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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田錄

歸田錄

 

 

  《歸田錄》,北宋歐陽修撰,二卷。是書陳振孫《直齋解題》、《四庫全書》均收于于部小說家類。歐氏自序“《歸田錄》者,朝廷之遺事,史官之所不記,與士大夫笑談之余而可錄者,錄之以備閑居之覽也”。“唐李肇《國史補》序云言報應、敘鬼神、述夢卜、近怪異悉去之,記事實、探物理、辨疑惑、示勸戒、采風俗、助談笑則書之,余所錄大抵以肇為法,而小異于肇者,不書人之過惡,以為職非史官,而掩惡揚善者,君子之志也,覽者詳之”?!端膸烊珪偰刻嵋贩Q“多記朝廷軼事及士大夫談諧之言……大致可資考據(jù),亦《國史補》之亞也”。

  《歸田錄》所記,以北宋前期人物事跡、職官制度、官場軼聞為主,亦涉足詩文。如記宋祁之初為人賞識,祁“為布衣時未為人知,孫宣公奭一見奇之,遂為知己,后宋舉進士,驟有時名。”記楊大年文思敏捷,作文時常與門人賓客飲博投壺奕棋語笑喧嘩,而不妨構(gòu)思,“揮翰如飛,文不加點。每盈一幅,則命門人傳錄,門人疲于應命,頃刻之際成數(shù)千言。”記其寫韓子華、王禹玉、范景仁、梅公儀等唱和評詩,評“子華筆力豪贍,公儀文思溫雅而敏捷,皆勍敵也”。再如記“石曼卿磊落奇才,知名當世,氣貌雄偉,飲酒過人”,“燕龍圖肅有巧思”。記林逋善為詩畫,文士林逋居于杭州西湖之孤山,逋工筆畫,善為詩,‘草泥行郭索,云木叫鉤辀’,頗為士大夫所稱。又《梅花》詩云:‘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評詩者謂‘前世詠梅者多矣,未有此句也’”。他如記晏殊喜評詩,楊大年巧對,宋文人索討潤筆等條均足資后人參考。因書中所記多系作者親身耳聞目睹,史料價值較高,對了解當時文人交游往來、詩歌創(chuàng)作、文學趣味、時代風尚等均不無裨益。毆氏推崇格高簡淡,“意新語工”的詩風,欣賞不拘一格,隨意灑脫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這在書中也時有流露,而這些,也正是宋人所著力之處。此書行文之輕便,筆觸之流暢,也對宋代散文,特別對筆記、雜感、隨筆之類文體的創(chuàng)作有相當影響。

  是書有《四庫全書》本、《說郛》(宛委山堂)本、《學津討原》本、《四部叢刊》本、中華書局排印本等。

  哈哈兒據(jù)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12月第1版《宋元筆記小說大觀》錄校制作,非詩話部分亦全部保留,以窺本書全貌?!逗覙切≌f叢書》等本原均有夏敬觀所作校語,上海古籍版無,一律不予校補。佚文部分據(jù)中華書局1981年版《唐宋史料筆記叢刊·歸田錄》錄校增補,上海古籍版原有補遺二條,分別為“太宗飛白書張詠”及“李文靖公沆為相”條,已見中華書局本佚文,不重錄。附錄部分據(jù)岳麓書社1985年版《中國歷代詩話選》錄校。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

  《歸田錄》二卷兵部侍郎紀昀家藏本,宋歐陽修撰。多記朝廷軼事及士大夫談諧之言。自序謂以唐李肇《國史補》為法,而小異於肇者不書人之過惡。陳氏《書錄解題》曰:或言公為此錄未成,而序先出,裕陵索之。其中本載時事及所經(jīng)歷見聞,不敢以進,旋為此本,而初本竟不復出。王明清《揮塵三錄》則曰:歐陽公《歸田錄》初成未出,而序先傳,神宗見之,遽命中使宣取。時公巳致仕在潁州,因其間所記有未欲廣布者,因盡刪去之。又惡其太少,則雜記戲笑不急之事,以充滿其卷帙,既繕寫進入,而舊本亦不敢存。二說小異。周煇《清波雜志》所記,與明清之說同。惟云原本亦嘗出,與明清說又不合。大抵初藁為一本,宣進者又一本,實有此事。其旋為之說與刪除之說,則傳聞異詞耳。惟修歸潁上在神宗時,而錄中稱仁宗立今上為皇子,則似英宗時語?;蚱綍r劄記,歸田後乃排纂成之,偶忘追改歟?其中不試而知制誥一條,稱宋惟楊億、陳堯叟及修三人。費袞《梁谿漫志》舉真宗至道三年四月以梁周翰夙負詞名,今加獎擢,亦不試而知制誥,實在楊億之前,糾修誤記。是偶然疏舛,亦所不免。然大致可資考據(jù),亦《國史補》之亞也。

 

自 序

  《歸田錄》者,朝廷之遺事,史官之所不記,與夫士大夫笑談之余而可錄者,錄之以備閑居之覽也。有聞而誚余者曰:“何其迂哉!子之所學者,修仁義以為業(yè),誦六經(jīng)以為言,其自待者宜如何?而幸蒙人主之知,備位朝廷,與聞國論者,蓋八年于茲矣。既不能因時奮身,遇事發(fā)憤,有所建明,以為補益;又不能依阿取容,以徇世俗,使怨嫉謗怒叢于一身,以受侮于群小。當其驚風駭浪,卒然起于不測之淵,而蛟鱷黿鼉之怪,方駢首而闖伺,乃措身其間,以蹈必死之禍。賴天子仁圣,惻然哀憐,脫于垂涎之口而活之,以賜其余生之命,曾不聞吐珠銜環(huán),效蛇雀之報。蓋方其壯也,猶無所為,今既老且病矣,是終負人主之恩,而徒久費大農(nóng)之錢,為太倉之鼠也。為子計者,謂宜乞身于朝,退避榮寵,而優(yōu)游田畝,盡其天年,猶足竊知止之賢名;而乃裴回俯仰,久之不決,此而不思,尚何歸田之錄乎!”余起而謝曰;“凡子之責我者皆是也,吾其歸哉!子姑待。”治平四年九月乙未廬陵歐陽修序。

 

歸田錄卷第一

  太祖皇帝初幸相國寺,至佛像前燒香,問當拜與不拜。僧錄贊寧奏曰:“不拜。”問其何故,對曰:“見在佛不拜過去佛。”贊寧者,頗知書,有口辯。其語雖類俳優(yōu),然適會上意,故微笑而頷之,遂以為定制。至今行幸焚香皆不拜也。議者以為得禮。

  開寶寺塔在京師諸塔中最高,而制度甚精,都料匠預浩所造也。塔初成,望之不正而勢傾西北。人怪而問之,浩曰:“京師地平無山,而多西北風,吹之不百年,當正也。”其用心之精蓋如此。國朝以來木工一人而已。至今木工皆以預都料為法。有《木經(jīng)》三卷行于世。世傳浩惟一女,年十余歲。每臥則交手于胸為結(jié)構(gòu)狀,如此逾年,撰成《木經(jīng)》三卷,今行于世者是也。

