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崖外編(十六卷本)·卷四
46,小年
樓中退避全昆弟,賢淑如卿信可欽。
息訟能懲無賴惡,摧剛終挽伯兄心。
楊國人王倗,是世家子弟。哥哥王脩和他住一起,王倗柔弱文雅,王脩耿直豪放。同族人某,向來是個無賴,他買賣一所宅子三年,多次賣出去又搶回來,后來再也沒有敢來找他詢問購買宅子的人。他這次又拿這座宅子問王脩的意向,王脩想要買下來。王倗勸他說:“某已經(jīng)串通好官差來行使他的詭計,鄉(xiāng)里鄰里間都對他側(cè)目憤恨。我兄弟倆躲避還來不及,又怎么能與他打交道呢?而且我聽說那個宅子常鬧怪異,實在不值得買下來?!蓖趺懪溃骸叭羰怯惺乖p的人,我克制他;有作祟的鬼怪,我降服它。你哥哥我豈是欺軟怕硬之輩,我定要買下來。”用千金買下了這所宅院,選個吉日就搬了進去,焚香祭祀門神、行神、戶神、灶神、土神完畢,大聲發(fā)話道:“我王某是鐵漢子,人欺負鬼作祟可以來找我,不要殃及我弟?!边€沒說完,空中竟拋出一磚,差點砸中王脩的頭。王脩生氣了,破口大罵,手拿上刀,朝廳堂房舍、樓上樓下到處砍了個遍。王倗極力勸慰,才停下來。
到了當天晚上,王倗正獨坐屋中看書,一婦人掀簾進來,年紀大約三十來歲。王倗正驚疑間,婦女開口說道:“你哥哥的性子為何如此兇橫?我一家住在這里幾十年了。俗話說:百金買宅,千金買鄰。為何才搬進來,就揚言說這種話?我家中男子都在四方經(jīng)商,我是這個家中的邱嫂。自知鄙性不好,剛才不應該朝你哥哥丟磚頭。煩請郎君代我給你哥哥致歉,明天我家當盡地主之禮。而且,我艷羨郎君的文采,家中有個妹妹叫小年,年已及笄,正待嫁閨中,若能與郎君結(jié)鸞鳳之好,兩家之間以姻親往來,豈不更美?”王倗聽了這話有些羞澀,還沒來得及作答。婦女就忽然消失不見了。此時王倗已經(jīng)有了妻室,還有通房婢女,于是對此半信半疑。早晨起來將這件事告訴了王脩,王脩怒道:“我只吃人飯,不吃妖飯!即便你們喜歡我們家,我也不希望我們家有妖怪媳婦!”樓上忽然傳出說話聲道:“大伯不要這樣說,我家的飯也是蔬果魚肉,哪里是‘妖’?我家女子四德俱備,百巧皆有,哪里是‘妖’?彩霞可以先將酒菜送下樓去讓大伯看看?!彪S后就聽到樓梯板踩踏的聲音,轉(zhuǎn)眼間,設宴擺席,美味佳肴滿桌,又有美酒佳釀,是世間數(shù)一數(shù)二的。而且像是剛出鍋的,香氣四溢。王倗露出欣喜的神色,而王脩卻怒目揮拳,將盤盂全都打翻在地,一片魚肉狼籍。樓上于是說:“為什么無禮到了這種地步!若不是為了照顧郎君的面子,我又要按不住性子了!”當晚,王倗和通房婢女睡覺。通房向來笨拙,這種事也沒法說給家人聽。但這天晚上,王倗感覺女子著裝整潔,異于平時。一個丫頭越過女子對王倗說:“姨娘穿的衣服是五彩團花衣?!蓖鮽囈豢矗推綍r穿的衣服沒有兩樣。等睡下后,剛開始感覺女子溫潤異常,隨后又百般嬌澀。過了一會兒,則風情蕩漾。暗中撫摸,手所到盡是媚態(tài)。但整晚都沒有說一句話。
