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云雷在一段相聲里用不雅詞匯拿著名京劇表演藝術(shù)家李世濟、京劇名家張火丁“砸掛”，引起軒然大波。以公序良俗的標準來看，這樣的詞語實在侮辱女性，毫無道德。

不過，也有人認為相聲用戲曲演員“砸掛”不是什么新鮮事，是相聲的表現(xiàn)手段而已。那么傳統(tǒng)相聲到底是如何用戲曲演員做“包袱”的呢？

馬三立的相聲里也有“戲曲演員洗澡”

網(wǎng)上流傳的視頻片段能看得出來，張云雷是在表演一位說大話的角色，嘴上說跟京劇演員很熟悉，但其實連這些演員的性別都不知道，更別說對京劇能懂多少了。

其實，類似的人物在傳統(tǒng)相聲里有很多，最著名的莫過于馬三立的《賣掛票》。其中馬三立有這樣一句詞兒：“我是富連成‘喜’字輩的，侯喜瑞，那是我大師兄?！迸踹鐔枺骸澳悄?？”逗哏：“我，馬洗澡。他侯喜瑞，我馬洗澡。他洗完了，我洗?！?/p>

這段活雖然沒涉及女戲曲演員，但也涉及了女演員。馬三立這樣使的：“像侯喜瑞，魏喜奎，這我們都是一科的?！迸踹纾骸皼]聽說過，魏喜奎是唱大鼓的……”其中，魏喜奎是著名的奉調(diào)大鼓表演藝術(shù)家，是一位女性。

同樣都是表現(xiàn)說大話的人物，馬三立的這段活里面哪有一點不文明的詞匯呢？

而在《賣掛票》的后半部分，裘盛戎也被卷了進來。“馬洗澡”演出前正在化妝，裘盛戎突然造訪，見著誰都給作揖，非要見馬洗澡：“哪位馬老板，哪位是馬洗澡，馬老板，哪位馬洗澡，哪位洗澡？”

“我，我洗澡?！瘪R三立接著說，“你找我什么事兒？”

“裘盛戎”說：“聽說您要演竇爾敦。您別演竇爾敦啊。我雖然在江南一帶小有名氣，但您一演，我沒飯啦。您高抬貴手，給我們留飯……”

——這里把裘盛戎抬出來，不僅是塑造馬洗澡這個言過其實的人物形象，從故事走向上也是為后面馬洗澡去改演黃天霸做了交待，也自然會引出下一個細節(jié)“馬洗澡”聽裘盛戎唱“盜馬”，評價“一出沒有”“跟我完全不一樣”。而“包袱”就落在了捧哏的總結(jié)性發(fā)言上：“是啊，他要跟你一樣，也沒被窩了?！?/p>

因此“裘盛戎”——后來，馬志明用這段活的時候改為了孟廣祿——在這里不是隨隨便便出現(xiàn)的，他一定是為后面這個“包袱”準備的。

這里還有一個問題：一些張云雷的粉絲認為，說那些侮辱話的，不是張云雷在而是張云雷演的那個角色，那些話是為了塑造人物，不是張云雷的主觀故意。

從敘事藝術(shù)的角度說，相聲演員時刻在劇中人和第三人之間進行身份轉(zhuǎn)換，即通常所說的“跳入跳出”，“包袱”有時笑在故事里，有時笑在故事外。這次張云雷用的梗，再加上一些動作及捧哏的配合，觀眾笑的是現(xiàn)實中的張云雷拿女京劇演員開的黃色玩笑。

相聲里有很多涉及戲曲題材的作品都有攀名角的“包袱”，除了《賣掛票》這種敘事性的作品，也有大量學唱的段子。如《學梆子》，相聲表演藝術(shù)家郭榮啟這樣包裝自己：

“河北梆子演員有一位銀達子老先生，我跟他學過。他是銀達子……”

“您呢？”

“我是鐵達子?！?/p>

總體來說，相聲如果扯上戲曲演員，基本上都是貶“相聲演員”而抬高戲曲演員。這既是敘事本身的需要，也可以看成是一種“禮數(shù)”，畢竟是拿人家行業(yè)來說事，總是要尊敬人家的。

