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是一條河，他愿做一滴水
——《羅廣才詩選》讀后記
文/齊鳳艷
這是一部厚重的詩集。讀《羅廣才老師詩選》，我讀到了豐富的人生，塵世的生活，遼遠的旅程；我更讀到了一種深沉的聲音和這聲音中的深邃的思考與熱切的情感，它們同詩歌文本的語言一起直抵我的內(nèi)心。122首詩，沉甸甸的，如仲秋成熟的谷穗，頷首低頭，垂向大地，它們是一位愛詩之人的收獲。
（一）
詩在羅廣才老師心中是有分量的。在詩集的自序中，羅廣才老師寫到：“詩歌，心靈之上的大生意，可販賣千年?！睆倪@句話詩，我看到詩人是要將詩歌作為自己畢生的追求的，并且這句詩也包含著詩歌是一項不朽的偉業(yè)之含義，包含著他對詩歌的信念。詩在他的心目中是有崇高意義和價值的，未來他要將詩歌銘刻在他的碑文中。
《墓志銘》
他這一生
一直在哺乳期
咂摸著憂傷、不惑和迷霧
他發(fā)聲
他掙扎
他用一本雜志
讓趕路的人
嗅出陣陣奶香
對于羅廣才老師來說，詩如乳汁，詩人愿意畢生在詩歌中浸淫，詩歌是詩人如母親乳汁一樣甘甜、親切、溫暖的食糧，是命之所系，存之根本。在自序中詩人也寫到：“詩歌，今生我是離不開了?！彼x詩，寫詩，“咂摸著憂傷、不惑和迷霧”。他說：“寫作是件很有味道的事。生命歷程中的人和事通過個體思維的再現(xiàn)和延伸，一切斷裂的感、濃縮的情、糾纏的線、隱蔽的點，用文字串在一起，意與念、動與靜、情和景，呈現(xiàn)在自己和閱讀者眼前，我，有著成就感?！弊x到詩人的這段話，我似乎也聽到了自己的心音。在詩中呈現(xiàn)人生、過往、生命歷程中的人和事，是一種紀念，是一種對我們自我感悟之末梢能及之處的澄明，是對思想暗河之無底的探索。而發(fā)聲呢，則是一種自由表達權利之行使的快樂，詩使詩人的存在被擴大。
并且作為有責任感的詩人，羅廣才老師不僅要用詩充盈自己的人生，他還希望用詩為浮世旅途中的人們帶去奶香。他不辭辛苦創(chuàng)辦《天津詩人》，時間投入和金錢投入都是無私的，并且他的辦刊態(tài)度是嚴謹?shù)?，?/span>2017年10月13日的一篇紀念《天津詩人》創(chuàng)刊七年的文章中，羅廣才老師說：“我只是希望做到：當每一位讀者喜讀每期的《天津詩人》之后，會敬重我們的漢語新詩，會敬重我們的詩人?！痹姡歉哔F的，寫詩的人應該敬重它，應該敬重讀者，給予讀者美的享受、情感的感染及智性的感悟。為此，詩人要仔細思考如何讓詩的語言有珠落玉盤之磬響，讓物我之間有充滿驚訝的遭遇與共鳴，讓那說出的完成對未說出的構建。在一個詩群成立的賀詞中，羅廣才老師寫到：“ 時光沒有皺褶，水一樣的淌過，總有記載時光的一群人。……滿手芬芳，記錄靈魂的風景，流水的聲音。”我喜歡“記錄”這個詞，記得席慕蓉也曾經(jīng)有過類似的表達，我也許寫不出什么值得稱頌的好詩，但是我用詩情記錄了我生命歷程。
（二）
羅廣才老師是有詩歌抱負的。在詩集的自序中他說：“我常問身邊的人：怎么才能寫出讓世人耳熟能詳，刻骨銘心的句子？”詩人是誠懇的，每個寫詩的人都是有此想法的。讀了羅廣才老師的詩集，我感到，寫出傳世之作的人畢竟是極少數(shù)，只要認真寫，帶著真情，帶著熱愛（愛人類、愛詩歌），帶著對文字的敬畏之心去寫，對于我或者很多人來說就足夠好了。世人，我想首先是我們身邊的人，他們才組成了我們生存其中的最生動的世界。帕斯捷爾納克說：“詩歌無須到天上去尋找，而要善于彎腰，詩歌在草地上?！绷_廣才說：我的文字是用來給我的家人、朋友看的，他（她）們說好就是好，說不行就是不行。由此我看到，親人朋友故交在他心目中是非常重要的。這也體現(xiàn)在他的詩歌中，他的詩有寫給父親的、有寫給母親的，有寫給愛人、孩子的，也有寫給鄰里朋友的，寫給故鄉(xiāng)的，還有很多游記詩作，都是從親歷出發(fā)，絕不發(fā)虛幻空想，并且詩人善于從點滴中做大思考和開闊意境；都是借現(xiàn)實中普通人的生活、生命經(jīng)驗來表述人世的悲歡離合，這是詩歌的一種現(xiàn)實視野。