到了早晨,王倗上樓去取信帖。轉(zhuǎn)瞬間,眼前忽然出現(xiàn)兩扇半閉大門,旁邊站著一位婦女,就是之前那天晚上王倗在書案前看到的那位邱嫂,她對王倗道:“我的親家,為什么不進來坐坐呢?”于是進入門中,到了一個庭院,侯著十幾個婢子。到了大堂,又見到八位戴著珠釵、穿著羅裙的女性。邱嫂介紹給王倗說:“她們都是我的妯娌?!蓖鮽噯柕溃骸澳夷凶尤缃穸荚诤翁帬I生呢?”邱嫂說:“拙夫在淮揚,叔叔們住在濟寧、汴梁、漢口、蘇杭,以及京城,從事珠寶買賣。雖然我家以商賈為業(yè),但都喜好學儒習文,愛小妹如掌上明珠。拙夫曾叮囑我將小妹許配讀書人,幸得遇上郎君遷居這里,占卜得卦象說嫁妹大吉,因此打算將小年配給郎君。”又指王倗讓他看東廂房的月窗,王倗看過去,是一位姑娘正在梳洗。一看到王倗,就低下頭微笑。王倗回過頭來打算出去。婦人說:“這就是我家年姑。前個晚上你們倆已經(jīng)同床共枕,為什么還做出新郎官的姿態(tài)?”叫婢子攔住不準他離開。隨后叫彩霞去請年姑出來。過了一會兒,還沒出來。婦人便說:“昨晚都已經(jīng)睡在一起了,還要在嫂娘面前裝模樣么?”王倗疑惑問道:“小生何曾見過您家姑娘?”婦人道:“君家的妾有昨晚那般的風情么?”王倗頓時明白為何昨晚女方不同于平時。此時,女子出來和王倗對坐,那幾個嫂嫂過來道賀。又說:“昨晚已經(jīng)將年姑送了過來,明天就拜堂成親,怎么樣?”王倗道:“沒有告知家中長兄,小生怎敢答應!況且小生已經(jīng)有了家室,姑娘嫁過來豈不是更使令妹受辱!”婦人說:“這是天緣注定,此事今晚就能成?!闭f話間,樓下呼喊到:“弟弟你上樓半天了,怎么這么久還不下來?”王倗聽到哥哥的聲音頓時驚慌。婦人將其送出大門,一個轉(zhuǎn)瞬,周邊環(huán)境又恢復為一般的樓閣。于是下樓見王脩,王脩問起原因,王倗將實情說出。王脩于是說道:“這事不能答應,要是敢來,我會驅(qū)逐她們?!?/p>
當天晚上,恰巧有人來請王脩去喝酒。王脩才一出門,就聽到樓宇間傳出環(huán)珮叮當?shù)穆曇簦瑤讉€婢女手持蠟燭,攙扶著美人下樓,家里人一看,都驚詫其美貌,十分欣喜。即便是王倗的妻子見了也有些心動而自知不如,叫仆婦打掃出一間房安置小年。邱嫂跟著下樓,挨個拜問王倗的家人,說:“伯兄的性子強橫,沒必要讓他知道?!庇謱ν鮽嚨钠拮诱f:“家妹乖巧聰慧,決對不會讓夫人生半點氣,家中家務也能幫助一二?!奔依飳@個新媳婦都很是高興。另外一邊,王脩出門來,正好和那個賣宅子的族人在一個酒桌上,發(fā)生了口角,帶著怒色回來,于是沒有詢問別的事情,家人也隱瞞沒有說出來。第二天,那族人某寫了狀紙上了公堂,控告王脩仗勢強占自己宅院。王脩到縣衙和他對簿,久久不能判決。王倗勸王脩再給他付二百金,王脩不答應,王倗自己私下給了,這個官司才了結(jié)。當時,小年到王家已經(jīng)五個月了。她對王倗說:“伯兄是家里的家主,不拜家主,怎么算得上媳婦呢,請你為我給伯兄說一說?!蓖鮽囘@才告訴了王脩娶小年的事情以及小年的話,王脩聽了,說:“竟然全家人合起伙來瞞我?都是妖婦在作祟,你們?nèi)贾兴鼈兊募橛嬃??!庇谑浅鴺巧洗罅R不止。樓上說:“大伯不要這樣,我性子本來是難以忍耐的,只是為了小年強忍著不開口。