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wǎng)貸風波
文/天亮了
俠四，村里的放貸者，80身高，黝黑的皮膚，五十多歲，頭頂上的頭發(fā)稀少。除了種地，放貸是他謀生的副業(yè)。他從戶里找錢，一萬塊，一年付一千五利息。然后貸給需要的客戶，一萬收兩千五的利息，等于放出去十萬，就能掙一萬。
那年哥哥再新疆，靠自己打拼，有了一個貨站，幫別的貨車找活，一輛車一天抽一百，當時他貨站有三十輛車，一天可以抽三千，他自己還有幾輛大貨車。哥哥很有經(jīng)濟頭腦的，又有膽量。從十四歲，就跟大車跑山路，能吃苦有毅力。三十歲出頭，算是成功人士了。村里好多人都去找他混了。他計劃再買兩輛，他看的是二手的，便宜，他說干幾個月車錢就掙回來了。資金不夠，村里人擔保，再俠四那里拿了三十萬給他用。他一共有了六輛車，俠四那里拿的三十萬，得用一年。幾個月的時間，他回本了，要提前還給俠四。俠四說不到期呢，用著吧。
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的，哥哥有了錢開始膨脹，迷戀賭博，還迷上了一個女人。哥哥的錢輸沒了，車也輸沒了，俠四的三十萬也沒了。還借了當?shù)厝说暮枚噱X，他一無所有了，但是身邊只剩下了那個女人。那天接到哥哥的電話，說頭發(fā)掉了好多，說被債主控制了，想逃跑。沒錢，問我借五千，我當時手里也沒有。瞞著老公，借了同事五千，打給了哥哥。希望他逃出去躲躲，重新開始。他去了緬甸，我不懂去干什么，他說可以掙很多錢。
又接到了哥哥的電話，哭著說，讓我照顧好父母，和他的孩子，他說他這輩子完蛋了，不能活著回去了。我問到底出了什么事，他說借了緬甸賭場的二十萬高利貸，不還人家就會要了他的命，不讓他打工償還，只能一次性還清才會放他回來。他說給爸媽姐姐我嫂子都打了好多天的求救電話了，他們都不管，放棄他了。他說知道沒希望了，真的完了。我說堅持住，我去想辦法。錢沒事，人活著就有希望。他說姐姐不這樣想，都不相信他。我去了媽媽家，爸在沙發(fā)上黑著臉吸煙，爸爸六十多歲了，媽媽再床上躺著，捂著被子，哭的眼睛紅腫著。媽媽說，二十萬，救不起他。嫂子說，借不到錢了。姐姐電話里也說別管了。如哥哥所說，她們是真的都放棄了。
下午回到家，心里久久不安，又接到哥哥電話，哥哥說，他們不給飯吃，還暴打了一頓，讓我預(yù)備幾千務(wù)必天黑前打過來，不然晚上日子不好過，要灌辣椒水，往手指扎牙簽。頭腦里想著電視里的那些審犯人動的酷刑，要用在哥哥身上，我都感覺身上好冷，好疼。我聯(lián)系了我要好的朋友，東拼西湊，只湊到了八千。去了家里，告訴媽媽我要打過去八千。嫂子說，別打了，湊不夠二十萬，打過去也沒用，就算今晚過得去，湊不夠還得打。關(guān)掉手機吧，沒辦法。我有些猶豫了，我費了一天的勁，就借到八千，二十萬，真是個天文數(shù)字，湊不來。到了晚上十二點，我沒關(guān)手機，心里充滿了擔憂焦灼。電話來了，一個男人開口就罵，媽的還要你哥哥命嗎，馬上打過來錢。不然，然后就是哥哥的哭喊聲，慘叫聲，我說。別動他，我馬上打過去，發(fā)來卡號吧。哥哥說，干嘛說好了今天打，不給打過來啊，我真的受不了了。掛了電話，我就要去城里打錢，村里距離城里銀行，騎電動車二十分鐘，不遠，但是沒有路燈，公路兩旁都是漆黑的地。老公不讓我去狠狠的把水杯摔到了地上，摔的粉碎，還打了我一拳，后來擰不過，老公還是去了?；貋砗?，用惡狠狠地語氣說這是最后一次??！