  國朝之制,知制誥必先試而后命。有國以來百年,不試而命者才三人:陳堯佐、楊億、及修忝與其一爾。

  仁宗在東宮,魯肅簡公宗道為諭德,其居在宋門外,俗謂之浴堂巷。有酒肆在其側(cè),號仁和,酒有名于京師,公往往易服微行,飲于其中。一日,真宗急召公,將有所問。使者及門而公不在,移時乃自仁和肆中飲歸。中使遽先入白,乃與公約曰:“上若怪公來遲,當托何事以對,幸先見教,冀不異同。”公曰:“但以實告。”中使曰:“然則當?shù)米铩?#8221;公曰:“飲酒,人之常情;欺君,臣子之大罪也。”中使嗟嘆而去。真宗果問使者,具如公對。真宗問曰:“何故私入酒家?”公謝曰:“臣家貧無器皿,酒肆百物具備,賓至如歸,適有鄉(xiāng)里親客自遠來,遂與之飲。然臣既易服,市人亦無識臣者。”真宗笑曰:“卿為宮臣,恐為御史所彈。”然自此奇公,以為忠實可大用,晚年每為章獻明肅太后言群臣可大用者數(shù)人,公其一也。其后章獻皆用之。

  太宗時,親試進士,每以先進卷子者賜第一人及第。孫何與李庶幾同在科場,皆有時名,庶幾文思敏速,何尤苦思遲。會言事者上言:“舉子輕薄,為文不求義理,惟以敏速相夸。”因言:“庶幾與舉子于餅肆中作賦,以一餅熟成一韻者為勝。”太宗聞之大怒,是歲殿試,庶幾最先進卷子,遽叱出之,由是何為第一。

  故參知政事丁公、晁公宗愨往時同在館中,喜相諧謔。晁因遷職以啟謝丁,時丁方為群牧判官,乃戲晁曰:“啟事更不奉答,當以糞墼一車為報。”晁答曰:“得墼勝于得啟。”聞者以為善對。

  石資政中立好諧謔,士大夫能道其語者甚多。嘗因入朝,遇荊王迎授,東華門不得入,遂自左掖門入。有一朝士好事語言,問石云:“何為自左掖門入?”石方趁班,且走且答曰:“只為大王迎授。”聞者無不大笑。楊大年方與客棋,石自外至,坐于一隅。大年因誦賈誼《鵩賦》以戲之云:“止于坐隅,貌甚閑暇。”石遽答曰:“口不能言,請對以臆。”

  故老能言五代時事者云:馮相、和相同在中書,一日,和問馮曰:“公靴新買,其直幾何?”馮舉左足示和曰:“九百。”和性褊急,遽回顧小吏云:“吾靴何得用一千八百?”因詬責久之。馮徐舉其右足曰:“此亦九百。”于是烘堂大笑。時謂宰相如此,何以鎮(zhèn)服百僚。

  錢副樞若水嘗遇異人傳相法,其事甚怪,錢公后傳楊大年,故世稱此二人有知人之鑒。仲簡,揚州人也,少習明經(jīng),以貧傭書大年門下。大年一見奇之,曰:“子當進士及第,官至清顯。”乃教以詩賦。簡天禧中舉進士第一甲及第,官至正郎、天章閣待制以卒。謝希深為奉禮郎,大年尤喜其文,每見則欣然延接,既去則嘆息不已。鄭天休在公門下,見其如此,怪而問之,大年曰:“此子官亦清要,但年不及中壽爾。”希深官至兵部員外郎、知制誥,卒年四十六,皆如其言。希深初以奉禮郎鎖廳應進士舉,以啟事謁見大年,有云:“曳鈴其空,上念無君子者;解組不顧,公其如蒼生何!”大年自書此四句于扇,曰:“此文中虎也。”由是知名。

  太祖時,郭進為西山巡檢,有告其陰通河東劉繼元,將有異志者。太祖大怒,以其誣害忠臣,命縛其人予進,使自處置。進得而不殺,謂曰:“爾能為我取繼元一城一寨,不止贖爾死,當請賞爾一官。”歲余,其人誘其一城來降。進具其事送之于朝,請賞以官。太祖曰:“爾誣害我忠良,此才可贖死爾,賞不可得也!”命以其人還進,進復請曰:“使臣失信,則不能用人矣。”太祖于是賞以一官。君臣之間蓋如此。

  魯肅簡公立朝剛正,嫉惡少容,小人惡之,私目為“魚頭”。當章獻垂簾時,屢有補益,讜言正論,士大夫多能道之。公既卒,太常謚曰“剛簡”,議者不知為美謚,以為因謚譏之,竟改曰“肅簡”。公與張文節(jié)公知白當垂簾之際,同在中書,二公皆以清節(jié)直道為一時名臣,而魯尤簡易,若曰“剛簡”,尤得其實也。

  宋尚書為布衣時,未為人知。孫宣公一見奇之,遂為知己。后宋舉進士,驟有時名,故世稱宣公知人。公嘗語其門下客曰:“近世謚用兩字,而文臣必謚為文,皆非古也。吾死,得謚曰‘宣’若‘戴’足矣。”及公之卒,宋方為禮官,遂謚曰“宣”,成其志也。

  嘉祐二年,樞密使田公罷為尚書右丞、觀文殿學士兼翰林侍讀學士。罷樞密使當降麻,而止以制除。蓋往時高若訥罷樞密使,所除官職正與田公同,亦不降麻,遂以為故事。真宗時,丁晉公自平江軍節(jié)度使除兵部尚書、參知政事,節(jié)度使當降麻,而朝議惜之,遂止以制除。近者陳相執(zhí)中罷使相除仆射,乃降麻,龐籍罷節(jié)度使除觀文殿大學士,又不降麻,蓋無定制也。

  寶元、康定之間,余自貶所還過京師,見君貺初作舍人,自契丹使歸。余時在坐,見都知、押班、殿前馬步軍聯(lián)騎立門外,呈榜子稱“不敢求見”,舍人遣人謝之而去。至慶歷三年,余作舍人,此禮已廢。然三衙管軍臣僚于道路相逢,望見舍人,呵引者即斂馬駐立,前呵者傳聲“太尉立馬”,急遣人謝之,比舍人馬過,然后敢行。后予官于外十年而還,遂入翰林為學士,見三衙呵引甚雄,不復如當時。與學士相逢,分道而過,更無斂避之禮,蓋兩制漸輕而三衙漸重。舊制:侍衛(wèi)親軍與殿前分為兩司。自侍衛(wèi)司不置馬步軍都指揮使,止置馬軍指揮使、步軍指揮使以來,侍衛(wèi)一司自分為二,故與殿前司列為三衙也。五代軍制已無典法,而今又非其舊制者多矣。