試看我家小年的才氣、相貌、氣質(zhì),哪里配不上君家,而你依然粗暴強橫如此。況且你之所以辱罵的原因,是為了‘妖’的身份么?如今這世上用美色迷惑人的女人們,依仗自己的姿色,顯耀自己的利口,顛倒黑白,離間父子兄弟,這才是真妖。我家小年來你家五個月,長者喜愛,少者尊敬,縫制衣裳如天女,刺繡花鳥如針神,就像這廳中掛著的錦簾,上面的紋路哪一絲不是小年織成的?細如蛛網(wǎng),明如鮫綃,銀飾的簾押,如流蘇般的簾條,都是舉世所罕見的。其他點綴君家之物出自小年之手的比比皆是。哪里當?shù)媚闳绱送戳R?”王脩聽了此言,撕碎廳簾,又挨個詢問小年制作的東西一一毀之。狐嫂見王脩此舉,也怒了起來,拋磚砸碎隔扇。過了一會兒,王脩衣柜中的衣服無火自燃。等到吃飯時,飯碗才放到王脩面前,里面的食物就成了牛糞。王脩對弟說:“這些都是妖婦干的,一家子全都被她魅惑了。因為我心中存有剛氣,所以沒被迷惑。你要是不把這個妖婦趕走,我絕不和你再相見!”摔碗出門而去,一家人于是騷亂起來。小年對王倗說:“我家邱嫂雖然賢惠但也硬氣,要是順著她就婉和,要是反著干就暴烈。如今得罪了夫君的伯兄,我不能再留下來了?!蓖鮽嚥蝗谭謩e。小年說:“你試著想想看,是手足之情重些?還是夫婦之情重些?手足之情是天理,夫婦之情是人道,世間以夫婦之情離間手足之情的,都是不知倫常大道的人。我離去,是為了守住夫君的清節(jié),但我和夫君的情根沒有斷,能寄相思于縹緲中就足夠了。而夫君的兄弟之情能得以保全,算得算失?”于是遍辭家人,流淚登樓離去了。
之前族人某因為打官司得了錢,于是多次控告王家不休停。王脩疲于訴訟之事,沒有寧日。一天晚上,王脩對王倗說:“我后悔沒聽你的話。一意孤行,因而引起的官司沒完沒了。占卜說搬離這個宅子才是吉利,但我心中不甘。我想了想,那狐女十分賢淑,狐嫂頗為能干,要是狐女還在家中,還可以詢問她的嫂嫂,或許能有良策,鬼神禍福之說也罷了。如今后悔不已,該怎么辦?”王倗曰:“大嫂和我妻與狐女相處和善,若讓她們登樓以禮相求,或許可以得見,但我也不知是否可行?!蓖趺懽駨耐鮽囍?,讓妯娌穿戴整潔,備上水果美酒上樓去。才到樓上,就聽到有嬰兒呱呱聲,但是卻看不到任何身影。于是向北肅拜,細說上樓的原因。忽然感覺門戶豁然開朗,眼睛一眩,眼前出現(xiàn)了一座大院宅。邱嫂出門迎接說:“俗話說養(yǎng)女兒的時候視之嬌貴,過了門又害怕受欺負。確實如此啊。如今因為我得罪了伯兄,小年在家中惴惴不安,自從回來那天起就日夜愁思,我十分后悔做了那些事。你們剛才也聽到了呱呱聲了吧?那正是王郎君的骨血?!辨ㄦ灿谑窃敿氄f了家中伯兄悔過的話。又跟著邱嫂上第三層,一名產(chǎn)婦正躺在床上,懷中抱著一個嬰兒。一看,就是小年。妯娌相見,相交而哭。隨后,向邱嫂說起族人某頻繁訴訟的事情。邱嫂思索了一會兒,問道:“縣令的儀容是什么樣子?”妯娌說:“我曾聽說過,是這樣這樣?!焙┚驼f:“此事也不難。明天,那某必定又要訴訟公堂,叫伯兄拖延到晚上,而后才隨差役前往,官司自當永結(jié),沒有后患?!辨ㄦ灿謩窈聵牵∧暾f:“不是我不愿意,而是不敢回去。之前被伯兄趕出來,伯兄沒發(fā)話,怎敢怎敢私自回去?”妯娌說:“好吧?!庇谑窍聵牵瑢⑶裆┖托∧甑脑挿Q述給了王脩。
