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書法
上節(jié)課講了三種體，介紹了字體、主要書體和書法家之體的意思，這些體今后課程中經(jīng)常會提到，希望各位記得。比如說歐陽詢的“歐體”，你就應(yīng)該知道“歐體”不是字體，也不是書體，是書法家之體，它是表現(xiàn)歐陽詢的個人風(fēng)格。如果你能這樣理解，那就非常好了。但是，這三種體沒有講完，還要深入，因為這三種體跟書法有莫大的關(guān)系。今天我就講講這個關(guān)系。講完之后，你就知道什么是書法了。
2、字體、主要書體和書法家之體
這三種體，跟書法有什么關(guān)系呢？前面講過，字體發(fā)展出書體，書體衍生出書家之體?，F(xiàn)在要研究它們跟書法之間的關(guān)系，我們可以從每種體的創(chuàng)作目的、創(chuàng)作手法和創(chuàng)作結(jié)果入手。
2.1字體和書法的關(guān)系
創(chuàng)造文字的目的，是把人們的思想語言記錄下來，正如孫過庭所說：“書契之作，適以記言”?！墩f文解字·敘》這樣說：“文字者，經(jīng)藝之本，王政之始，前人所以垂后，后人所以識古”。指出創(chuàng)造文字，就是為了溝通和保存。
字體的創(chuàng)作手法，以篆字的造字方法為最基本，通常說就是六書?！墩f文解字》詳細(xì)解釋了什么是“六書”：“一曰指事、二曰象形、三曰形聲、四曰會意、五曰轉(zhuǎn)注、六曰假借。”這六個方法，前面四個字是造字，后面兩個是用字。有了這六個方法，就造出了成千上萬個漢字字形。隸字的字形，是從篆字而來，用隸定或隸變的方法得到。在六級課程“隸書”中會詳細(xì)解釋。草字的造字方法，在七級課程中介紹。
字體創(chuàng)作的結(jié)果，規(guī)定了每一個字的字形結(jié)構(gòu)，以供書寫。如“天”字：《說文解字》說“從一大”，就是“一”字下面加一個“大”字?！暗亍弊值慕Y(jié)構(gòu)，就是左是“土”，右是“也”。照著這個結(jié)構(gòu)，我們就可以寫出字形。字是有了，但寫成的字，未必好看。這算書法嗎？當(dāng)然不是，只是寫字而已。從古到今，大多數(shù)人寫字只是寫一個字形，達不到美觀的標(biāo)準(zhǔn)。例如秦代詔版上的草篆，內(nèi)容是皇帝的詔令。書寫者只是寫出篆字的字形結(jié)構(gòu)而已。漢代使用竹簡木牘，這是寫在木牘上的隸字，是很草率的民間寫字的遺跡。新疆出土的東晉李柏文書，可以看出來，李柏只會寫字，不懂書法。
簡言之：書寫是表達字義，所以最重要是字形結(jié)構(gòu)對不對，至于形體美不美，是另外一個問題。所以，書寫某一個字體，并不是書法。
普通手寫體沒有法，只是寫字。來學(xué)書法的人，個個都會寫字。那么，為什么會寫字的人還要來學(xué)書法呢？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們都知道，“會寫字”和“會書法”是兩件事。
2.2書體和書法
書寫的字體，就是書體。運用書體來書寫，是不是書法呢？
書體創(chuàng)作的目的，有非常明顯的實用性、功利性。比如：大篆、小篆是統(tǒng)一文字；隸書、草書是提高抄寫速度；蟲書、刻符宣示身份、取信；摹印制作印章；署書包裝封檢、題榜；殳書兵器刻名；行書，簽名畫押、寫信。
書體創(chuàng)作手法：加工字形點畫。字體是創(chuàng)作字形，書體是加工字形。造字是從無到有，加工是對既有的字形變動或美化。比如：隸書，改小篆圓轉(zhuǎn)筆畫為平直。摹印，點畫伸長縮短。蟲書，點畫屈曲蜿蜒。殳書，起筆加上鳥頭。行草，點畫連寫。
到東漢未，因為漢靈帝的提倡，這種加工、美化點畫外形的方法，發(fā)展出很多書體。
南齊蕭子良《古今篆隸文體》就記錄了52種。我這里舉幾種給大家看：
一是云書。傳說軒轅時，天上出現(xiàn)了一片漂亮的云，大家都認(rèn)為很吉祥，就創(chuàng)作了一種書體，點畫模仿云的形狀，稱為云書。