  國家開寶中所鑄錢,文曰“宋通元寶”,至寶元中則曰“皇宋通寶”。近世錢文皆著年號,惟此二錢不然者,以年號有“寶”字,文不可重故也。

  建隆末,將議改元。語宰相勿用前世舊號,于是改元乾德。其后因于禁中見內(nèi)人鏡背有“乾德”之號,以問學士陶谷,谷曰:“此偽蜀時年號也。”因問內(nèi)人,乃是故蜀王時人。太祖由是益重儒士,而嘆宰相寡聞也。

  仁宗即位,改元天圣。時章獻明肅太后臨朝稱制,議者謂撰號者取天字,于文為“二人”,以為“二人圣”者,悅太后爾。至九年,改元明道,又以為明字于文“日月并”也,與“二人”旨同。無何,以犯契丹諱,明年遽改曰景祐,是時連歲天下大旱,改元詔意冀以迎和氣也。五年,因郊又改元曰寶元。自景祐初,群臣慕唐玄宗以開元加尊號,遂請加景祐于尊號之上,至寶元亦然。是歲趙元昊以河西叛,改姓元氏,朝廷惡之,遽改元曰康定,而不復加于尊號。而好事者又曰“康定乃謚爾”。明年又改曰慶歷。至九年,大旱,河北尤甚,民死者十八九,于是又改元曰皇祐,猶景祐也。六年,日蝕四月朔,以謂正陽之月,自古所忌,又改元曰至和。三年,仁宗不豫,久之康復,又改元曰嘉祐。自天圣至此,凡年號九,皆有謂也。

  寇忠愍公之貶也,初以列卿知安州,既而又貶衡州副使,又貶道州別駕,遂貶雷州司戶。時丁晉公與馮相在中書,丁當秉筆,初欲貶崖州,而丁忽自疑,語馮曰:“崖州再涉鯨波,如何?”馮唯唯而已。丁乃徐擬雷州。及丁之貶也,馮遂擬崖州,當時好事者相語曰:“若見雷州寇司戶,人生何處不相逢!”比丁之南也,寇復移道州,寇聞丁當來,遣人以蒸羊逆于境上,而收其僮仆,杜門不放出,聞者多以為得體。

  楊文公以文章擅天下,然性特剛勁寡合。有惡之者,以事譖之。大年在學士院,忽夜召見于一小閣,深在禁中,既見賜茶,從容顧問。久之,出文稿數(shù)篋,以示大年云:“卿識朕書跡乎?皆朕自起草,未嘗命臣下代作也。”大年惶恐不知所對,頓首再拜而出,乃知必為人所譖矣。由是佯狂,奔于陽翟。真宗好文,初待大年眷顧無比,晚年恩禮漸衰,亦由此也。

  王文正公為人方正持重,在中書最為賢相,嘗謂:“大臣執(zhí)政,不當收恩避怨。”公嘗語尹師魯曰:“恩欲歸己,怨使誰當!”聞者嘆服,以為名言。

  李文靖公為相沈正厚重,有大臣體。嘗曰:“吾為相無他能,唯不改朝廷法制,用此以報國。”士大夫初聞此言,以謂不切于事,及其后當國者或不思事體,或收恩取譽,屢更祖宗舊制,遂至官兵冗濫,不可勝紀,而用度無節(jié),財用匱乏,公私困弊。推跡其事,皆因執(zhí)政不能遵守舊規(guī),妄有更改所致。至此始知公言簡而得其要,由是服其識慮之精。

  陶尚書為學士,嘗晚召對,太祖御便殿,陶至,望見上,將前而復卻者數(shù)四,左右催宣甚急,谷終彷徨不進,太祖笑曰:“此措大索事分!”顧左右取袍帶來。上已束帶,谷遽趨入。

  薛簡肅公知開封府,時明參政為府曹官,簡肅侍之甚厚,直以公輔期之。其后公守秦、益,常辟以自隨,優(yōu)禮特異。有問于公何以知其必貴者,公曰:“其為人端肅,其言簡而理盡。凡人簡重則尊嚴,此貴臣相也。”其后果至參知政事以卒。時皆服公知人。

  臘茶出于劍、建,草茶盛于兩浙。兩浙之品,日注為第一。自景祐已后,洪州雙井白芽漸盛,近歲制作尤精,囊以紅紗,不過一二兩,以常茶十數(shù)斤養(yǎng)之,用辟暑濕之氣。其品遠出日注上,遂為草茶第一。

  仁宗退朝,常命侍臣講讀于邇英閣。賈侍中昌朝時為侍講,講《春秋左氏傳》,每至諸侯淫亂事,則略而不說。上問其故,賈以實對。上曰:“六經(jīng)載此,所以為后王鑒戒,何必諱。”

  丁晉公自保信軍節(jié)度使、知江寧府召為參知政事。中書以丁節(jié)度使,召學士草麻,時盛文肅為學士,以為參知政事合用舍人草制,遂以制除,丁甚恨之。

  寇忠愍之貶,所素厚者九人,自盛文肅以下皆坐斥逐,而楊大年與寇公尤善,丁晉公憐其才,曲保全之。議者謂丁所貶朝士甚多,獨于大年能全之,大臣愛才一節(jié)可稱也。

  太祖時,以李漢超為關南巡檢使捍北虜,與兵三千而已。然其齊州賦稅最多,乃以為齊州防御使,悉與一州之賦,俾之養(yǎng)士。而漢超武人,所為多不法,久之,關南百姓詣闕訟漢超貸民錢不還及掠其女以為妾。太祖召百姓入見便殿,賜以酒食慰勞之。徐問曰:“自漢超在關南,契丹入寇者幾?”百姓曰:“無也。”太祖曰:“往時契丹入寇,邊將不能御,河北之民歲遭劫虜,汝于此時能保全其資財婦女乎?今漢超所取,孰與契丹之多?”又問訟女者曰:“汝家?guī)着?,所嫁何人?#8221;百姓具以對。太祖曰:“然則所嫁皆村夫也。若漢超者,吾之貴臣也,以愛汝女則取之,得之必不使失所,與其嫁村夫,孰若處漢超家富貴?”于是百姓皆感悅而去。太祖使人語漢超曰:“汝須錢何不告我,而取于民乎?”乃賜以銀數(shù)百兩,曰:“汝自還之,使其感汝也。”漢超感泣,誓以死報。

  仁宗萬機之暇,無所玩好,惟親翰墨,而飛白尤為神妙。凡飛白以點畫象物形,而點最難工。至和中,有書待詔李唐卿撰飛白三百點以進,自謂窮盡物象。上亦頗佳之,乃特為“清凈”二字以賜之,其六點尤為奇絕,又出三百點外。