到了第二天,果有來了差役催促王脩前去對簿,族人某也跟著差役在門口喧吵,王脩堅決不出門。到了天黑,才跟差役和族人某去公堂。王脩等人走了十幾里,忽然前面有燈火儀仗過來,一看,是縣令。差役過去迎接,縣令于是問:“爭宅一案的相關(guān)人員是否帶到?”差役說:“帶到了。”縣令于是就找了一間古廟,傳來鄉(xiāng)保,設了一個臨時公堂。王脩將買賣宅子的事一一細說,縣令說道:“我已經(jīng)全部知曉了?!眰髯迦四成咸?,歷數(shù)他一直以來好訟爭宅的壞舉,叫差役重罰了他,又責打了和族人某勾結(jié)的書吏,批示爭宅案的糾紛永結(jié),各自散回。而族人某登門請罪,訴訟的事從此平息。
王脩一到樓上,邱嫂就格格笑著說:“此官司了解得快么?”王脩和王倗才明白之前遇到的官吏,都是邱嫂變化的。王脩大喜,叫王倗迎回狐女。小年抱著兒子下樓來見了伯兄。兩家從此姻親之好如世人一般,往來不絕。狐女小年的兒子名東旺,王生給我說這個故事時他已經(jīng)五歲了。
柳崖子說:王生和我是世交,他親自給我述說這件事。鄉(xiāng)鄰之中也有很多能說起此事的。楊國那個地方出一種“頂酥餅”,是其它地方?jīng)]有的小吃。戊子年的時候王生和我一起去濟南,他帶有一盒頂酥餅,我曾嘗過一些??雌饋砭秃蜅顕捻斔诛炓粯拥兜栏用溃蟾胚@是狐嫂送的路食吧。實在是奇!
47,館師對
訓誨辛勤到歲闌,東修猶自靳儒酸。
漫將巧對稱工切,應嘆薪金也訴官。
趙國麟大學生任某縣的縣令時,有個村中無賴欠了私塾老師的酬金,到過年了竟也沒給。塾師情急之下,來縣衙起訴某無賴。當時天已經(jīng)晚,府中點起了蠟燭。趙興起出了個對子,上聯(lián)是:“四方錫臺點半只燭,明明亮亮,照見東西南北?!臂訋煂Φ溃骸叭齼摄y子教一年書,苦苦辛辛,閱過春夏秋冬?!壁w公對塾師的才思敏捷很是夸贊,拿出自己數(shù)倍于欠金的薪水資助他,并幫他追回某無賴虧錢的錢。后來這個塾師登科成為進士,只可惜他的姓名沒有傳下來。
48,馬提督
殿上新吾即故吾,三元竟見一身俱。
武功深淺人能曉,不比文章賞識殊。
四川提督馬全,是陽曲人,他原先叫馬瑔。做陜督標兵時,中乾隆壬申年恩科武探花,入衛(wèi)禁庭,授福建撫標右營游擊一職,后來他與同僚發(fā)生爭執(zhí),遭罷官削籍。流落京師,改名馬全,入了巡撲營,又中了已卯科武舉人,庚辰科聯(lián)捷,殿試時打算列為榜眼,乾隆帝知道他原來的事跡后,并未追究,反而特改其為狀元。同一個人先后被列為探花、榜眼、狀元三元,前后兩次中前三,且又非本籍,自古以來從未有過。庚寅年,回復了他的原籍。乾隆看中他的才能,沒過多久就得到升遷。后來他率兵隨軍剿金川時,死在了戰(zhàn)斗中,賜謚壯節(jié)。
49,滇南三怪
世間怪物知多少,見怪須存不怪心。
莫詫董狐傳怪事,一篇寓意味甚尋。