二是龜書。傳說“軒轅游于玄廬之上，靈龜負(fù)圖而臻”，所以作了龜書，就是用烏龜?shù)男螤?，拼出文字的點畫。這里以“圖”字為例，上而是“口”，用兩人個烏龜?shù)膫?cè)面拼搭而成。下面直接用一個烏龜?shù)母┮暼蝸肀硎荆@就是“圖”字。
三是仙人書。用人體表示文字的變化。這里舉“仙”字為例，左邊的人高舉雙手，是單人旁；右旁一個人單膝跪下，表示“山”。
這種點畫裝飾的方法，并不是中國獨有，外國也有。這種作品，其實都是美術(shù)字。唐代大書法家孫過庭談過這個問題：“復(fù)有龍蛇云露之流，龜鶴花英之類，乍圖真于率爾，或?qū)懻嬗诋?dāng)年，巧涉丹青，功虧翰墨，異夫楷式，非所詳焉?！本褪驱垥?、蛇書、云書、龜書等等；“乍”就是忽然，起初；“率爾”就是輕率忙碌；“圖真”“寫真”“丹青”都指繪畫、寫生，“翰墨”，指書法；“楷式”就是書法的標(biāo)準(zhǔn)寫法。他說這一類書體的巧妙，只是美術(shù)，寫這些美術(shù)字的人沒有書法功夫。孫過庭說，這些跟書法不是一回事兒，就不去談它了。不承認(rèn)這些是書法。
書體創(chuàng)作的結(jié)果，是豐富了字體表現(xiàn)的形式。舉一個國字為例：它可以寫出篆書、古隸、漢隸、行書、魏碑、真書、章草、今草、狂草等等。
簡言之：
書體沒有改變文字的基本結(jié)構(gòu)，不影響字義，只是豐富了字體的表現(xiàn)形式。
書體初創(chuàng)，目的是“助人倫，為教化”，是實用性、功利性的書寫，屬于工藝美術(shù)。
后來書法淘汰了裝飾性的美術(shù)字（云書、龜書、仙人書等），只留下自然書寫的書體。正如郭紹虞先生說：“就書寫的字體講，一般又分為正草隸篆四體，或真行草隸篆五體”。行書和真書相近，所以有時講四體，有時講五體。
2.3書法家的字體和書法。
書法家的字體，這就不同了，它是指書法家的個人風(fēng)格，是表達作者自己個性的。當(dāng)字形顯示出個性的時候，字形就變成了一個“像”。
書法家創(chuàng)作目的：表達個性。清·劉熙載《藝概》說得很清楚：“圣人作《易》，立象以盡意。意，先天，書之本也；象，后天，書之用也?！?/span>
《易》就是是《易經(jīng)》，圣人作《易經(jīng)》。用陰陽兩個符號，交叉重迭，就組成了八卦。八卦是一個“像”，用來表達人心中的“意”，表達對宇宙和社會的理解，所以說“立像（象）以盡意”。書法也一樣，下一句說，“意，先天，書之本也；象，后天，書之用也?！睍ㄋ彩且粋€“像”，表達心中之“意”。意在筆先，意是根本的，先于象；字像后于意，所以說是后天的，這就是書法之用。
劉熙載又說：“書，如也。如其學(xué)，如其才，如其志，總之曰如其人而已?！睍ㄟ@個像，就是一個人各方面的表達。所以我們古代有一句話說：“字如其人”。什么樣的人，寫什么樣的字。
形、像：
中文里經(jīng)常講到“形、像”。仔細(xì)研究一下，“形、像”兩個字，涵義其實是不同的。形指外表，如相貌；如果把一個人的內(nèi)涵，如氣質(zhì)、學(xué)識、涵養(yǎng)、性格，寄托于形，那就是一個“像”了。外形重要還是內(nèi)涵重要？我們不會說給一個人畫形、塑形、雕形，我們只說畫像、塑像、雕像。因為“像”是反映人的內(nèi)涵。明白了形像，用到寫字上來，這道理也一樣。文字本來有一個字形，一個人的個性內(nèi)涵寄托于這個字形，這就是字像了。人的外形，有些好看，有些不好看，但“像”是你自己的內(nèi)涵。你的“像”好不好，取決于你自身的修養(yǎng)。
漢字的字形，表達的意思很多。我來整理一下兒：
舉“魚”字為例：首先，字形可以表示字的結(jié)構(gòu)特點。從篆字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魚本來是一個象形字。其次，看見字形，也知道了它的字音，讀[yú]。
字形也表達了字義，魚是一種水生動物。字碼：計算機編碼為：Unicode9B5A。
當(dāng)字形表達出書寫者的個性，它就成為一個字像。正因為有字像，由此而產(chǎn)生了書法藝術(shù)。這樣一來，字像和字義就開始分離了。比如“丑”字，字義是不好看，不美，但書法家寫的“丑”字，可以很美。因為它們表達的內(nèi)容是不一樣的。唐代張懷瓘(guàn)《文字論》說過一句著名的話：“深識書者，惟觀神采，不見字形”。個人的神采，使字形成為字像。