  仁宗圣性恭儉。至和二年春,不豫,兩府大臣日至寢閣問圣體,見上器服簡質(zhì),用素漆唾壺盂子,素瓷盞進藥,御榻上衾褥皆黃絁,色已故暗,宮人遽取新衾覆其上,亦黃絁也。然外人無知者,惟兩府侍疾,因見之爾。

  陳康肅公堯咨善射,當世無雙,公亦以此自矜。嘗射于家圃,有賣油翁釋擔而立,睨之久而不去。見其發(fā)矢十中八九,但微頷之??得C問曰:“汝亦知射乎?吾射不亦精乎?”翁曰:“無他,但手熟爾。”康肅忿然曰:“爾安敢輕吾射!”翁曰:“以我酌油知之。”乃取一葫蘆置于地,以錢覆其口,徐以杓酌油瀝之,自錢孔入而錢不濕,因曰:“我亦無他,惟手熟爾。”康肅笑而遣之。此與莊生所謂“解牛”、“斫輪”者何異。

  至和初,陳恭公罷相,而并用文、富二公。彥博、弼。正衙宣麻之際,上遣小黃門密于百官班中聽其論議,而二公久有人望,一旦復用,朝士往往相賀。黃門俱奏,上大悅。余時為學士,后數(shù)日,奏事垂拱殿,上問:“新除彥博等,外議如何?”余以朝士相賀為對。上曰:“自古人君用人,或以夢卜,茍不知人,當從人望,夢卜豈足憑耶!”故余作《文公批答》,云“永惟商、周之所記,至以夢卜而求賢,孰若用搢紳之公言,從中外之人望”者,具述上語也。

  王元之在翰林,嘗草夏州李繼遷制,繼遷送潤筆物數(shù)倍于常,然用啟頭書送,拒而不納。蓋惜事體也。近時舍人院草制,有送潤筆物稍后時者,必遣院子詣門催索,而當送者往往不送。相承既久,今索者、送者皆恬然不以為怪也。

  內(nèi)中舊有玉石三清真像,初在真游殿。既而大內(nèi)火,遂遷于玉清昭應宮。已而玉清又大火,又遷于洞真。洞真又火,又遷于上清。上清又炎,皆焚蕩無孑遺,遂遷于景靈。而宮司道官相與惶恐,上言:“真像所至輒火,景靈必不免,愿遷他所。”遂遷于集禧宮迎祥池水心殿。而都人謂之“行火真君”也。

  丁文簡公罷參知政事,為紫宸殿學士,即文明殿學士也。文明本有大學士,為宰相兼職,又有學士,為諸學士之首。后以“文明”者,真宗謚號也,遂更曰紫宸。近世學士皆以殿名為官稱,如端明、資政是也。丁既受命,遂稱曰丁紫宸。議者又謂紫宸之號非人臣之所宜稱,遽更曰觀文。觀文是隋煬帝殿名,理宜避之,蓋當時不知。然則朝廷之事,不可以不學也。

  王冀公欽若罷參知政事,而真宗眷遇之意未衰,特置資政殿學士以寵之。時寇萊公在中書,定其班位依雜學士,在翰林學士下。冀公因訴于上曰:“臣自學士拜參知政事,今無罪而罷,班反在下,是貶也。”真宗為特加大學士,班在翰林學士上。其寵遇如此。

  景祐中,有郎官皮仲容者,偶出街衢,為一輕浮子所戲,遽前賀云:“君有臺憲之命。”仲容立馬愧謝久之,徐問其何以知之。對曰:“今新制臺官,必用稀姓者,故以君姓知之爾。”蓋是時三院御史乃仲簡、論程、掌禹錫也。聞者傳以為笑。

  太宗時,宋白、賈黃中、李至、呂蒙正、蘇易簡五人同時拜翰林學士,承旨扈蒙贈之以詩云:“五鳳齊飛入翰林。”其后呂蒙正為宰相,賈黃中、李至、蘇易簡皆至參知政事,宋白官至尚書,老于承旨,皆為名臣。

  御史臺故事:三院御史言事,必先白中丞。自劉子儀為中丞,始榜臺中:“今后御史有所言,不須先白中丞雜端。”至今如此。

  丁晉公之南遷也,行過潭州,自作《齋僧疏》云:“補仲山之袞,雖曲盡于巧心;和傅說之羹,實難調(diào)于眾口。”其少以文稱,晚年詩筆尤精,在海南篇詠萬尤多,如“草解忘憂憂底事,花名含笑笑何人”,尤為人所傳誦。

  張仆射齊賢體質(zhì)豐大,飲食過人,尤嗜肥豬肉,每食數(shù)斤。天壽院風藥黑神丸,常人所服不過一彈丸,公常以五七兩為一大劑,夾以胡餅而頓食之。淳化中,罷相知安州,安陸山郡,未嘗識達官,見公飲啖不類常人,舉郡驚駭。嘗與賓客會食,廚吏置一金漆大桶于廳側(cè),窺視公所食,如其物投桶中。至暮,酒漿浸漬,漲溢滿桶,郡人嗟愕,以謂享富貴者,必有異于人也。然而晏元獻公清瘦如削,其飲食甚微,每析半餅,以箸卷之,抽去其箸,內(nèi)捻頭一莖而食。此亦異于常人也。

  宋宣獻公、夏英公同試童行誦經(jīng)。有一行者,誦《法華經(jīng)》不過,問其“習業(yè)幾年矣”,曰:“十年也。”二公笑且閔之,因各取《法華經(jīng)》一部誦之,宋公十日,夏公七日,不復遺一字。人性之相遠如此。

  樞密曹侍中利用,澶淵之役以殿直使于契丹,議定盟好,由是進用。當莊獻明肅太后時,以勛舊自處,權傾中外,雖太后亦嚴憚之,但呼侍中而不名。凡內(nèi)降恩澤,皆執(zhí)不行。然以其所執(zhí)既多,故有三執(zhí)而又降出者,則不得已而行之。久之為小人所測,凡有求而三降不行者,必又請之。太后曰:“侍中已不行矣。”請者徐啟曰:“臣已告得侍中宅奶婆中其親信,為言之,許矣。”于是又降出,曹莫知其然也,但以三執(zhí)不能已,僶俛行之。于是太后大怒,自此切齒,遂及曹芮之禍。乃知大臣功高而權盛,禍患之來,非智慮所能防也。

  曹侍中在樞府,務革僥幸,而中官尤被裁抑。羅崇勛時為供奉官,監(jiān)后苑作歲滿敘勞,過求恩賞,內(nèi)中唐突不已。莊獻太后怒之,簾前諭曹,使召而戒勵。曹歸院坐廳事,召崇勛立庭中,去其巾帶,困辱久之,乃取狀以聞。崇勛不勝其恥。其后曹芮事作,鎮(zhèn)州急奏,言芮反狀,仁宗、太后大驚,崇勛適在側(cè),因自請行。既受命,喜見顏色,晝夜疾馳,鍛成其獄。芮既被誅,曹初貶隨州,再貶房州。行至襄陽渡北津,監(jiān)送內(nèi)臣楊懷敏指江水謂曹曰:“侍中,好一江水。”蓋欲其自投也,再三言之,曹不諭。至襄陽驛,遂逼其自縊。