讀羅廣才老師的詩歌，我最深刻的感受是，他的詩沒有脫離厚實的生活的土地，絕不是“云中漫步”。著名詩人和詩評家陳超說：“有些詩人的‘靈氣’、‘飄逸’是由于貧乏而成就的。”他還認為，我們詩歌語言感染力的下降，并不在于缺少優(yōu)雅和激情，而在于詩人沒有意識到笨拙誠樸的力量。羅廣才的詩是厚重的，是有根基的，誠樸的，他有在普通事物和人中發(fā)現(xiàn)詩意的能力，因為那里面有一種本真經(jīng)驗，比如《關于自行車》、《光輝歲月》、《紀念》等等。
也許自行車只是一堆金屬零件，但是回憶和歲月的流逝讓它成為了浪漫的事、歷史的轍痕，個人的人生梳理。這首詩有一種喚醒的力量，因而也就能夠產(chǎn)生共鳴。讀此詩一幅黑白照片呈現(xiàn)在我面前，不，我是在觀看一部黑白電影。人們騎著自行車由遠及近，道路在屏幕上時而崎嶇，時而平坦，時而雨從天降，時而茫茫白雪中，后座上的姑娘抱住了騎車人的腰。鄉(xiāng)間的河岸，城市的小巷，最后是白茫茫的時光中傳來了畫外音：“把正，才有通途/腳踏，才有實地/否則，一切/就像如今舊車市里的單車/來路不明”。而這正是詩人的聲音。整首詩，是有大氣象的，如今看起來不起眼的自行車“承載著中國幾代人的/風雨顛簸”，“大人”蹬出一條條路，像齒輪一樣與塵世周旋，而在最后詩人非常巧妙的將過去與現(xiàn)在聯(lián)系起來：現(xiàn)在生活是好了起來了，但是也有一些晦暗渾濁不能辨識的地方。
整部詩集，沒有凄艷的肉體暗示；沒有西詩原型語象的炫惑；試管中愛情死寂等“流行的本土‘中產(chǎn)階級詩歌’話語趣味”（陳超語），詩人從自己、身邊人與物或者風光出發(fā)，最終指向的是世界，是人生哲理和社會現(xiàn)實。正如歌德所說：“要是只能表達自己那一點點主觀感情，他是不配稱為詩人的；只有當他駕馭世界和表達世界的時候，他才是個詩人。這樣，他就是永不衰竭的?！倍谀瞧o念《天津詩人》創(chuàng)刊七年的文章中，羅廣才老師寫到：“詩人何為？有多少詩人真正深入到弱勢群體、生態(tài)環(huán)境、分配不公等社會領域的內(nèi)核，叩問并剖析這些問題，以家國情懷為民生代言？”讀羅廣才老師的詩集，我發(fā)現(xiàn)他在做這樣的事情。比如寫于2015年8月14日凌晨三點五十八分的《紀念》一文。敢于發(fā)聲，需要一個有社會歷史責任感的人。而能夠發(fā)聲，并能夠發(fā)出有價值，有代表性的聲音，這不是想追求就能夠得到的。我想，這首詩是有歷史意義的，對現(xiàn)實要有就近觀看的意識和責任。在1999年的一篇文章中，詩人王家新就深深感到了詩歌寫作中“我們的經(jīng)歷，我們的存在和痛苦在詩歌中的缺席，感到我們的寫作仍然沒有深刻切入到我們這一代最基本的歷史境遇中去”。讀《羅廣才詩選》，尤其是詩集的第一部分《光輝歲月》和第二部分《安放在故鄉(xiāng)的靈魂》我看到了詩人對生存現(xiàn)實的介入，詩歌因而具有了及物性。再比如《哥哥的工廠》、《隨便一天的生活》、《司爐工老戴》等。關于這部詩集的現(xiàn)實性，我就談到這里，并用詩人在《有多久了？我未曾親吻腳下的泥土——紀念詩人魯藜》的一句詩結尾：“泥土是詩人的救贖/也是珍珠的脫胎換骨”。
（三）
讀羅廣才老師的詩集我的另一個感觸是，詩人是一個長情的人，一個有愛的人，一個心懷燈盞的人，也許這是所有詩人的共性吧。
我發(fā)現(xiàn)在這部詩集中一首組詩《給你》的寫作時間跨度長達五年，從1984年9月到1989年2月。1969年出生的詩人從15歲開始寫詩，那么這首詩可以堪稱舊作了，讀來有日久彌香之感，陳年的情愫如窖藏紅酒，盛在阿娜有致的杯中，斑駁陸離，柔情縈繞。當我讀著“一個雨季封鎖了你的小窗/在撐不開傘的胡同里/一個虔誠的影子/在一五一十地數(shù)著雨滴/——等你”的詩句的時候，我看見一個少年的愛戀如雨癡迷，如雨絲縷纏綿，如雨打濕著少年自己。這組詩一共五首，當是斷斷續(xù)續(xù)寫就的。在最后一首，詩人寫道
始終也沒有忘記
隨著歲月的變遷
——想你
在黃褐色的傍晚凝望
成為雕像成為題為