一夜無眠，我再qq里，問遍了所有認識的人，同事，同學，朋友，熟人。問他們能不能借給我點錢，我說出事了，急用。第二天，有幾個回復拒絕的，有幾個說多了沒有一千，兩千的可以給我用。早晨我挨著打親戚的電話，二姑的三個孩子，三姑的孩子，四姑的孩子，五姑的孩子，姨的五個孩子。只要手機聯(lián)系人里有的，挨著打了一遍。因為哥哥賭博的前科，只要我實話實說的，都被拒了。還有的親戚，說你個孩子家的。別這么多事你父母都不管，你就別管了免得被騙。還有的說，報警吧別打錢過去！到了中午，借到手里的，打到卡里的錢，也是屈指可數(shù)，差的太遠了。昨晚那個男人的謾罵威脅，哥哥的哭喊聲確實嚇到我了，看到哥哥的來電，心里就好惶恐，哥哥說，去俠四那里吧，他給兩萬，什么也別說，拿了馬上打過來。我馬上去了俠四家，他給了兩萬，讓我打了欠條。我什么都沒說，他說你哥哥欠三十萬還沒還，他現(xiàn)在是掉在坑里，沒人會幫他，沒人會救他，說愿意支持他兩萬。說希望哥哥能爭氣，掙了錢還給他，別辜負他。我說放心吧，哥哥人不壞。我倒了謝，迅速去了銀行匯款。晚上哥哥沒在來電話，我卻又是徹夜難眠，總想哭。第三天，哥哥說今天得湊余下的錢打過來，不然會被帶到山上，意思是被隔離起來，直接弄死扔下山了。嫂子說的沒錯，湊不來二十萬，給的都白給了。我不停的再求人，求任何接觸過的人，網(wǎng)友，一個都不放過，哥哥時不時打來電話，問湊多少了，我說差的好多，哥哥哽咽著說，完了，今晚會被割肚皮的，哭著說是不是沒希望了。知道錯了，后悔了，一切都晚了，他哭，我也跟著哭。我騎著摩托，飛快的去鄰村熟人那里借錢，險些被大車撞上，幸好大貨車急剎車讓我過去了。
無奈的來到了媽媽家里，我說真的放棄哥哥了嗎，他周歲才三十一歲，多年輕，有點債算啥，只要他活著，總比死了強。我兒子七個月，我抱著他看著他睡，喂他喝奶，覺得好幸福。好心疼他。你不是這樣子扶養(yǎng)哥哥長大的嗎，沒了兒子，你要錢有什么用，后半生沒了這個人一輩子能安心度過晚年嗎，我說湊了五萬打過去了，不打過去，哥哥說他們要割肚皮了還會被拉山上，弄死扔下山。真的沒有時間了，別猶豫了，快湊錢救他吧，不然打過去的五萬也白扔了。爸媽都被說動了，爸爸老實木納不善言辭，一輩子沒求過人，爸媽去借錢了，我給姐姐打了電話，說了情況。姐姐姐夫也去借了。只有嫂子沒有任何行動。他們湊回來了十幾萬，就差一萬就夠了，哥哥岳父給了一萬。湊齊了錢，姐姐打電話說要過去緬甸贖哥哥回來，大舅也打來電話說不能匯過去余款，怕錢匯了人回不來，人財兩空。哥哥打來電話說，千萬別聽姐姐舅舅的，快點匯過來，晚上他們就安排送到機場買機票讓回家了。他們只要錢，不能報警，也不能來人，不容易過來。得偷渡，耽誤的時間太長。我聽了哥哥的話，幾乎是顫抖著匯完了余款，那么多的錢。
幾天的時間，沒好好吃飯，三夜沒有睡覺。還是不安心，焦灼的等待著哥哥的電話和信息。等來了哥哥的信息發(fā)來了車票信息，哥還說，我以后一定會報答你。我又哭了。誰要他報答，只盼著他平安回家。
哥哥發(fā)來信息，說沒臉回家，愧對父母。我說，沒事，都看看你平安就好，心里充滿了擔憂的，不知道他受了多少酷刑，又想見，又怕見，怕會看到他滿身傷痕，手指都健全嗎，越想越心疼，越想越害怕。哥哥終于回來了，臉上，身上，都沒有看到動刑的痕跡，我說太好了，沒動刑更好，回來就好。姐姐姐夫說，小爽你太著急了，我們就想讓他們教訓教訓他，免得他不長記性。不知嫂子何時起草好了離婚協(xié)議，堅持要離婚。哥哥哭著跪著，怎么求都沒有用。嫂子并不知道，哥哥再新疆有別的女人的事，就是因為哥哥的賭博，還有這次的這二十萬，嫂子說日子不能安生的過，真的過不下去了，他們離了婚。
轉(zhuǎn)眼過去了幾個月，哥哥匯給了我?guī)兹f，讓我還清了救他時的借款。哥哥打電話說，去俠四那里吧，他和俠四合伙做生意呢，俠四投資錢，他出力。我問做什么生意，他不肯說。俠四給了三萬，讓我打條，我說你們合伙做生意，沒有我的事，我不能打條，他說沒事，就想記一個日期，因為他從農(nóng)戶里找的錢，得出利息，得有放貸日的日期，我簽完拿錢匯給了哥哥。過了幾日，俠四又打來電話，說讓我?guī)退麉R錢，四萬，他說他不會去銀行弄，讓我跑腿去一趟。過了幾日，又是四萬，后來兩萬，三萬，五萬。后來我有點怕，直接拒絕了。我說，你倆的事，我不摻和。他們始終不告訴我，再做什么。我盼著哥哥能真的有出息，不然媽媽姐姐都會埋怨我，借那么多錢救他。