  宋鄭公初名郊,字伯庠,與其弟自布衣時名動天下,號為“二宋”。其為知制誥,仁宗驟加獎眷,便欲大用。有忌其先進者譖之,謂其“姓符國號,名應郊天”。又曰;“郊者交也,交者替代之名也,‘宋交’,其言不詳。”仁宗遽命改之。公怏怏不獲已,乃改為庠,字公序。公后更踐二府二十余年,以司空致仕,兼享福壽而終。而譖者竟不見用以卒,可以為小人之戒也。

  曹武惠王,國朝名將,勛業(yè)之盛,無與為比。嘗曰:“自吾為將,殺人多矣,然未嘗以私喜怒輒戮一人。”其所居堂室弊壞,子弟請加修葺,公曰:“時方大冬,墻壁瓦石之間,百蟲所蟄,不可傷其生。”其仁心愛物蓋如此。既平江南回,詣閣門入見,榜子稱“奉敕江南勾當公事回”。其謙恭不伐又如此。

  真宗好文,雖以文辭取士,然必視其器識,每御崇政賜進士及第,必召其高第三四人并列于庭,更察其形神磊落者,始賜第一人及第;或取其所試文辭有理趣者,徐奭《鑄鼎象物賦》云:“足惟下正,詎聞公餗之欹傾;鉉乃上居,實取王臣之威重。”遂以為第一。蔡齊《置器賦》云:“安天下于覆盂,其功可大。”遂以為第一人。

  錢思公生長富貴,而性儉約,閨門用度,為法甚謹。子弟輩非時不能輒取一錢。公有一珊瑚筆格,平生尤所珍惜,常置之幾案。子弟有欲錢者,輒竊而藏之,公即悵然自失,乃榜于家庭,以錢十千贖之。居一二日,子弟佯為求得以獻,公欣然以十千賜之。他日有欲錢者,又竊去。一歲中率五、七如此,公終不悟也。余官西都,在公幕親見之,每與同僚嘆公之純德也。

  國朝雅樂,即用王樸所制周樂。太祖時,和峴以為聲高,遂下其一律。然至今言樂者猶以為高,云今黃鐘乃古夾鐘也。景祐中,李照作新樂,又下其聲。太常歌工以其太濁,歌不成聲,當鑄鐘時,乃私賂鑄匠,使減其銅齊,而聲稍清,歌乃葉而成聲,而照竟不知。以此知審音作樂之難也。照每謂人曰:“聲高則急促,下則舒緩,吾樂之作,久而可使人心感之皆舒和,而人物之生亦當豐大。”王侍讀身尤短小,常戲之曰:“君樂之成,能使我長乎?”聞者以為笑,而樂成竟不用。

  鄧州花蠟燭名著天下,雖京師不能造,相傳云是寇萊公燭法。公嘗知鄧州,而自少年富貴,不點油燈,尤好夜宴劇飲,雖寢室亦燃燭達旦。每罷官去,后人至官舍,見廁溷間燭淚在地,往往成堆。杜祁公為人清儉,在官未嘗燃官燭,油燈一炷,熒然欲滅,與客相對清談而已。二公皆為名臣,而奢儉不同如此。然祁公壽考終吉,萊公晚有南遷之禍,遂歿不返,雖其不幸,亦可以為戒也。

  故事:學士在內(nèi)中,院吏朱衣雙引。太祖朝李昉為學士,太宗在南衙,朱衣一人前引而已,昉亦去其一人,至今如此。

  往時學士入札子不著姓,但云“學士臣某”。先朝盛度、丁度并為學士,遂著姓以別之,其后遂皆著姓。

  晏元獻公以文章名譽,少年居富貴,性豪俊,所至延賓客,一時名士多出其門。罷樞密副使,為南京留守,時年三十八。幕下王琪、張亢最為上客??后w肥大,琪目為牛;琪瘦骨立,亢目為猴。二人以此自相譏誚。琪嘗嘲亢曰:“張亢觸墻成八字。”亢應聲曰;“王琪望月叫三聲。”一坐為之大笑。

  楊文公嘗戒其門人,為文宜避俗語。既而公因作表云:“伏惟陛下德邁九皇。”門人鄭戩遽請于公曰:“未審何時得賣生菜?”于是公為之大笑而易之。

  夏英公父官于河北,景德中契丹犯河北,遂歿于陣。后公為舍人,丁母憂起復,奉使契丹,公辭不行,其表云:“父歿王事,身丁母憂。義不戴天,難下穹廬之拜;禮當枕塊,忍聞夷樂之聲。”當時以為四六偶對,最為精絕。

  孫何、孫僅俱以能文馳名一時。僅為陜西轉(zhuǎn)運使,作《驪山詩》二篇,其后篇有云:“秦帝墓成陳勝起,明皇宮就祿山來。”時方建玉清昭應宮,有惡僅者欲中傷之,因錄其詩以進。真宗讀前篇云“朱衣吏引上驪山”,遽曰:“僅小器也,此何足夸!”遂棄不讀,而陳勝、祿山之語卒得不聞,人以為幸也。

  楊大年每欲作文,則與門人賓客飲博、投壺、奕棋,語笑喧嘩,而不妨構(gòu)思。以小方紙細書,揮翰如飛,文不加點。每盈一幅,則命門人傳錄,門人疲于應命,頃刻之際成數(shù)千言,真一代之文豪也。

  楊大年為學士時,草《答契丹書》云:“鄰壤交歡。”進草既入,真宗自注其側(cè)云:“朽壤、鼠壤、糞壤。”大年遽改為“鄰境”。明旦,引唐故事,學士作文書有所改,為不稱職,當罷,因亟求解職。真宗語宰相曰:“楊億不通商量,真有氣性。”

  太常所用王樸樂,編鐘皆不圓而側(cè)垂。自李照、胡瑗之徒,皆以為非及。照作新樂,將鑄編鐘,給銅鑄瀉務,得古編鐘一枚,工人不敢銷毀,遂藏于太常。鐘不知何代所作,其銘曰:“粵朕皇祖寶和鐘,粵斯萬年,子子孫孫永寶用。”叩其聲,與王樸夷則清聲合,而其形不圓側(cè)垂,正與樸鐘同,然后知樸博古好學,不為無據(jù)也。其后胡瑗改鑄編鐘,遂圓其形而下垂,叩之掩郁而不揚,其镈鐘又長甬而震掉,其聲不和。著作佐郎劉羲叟竊謂人曰:“此與周景王無射鐘無異,必有眩惑之疾。”未幾,仁宗得疾,人以羲叟之言驗矣。其樂亦尋廢。

