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老井 石磨 馬燈
作者：書軒||薦稿：一默
人生中，家鄉(xiāng)是我們最難以忘懷的。無論家鄉(xiāng)是貧窮還是富足，家鄉(xiāng)的山，家鄉(xiāng)的水，還有家鄉(xiāng)的人，這些構(gòu)成家鄉(xiāng)的要素，都是我們永遠的眷戀。
我的家鄉(xiāng)雖然說不上是人杰地靈的寶地，家鄉(xiāng)父老都是土得掉渣、世世代代土坷垃里刨食的莊稼漢，但是，他們卻是天底下最純樸善良、最勤勞至誠的農(nóng)民。家鄉(xiāng)的土地是肥沃的，你隨便灑下一把種子就能發(fā)芽、開花、結(jié)果。家鄉(xiāng)的一草一木，都是我思念的情愫。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小村東頭的那口老井，村西頭的那盤老石磨，還有父親留給我的那盞老馬燈。
【老井】
老井
誰也不知道
它哺育了多少生靈
亙古至今
才漸漸完成了使命
村東頭的這口井，說不上有多少個年頭，養(yǎng)了幾代的人，轆轤上那被井繩磨出了深深的印痕，就是它數(shù)不清的滄桑的年輪。常聽老人們說，這口井的水好，甘甜、清澈、養(yǎng)人，村上七、八十歲的老人都還身板硬朗，農(nóng)活樣樣可行。孩子們冬天里凍得鼻涕邋遢，夏天里熱得滿身長出熱痱子，也擋不住他們結(jié)實地長大。還聽村里一個大嬸說：過去，有一個老奶奶和媳婦吵架，一氣之下跳井了?？僧?dāng)人們急忙趕來營救時，往井下一看，老奶奶坐在井里的水面上（其實老人是坐在了提水的柳罐上）。人們把老奶奶救上來，她卻毫發(fā)無損，真是個奇跡。后來，這口養(yǎng)人又救人的老井更加被人們所崇拜，每逢過年過節(jié)，就會有人把紅布條系在轆轤的架子上，你系、我系、他系，風(fēng)一吹“呼啦啦”一片紅，成為小村逢年過節(jié)一道獨特的風(fēng)景。我想：人們是以求平安，以求保佑，以求賜福吧！
小的時候，每當(dāng)早上天剛蒙蒙亮，我在被窩里就聽到人們?nèi)ゾ卮蛩霓A轤“嘎吱嘎吱”有節(jié)奏的響聲。每當(dāng)這時，隨之也聽到院子里爸爸拿起扁擔(dān)挑起水桶的“嘩啦”聲，爸爸也去井沿兒挑水了。
老井，也是一個傳播信息的平臺，村里人們挑水一般都是在清晨和晚上。三五個人遇到一起，大家就依次把水桶放在井臺下排著號，扁擔(dān)放在水桶上或是抱著扁擔(dān)，然后就聊天，說著各自的家事兒，村上的事兒，農(nóng)活的事兒……走了一個，又來一個，也就又續(xù)上了一個新的話題……
爸爸挑水回來，邊往大水缸里倒水，邊和媽媽說著他聽來的新聞：“劉老三的老婆和媳婦吵架了，鬧著分家呢?！薄袄贤醵绲娜∽踊槎ㄍ琢耍蛱焱砩隙级ú识Y了。”“聽說李大個子他爹病得夠嗆……”媽媽認(rèn)真地聽著，也好奇地打聽著。隨后，爸爸又接著挑水去了，也接著錄回些新聞簡報，回來播放給媽媽，直到把大水缸裝得滿滿的。
