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7日,在天津舉辦的“原創(chuàng)與IP相煎何太急”論壇上,阿里影業(yè)副總裁徐遠翔的一番發(fā)言點燃了編劇們的憤怒。 最核心的是這段:
“我們不會再請專業(yè)編劇,包括跟很多國際大導演談都是這樣,我們會請 IP 的貼吧吧主和無數(shù)的同人小說作者,最優(yōu)秀的挑十個組成一個小組,然后再挑幾個人寫故事,我不要你寫劇本,就是寫故事,也跟殺人游戲一樣不斷淘汰,最后那個人寫的最好,我們給重金獎勵,然后給他保留編劇甚至是故事原創(chuàng)的片頭署名。然后我們再在這些大導演的帶動下找專業(yè)編劇一起創(chuàng)作,我們覺得這個是符合超級 IP 的研發(fā)過程?,F(xiàn)在很多人都在講 IP,但不是所有人都具備 IP 的開發(fā)能力?!?/p>
大量的編劇發(fā)表回應稱會終生拒絕阿里影業(yè)合作,這個問題引發(fā)了業(yè)界的極大討論,這討論的強度,絲毫不亞于當初韓寒說出 “文壇是個屁,誰也別裝逼” 這句話的時候。
在我看來,事情引發(fā)巨大爭論的主要原因,就是因為文藝這種事情 看起來 門檻很低,似乎是個人就可以討論。然而實際上文藝的門檻是非常高的。想要進行一個靠譜的文學評論而不被人(注意:是什么人?)嘲笑,也需要自己之前有非常高的功底和造詣,要不然就是有天賦,對于一些事情能夠有一個本能的判斷。
我不敢說自己就一定擁有這樣的功底或天賦,但我知道 這個認知門檻是真實存在的 。這也讓我對自己不了解的東西心存敬畏。
IP 不是萬能的,但現(xiàn)在事情正在起變化
對于文學藝術的評價從來都是有兩個領域的,可以簡單通俗地分解成“叫好”和“叫座”。人們可以很容易地發(fā)現(xiàn)文學評論的分化。一些影片在專家和影迷當中獲得非常大的好評,但是票房收入?yún)s不盡如人意。這樣的片子也很顯然是阿里影業(yè)避之唯恐不及的。
其實根據(jù) IP 來改編作品確實不是萬能的,也會有風險,而且風險還不小。 越是原著黨,對于通過原著改編的產(chǎn)品,他的態(tài)度就越發(fā)苛刻。歷史上通過原著改編,能夠比原著還有更高學術地位的影視作品是非常少的,而通過原著改編的游戲作品當中,成功的就更是屈指可數(shù)。
甚至,當年叫座的超級影片《E.T. 外星人》由雅達利推出電子游戲之后的大型滑鐵盧,還成為了帶來“雅達利沖擊”,摧毀整個美國電視游戲工業(yè)的最直接原因。最終雅達利決定將 250 萬盒賣不出去的 E.T. 游戲卡帶連同其他庫存一同碾碎,送往美國人第一次試驗原子彈的地方阿拉莫戈多當作廢物填埋。這個游戲墳場也警惕人們 IP 改編的生意不是那么好做。
雅達利“萬游坑”。
然而,有一些 IP 擁有大量真的會毫無原則的接受一切的粉絲。這樣的現(xiàn)象正快速地顛覆人們的固有認知。
“無腦粉絲”奠定了大數(shù)據(jù)選題材的合理性
韓寒的《后會無期》有很多人去影院看,只是為了支持他們心目中的少年偶像。他們根本不在乎這個片子拍成什么樣子。影評人駁斥這部片子像是幻燈片一樣,只是把語錄不停地放出來, 但是支持這部片子的人說,我就喜歡看這樣的。要,你,管?
