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tǒng)是變易的累積
形式只是戲子的油彩
——寫在田蘊章“炮轟”王鏞后的話
祁凌霄
夏天的燥熱天氣,讓本來就躁動不已的書法圈或文化圈又泛起了不少白花花的泡沫。持寶人反悔協(xié)議告王剛砸“寶”,首都師大為某人捐贈的價值“幾十萬億”(網(wǎng)友戲估)的“國寶”(地攤貨)建專館,田蘊章“炮轟”王鏞書法脫離傳統(tǒng)等等,大大小小的冒泡人你方冒罷我再冒,鬧哄哄亂糟糟,冒的人其樂融融,看的人心里癢癢。真是大運將“衰”(?),其事也怪!
本人非田派王派
立論惟愿合中道
本來一場大雨該把這些躁動洗刷干凈,涼快一番。但雨后蟬更躁,空調(diào)電費省不了。不由得也想冒個“炮”,吐吐腔子里的熱燥。
冒“炮”之前先交代些關(guān)系,免得有人對號入座。田蘊章是本人老鄉(xiāng),同為滄州人,但本人與之無絲毫關(guān)聯(lián),從未謀過面,他和他眾多的學生們寫的字倒是見過不少,第一次仔細看過,后來就左顧右看,再不多瞧;王鏞和本人既無鄉(xiāng)誼,也無交情,也是沒謀過面之陌生人,他的書畫和理論看的不是太多,但看得相對認真。
總之,本人和兩位不相關(guān),不是田派,也不是王派。冒“炮”純粹是熱得慌,睡不著,沒事找事。也無沒感到維護文化藝術(shù)的重任在肩。這些東西如果需要本人來維護,那也該掛了。只是本人信奉天下學問為公的教條,其言有利人心者,助之;不利人心者,攻之,不敢違背。
文化本是百花香
牡丹何必惹清蓮
言歸正傳。文化本來就是個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東西,“大狗能叫,小狗也得汪汪”,這就是世態(tài)。以田蘊章先生的大名,擁有如此多的信徒和粉絲,炮轟另一享有大名的王鏞先生,未免有些小氣,或者是有些眼紅?
百花園里有牡丹有荷花有小草,牡丹要富貴,荷花要清高,小草要搖曳,相互映襯,各安其位,各呈芬芳,來賞的人也會各取所需,各有所得。沒必要非得拿牡丹的富貴熏染荷花的清高,搶奪小草的搖曳。如果一園子都是牡丹,想必沒什么懸念,也沒什么意思。非要拿“自己”而非普遍的標準去批判別人,大有天下書法歸一姓的意味,未免有些霸道。
其實,你寫你的字,我搞我的藝術(shù)探索,天下好事不可能集于一人,兩個取舍標準不一的人,何必多此一舉,引得徒子徒孫們大飛唾沫,甚至惡言相向!如此,天下非但不能歸心,反而濁者更濁,清者更清。這樣做未免無智。
古來開宗立派的大師,恐怕不是這樣的器局。
會寫字不等于知書法
明規(guī)矩不等于懂藝術(shù)
當今文化界的稱呼尤其俗濫,這家那家,這大師那學者的帽子滿天飛。家或?qū)W者、大師是什么境界?是著書立說,闡系統(tǒng)之理論,明獨到之見解;是運獨創(chuàng)之法術(shù),造非常之境界,載獨有之精神。這種見解或精神,越臻于完美,越合于大道,則越接近于大師。
有的人不過拿了幾天毛筆,能歪歪扭扭畫上幾道,有得人不過讀了幾篇破爛朝報,能勉勉強強丟三錯四地翻譯兩句,就心安理得戴上了帽子。如果帽子是別人拋來的,尚可理解,畢竟人們離開文化也有了一段時間,小別勝新婚,花是別樣紅;如果看見帽子臉不紅而心跳了,眼珠變藍,嘴角精濕,恨不能一把奪過來穩(wěn)穩(wěn)戴上,或自裁自戴,并畫到名片上逢人必發(fā),期待由名而位而利,那就可恥可惡可憎了。
如此可見,某某家協(xié)會們,應到民政部門更名啦!改成帽子協(xié)會才顯得名至實歸。
地球人都知道,倉頡造字是為了記事,要把好事壞事西瓜芝麻的事都記下來。從此中國開始了文明史,人開始覺醒,所以天地驚,鬼神泣。實用是漢字的第一要義;地球人還知道,中國字從造出那天起,就有獨特的美,所以后來與實用離離合合,嬗變成藝術(shù)。
