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瀉汪洋。潛龍騰淵,鱗爪飛揚(yáng)。乳虎嘯谷,百獸震惶。鷹隼試翼,風(fēng)塵吸張。奇花初胎,〓〓皇皇。干將發(fā)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蒼,地履其黃,縱有千古,橫有八荒。前途似海,來日方長。美哉我少年中國,與天不老。壯哉我少年中國,與國無疆?!?/span>
《石門銘》 飲冰室舊藏
這是一篇寫成于一百年前的文章。一個世紀(jì)的風(fēng)云,中國歷史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今天,每位讀到它的人,仍會為作者激昂的筆調(diào)下深沉的愛國熱情所震撼。它的作者就是中國近代史上鼎鼎大名的梁啟超。
梁啟超(1873 – 1929),字卓如,號任公,廣東新會人。他作為近代史上舉足輕重的資產(chǎn)階級政治家,其在戊戌變法等影響中國現(xiàn)代進(jìn)程的一系列重大事件中所起的作用已為國人熟知。
作為一名手不釋卷、搏古通今的學(xué)者。他從1892年19歲留下最早的文字《讀書分目課程》至1928年病魔迫使他停止《中國文化史》的寫作為止,36度春秋,總著述達(dá)1400萬字左右,影響之深遠(yuǎn),近代著作家鮮有人能望其項背。任公還曾一度傾心于金石碑帖的收藏,他的收藏活動恐怕鮮為人知。
梁啟超對碑帖收藏的興趣緣于有清以來金石學(xué)勃興的歷史氛圍和乾嘉以降書壇上碑學(xué)陣營的如虹氣勢。他的恩師康有為作為晚清重量級的碑學(xué)大師對他的碑帖收藏也有潛移默化的影響。從他留下的約近1300種碑帖拓本中漢魏拓本約占40%以上的比例和他自身書法的濃郁的方嚴(yán)峻拔的北魏書風(fēng),我們可以看到這些影響。
梁啟超為收藏碑刻拓本,付出了難以想象的努力。在幾十年內(nèi),他聞知哪里有古代碑刻或有新出土的碑石,就想方設(shè)法將其拓本購入。
1925年,梁啟超跋北魏正光元年(520年)《李壁墓志》云 :“碑以宣統(tǒng)元年(1900年)出土,余方在日本,何澄一寄我一拓片,歡喜累日?!笨梢杂邪盐盏卣f,梁啟超對碑帖收藏興趣的發(fā)生不會晚于1909年,是年代三十有七。
梁啟超飲冰室所藏歷代碑帖拓本達(dá)1284件,朝代從商代至民國,每一個朝代無不有之,金文、小篆、大篆、漢隸、唐楷各種書體齊全,鐘鼎、碑石、造像、摩崖刻石等無所不包。從現(xiàn)存中國國家圖書館(原名北京圖書館)善本部的梁任公金石拓本專藏看,其中商5、周14、秦4、西漢13、東漢125、三國13、西晉5、東晉9、十六國3、南朝17、北朝434、隋 93、唐393、五代5、十國2、北宋26、南宋18、遼1、金5、西夏1、元3、明5、清73、民國4、無紀(jì)年6。
在《中國書法大辭典》中收錄中國歷代碑刻中,梁啟超飲冰室所藏拓本竟達(dá)到其中的一半之多,由此可見其收藏“工程”之浩大。梁啟超逝世后,家人將他收藏的碑刻拓本盡數(shù)捐獻(xiàn)給了北京圖書館。
這些拓本多是從藏家和碑帖商人那里購得的遞藏有序而且?guī)в忻祟}跋的珍稀舊拓,其中有顏真卿《爭座位帖》、《曹全碑》、《天發(fā)神讖碑》等國寶級藏品,足見梁啟超聞見之博和識斷之精。
