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今天開說紅樓夢之說話的藝術(shù)（七）——賈探春求寶玉罵寶玉。探春花幾個月的時間又?jǐn)€了十來吊錢，想讓寶玉出門逛時順便再替她買些精美手工藝品及好字畫，便拉寶玉到一棵石榴樹下套近乎，本來聊得好好的，卻因?qū)氂裾f了刺激她的話而令她含沙射影罵寶玉。
起初寶玉說逛遍城內(nèi)外，也沒見個“新奇精致東西”，只見過“金玉銅磁沒處撂的古董”和“綢緞吃食衣服”。探春便說只要“上回買的那柳枝兒編的小籃子，整竹子根摳的香盒兒，泥垛的風(fēng)爐兒”，她“喜歡的什么似的”，不料“他們都愛上了，都當(dāng)寶貝似的搶了去”。
寶玉笑道：“原來要這個。這不值什么，拿五百錢出去給小子們，管拉一車來。”向讀者和探春傳達兩層意思：一、他如批語說的那樣“不知物理艱難”。十來吊錢約八兩銀子，只夠岫煙買三四件棉衣，賈薔買四五個雀兒。二、那些玩意根本不是他買的，而是小廝代購的。
探春有點不爽，說：“小廝們知道什么。……你多多的替我?guī)Я藖?。我還象上回的鞋作一雙你穿，比那一雙還加工夫，如何呢？”哄寶玉親自挑，豈料倒引得寶玉提及趙姨娘對她的不滿，說趙得知此事后氣得抱怨“正經(jīng)兄弟，鞋搭拉襪搭拉的沒人看的見，且作這些東西”。
探春聽說，登時沉下臉來，罵她媽太糊涂，說她不是下人，沒這義務(wù)，賈環(huán)有一屋子婆子丫頭，不缺衣襪，更不缺做鞋的人，她媽“怎么抱怨這些話！給誰聽”，她“不過是閑著沒事兒，作一雙半雙，愛給那個哥哥兄弟”，隨她的心，誰還敢管她不成，她媽“也是白氣”。
寶玉聽了，點頭笑道：“你不知道，他心里自然又有個想頭了。”覺得探春不理解她媽，而他卻理解并認(rèn)同。這不是引戰(zhàn)嘛！人家探春剛說過做鞋給哪個兄弟穿是她的自由，她媽管不著，寶玉就在那兒說趙姨娘怨得有理，論血緣，同出一母的自然更親近，也該更關(guān)心才對。
探春益發(fā)動了氣，將頭一扭，說“連你也糊涂了！他那想頭自然是有的，不過是那陰微鄙賤的見識”強調(diào)她理解但不認(rèn)同，又說“他只管這么想，我只管認(rèn)得老爺、太太兩個人，別人我一概不管。就是姊妹弟兄跟前，誰和我好，我就和誰好，什么偏的庶的，我也不知道”。
寶玉暗示趙姨娘認(rèn)定她攀高枝，她就明說她媽思想齷蹉，她只認(rèn)嫡母，和寶玉才“同母”，才更近，同時也暗指她送鞋不是為了討好寶玉，而是因為寶玉先對她好。寶玉暗示她為庶出，她就裝糊涂，說自己不知嫡庶。其實寶玉沒那么多心思，不過是嘴比腦快，戳她痛處了。
她長篇大論一番還沒過癮，又繼續(xù)曝光趙姨娘的“惡行”，說上回她讓寶玉帶東西的事被她媽知道了，她媽就來找她哭窮，等她的丫頭們都出去了又抱怨她攢的錢為什么給寶玉用，倒不給賈環(huán)用，她“又好笑又好氣”，就去王夫人處躲清靜了，再次暗戳戳透露她只認(rèn)嫡母。
寶玉該如何收場？接茬說會讓火“燒”得更旺，不接茬說也不會讓火“滅”得更快。而寶釵早已看出兄妹間的“劍拔弩張”，在不遠處笑道：“說完了，來罷。顯見的是哥哥妹妹了，丟下別人，且說梯己去。我們聽一句兒就使不得了！”替他倆解了圍。二人這才笑著過來。
關(guān)系再好，也不可能無話不談。當(dāng)探春提出再給他做雙鞋時，寶玉先是講他有回穿出去碰到了賈政，賈政“就不受用，問是誰作的”，他謊稱是舅媽給的生日禮物，賈政才不好說什么，可“半日還說：'何苦來！虛耗人力，作踐綾羅，作這樣的東西’”，又是講他回去告訴襲人后襲人又提到了趙姨娘的不滿，盡揀些不中聽的講，能愉快地聊下去才怪！
咱下次開說紅樓夢之說話的藝術(shù)（八）——賈探春作興詩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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