吳三桂剛反叛時,天底下勇猛的莫如他手下的馬三寶,聰慧的莫如他手下的小武侯。等到朝廷的大兵進剿,吳三桂身死,但偽周的余孽尚存。有人獻計給討伐的主帥說:“如今朝廷的軍隊已經(jīng)是全勝之勢,壓于蛋上使其破敗固然容易。但一昧武力強壓,困獸也要作最后的掙扎。若是兼以智取,賊寇中有小武侯。小武侯的頭腦猶如深藏智囊。兒馬三寶四肢的強健外人皆知。我們?nèi)缒軐⒊鲋\劃策的人吸收過來,那么敵人的軀體就會傾倒,四肢也無從發(fā)力了。所以只須收復小武侯便可?!敝鲙浽儐栐敿毜挠嫴?,于是進言道:“要讓人改變其心,需要明白他的心理,才能給出十全的良方。硝石治陰病,陽起石治陽病,這是扁鵲的高超醫(yī)術(shù)。姜桂至熱,大黃至寒,但非甘不入脾,非鹽不入腎,非酸不入肝,氣味各有相投,用處各有得當之處。如今廢知府潘某,是個好吃懶做的人,但是他和小武侯性情投契,交情篤好。為什么不派遣他行事呢?”于是潘知府響應招募出發(fā),帶了四個仆人。
當時戰(zhàn)事正興,關(guān)隘阻閉,而潘知府又是去行駛反間計,不便走大路,因而在竹林中穿梭,走深山里的小路,攀巖爬壁而行。此時來到一座山中,忽然土地平曠,有數(shù)間茅屋,但這家人關(guān)門閉戶不出。潘知府伏在旁邊細聽。只聽門內(nèi)人說話聲清脆溫和,于是歡喜之下敲門。里面的人問:“你從哪里來?”潘知府說:“從北邊來的。”門內(nèi)人說:“我不敢出來見你?!迸酥苫蟮溃骸斑@是為什么呢?”門內(nèi)人說:“我相貌丑陋,擔心嚇到你們?!迸酥f:“我不惜九死一生來到這里,虎豹蛇蜴見的多了都不談害怕,更何況人呢?況且我還沒見到你的面,已經(jīng)聽到了你的聲音。就請你出門來,有什么妨害呢?”門內(nèi)人說:“那好吧?!被砣环块T開啟,走出一個人來,這人從脖子處分出三枝,每枝各有一個腦袋,每個腦袋上又長有兩張臉,一共有六張,青色與茄紫色相間,這些腦袋上的耳目口鼻,有的立成一列,有的平鋪成一行,眉毛都連在一起長在臉上,毛發(fā)寸多長,紅得像血一樣。仆人們都嚇得驚倒在地上。潘知府細細端詳,目不曾移睛,那人從容說道:“你不要害怕。此山連綿千里,山中有三怪,我就是其中一個。不過我是所謂怪而不怪,等過了這里到?jīng)]有人煙的地方,還有不怪而怪,以及怪而怪。希望你不要以貌取人來看待我。請入敝舍飲一杯茶吧?!贝藭r潘知府口渴極了,于是率仆人進屋入座。那人呼妹妹烹茶。不一會兒,一人捧茶來出,雖然打扮上是女子的裝束,但她仍是三首六面和她哥哥一樣。潘知府也不是很驚異了,接過茶喝下,感覺甘香清爽,就算是龍芽鳳團那樣的茶葉也不如。那人說:“舍妹擅長相面術(shù),能否讓她看一看你的面相呢?”妹妹說:“這位大哥此行必定成功。大哥氣量大,胸襟廣,見了我等仍然如此坦然夷然,這是元氣穩(wěn)固的體現(xiàn)。氣色自鼻而向四周發(fā)散,陰騭臥蠶兩處尤為明顯,這是吉祥的顯兆。大哥的諸位仆人當中,只有眼睛凹陷的那位不可前行,其余的無害?!迸酥x過。兄妹二人送潘知府一行出門,并叮囑道:“走山勿近澗,夜行晝莫行,逢廟勿入廟,聞聲莫見僧(自此去走山路時不要靠近河溪,晚上可以走而白天不要趕路,遇到廟時不要進去,聽到聲音不要去找和尚。)”隨后又關(guān)上了門戶。