為了實用,要規(guī)矩明了,整齊干凈,這就是寫字;為了藝術(shù),要妙合自然,戛戛獨造,這就是書法。兩者不是一個美學范疇和檔次,當然,在高手們私下而非官方實用中,兩者多能合而為一,并趨妙境,這樣的人就是書法家。
自古以來,金文甲骨的錯落瑰麗,漢隸北碑的靜穆雄奇,魏晉唐宋的俊逸豪邁,都把大自然中某一美的物象表達到極致,所以,它們是書法藝術(shù);而許多刑徒隸磚,樓蘭殘紙,敦煌文書,歪歪斜斜,潦潦草草,與不準隨地吐痰、20米左拐是廁所的現(xiàn)代墻書無甚差別,沒人把它當作藝術(shù)——嘗試性體驗除外。
田先生是寫歐的,對于自詡的當代館閣體也非常自負。
其實,歐體并不是田先生寫的那樣。歐陽詢書法承六朝之余緒,開大唐之楷風,挺秀醇古,自是不世高手,堪為一代宗師。他的挺秀俊逸,蘊二王之風流,他的醇古勁健,蓄北碑之雄強。挺秀與醇古,本是一對美學矛盾,而歐陽詢之所以是千古人物,其中一點,就是因為他把這一對美學矛盾,極其完美地統(tǒng)一,用歐式的理解和手段,合初唐整肅之氣象,開楷法之端嚴險勁。
田先生的字,與歐陽詢比,挺秀過之,而醇古則無。挺秀若無醇古相襯,則流為俗媚,醇古若無挺秀映帶,難免笨蠢。而這種過度的俗媚,恰恰是對低級審美趣味的迎合,目為鄉(xiāng)愿,似無不妥。
為藝術(shù),若無調(diào)和矛盾的手段,則不能稱之為藝術(shù)。田先生恰恰缺乏這種本事,卻又偏偏中了迎合的病,過度露鋒尖入,塌肩鼓努,千篇一律,字如排算,是書法中的大忌,不能算是入流。所謂脅肩諂笑,豪不含蓄,毫無氣格,久看生厭。
幸而,田先生學來了規(guī)矩,而這規(guī)矩,雖然他自己認為是歐陽詢的,卻偏偏是來自清代那個為了便于教人寫大仿而編寫《楷書間架結(jié)構(gòu)九十二法》的黃自元。黃自元對于教人規(guī)規(guī)矩矩寫字是有功的,但于書法藝術(shù)別無發(fā)明,所以在藝術(shù)史上,籍籍無名。不過對于寫字而言,這些規(guī)矩也差不多了。
田先生所自詡的館閣體,循名責實,是古代尤其是明清取士所用的一種體式,是士人進入官場后要講規(guī)矩的前奏,是實用字體,一如顏元孫的《干祿字書》,是叫人寫規(guī)范字的,強調(diào)的是法度規(guī)矩,而不是藝術(shù)。寫的人當初也沒把它當藝術(shù)。即使是通過館閣體而入仕的官員,平時除了比較正式的場合,也常常嫌它們過于劃一,束縛個性,常常自由發(fā)揮,寫出很好的書法來。今人收藏古代的館閣體,如殿試卷等,有它的時代性,有歷史上的意義,再則,古人孜孜不倦,律己修身的精神,也可在館閣體中窺見端倪。館閣體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當代人修身律己也多不如古人,當代館閣體則另當別論。
田先生取法乎下,半生寫字除俗媚過之外,也是別無所成,于藝術(shù)二字,尚在門外徘徊。他的字,對于教不會寫字的孩提或者初學者,十分合適。講點規(guī)矩,把字寫好看點沒什么不好,書法家不是人人能做,字寫漂亮了,也是一個立身的手藝,最起碼與人交流起來,有個好印象。所以,田先生是寫了一手好字,把楷書規(guī)范化的先生,不是書法家。或者說是一位寫字匠,再則是一位寫字將。
當今書法家,啟功先生已去,蓋棺論定,人們稱之為文化大家,書法大師。啟功先生還常說自己是寫字匠或?qū)懽謱?,田先生的學問和字當然比不上啟功,所以,這個帽子,應欣然接過戴上才是。
變易是傳統(tǒng)之常態(tài)
創(chuàng)新是可貴之探索
昨天下雨,今天刮風,人會變老,宇宙裂變,世界發(fā)展,世上萬事萬象,無一刻不在變,不變者唯有道。所以傳統(tǒng)不是靜止的,而是一代代變易積累至今。