走向老井打水臺，有五步緩緩的臺階，井臺左右兩側(cè)放水桶，因為這樣方便左右撇子的人提罐倒水，當(dāng)然還是右撇子的人多。冬天里，老井右側(cè)提罐倒水灑出來的涓涓細流，漸漸地凍成一條五、六十米長的冰道，一直延伸到行走的路上，這兒也就成了我們小孩子玩耍的好地方。我常和小伙伴們?nèi)ゾ貎荷狭锉览?，打嗤溜滑，踢“冰鬼兒”。這些游戲中有著小小的冒險成分，磕、摔、碰、撞是常有的事，玩渴了、累了，見有來挑水的大人打上一桶水，不管是渴的還是不渴的，大冬天的都要過去把小嘴巴搭在水桶上“滋滋”地喝上幾口，挑水的大人常會喊上一聲：都離井臺遠點兒！掉井里咋整？孩子們卻不以為然，該玩的玩，該鬧的鬧，這是我們山村孩子們冬天里最愛玩的游戲，也是最開心的時候。都說農(nóng)村的孩子抗摔打、皮實，我想就是從這些游戲中練就的吧。
北方的井深達四、五十米，夏天井下十幾米處的井壁也常年結(jié)有厚厚的冰層。三伏天，太陽毒，炎熱難耐，小孩子們常常鬧著大人去井沿兒給镩冰消夏解暑。镩冰，就是大人們把冰镩（冰镩是東北冬天镩河冰捕魚的專用工具）綁到一根長十幾米的木桿子上，豎到井里，大人趴在井臺上，一只手握著木桿子往下镩井壁上的冰，另只手拉著提水的柳罐繩，控制著柳罐接镩下來的冰塊兒。當(dāng)把滿滿的一柳罐的碎冰提上來的時候，孩子們便一擁而上，那晶瑩透明的冰塊兒在陽光下熠熠閃光，孩子們雙手捧著大大小小的冰塊兒，就象是捧著剔透的水晶，放在嘴里“咔吱咔吱”的嚼著，把小手冰得通紅通紅的。那種愜意的感覺，那個興奮勁兒，就連現(xiàn)在的孩子吃著哈根達斯或是薩倫意大利冰淇淋也沒有那個甘甜、清涼的爽勁兒。
【石磨】
石磨
它就象一座老鐘
一圈圈地追趕著星辰
直到磨碎了自身
也追趕不上歲月的匆匆
村西頭的社里馬棚東邊，有二間老屋，老屋里有一盤老石磨。社里常年有一位年老體弱的農(nóng)民（磨官兒）和一頭也同樣是老弱的瘦馬，來完成全村里人一年的米面口糧的磨制。這盤老石磨就這樣常年不停歇地跟著太陽轉(zhuǎn)，跟著星月轉(zhuǎn)，轉(zhuǎn)著人們艱難而又滋潤的日子。磨平了就鑿，鑿了再磨平，就這樣“咕嚕咕嚕”不知磨掉了多少歲月的痕跡，這就是村里磨米、磨面的小作坊。
記得小時候最熱鬧的是年底家家戶戶淘米磨面蒸粘豆包了。淘米，就是把大黃米（沒脫殼時我們東北地區(qū)叫糜子，就是黍米，磨成面可做粘食。粘：讀nian二聲）或是小黃米（黍的一種，形似谷子），用水淘洗干凈，裝在用秫秸篾兒編的簍子里淋干水，用雪爬犁拉磨房去，把淘好的米一家挨著一家地放著排號。排到誰家了，老磨官兒就喊上一聲，于是這家主人就把米背過來，倒在地上的一個大笸籮里，由磨官兒掌握著數(shù)量往磨上填米，攤開，喊著老馬開磨了。老磨官兒躬著背走在老馬的后邊，一圈圈地跟著磨盤轉(zhuǎn)著、刮著磨上的米，不時把磨好的面收起來由主人用篩子篩選。篩下來的是面，篩里剩下再填到磨上繼續(xù)地磨著，直到都磨成面粉，裝好袋子拉回家。和好面放在炕上發(fā)面（發(fā)酵），然后烀蕓豆攥豆餡兒，過了一夜，面發(fā)好了，母親和姐姐們就開始揉面、包餡兒、上屜、燒火、起鍋，一個個大小均勻、熱汽騰騰的粘豆包就蒸好了，散發(fā)著誘人的香味。新出鍋的粘豆包，再沾上自家熬制的糖稀（把甜菜去皮洗凈切碎榨壓出的水汁放到鍋里煎熬，直至把水份煎沒剩下暗紅的稠糊糊），咬上一口，甜得掉牙，粘得筋道，香味爽口！直到今天看到大街上賣的粘豆包，就仿佛聽到磨房里那“咕嚕咕?！钡氖ヂ暋?/p>
【馬燈】
馬燈
不怕雨
不怕風(fēng)
因為心中有光明
