīng),孔子之后的孟子、荀子、董仲舒、程頤、朱熹、陸九淵、王守仁……繼承他的職幟,將儒學思想發(fā)揚光大。老子一生獨往獨來,在老子之后的韓非子、淮南子進一步闡釋了他的思想體系,莊子更是將他的思想推向一個高峰。老子的無為、不言、不始、不有、不恃、不居,不僅是春秋戰(zhàn)國紛亂局面的一種暫時的應對,其對后世更有著無窮的影響。在這里,大道是精神,也是生活。
孔子、老子相繼卒于春秋之末、戰(zhàn)國之初。幾乎就在這個時刻,在遙遠的恒河岸邊,喬達摩·悉達多剛剛涅槃成佛,即將開啟佛教的眾妙之門;在更加遙遠的雅典城邦,蘇格拉底將要誕生,即將開啟希臘哲學的嶄新紀元。幾乎就在這個時刻,承續(xù)春秋的戰(zhàn)國大幕即將拉開,為求生存,各諸侯國繼續(xù)變法和改革,吳起、商鞅變革圖強,張儀、蘇秦縱橫捭闔,廉頗、李牧沙場爭鋒,信陵君、平原君各方斡旋、招賢天下……大秦帝國即將訇然而至,中央集權的統(tǒng)一中國萌芽即將形成。
老子哲學和孔子哲學的一個奇特之處在于,他將哲學問題擴大到人類思考和生存的宏大范疇,甚至由人生擴展為整個宇宙。他們開創(chuàng)了一種辯證思維方式,一種哲學研究范式,一種身處喧囂而凝神靜聽的能力,一種身處繁雜而自在悠遠的智慧,這不僅是個人與自我相處的一種能力,更是人類與社會相處的一種能力。
有意思的是,與東方文化秉持的守禮、中庸、拘謹?shù)娜褰糖閼巡煌?,老子在西方的傳播要盛于孔子。林語堂在《老子的智慧》中寫道:“西方讀者都認為,孔子屬于‘仁’的典型人物,道家圣者——老子則是‘聰慧、淵博、才智’的代表。”老子曾云:“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林語堂在做這句話的注釋時寫道:“相信大半西方讀者第一次研讀老子的書時,第一個反應便是大笑吧!我敢這么說,并非對諸位有何不敬之意,因為我本身就是如此?!?/p>
大笑,恰是進入老子哲學迷宮的一把密匙,也是進入中國文化的一條暗道。
就在孔子帶領弟子們兀兀窮年,在城邦之間奔走宣告、比武論招之時,老子卻煢煢孑立,踽踽獨行,以心中的膽氣與劍氣,打通了江湖武林的所有通關秘道。
恰如林語堂所言,“那些上智的學者,便由譏笑老子、研究老子,而成為今日的哲學先驅(qū),同時,老子還成了他們終身的朋友?!笔聦嵣?,“在孔子的名聲遠播西方之前,西方少數(shù)的批評家和學者,早已研究過老子,并對他推崇備至?!痹诠еt良善、持節(jié)守中的儒教之外,老子以其凝斂、含藏、內(nèi)收的智慧,完成了高傲的西方對于神秘中國的全部興趣和完整想象。
近現(xiàn)代西方哲學家、思想家在老子哲學和孔子哲學中受到啟發(fā),找到靈感。英國科學家李約瑟一生研究中國,對中國文化情有獨鐘。在他看來,中國文化就像一棵參天大樹,而這棵參天大樹的根在道家。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做過統(tǒng)計,在世界文化名著中,譯成外國文字出版發(fā)行量最大的是《圣經(jīng)》,其次是《老子》。之所以有這樣令人驚愕的翻譯量、印刷量、閱讀量,根本原因在于,它包含著對人類精神世界恒常的思辨和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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