片方更愿意看到的是重演類似于《小時代》和《爸爸去哪兒》這樣的盛況—— 一大批粉絲,不管是對這部作品的文本感興趣,還是對于演員感興趣,都義無反顧地掏錢買票走進片場。就像提線木偶一樣,他們對于影片給出人們早就期待他們會作出的反應。 有這樣的粉絲群體在,這是制片人們最愿意看到的場景。
《小時代》的票房成績。
實際上在之前就有使用大數(shù)據(jù)和分析用戶行為基準來確定影片拍攝方向的公司,那就是相對論影業(yè)——然而這家公司已經(jīng)于今年 7 月份宣告破產(chǎn)。在此之前,相對論是《社交網(wǎng)絡》在內的一批影片的拍攝者。
在破產(chǎn)之后有人詢問相對論的老板是否有悔意,他說并不后悔,也不會否認自己公司的模式,只不過覺得那些在公司危機時刻撤資的投資者不近人情。實際上相對論使用大數(shù)據(jù)并不是最大的錯誤,他最大的錯誤是當市場普遍覺得可以去放膽投資的事情他就不愿意做,主要是為了怕?lián)L險。通過大數(shù)據(jù)計算的影片成本普遍不高,收益和影響力也普遍不高。
對于中國同樣效仿相對論的大數(shù)據(jù)模式來選片的,類似樂視影業(yè)和阿里影業(yè)這樣的公司,應該是不存在這樣的問題。而且中國的觀眾跟國外觀眾也有很大的區(qū)別。 中國的觀眾可以促使 IP 資源實現(xiàn)“旱澇保收”,不管到底改編的多么爛都會有觀眾來接盤。
粉絲會挑剔續(xù)作的 IP 不是好 IP;擁有“無腦粉絲”才是優(yōu)質的保證
站在這樣的思考角度,就會發(fā)現(xiàn) IP 和 IP 之間也是不一樣的, 有一批 IP 天生比其他 IP 更優(yōu)越,更容易賺錢 。比如說我們一直都說《三體》是個好小說,但實際上并不是最優(yōu)質的 IP,因為它的死忠粉絲都是科幻迷,有一定文化積累和審美門檻,對于一些偏離原著的事情還是很敏感的。
《三體》粉絲不能接受拍出“爛片”,然而不同人對“爛”缺乏一致的定義。
可以判斷的一個簡單標準是, 如果影片的核心觀影群體說“這部作品改編電影一定會瞎”或者“這部作品讓國內導演拍就瞎了”這樣的話來評價的時候,那么這部片子就存在很大風險。 然而,主要選擇網(wǎng)絡文學和同人小說的最大的精明之處就在于, 他們的粉絲群體會不計后果和完全不走大腦的,直接付錢進影院,完成這一個朝圣一樣的過程。
有了這樣的粉絲群體,IP 改編才可以毫無顧忌,因為錢的問題終于有了著落。 而且一些本來看不上某些片子的人,也會因為自己家屬的強烈要求,而被迫一起走進影院。 人們一邊痛恨這樣的爛片出現(xiàn),而另外一邊又不得不自己用腳投票,去支持更多類似這樣的影片出現(xiàn)。
現(xiàn)在回想起來,當年周杰倫出演甚至自己導演電影的時候,還沒有像現(xiàn)在這么瘋狂的粉絲;然而如果是現(xiàn)在當紅的偶像團體,比如 TFBoys 去拍一部電影—— 啊,都不用說是電影,如果只是簡簡單單的闡述自己成長過程,而毫無技術含量的,這種勉強可以稱之為“紀錄電影”的上映 , 估計也會創(chuàng)下中國的票房奇跡,并且給那些職業(yè)影評人和編劇們“高傲的臉頰來上一記響亮的耳光”。
國王死了,國王萬歲
但是我希望,包括阿里影業(yè)在內,所有想要賺快錢而橫沖直撞地摧毀整個中國電影產(chǎn)業(yè)的人們不要得意的太快,因為這在我看來, 是一種對于文化多樣性的抹殺。
使用自帶“無腦粉絲”的 IP 改編,相當于一個破壞性的力量。粉絲觀影對于影片質量好不好是不管的,只關心明星和明星化了的原作者, 這樣會對傳統(tǒng)的學院派的影片評價體系構成挑戰(zhàn),也會對人類的審美構成挑戰(zhàn)。 說白了,這有點類似于說“高考咱們不要了,看不懂,咱們招工農兵大學生; 咱們文化水平不高,但是咱們革命?。 钡倪@種想法。
有些不賺錢的事情其實是在保存人類的文化多樣性,并且拓展人類這個種族探索未知世界的邊界。 如果只用經(jīng)濟利益來考量,走向旱澇保收的 IP 是必然的。旱澇保收體現(xiàn)在,做好做不好都可以獲得巨大收益。這樣的話, 做好了是情分,做不好那是本分。你有錢有閑有情懷,當然可以學習《大圣》好榜樣,但是我犯不上這么做呀!