  自太宗崇獎儒學,驟擢高科至輔弼者多矣。蓋太平興國二年至天圣八年二十三榜,由呂文穆公蒙正而下,大用二十七人。而三人并登兩府,惟天圣五年一榜而已。是歲王文安公堯臣第一,今昭文相公韓仆射、西廳參政趙侍郎第二、第三人也。予忝與二公同府,每見語此,以為科場盛事。自景祐元年已后至今治平三年,三十余年十二榜,五人已上未有一人登兩府者,亦可怪也。

歸田錄卷第二

  真宗朝歲歲賞花釣魚,群臣應制。嘗一歲,臨池久之而御釣不食,時丁晉公《應制詩》云:“鶯驚鳳輦穿花去,魚畏龍顏上釣遲。”真宗稱賞,群臣皆自以為不及也。

  趙元昊二子:長曰佞令受,次曰諒祚。諒祚之母,尼也,有色而寵,佞令受母子怨望。而諒祚母之兄曰沒藏訛哤者,亦黠虜也,因教佞令受以弒逆之謀。元昊已見殺,訛哤遂以弒逆之罪誅佞令受子母,而諒祚乃得立,而年甚幼,訛哤遂專夏國之政。其后諒祚稍長,卒殺訛哤,滅其族。元昊為西鄙患者十余年,國家困天下之力,有事于一方,而敗軍殺將不可勝數(shù),然未嘗少挫其鋒。及其困于女色,禍生父子之間,以亡其身,此自古賢智之君或不能免,況夷狄乎!訛哤教人之子殺其父,以為己利,而卒亦滅族,皆理之然也。

  晏元獻公喜評詩,嘗曰:“‘老覺腰金重,慵便枕玉涼’未是富貴語,不如‘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臺’,此善言富貴者也。”人皆以為知言。

  契丹阿保機,當唐末五代時最盛。開平中,屢遣使聘梁,梁亦遣人報聘。今世傳李琪《金門集》有《賜契丹詔》,乃為阿布機,當時書詔不應有誤;而自五代以來,見于他書者皆為阿保機,雖今契丹之人,自謂之阿保機,亦不應有失。又有趙志忠者,本華人也,自幼陷虜,為人明敏,在虜中舉進士,至顯官。既而脫身歸國,能述虜中君臣世次、山川風物甚詳,又云:“阿保機,虜人實謂之阿保謹。”未知孰是。此圣人所以慎于傳疑也。

  真宗尤重儒學,今科場條制,皆當時所定。至今每親試進士,已放及第,自十人已上,御試卷子并錄本于真宗影殿前焚燒,制舉登科者亦然。

  近時名畫,李成、巨然山水,包鼎虎,趙昌花果。成官至尚書郎,其山水寒林往往人家有之。巨然之筆,惟學士院玉堂北壁獨存,人間不復見也。包氏,宣州人,世以畫虎名家,而鼎最為妙,今子孫猶以畫虎為業(yè),而曾不得其仿佛也。昌花寫生逼真,而筆法軟俗,殊無古人格致,然時亦未有其比。

  寇萊公在中書,與同列戲云:“水底日為天上日。”未有對,而會楊大年適來白事,因請其對,大年應聲曰:“眼中人是面前人。”一坐稱為的對。

  朝廷之制,有因偶出一時而遂為故事者。契丹人使見辭賜宴,雜學士員雖多皆赴坐,惟翰林學士只召當直一員,余皆不赴。諸王宮教授入謝,祖宗時偶因便殿不御袍帶見之,至今教授入謝,必俟上入內(nèi)解袍帶復出見之。有司皆以為定制也。

  處士林逋居于杭州西湖之孤山。逋工筆畫,善為詩,如“草泥行郭索,云木叫鉤辀”,頗為士大夫所稱。又《梅花詩》云:“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評詩者謂:“前世詠梅者多矣,未有此句也。”又其臨終為句云:“茂陵他日求遺稿,猶喜曾無封禪書。”尤為人稱誦。自逋之卒,湖山寂寥,未有繼者。

  俚諺云:“趙老送燈臺,一去更不來。”不知是何等語,雖士大夫亦往往道之。天圣中有尚書郎趙世長者,常以滑稽自負,其老也求為西京留臺御史,有輕薄子送以詩云:“此回真是送燈臺。”世長深惡之,亦以不能酬酢為恨。其后竟卒于留臺也。

  官制廢久矣,今其名稱訛謬者多,雖士大夫皆從俗,不以為怪?;逝疄楣?,其夫必拜駙馬都尉,故謂之駙馬。宗室女封郡主者,謂其夫為郡馬,縣主者為縣馬,不知何義也。

  唐制:三衛(wèi)官有司階、司戈、執(zhí)干、執(zhí)戟,謂之四色官。今三衛(wèi)廢,無官屬,惟金吾有一人,每日于正衙放朝喝,不坐直,謂之四色官,尤可笑也。

  京師諸司庫務,皆由三司舉官監(jiān)掌。而權貴之家子弟親戚,因緣請托,不可勝數(shù),為三司使者常以為患。田元均,為人寬厚長者,其在三司深厭干請者,雖不能從,然不欲峻拒之,每溫顏強笑以遣之。嘗謂人曰:“作三司使數(shù)年,強笑多矣,直笑得面似靴皮。”士大夫聞者傳以為笑,然皆服其德量也。

  茶之品,莫貴于龍鳳,謂之團茶,凡八餅重一斤。慶歷中蔡君謨?yōu)楦=忿D(zhuǎn)運使,始造小片龍茶以進,其品絕精,謂之小團。凡二十餅重一斤,其價直金二兩。然金可有而茶不可得,每因南郊致齋,中書、樞密院各賜一餅,四人分之。宮人往往縷金花于其上,蓋其貴重如此。

  太宗時有待詔賈玄,以棋供奉,號為國手,邇來數(shù)十年,未有繼者。近時有李憨子者,頗為人所稱,云舉世無敵手。然其人狀貌昏濁,垢穢不可近,蓋里巷庸人也,不足置之樽俎間。故胡旦嘗語人曰:“以棋為易解,則如旦聰明尚或不能;以為難解,則愚下小人往往造于精絕。”信如其言也。

  王副樞之夫人,梅鼎臣之女也。景彝初除樞密副使,夫人入謝慈壽宮,太后問:“夫人誰家子?”對曰:“梅鼎臣女也。”太后笑曰:“是梅圣俞家乎?”由是始知圣俞名聞于宮禁也。圣俞在時,家甚貧,余或至其家,飲酒甚醇,非常人家所有。問其所得,云:“皇親有好學者宛轉(zhuǎn)致之。”余又聞皇親有以錢數(shù)千購梅詩一篇者。其名重于時如此。