田蘊章批評王鏞的書法脫離正統(tǒng),是有違常識的。其實仔細推敲起來,田先生的字才是真正的脫離了傳統(tǒng)精神。
田先生既然說別人脫離了書法正統(tǒng)或傳統(tǒng)(在這里正統(tǒng)和傳統(tǒng)并無差異),所以有必要再不厭其煩地普及一下書法或文字史的常識,
先說寫字。自現(xiàn)在所知最早的甲骨文開始算起:甲骨文,商代人所寫字體。金文鐘鼎大篆東西周人所寫字體。小篆,秦朝官方字體。草篆草隸隸書,兩漢字體??瑫袝輹簳x唐宋盛行之字體。就書體而言,哪一代都有自己的正統(tǒng),沒見到魏晉人士還要寫甲骨文。不知道字體上,田先生認為哪種才是正統(tǒng)?如果認為開端是,那去寫甲骨文好了。
再說書法,書法的風格從大體上來說,甲骨錯落,鐘鼎渾茫,小篆秀麗,隸書靜穆,草書恣肆,行書瀟灑,北碑開張,楷書端莊。而細分起來,即使一個時代,各家風格又有不少差別。如魏晉小楷,從鐘繇到二王父子不過跨越三個朝代,就遞變?yōu)閷捊Y(jié)縱結(jié),內(nèi)擫外拓等筆勢筆法結(jié)法,從而帶來不同風格的變易。而楷書,虞世南的虛和,歐陽詢的險勁,顏真卿的雄壯,柳公權(quán)的瘦硬,趙孟頫的雍容,都在不斷地變化中,凡是變得好的,有開拓之功的,都成為書法史上大名鼎鼎的人物。這是遠的,就清代來說,“淡墨探花,濃墨宰相”的話田先生不該不知道——或許真不知道,王文治與劉羅鍋也不是一個風格。所謂的書法正統(tǒng)倒底是哪個時代哪一家呢?
所以,所謂的正統(tǒng)或傳統(tǒng),都是在前人開拓的基礎上不斷變化中,面目和風格并不相同。就如戲子臉上的油彩,身上的戲裝,都隨著戲和角色在變,銅錘花臉如果扮上青衣花旦,那還成什么樣子。正統(tǒng)中唯一不變的是,以漢字這一基本載體,不斷開拓各種不重復前人的美,用自己獨特的體認,獨特的性情,獨特的才具,獨特的筆墨,恰如其分、完美地表達書法人對自然妙象、人生際遇的遐思妙想、感懷感遇。
正統(tǒng)唯一不變的,是這種變易開拓的精神。
凡是對前人亦步亦趨,不敢越雷池一步的懶漢,都被歷史塵沙所埋沒,從藝術(shù)角度而言,幾無存在的必要。
田先生的字恰恰是這樣。所以真正不傳統(tǒng)不正統(tǒng)的是田氏歐體。作為藝術(shù),這種體無數(shù)人都曾被淹沒過,田先生不懼被淹,勇氣可嘉,然作為藝術(shù),實在談不上,且無存在的必要。
其實,說白了,田先生的正統(tǒng),就是田氏歐體罷了。
田先生批評王鏞要為流行書風負責。不知道那些學歐如排算,學柳如架屋,學顏如蠢豬的人要找誰負責?一個流派,演變之中承載著一定的使命,而此過程中必有流弊,那些學田氏歐體沒學好的人,難道也要找田先生負責嗎?
當一個風格演變到末流,以認真的態(tài)度對待藝術(shù)的人必然要開拓新的美學境界,這恰恰就是傳統(tǒng)的精神。如果開拓的好,開拓的妙,開宗立派,名垂歷史,那是事之必然。本人不是流行書風的追隨者,流行書風是否經(jīng)得住考驗,目前結(jié)論為時尚早。追隨流行書風的人不談,開拓流行書風的王鏞先生的開拓精神,正是古來書法藝術(shù)及一切文化藝術(shù)的精神。這種精神,比之田先生匍匐于等歐而下之的黃自元之下,孰高孰低不辨自明。只有那些剛會拿毛筆的人才會跟幫起哄,那不在本人論述之內(nèi),因為他們還不配。
啰啰嗦嗦,行文至此。其實,如果對高士,一個眼神一句話也就足夠了,妙在心會何須文字!對待不明書法卻妄談藝術(shù)的,就不得不如此喋喋不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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