真正懂書法的人，只看字像，反而不留意字形是什么了。就純粹的書法而言，寫什么文字內(nèi)容都可以。因為它表達的不是字義，而是作者個性。所以張懷瓘又說：“文則數(shù)言乃成其意，書則一字已見其心，可謂得簡易之道”。寫文章至少要幾個字才能表達出意思，書法只要寫一個字就夠了，就看見作者的神采了，所以說是簡易之道。傳為唐代張旭寫的狂草《古詩四貼》，十個人有十個很喜歡這幅作品，但十個人里有九個讀不出寫了什么。讀不出，能不能欣賞呢？當(dāng)然可以。
這個作者的個性癲狂，大家都可以感受到。
我要補充一句，這里說得是純書法藝術(shù)，但書法也可以結(jié)合其他藝術(shù)。假如書法寫了一首詩，那就是書法和文學(xué)相結(jié)合；抄寫一篇佛經(jīng)，那就是書法和佛學(xué)相結(jié)合；正如電影那樣可以結(jié)合文學(xué)、音樂、舞蹈、美術(shù)等等，成為一種綜合藝術(shù)。書法也可以綜合其他的藝術(shù)。上面張旭寫的就是庾信和謝靈運的詩。所以欣賞書法，就是欣賞作者的神采，欣賞作者的人性之美。人性千變?nèi)f化，有些人個性有缺點，在書法中也會體現(xiàn)出來。
中國第一篇評論書法家個性的文章，是南梁袁昂的《古今書評》。它說：“王右軍（王羲之）如謝家子弟，縱復(fù)不端正者，爽爽有一種風(fēng)氣。”東晉時期是貴族政治，王、謝是最著名的兩家貴族。謝家子弟有“芝蘭玉樹”之稱，現(xiàn)在來說就是“帥哥”。王羲之的書法，它所表達的個性，就是這一種“帥哥”形象。又說“王子敬（王獻之，王羲之的小兒子）書如河洛間少年，雖皆充悅，而舉體沓拖，殊不可耐。”這就是說，王獻之的個性，是有缺點的。他好像河洛間（中原地區(qū)）的少年，看上去不錯，但是做事拖拖沓沓。這兒要注意，這個南北朝時期，袁昂對北方人印象不大好。第三，“羊欣（王獻之的外甥，書法專學(xué)王獻之）書如大家婢為夫人，雖處其位，而舉止羞澀，終不似真?！辨九?dāng)了夫人，舉止羞澀，不像真的。這個袁昂，階級觀點是很嚴(yán)重的。羊欣他就是沒有自信，老是學(xué)人家的，他自己的個性表達不好。這里給我們很重要的啟示：欣賞書法，就是看它反映的人性。
書法家的創(chuàng)作手法，主要是運用技法。孫過庭《書譜》說：
一是精于用筆：“翰不虛動，下必有由”。毛筆不能亂動，下筆一定要有理由，會寫的人，每一筆都到位；不會寫的，毛筆就亂動。
二是講究筆勢：“數(shù)畫并施，其形各異”。幾個筆畫在一起，形狀都不相同，在書法中稱為筆勢不同。這個今后要詳細(xì)講。
三是創(chuàng)造字像：“達其情性，形其哀樂”。一定要表達出作者的情性，喜怒哀樂。沒有個性色彩，這個字就是死字。
簡言之：
2.4什么是書法？
好，現(xiàn)在來想想這個重要問題：什么是書法？
第一個答案是“用毛筆寫字就是書法”?，F(xiàn)在有很多人這樣想。這當(dāng)然是不對，一百多年前，全中國人寫字都是用毛筆的，其中大多數(shù)人只會寫字，不會書法。拿鉛筆寫字這是鉛筆字，拿鋼筆寫字就是鋼筆字，拿毛筆寫字就是毛筆字。寫毛筆字未必就是書法。書法并不是由工具所決定的。
第二種答案是“真草隸篆任選一種，寫出來就是書法”。這個論點等于說書法由書體所決定，顯然也不是。秦朝人都寫小篆，漢朝人都寫隸書，晉唐之后都寫真書，難道都是書法？
第三種“通過書寫，創(chuàng)造字像，以表達個性，這就是書法”。這是比較好的答案。如王羲之《喪亂貼》，表達了王羲之悲痛的心情。
書法不是（或者說不僅僅是）寫出漂亮的字，而更重要的是寫出活的字，把你自己的生命，寄托于字像。照相能照出一個人的外形，書法能留下你的內(nèi)心。
逸 敦
豪 謹(jǐn)
本節(jié)要點：
思考題：
1、一首李白的詩，五個書法家用同樣的書體去寫，寫出來算一個作品，還是五個作品？
答：當(dāng)然是五個作品。因為表達了五個鮮活的人性。
?。病⒖疵珴蓶|、蔣介石、周恩來這三個人的作品，試用一句話來形容每人的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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