  錢思公雖生長富貴,而少所嗜好。在西洛時,嘗語僚屬言:“平生惟好讀書,坐則讀經(jīng)史,臥則讀小說,上廁則閱小辭,蓋未嘗頃刻釋卷也。”謝希深亦言:“宋公垂同在史院,每走廁必挾書以往,諷誦之聲瑯然聞于遠近,其篤學如此。”余因謂希深曰:“余平生所作文章多在三上,乃馬上、枕上、廁上也。”蓋惟此尤可以屬思爾。

  國朝宰相,最少年者惟王溥,罷相時父母皆在,人以為榮。今富丞相入中書,時年五十二,太夫人在堂康強,后三年,太夫人薨,有司議贈恤之典,云:“無見任宰相丁憂例。”是歲三月十七日春宴,百司已具,前一夕有旨:“富某母喪在殯,特罷宴。”此事亦前世未有。

  皇祐二年、嘉祐七年季秋大享,皆以大慶殿為明堂,蓋明堂者,路寢也,方于寓祭圜丘,斯為近禮。明堂額御篆,以金填字,門牌亦御飛白,皆皇祐中所書,神翰雄偉,勢若飛動。余詩云“寶墨飛云動,金文耀日晶”者,謂二牌也。

  錢思公官兼將相,階、勛、品皆第一。自云:“平生不足者,不得于黃紙書名。”每以為恨也。

  三班院所領使臣八千余人,蒞事于外。其罷而在院者,常數(shù)百人。每歲乾元節(jié)醵錢飯僧進香,合以祝圣壽,謂之“香錢”,判院官常利其余以為餐錢。群牧司領內(nèi)外坊監(jiān)使副判官,比他司俸入最優(yōu),又歲收糞墼錢頗多,以充公用。故京師謂之語曰“三班吃香,群牧吃糞”也。

  咸平五年,南省試進士《有教無類賦》,王沂公為第一。賦盛行于世,其警句有云:“神龍異稟,猶嗜欲之可求;纖草何知,尚熏蕕而相假。”時有輕薄子,擬作四句云:“相國寺前,熊翻筋斗;望春門外,驢舞《柘枝》。”議者以謂言雖鄙俚,亦著題也。

  國朝之制,自學士已上賜金帶者例不佩魚。若奉使契丹及館伴北使則佩,事已復去之。惟兩府之臣則賜佩,謂之“重金”。初,太宗嘗曰:“玉不離石,犀不離角,可貴者惟金也。”乃創(chuàng)為金銙之制以賜群臣,方團球路以賜兩府,御仙花以賜學士以上。今俗謂球路為“笏頭”,御仙花為“荔枝”,皆失其本號也。

  宋丞相早以文行負重名于時,晚年尤精字學,嘗手校郭忠恕《佩觽》三篇寶玩之。其在中書,堂吏書牌尾以俗體書宋為宋,公見之不肯下筆,責堂吏曰:“吾雖不才,尚能見姓書名,此不是我姓!”堂吏惶懼改之,乃肯書名。

  京師食店賣酸歉者,皆大出牌榜于通衢,而俚俗昧于字法,轉(zhuǎn)酸從食,歉從舀。有滑稽子謂人曰:“彼家所賣餕饀,音俊叨。不知為何物也。”飲食四方異宜,而名號亦隨時俗言語不同,至或傳者轉(zhuǎn)失其本。湯餅,唐人謂之不托,今俗謂之餺饦矣。晉束皙《餅賦》有饅頭、薄持、起溲、牢九之號,惟饅頭至今名存,而起溲、牢九皆莫曉為何物,薄持,荀氏又謂之薄夜,亦莫知何物也。

  嘉祐八年上元夜,賜中書、樞密院御筵于相國寺羅漢院。國朝之制,歲時賜宴多矣,自兩制已上皆與。惟上元一夕,只賜中書、樞密院,雖前兩府見任使相,皆不得與也。是歲昭文韓相、集賢曾公、樞密張?zhí)窘栽诩俨桓埃┯嗯c西廳趙侍郎、副樞胡諫議宿、吳諫議四人在席。酒半相顧,四人者皆同時翰林學士,相繼登二府,前此未有也。因相與道玉堂舊事為笑樂,遂皆引滿劇飲,亦一時之盛事也。

  國朝之制:大宴,樞密使、副不坐,侍立殿上,既而退就御廚賜食,與閣門、引進、四方館使列坐廡下,親王一人伴食。每春秋賜衣門謝,則與內(nèi)諸司使、副班于垂拱殿外廷中,而中書則別班謝于門上。故朝中為之語曰:“廚中賜食,階下謝衣。”蓋樞密使唐制以內(nèi)臣為之,故常與內(nèi)諸司使、副為伍,自后唐莊宗用郭崇韜,與宰相分秉朝政,文事出中書,武事出樞密,自此之后,其權漸盛。至今朝遂號為兩府,事權進用,祿賜禮遇,與宰相均,惟日趨內(nèi)朝、侍宴、賜衣等事,尚循唐舊。其任隆輔弼之崇,而雜用內(nèi)諸司故事,使朝廷制度輕重失序,蓋沿革異時,因循不能厘正也。

  君謨既為余書《集古錄目序》刻石,其字尤精勁,為世所珍。余以鼠須栗尾筆、銅綠筆格、大小龍茶、惠山泉等物為潤筆,君謨大笑,以為太清而不俗。后月余,有人遺余以清泉香餅一篋者,君謨聞之嘆曰:“香餅來遲,使我潤筆獨無此一種佳物。”茲又可笑也。清泉,地名,香餅,石炭也,用以焚香,一餅之火,可終日不滅。

  梅圣俞以詩知名三十年,終不得一館職。晚年與修《唐書》,書成未奏而卒,士大夫莫不嘆惜。其初受敕修《唐書》,語其妻刁氏曰:“吾之修書,可謂猢猻入布袋矣。”刁氏對曰:“君于仕宦,亦何異鲇魚上竹竿耶!”聞者皆以為善對。

  仁宗初立今上為皇子,令中書召學士草詔,學士王當直,詔至中書諭之。王曰:“此大事也,必須面奉圣旨。”于是求對。明日面稟得旨,乃草詔。群公皆以王為真得學士體也。

  盛文肅公豐肌大腹,而眉目清秀;丁晉公疏瘦如削。二公皆兩浙人也,并以文辭知名于時。梅學士詢在真宗時已為名臣,至慶歷中為翰林侍讀以卒。性喜焚香,其在官,每晨起將視事,必焚香兩爐,以公服罩之,撮其袖以出,坐定撒開兩袖,郁然滿室濃香。有竇元賓者,五代漢宰相正固之孫也,以名家子有文行為館職,而不喜修飾,經(jīng)時未嘗沐浴。故進人為之語曰:“盛肥丁瘦,梅香竇臭”也。