《給你》的膠印封面
思念則是用癡情印的
不會發(fā)黃的內(nèi)文
蓋上用心扉蓋的郵戳
在我愛的天地里發(fā)行
你 是唯一的讀者
每首詩，都是一份情?！拔摇庇梦淖謱懴隆拔摇钡膼郏皇自娋褪且环庑?，就是“我”的深情告白，在字里行間“你”會觸摸到一顆熱烈的心。
呈于境，感于目，親乎情，切于事，會于心，達乎靈。讀這首抒情組詩我的確有臻于上述諸般詩藝境界的感覺。由此我也驚嘆于詩人在年少時就能寫出這樣高水平的詩歌，很是欽佩。同時，我也想到，這首詩的成功與詩人當時飽滿的情感是不可分的。因此還是回到了詩歌最根本的地方，就是情感是詩歌的基礎。在《羅廣才詩選》中，我看到了詩人寫給父母的詩，比如他那首有名的《為父親燒紙》，寫給愛人的詩，寫給女兒的詩，寫給朋友的詩，寫給故鄉(xiāng)和他鄉(xiāng)的詩，這些詩中的情感都是擲地有聲的，而不是模糊虛假矯揉造作的，非常真實。情感貴真，貴善，而善和真是美的基礎。
我在詩集中還有一個發(fā)現(xiàn)就是羅廣才老師在他的詩集中收錄了為數(shù)不少的寫給已故詩人的悼亡詩。所以我忖度詩人是一位重情義的人，也看到了詩人之間的惺惺相惜。詩歌讓我們?nèi)彳?，柔腸百結，一草一木，秋風夏花，遠山近亭，都會觸動詩人敏感的心靈。
《我路過的江南》
風光總如畫，
我是畫中人
不知哪個是最疲憊的？
我路過的江南
沒有我的子子孫孫
卻有我不勝嬌羞的萬千紅顏
失落，是因為誘惑太多
在一條都以為自己聰明的街道上，
傻，是夜晚的燈盞
青春未央，歲月無恙
繁華落盡
世界還是一盞燈的光亮
景色在堅守著它的美麗，它的蓮葉何田田，它的一江煙水照晴嵐，它的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江南在堅守著它被賦予的符號意義，詩人也在堅守著自己的路，每一步都是選擇，誘惑很多，少些心機，少些蠅營狗茍吧，大智若愚是一種怡情，而詩歌是一只燈盞，一個港灣，我們在詩歌里逃生。
大凈之人，總在風塵里
你看到的柔軟不是我的柔軟
百毒不侵是刺兒在肉身
只有越痛，才會剝離
忘掉我這一生吧，在抓也抓不牢的詩歌里
逃生
漢字，這隱秘的河流
正把我慢慢濃縮成一滴水，
大海里的
一滴
這是詩人在《我們在詩歌里逃生》中寫下的詩句，從中我再次看到了詩之于羅廣才老師的意義。行文結尾處，我想引用詩人的一段話：
“《天津詩人》詩刊，將永遠捍衛(wèi)我們心靈的圣地，永遠有著蘆葦一樣潔白的根，綠綠的葉，潔白的花，出水芙蓉一樣永遠保持著的詩的純潔、素樸、淡雅、高貴、堅毅、神圣。像靜靜的蘆葦蕩，拒絕一切庸俗和淺薄，扶搖出圣潔的光芒。我也衷心地祝愿：我們的詩歌界像蘆葦一樣、在現(xiàn)代漢詩的滋生、甩綠、拔節(jié)、茁壯中，在詩壇碧綠間枝枝傲立、挺拔、濃郁?！?/span>
祝福詩人的心靈如圣地，純潔、素樸、淡雅、高貴、堅毅、神圣。祝福詩人寫出更多的詩篇。祝?！短旖蛟娙恕访魈旄篮?。
詩集作者簡介：羅廣才,1969年出生,祖籍河北衡水，《天津詩人》詩刊總編輯、京津冀詩歌聯(lián)盟副主席、天津作家協(xié)會全委會委員、天津魯藜研究會顧問。作品散見于《十月》《大家》《草原》《特區(qū)文學》等文學期刊和《中國新詩300首（1917—2012）》《中國詩歌精選300首》《讀者》《書摘》等420余種選本和文摘報刊。詩歌《為父親燒紙》在中國民間廣為流傳。著有詩集《羅廣才詩選》、《詩戀》、散文集《難說再見》、詩文集《羅廣才詩存》等多部。
詩評作者簡介：齊鳳艷，筆名靜鈴音，遼寧康平人，現(xiàn)居大連。有散文、詩歌、文藝評論發(fā)表在《人民日報》海外版、《海燕》、《華西都市報》、《中華文學》、《散文選刊》、《西部散文選刊》、《椰城》、《精短小說》、《黑龍江日報》、《羊城晚報》、《企業(yè)家日報》、《科普作家報》等各級報刊。詩觀：詩是一扇門，打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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