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永明
周主忠妾
周主忠妾，周大夫妻子的媵妾。周大夫號主父，從衛(wèi)到周去做官，二年后將回來，他的妻子與鄰居淫亂，怕主父發(fā)覺，那個淫亂者非常擔憂。主父的妻子說：“不要憂慮，我準備毒酒，封好，等待他回來?！比旌笾鞲富貋?。妻子對他說：“我因為你非常辛苦，打開封酒來為你接風。”便讓媵妾把酒端給他，媵婢知道這是毒酒，心想如果端上去，就會毒死主父，這樣做是不義；把真相說出來，又得殺了主母，這是不忠。在猶豫中，她故意倒了酒。主父大怒，鞭打她。事情過后，妻子怕媵婢說出事情真相，便以其他過錯鞭打役使她，媵妾知道自己將會被打死，但最終還是沒有把真相告訴給主父。弟弟知道了事情真相，便把全部事情告訴給主父。主父非常吃驚，于是便赦免了媵婢，打死了妻子。派人私下問媵婢說：“你知道這件事情，為什么不說，反而因此事差點死了！”媵婢回答說：“殺了主人而自己活著，又辱沒了主人的名聲，我死了就死了，怎么能說這件事情呢！”主父認為她是一個高尚的人，認為她的想法非常可貴，想娶她為夫人。媵婢辭謝說：“主人恥辱的死了，而我獨自還活著，這已經(jīng)是無禮了；再代替主人的位置，便是背理的事情，無禮背理有一個就已經(jīng)非常不好了，何況現(xiàn)在二者都有，這讓我難以再活下去了?！庇谑窍胱詺ⅲ鞲钢篮?，于是給她豐厚的財物讓她嫁人，四鄰的人都爭相想娶她。君子說忠妾做事仁義厚道?？磥碓偌毿〉拿暎藗兌紩?，再隱蔽的行為，都不會不顯露出來。《詩經(jīng)》中說：“無言不酬，無德不報。”說的就是這個啊。
故事之后的頌文是：
周主忠妾，慈惠有序，主妻淫僻，藥酒毒主，使妾奉進，僵以除賊，忠全其主，終?其福。
周主父忠義的小妾，慈愛而知序，主人的妻子淫亂，用藥酒毒主人，讓小妾進酒，小妾故意倒酒消除了災禍，忠心不改，保全了主人，最終得到好報。
讀這則故事，先簡單說說所謂媵妾，這是古代婚姻的一種制度，諸侯或士大夫娶妻，妻方要有一定數(shù)量的陪嫁，來作為媵妾，這些人大多數(shù)是妻子的姊妹。嚴格說，媵與妾還有區(qū)別，媵的地位較妾高，妾實際就是仆人，沒有什么地位。這則故事中的媵妾，又寫成媵婢，實際就是事奉主父妻子的婢女。所以對這個婢女而言，主父是主人，主父妻也是她的主人。在古代婚姻中，妾是可以送人轉(zhuǎn)讓的，基本沒有什么人身自由可言。
這則故事中的忠妾，知道她的主人要毒死主父，而讓她要把毒酒端給主父。按當時的情況看，作為媵婢，她必須遵照主人的吩咐，不能違背主人的意志。但是這件事情對媵婢而言，雖然主父的妻子是自己的主人，她的話，不能不聽，但要害的，也是她的主人，她又不愿意殺主父。于是，她選擇了故意倒了毒酒。
所以要這樣做，媵婢的想法是，這樣做既不違背人人主父妻的意愿，也不傷害主人主父。不違背主人的意愿，在她看來是自己的本分，不把主人的用心說出來，她認為這是一種忠心，不傷害主人，她認為這是一種義舉。
如果用今天臺面上的話說，這個媵婢對主父妻的忠誠，是不分是非。但是，在她的心中，她無論如何也不愿意彰顯自己主人的惡行，她認為把主人的惡行通過自己說出來，便是對主人不忠誠，一個不忠誠主人的人，在她看來是不守本分。如果說這個媵婢對主父妻子的忠誠有些糊涂的話，那么，故意灑了酒的舉動無疑是一種義舉。正因為有了這個舉動，一沒有彰顯主人的罪惡，也沒有殺死另一個主人。說她這種行為是高尚的，關鍵在于她知道這樣做，會讓兩個主人都會加罪于她。盡管如此，她還是這樣做了。她所以委屈自己，也不愿意說出主人的用心，也不愿意殺掉另一個主人，一是為了忠，一是為了義。
忠和義，在中國傳統(tǒng)思想中，雖然現(xiàn)在有很多批評的聲音；但把這兩者看成作人原則，似乎已經(jīng)滲入中國人的血液中，至少是很多人不認為忠和義是不良行為。
當然，堅持忠和義，在行為上有時會顯得糊涂，但是忠和義的內(nèi)核，仍是站在他人的角度來想問題，站在公義的角度來看問題。所以，人們對那些哪怕是愚忠的人，還是會報以尊敬的，而對那些不忠不義的人，無論他們多么聰明，多么有財有勢，人們還是會報以輕蔑的。想來，雖然我們讀這則故事時，覺得這個媵婢似乎多少有些傻，但又覺得能做到這一點，的確值得人尊敬。
2011年3月18日
附原文：
周主忠妾者，周大夫妻之媵妾也。大夫號主父，自衞仕於周，二年且歸，其妻淫于鄰人，恐主父覺，其淫者憂之，妻曰：“無憂也，吾為毒酒，封以待之矣?！比罩鞲钢?，其妻曰：“吾為子勞，封酒相待?！笔闺翩救【贫M之，媵婢心知其毒酒也，計念進之，則殺主父，不義；言之，又殺主母，不忠。猶豫因陽僵覆酒，主大怒而笞之，既已，妻恐媵婢言之，因以他過笞欲役之，媵知將死，終不言主父。弟聞其事，具以告主父。主父驚，乃免媵婢，而笞殺其妻，使人隂問媵婢曰：“汝知其事，何以不言，而反幾死乎！”媵婢曰：“殺主以自生，又有辱主之名，吾死則死耳，豈言之哉！”主父髙其義，貴其意，將納以為妻，媵婢辭曰：“主辱而死，而妾獨生，是無禮也；代主之處，是逆理也。無禮逆理有一，猶愈，今盡有之，難以生矣?！庇詺ⅲ髀勚?，乃厚幣而嫁之，四鄰爭娶之。君子謂忠妾為仁厚，夫名無細而不聞，行無隠而不彰。詩云：“無言不醻，無徳不報?！贝酥^也。
頌曰：周主忠妾，慈惠有序，主妻淫僻，藥酒毒主，使妾奉進，僵以除賊，忠全其主，終?其福。（選自“文淵閣《四庫全書》電子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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