諷刺京劇演員但從不點名道姓

戲曲，特別是京劇，曾經(jīng)是中國最主要、最流行的娛樂行業(yè)。作為以諷刺見長的藝術(shù)形式，相聲是不可能繞過京劇的。相聲諷刺京劇行業(yè)的段子，基本是以諷刺演員不敬業(yè)、出現(xiàn)舞臺事故為主。

例如傳統(tǒng)段子《文昭關(guān)》，演伍子胥的老生擺譜兒，每次下場都把寶劍摘了，結(jié)果等上場的時候，跟包的有事?lián)Q一人，沒給伍子胥掛寶劍，換了一口腰刀。伍子胥忙忙叨叨也沒顧上看，等上場一摸發(fā)現(xiàn)錯了，結(jié)果只能臨時現(xiàn)編詞。

原詞是“過了一天又一天，心中好似滾油煎。腰中枉掛三尺劍，不能報卻父母冤”。演員改為了“過了一朝又一朝，心中好似滾油澆。一路的盤費全花了，賣了寶劍換了一口刀”。

又如諷刺演員舞臺上不講戲德。頭天四人打麻將，輸錢的那位記仇，第二天演《失空斬》，贏錢的演諸葛亮，輸錢的演旗牌官。諸葛亮看完王平送來的地理圖后命令旗牌官去調(diào)趙云。結(jié)果演旗牌的這位加了一句詞兒：“要是趙老將軍不在呢？”諸葛亮一聽，明白了這是還記著打麻將的事兒呢。他腦子飛快便現(xiàn)編詞來了一句：“倘若趙老將軍不在么……你附耳上來?！逼炫乒僮叩街T葛亮面前，諸葛亮對旗牌耳語說了一句：“我是你爸爸！”再看旗牌：“得令！”他下場了。

此外，像《陽平關(guān)》《渭水河》等都是諷刺戲曲演員演出事故的段子，很多都是真人真事，比如《文昭關(guān)》《失空斬》。但相聲都是就事說事，不帶人名，更不會隨意找個戲曲演員的名字安上。

究其原因，雖然“事故”是真人真事，但流傳已久，當事人是誰也是眾說紛紜。比如《文昭關(guān)》挎刀的有說是譚鑫培的，也有說是程長庚或者汪桂芬的。一入相聲必有演繹，萬一人家找你麻煩怎么辦？當時的相聲演員又不像現(xiàn)在有“飯圈”護著，地位又低，只能安全第一。另外，藝人總講要給人留飯，別砸人家飯碗。這是一種善，恐怕也是過去藝人最為重要的德行之一。

有諷刺有真名實姓 講述的卻是演員的苦難

與戲曲演員有關(guān)的相聲，還有一大部分表現(xiàn)演員的實際生活。這些作品一旦用戲曲演員的真名實姓，表現(xiàn)的一定是演員生活的艱辛，被權(quán)勢者欺壓。最著名的作品莫過于《改行》《關(guān)公戰(zhàn)秦瓊》（張杰堯的版本里演秦瓊的是前輩京劇名家時慧寶）。

以《改行》為例，故事背景要么是皇上駕崩，要么是得罪了當權(quán)者，京劇演員不能登臺，為了謀生只能改行。像龔云甫賣菜、麒麟童賣包子、金少山賣西瓜、梅蘭芳賣花等等。不同時期，改行的演員也不一樣，誰紅用誰。

像這樣的段子既有學唱又有故事情節(jié)，通過展示名角在生活里“出洋相”來批判舊時統(tǒng)治者的獨裁，具有強烈的時代性和社會性。這些是傳統(tǒng)相聲里相對更為高級更為經(jīng)典的作品，體現(xiàn)了傳統(tǒng)相聲的社會意義和創(chuàng)作者的格局與情懷。

沒有這些，靠洋相，靠滿嘴葷黃，靠“飯圈”，恐怕相聲遲早有一天是沒飯的，更別說走向未來了。

文|滿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