潘知府依兩人的叮囑,夜里趕路白天休息。就這樣走了幾天,遇到一座山峰十分陡峭,山下是一條河溪。此時天快亮了,于是一行人在草叢中趴著休息,見一物從空飛來,靠近水變成了一頭牛,有山那么高,橫趴在河溪上,用口一吸,溪水全被喝干,那怪物又長鳴一聲,豹虎猿猱就乖乖來到其嘴邊,任其啃食。潘知府及仆人就在草叢中看著,那怪物吃了幾十只野獸后才離去。河溪已經(jīng)空了。潘知府因而明白這怪物就是其中一怪。要是沿著溪岸走,斷無生機了。
等喘息稍微平靜下來,天又快要黑了,于是攀附著山石行走,大約走了幾十里,眾人已經(jīng)疲憊不堪到了極點,沒有能休息的地方。忽然聽到鐘聲傳來,等繞過山梁,看見一所大寺院。那個凹眼的仆人欣喜道:“終于可以休息了。”潘知府說:“你沒聽見六面人的叮囑嗎?聞聲莫見僧,說的就是這個。這廟怎可去得?”凹眼仆人不聽,先行走了進去,潘知府等人一邊呼喚一邊跟著走,不經(jīng)意間已經(jīng)走進寺廟的正殿——大雄寶殿之中。此時,四處寂靜沒有人聲。凹眼仆人說:“主人為何如此多慮?!痹掃€沒說完,忽然怪風四起。潘知府和另外三個仆人急忙躲在菩薩大像背后,而凹眼仆人偏偏不躲。就在這時,從鐘樓上下來一個和尚,容貌十分恭敬,身著的袈裟、念珠與一般僧人沒有兩樣,凹眼仆人向他乞要齋飯,那和尚伸手撫摸凹眼仆人的背部,說道:“好肥的背子,能施舍否?”仆人還沒答話,那和尚忽然變成夜叉,兩手如鐵爪一般,將凹眼仆人按在地上,撕下他的手臂嚼著吃了,接著又撕下他的腳嚼來吃,就這樣整個軀體都被吃個精光。感覺好像還沒吃飽,伸著鼻子在大殿中嗅探,就快要嗅過來了,潘知府一行正驚恐中,忽然聽到山門外牙齒磕碰的聲音,隨后伸進一條巨大的舌頭,有五丈多長,將夜叉捲起來吞了。仔細一看,原來是河溪邊見到的那只牛怪。等牛怪走了,潘知府才率領三個仆人繼續(xù)前行。他對仆人說:“你們知道了嗎?牛怪就是所謂的怪而怪。這個怪而怪,卻為我吃了不怪而怪,這是我的幸運、這是我的幸運。但要不是有怪而不怪的兄妹倆幫助,哪里能防備這些呢?!闭f完痛哭。這時候忽然有立著旗幡的軍隊從南而來,馬蹄濺起塵埃。潘知府正要躲避,一看領頭的人,原來是小武侯。兩人相見,握著手談起故情,之后避開旁人,向他述說朝廷的恩威和天命人數(shù)。小武侯于是暗中約定投降,倒戈擒住馬三寶,云南終于平定。
潘知府同小武侯一道率兵歸朝,潘知府向他說起山中三怪的事,小武侯于是率領一批帶著強弓毒矢的人馬,打算擒住那怪而怪的怪物。在山中忽然遇到,小武侯用三千兵士將之圍困,矢弩并發(fā),那怪卻不為所動,大吼一聲騰云而去。后來功勞上報到朝廷,潘知府加官進爵,因而貴顯。他帶上黃金白玉,尋找原先走過的山路,打算酬謝六面人兄妹。等進到山中,茅屋猶在,但門戶大開,寂靜沒有人聲,只剩下一個爐子,一個瓦盆而已。
柳崖子說:三怪各有不同。都是怪異,但怪僧能變?yōu)橐共?,怪牛能變化騰云而去,那怪而不怪的兄妹倆,為怎么不能變化得好看些呢?其實他們變化的是心,又豈能以容顏來定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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