在我小的時候，馬燈是很讓人羨慕的照明工具了。馬燈只有社里才有的，更官兒提著它夜里給牛馬填草料，天還沒亮?xí)r拎著它在村里走兩遭，第一次大約凌晨二點左右，喊著：做飯了——做飯了——于是，家家戶戶的窗子里透出了微弱的燈光，開始做早飯了。過一個小時，更官兒再次提著馬燈喊著：“上工了——上工了——”隨后就聽到有人陸陸續(xù)續(xù)地走出家門，到社里集合，準(zhǔn)備下地干活了。在那“農(nóng)業(yè)學(xué)大寨”、大造梯田、為“畝產(chǎn)萬斤糧”挑燈夜戰(zhàn)熱火朝天的年代，那挑的燈就是這曾立下汗馬功勞的馬燈。它照亮人們心中的理想，以“大干快上”的豪情投入到大生產(chǎn)。
在沒有電的年代里，家家照明用的都是燈光如豆的洋油燈，馬燈是夜晚最亮，也是普通人家可望而不可及的，因為它昂貴又費油，這在糧緊油缺的日子里，真可謂是個奢侈品了。
我家有一盞馬燈，不過也不常用，只有過年過節(jié)了才舍得點上，來照亮年節(jié)的氣氛，爸爸說，是為了讓孩子們過年高興。還有就是村里晚上來“說書”的或是演皮影的，父親就會給我點亮這盞讓許多人都羨慕不已的馬燈，讓我提著它，照亮我出行、回家的路。
家鄉(xiāng)離我很久遠了，父親也離開了我很多年，唯有這盞馬燈至今仍然被我保存著，每年的除夕和元宵節(jié)晚上，我都會點亮它，掛在我家的陽臺上，古舊的馬燈與現(xiàn)代生活格格不入，讓妻子很是不解，甚至她嗔怪我有些太土氣，可就這土氣讓我感受一種特別的親切，還有那現(xiàn)在很難體會到的、久違了的、那濃濃的年味兒。
今年，我仍不例外地在元宵節(jié)點亮了這盞馬燈，掛在陽臺的窗戶上，然后和女兒下樓放焰花。走下樓來，我看見三、五個老者站在我家樓下仰頭觀望：“這是誰家呀，還有這個老物件？”我站在一旁不作聲地看著這些老者，一個又一個地圍攏過來，年輕的看一眼：“這是什么燈?。俊闭f完走了?？衫先藗冊骄墼蕉?，有十幾個人過來觀看。這時，我對女兒說：“去，上樓把燈拿下來?！迸畠喊疡R燈拎下來，幾個老人家圍過來，看著、說著。一位老伯提起馬燈，端詳著：“這個呀，真是五、六十年代的啊，唉，今天看到它，你說怎么一下子就想家了呢？就好象回到了年輕的時候了，感覺渾身都是使不完的勁兒?！崩先孙@得很激動，我也明白老人家的所說所指。然后他把馬燈遞到我的手上：“你買的？留著它，這是個好東西！”我說：“不是買的，是家父留下來的，我一直保留著?！薄芭?，挺好，留著它，這是個念想?。 ?/p>
是啊，這是個念想?。∷且粋€時期的縮影。它能讓我想起我兒時的無憂與歡樂，想起那個時代的印跡與親切，想起我的老父親和那如山的父愛。
昨天的時光，已隨著那遠去的轆轤聲漸行漸遠；歲月的腳步，也早已走出了那盤老石磨循規(guī)蹈矩的軌跡；歷史的天空，依然閃爍著老馬燈曾經(jīng)的光明！流年似水，往事如風(fēng)……可那熟悉又親切的轆轤聲，時?；仨懺诙?；那走不出圈圈的駝背的身影，也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中；父親的那盞老馬燈，依然照亮我出行和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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