對于某一家專業(yè)的公司,或者某個編劇個人來說,他必須時刻錘煉自己的能力,靈感來的時候要寫,靈感不來的時候也得逼著自己寫,而且要保證自己的產(chǎn)品在同等的質量。這樣就有點強人所難了。但是如果不出這個要求, 只要一個人一輩子提交一部最成功的作品的話 ,那么我相信會有不少人愿意這么去做。
很多人最成功的作品是寫自己的。 比如阿黛爾的情歌變著法子來寫前男友,在有新歡時候推出的新專輯,多少有一點需要轉變的成分,就一定會缺少那種能夠直擊靈魂的感覺。開放所有的人來競爭的話,會誕生很多以自我經(jīng)歷為基礎來撰寫的作品。 而生活本身,往往比任何小說都吸引人。
這也是阿里影業(yè)們的信心所在—— 一個人的創(chuàng)造力是有限的,但每一個人一輩子都允許至少有一次閃光的機會,所以才能夠讓大家充分的廝殺,去“養(yǎng)蠱”。 當然有骨氣的人或者靠這個吃飯的編劇,是不會選擇在阿里這棵樹上吊死的, 然而架不住中國人多呀!
俗話說“三個臭皮匠能頂一個諸葛亮”, 從經(jīng)濟效益上來說 是如此的,因為好多人加起來,確實能夠把專家給趕跑。但是從文化多樣性角度則不然 。受過專業(yè)訓練的人士,在保存文化評論水準和保持文化傳承的方面,他們的作用是無可替代的。一旦群眾路線壟斷了商業(yè)市場,無米下炊的專業(yè)人士,恐怕真的有斷檔的風險了。
接下來呢?
在看到這樣的競爭態(tài)勢之后,很多人是把希望寄托于市場自凈能力的。只要市場經(jīng)濟能夠持續(xù)貫徹下去,那么 確實可能會有樂視或者什么對標的競爭對手,借機說“阿里不要你們,我要”,這樣的想法是很自然的事情。不過問題在于,傳統(tǒng)編劇們確實可能不會是最快速賺錢的方案,因此可能短時間看,阿里影業(yè)也遭受不到什么報應。
雖然之前有高期待值 IP 最終沒有賺到錢的一些例子,但是阿里可能并不會一樣失敗。正相反, 在一個電視廣告打出“我們恨化學”,微博上文化人大規(guī)模聲討之后,這化妝品在天貓旗艦店依然大賣的國家;在一個微商依然泛濫于除我們之外的朋友圈,電信詐騙依然創(chuàng)造數(shù)以億計的“產(chǎn)值”的國家——什么樣的人都是不缺的。 在這里面去尋找那些最容易賺到錢的人,難道不是快速致富的一個必然的思路嗎?
我對于整件事情更加悲觀的看法可能在于, 它會在長遠的時間跨度上,真正的對于我們中國人的審美造成影響。 我也說不準一個現(xiàn)在這么流行的 IP,會不會真的被后人看作是一時風光,并且寫進文學教材。雖然學術研究普遍是在一個東西成為現(xiàn)象很多年后,并且經(jīng)過驗證之后,反過來給現(xiàn)象尋找理由的這種后知后覺,但是也真的不是什么東西隨便拿上來,就都可以找到一個為其辯護的理由。
在國內多所高等院校開課講授“天理”的富商廖凱原。
然而,史學家評說在這個時代發(fā)生的事情,我們是等不及的,資本市場也是等不及的。也許確實有抱著那種想要流芳后世理想的人,在經(jīng)手精品 IP 資源的時候不是囫圇吞下人參果,依然能夠想到盡心盡力的服務和取悅觀眾,取悅藝術。而不是看不起觀眾還讓他們來跪舔;但是我們絕對不能把希望只是寄托在這樣的人身上。
未來可能會不再受大多數(shù)市場導向的制片廠青睞的職業(yè)編劇們,也許除了在微博上發(fā)發(fā)牢騷之外,可能都會轉去做獨立電影,或者跑到美歐這些文藝市場較為成熟的地方?;蛘呶覀円部梢云诖碌馁Y本注入市場,并且能夠遵循藝術規(guī)律多過市場規(guī)律。
總之,不管事情是否會向著我們期待的方向發(fā)展,在這樣的攪局之下,市場終歸會在一陣震蕩過后,達到一個全新的平衡。而每一個人,包括我們所有觀眾,也都要適應這樣的再平衡。
來源:Wikipedia、網(wǎng)易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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