俠四打來電話，說壓力好大，快承受不了了，他終于說了實情，說支持我哥哥再云南販毒呢，說投了幾十萬了，還沒有一點點的起色，今天要買路，三萬，明天要送禮，兩萬，隔天貨被劫了，五萬打水漂了。又的五萬買貨。我嚇了一跳，著實的被驚著了，我說那是要命的事啊，你怎么能支持他？萬一被逮著會被槍斃的。俠四說，沒事，干好了一年掙一兩百萬小意思，舉例子哪村的誰誰一年就干一單這個，安然無恙，錢一輩子用不完。我說，這個比賭博更厲害。我說以后別找我，也別在支持他。不然都得死。
哥哥說沒有販毒，哥哥說只有說販毒，俠四知道有高額回報，才會支持他錢，他開了一個賭場，有認識的道上的朋友撐腰，說掙回來錢會還給他的。我不再理會參與他們的事，又過去幾個月，哥哥又失敗了，賭場被抄了，還被人坑走了十幾萬，正在賺錢的時候，哥哥又是一無所有了，錢財散盡，聽說他又迷上了網(wǎng)絡(luò)賭博，他身邊只剩下了那個再新疆時跟著他的女人，還有一個出生幾個月的女兒。俠四總是打來電話，時而哭訴，時而罵罵咧咧的，說要報復，要殺掉我的父母，殺光我全家，說哥哥騙了他，坑了他，害的他好慘，好沒人性，說不能活著了。他拿的全是村里戶里農(nóng)民的錢，都是得出利息的。有的到期了，來他家里鬧，拿走他家里值錢的東西，有的分了他家里的地。要了他的其他宅院。他說，他孫子得了先天性心臟病，在北，救命的十幾萬給了我哥哥，孫子沒救回來，沒錢救了，死了。兒子離婚了兒媳婦回了湖南娘家，兒子也被他打跑了。好好的日子，不能過了，整日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夜夜失眠。我勸他照顧好身體，好好活著，錢沒了慢慢來，活著就有希望。我內(nèi)心很痛苦，但是卻無能為力，除了幾句勸慰，再無其他辦法。俠四說，聯(lián)系你哥哥，讓他還錢，不然沒臉見那些村民，有誰誰的幾萬，人家女兒結(jié)婚要用。又誰誰的十萬，人家要蓋房給兒子結(jié)婚用。有誰的一萬，人家生病住院要用，整日有人堵在家里，要被活活逼死了。我說實在不行，出去躲躲吧。
我時常能想起來，俠四最初讓我匯錢時的表情，要發(fā)財了，要賺大錢了的那種眼神，流露出來的貪欲，一切都是錢害的，可惡的賭博，可惡的高利貸。
突然哥哥出現(xiàn)了他告訴我，他包了一個工程，修橋，但是沒錢買料，需要兩萬，他說他有熟人，可以再農(nóng)村信用社貸款，利息很低的。他給我看了合同，我信他，我信他不管坑誰，也絕對不會坑我的。我對他的話，都是言之必聽。他說辦手機分期可以套現(xiàn)五千，我配合辦了，我說我沒有償還能力，他說沒問題，他還。他讓辦貸款，我也配合去辦了，本來說好貸出來四萬，一人用兩萬，我要預(yù)備過年進貨用的，當時開了大超市，賣服裝鞋，還得打發(fā)拖欠的賒賬貨款。有這兩萬綽綽有余周轉(zhuǎn)開，還能過個好年。后來才知道，辦的不是農(nóng)村信用社的，是普惠金融，小貸，到賬了四萬，他從取款機取走了兩萬。取款機一天一個卡最多只能取兩萬，我沒法取了，只能等到明天。本來說好，要還同事的錢的，進貨周轉(zhuǎn)倒借的。第一天早六點，哥哥打來電話，說要再用八千，到中午十一點準能給我，說這會著緊卸貨，他的合伙人中午才能拿來錢。我信了給了他卡和密碼。他一下子取完了。我再銀行，焦急的等到了中午，沒等來錢，他說有事，沒空打。到了晚上，仍然沒聲音，過了兩天，依然沒有。錢沒了，后來哥哥也失聯(lián)了，我的超市實在周轉(zhuǎn)不開還得償還每月的分期貸款，無力經(jīng)營被迫轉(zhuǎn)讓了。
至今記不清有多久了，聯(lián)系不上哥哥，媽媽總是埋怨，說都怪我，多事救哥哥，讓她和爸爸背了十萬的債務(wù)，還得養(yǎng)著哥哥的兒子，讀小學五年級了，私立的，一年一萬多。每次回家，媽媽都把我罵得很兇。俠四說的最多的就是，不能活了，殺你全家。我的內(nèi)心很痛苦，又很無助。還不知道以后會怎樣？不知道哥哥的以后會怎樣？俠四的以后會怎樣？都可以恢復回去平凡簡單安逸的日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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