顏真卿《爭座位帖》與王羲之《蘭亭集序》并稱行書“雙璧”,此帖原是乾隆時期廣東南海金石書畫鑒藏大家吳榮光筠清館的舊物,梁啟超不惜重金收入。這件宋拓本清初為精于鑒賞的著名學(xué)者程瑤田家藏,后歸吳榮光,后再歸海山仙館主人潘仕成,清末民初歸梁啟超飲冰室,外簽上有梁啟超以楷書作題:“程易疇吳荷屋舊藏宋拓爭座位帖,今歸飲冰室。”鈐“飲冰室”小橢圓印,內(nèi)簽為潘仕成楷書“宋拓顏魯公爭座位帖,潘氏海山仙館珍藏”。
他的收藏中屬上乘者應(yīng)為幾部明拓和清乾隆時拓本,如清末杰出學(xué)者王懿榮舊藏明拓《唐李〓碑》、《唐顏氏家廟碑》;清初著名金石學(xué)家黃易(小松)舊藏乾隆拓《漢張遷碑》、《孫夫人碑》、清晚期金石收藏家何昆玉舊藏乾隆拓《北魏刁遵墓志》等。而更多的是清嘉慶、道光間拓本及清中期至民國期間新出碑志的初拓本,如《北魏元景造像殘石》、《北魏寇臻墓志》、《北魏孫遼浮屠銘》等。
作為晚清民初政壇學(xué)界的巨子,梁啟超的很多拓本藏品來源于贈送。其中有直接受贈者,如《北魏景明三年韓貞造像殘刻》。梁氏跋記:“在奉天義縣城西北十里大凌河濱之石窟。周養(yǎng)庵與元景造像同時訪得,以初拓本見贈,時辛酉十月。越四年乙丑正月,啟超跋而藏之。
”有異地寄贈者,如《唐劉仁慕志》,梁氏跋曰:“此志以甲子年出土于山西之太谷,石今在太原圖書博物館中,曾望生遁以此初拓本見寄。唐書而有魏風(fēng),楷書而饒草意,可愛也。乙丑端午,啟超題藏?!?/span>
有游歷受贈者,如《南朝梁瘞鶴銘》。1915年春,梁啟超游歷至鎮(zhèn)江焦山定慧寺,面對書法宛轉(zhuǎn)遒逸、如仙鶴振翅般的南朝齊梁時期的《瘞鶴銘》,不禁思緒萬千。76歲的高僧鶴洲見梁啟超鐘愛此碑,就把用日本雁皮紙零拓法拓成的《瘞鶴銘》相贈。
梁啟超在“瘞鶴銘跋”題道:“凡碑版皆尊舊拓,獨《瘞鶴銘》不然。水拓本當(dāng)俟窮潮落,刮剔沙泥,偃臥仰拓,雖有良工,不易運(yùn)技。今佳本在人間者,即若星鳳矣。鶴洲拓技如神,其本極可寶貴。”梁啟超更將鶴洲所贈《瘞鶴銘》拓本定為“出水后第一精本”。
除受贈之外,梁氏也從藏家帖賈處購藏了一些曾經(jīng)名家遞藏或自己較為鐘愛的拓本。從梁氏的諸多碑帖題跋看,他從銅梁王〓(孝禹)手上購買了不少拓本,如《北魏李超墓志》《隋尉富娘墓志》、《唐劉懿墓志》等。
梁啟超作為我國經(jīng)天緯地的大才,碑帖收藏在他政務(wù)與學(xué)術(shù)之余,對他轉(zhuǎn)移煩悶的心緒,享受珍貴的閑暇、滋養(yǎng)無極的學(xué)術(shù)起到了重要的調(diào)節(jié)作用。
梁氏在他收藏的約120余種拓本上留下的題記,約占其收藏總數(shù)的10%。這些題記約寫成于1917年至1928年間,其中集中題寫于1925年,占全部題記的64%。這大概是因為1924年夫人李氏病逝和愛子思成、思永的赴美留學(xué)(梁思成,中國古建筑權(quán)威。梁思永,中國現(xiàn)代孝古學(xué)的奠基人)。
他在是年12月3日《晨報》著文,敘述夫人臥病半年,中秋奄然化去?!皢适鲁趿?,愛子遠(yuǎn)行。中間還夾著群盜相噬,變亂如麻,風(fēng)雪蔽天,生人道盡,塊然獨坐,幾不知人間何世?!绷菏嫌谑羌?lián)于宋人詞句中,以平撫喪妻的哀痛與孤寂帶來的無聊。雖然文章中未提玩碑題跋之事,但是,其讀碑與集集聯(lián)應(yīng)同是為了促動自己度出情感的低谷。
另外從題跋季節(jié)上看,梁氏題跋四分之三都寫于隆冬12月至次年正月。這在北方正是天寒地凍,而時至歲尾,又較為閑暇的時侯。頭時抽空讀碑題記,梁公生活情趣之高之雅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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