  寶元中,趙元昊叛命,朝廷命將討代,以鄜延、環(huán)慶、涇原、秦鳳四路各置經(jīng)略安撫招討使。余以為四路皆內(nèi)陸也,當如故事靈夏四面行營招討使。今自于境內(nèi),何所招討?余因竊料王師必不能出境。其后用兵五六年,劉平、任福、葛懷敏三大將皆自戰(zhàn)其地而大敗,由是至于罷兵,竟不能出師。

  呂文穆公蒙正以寬厚為宰相,太宗尤所眷遇。有一朝士,家藏古鑒,自言能照二百里,欲因公弟獻以求知。其弟伺間從容言之,公笑曰:“吾面不過碟子大,安用照二百里?”其弟遂不復敢言。聞者嘆服,以謂賢于李衛(wèi)公遠矣。蓋寡好而不為物累者,昔賢之所難也。

  國朝百有余年,年號無過九年者。開寶九年改為太平興國,太平興國九年改為雍熙,大中祥符九年改為天禧,慶歷九年改為皇祐,嘉祐九年改為治平。惟天圣盡九年,而十年改為明道。

  唐人奏事,非表非狀者謂之榜子,亦謂之錄子,今謂之札子。凡群臣百司上殿奏事,兩制以上非時有所奏陳,皆用札子,中書、樞密院事有不降宣敕者,亦用札子,與兩府自相往來亦然。若百司申中書,皆用狀,惟學士院用咨報,其實如札子,亦不書名,但當直學士一人押字而已,謂之咨報,今俗謂草書名為押字也。此唐學士舊規(guī)也。唐世學士院故事,近時隳廢殆盡,惟此一事在爾。

  燕王元儼,太宗幼子也。太宗子八人,真宗朝六人已亡歿,至仁宗即位,獨燕王在,以皇叔之親,特見尊禮。契丹亦畏其名。其疾亟時,仁宗幸其宮,親為調(diào)藥。平生未嘗語朝政,遺言一二事皆切于理。余時知制誥,所作贈官制,所載皆其實事也。

  華原郡王允良,燕王子也,性好晝睡。每自旦酣寢,至暮始興,盥濯櫛漱,衣冠而出,燃燈燭治家事,飲食宴樂,達旦而罷,則復寢以終日,無日不如此。由是一宮之人皆晝睡夕興。允良不甚喜聲色,亦不為佗驕恣,惟以夜為晝,亦其性之異,前世所未有也。故觀察使劉從廣,燕王婿也,嘗語余:“燕王好坐木馬子,坐則不下,或饑則便就其上飲食,往往乘興奏樂于前,酣飲終日。”亦其性之異也。

  皇子顥封東陽郡王,除婺州節(jié)度使、檢校太傅。翰林賈學士上言:“太傅,天子師臣也。子為父師,于體不順。中書檢勘自唐以來親王無兼師傅官者。蓋自國朝命官,只以差遣為職事,自三師三公以降,皆是虛名,故失于因循爾。”議者皆以賈言為當也。

  端明殿學士,五代、后唐時置,國朝尤以為貴,多以翰林學士兼之。其不以翰院兼職及換職者,百年間才兩人,特拜程戡、王素是也。

  慶歷八年正月十八日夜,崇政殿宿衛(wèi)士作亂于殿前,殺傷四人。取準備救火長梯登屋入禁中,逢一宮人,問:“寢閣在何處?”宮人不對,殺之。既而宿直都知聞變,領宿衛(wèi)士入搜索,已復逃竄。后三日,于內(nèi)城西北角樓中獲一人,殺之。時內(nèi)臣楊懷敏受旨“獲賊勿殺”,而倉卒殺之,由是竟莫究其事。

  葉子格者,自唐中世以后有之。說者云,因人有姓葉號葉子青者撰此格,因以為名。此說非也。唐人藏書,皆作卷軸,其后有葉子,其制似今策子。凡文字有備檢用者,卷軸難數(shù)卷舒,故以葉子寫之,如吳彩鸞《唐韻》、李郃《彩選》之類是也。骰子格,本備檢用,故亦以葉子寫之,因以為名爾。唐世士人宴聚,盛行葉子格,五代、國初猶然,后漸廢不傳。今其格世或有之,而無人知者,惟昔楊大年好之。仲待制,大年門下客也,故亦能之。大年又取葉子彩名紅鶴、皂鶴者,別演為鶴格。鄭宣徽、章郇公得象皆大年門下客也,故皆能之。余少時亦有此二格,后失其本,今絕無知者。

  國朝自下湖南,始置諸州通判,既非副貳,又非屬官,故嘗與知州爭權。每云:“我是監(jiān)郡,朝廷使我監(jiān)汝。”舉動為其所制。太祖聞而患之,下詔書戒勵,使與長吏協(xié)和,凡文書非與長吏同簽書者,所在不得承受施行。自此遂稍稍戢。然至今州郡往往與通判不和。往時有錢昆少卿者,家世余杭人也,杭人嗜蟹,昆嘗求補外郡,人問其所欲何州,昆曰:“但得有螃蟹無通判處則可矣。”至今士人以為口實。

  嘉祐二年,余與端明韓子華、翰長王禹玉、侍讀范景仁、龍圖梅公儀同知禮部貢舉,辟梅圣俞為小試官。凡鎖院五十日。六人者相與唱和,為古律歌詩一百七十余篇,集為三卷。禹玉,余為校理時,武成王廟所解進士也,至此新入翰林,與余同院,又同知貢舉,故禹玉贈余云:“十五年前出門下,最榮今日預東堂。”余答云“昔時叨入武成宮,曾看揮毫氣吐虹,夢寐閑思十年事,笑談今此一樽同。喜君新賜黃金帶,顧我宜為白發(fā)翁”也。天圣中,余舉進士,國學南省皆忝第一人薦名,其后景仁相繼亦然,故景仁贈余云“澹墨題名第一人,孤生何幸繼前塵”也。圣俞自天圣中與余為詩友,余嘗贈以《蟠桃詩》,有韓、孟之戲,故至此梅贈余云:“猶喜共量天下士,亦勝東野亦勝韓。”而子華筆力豪贍,公儀文思溫雅而敏捷,皆勍敵也。前此為南省試官者,多窘束條制,不少放懷。余六人者,歡然相得,群居終日,長篇險韻,眾制交作,筆吏疲于寫錄,僮史奔走往來,間以滑稽嘲謔,形于風刺,更相酬酢,往往烘堂絕倒,自謂一時盛事,前此未之有也。

  往時學士,循唐故事,見宰相不具靴笏,系鞋坐玉堂上,遣院吏計會堂頭直省官,學士將至,宰相出迎。近時學士,始具靴笏,至中書與常參官雜坐于客位,有移時不得見者。學士日益自卑,丞相禮亦漸薄,蓋習見已久,恬然不復為怪也。

  張堯封者,南京進士也,累舉不第,家甚貧。有善相者謂曰:“視子之相,不過一幕職,然君骨貴,必享王封。”人初莫曉其旨。其后堯封舉進士及第,終于幕職。堯封,溫成皇后父也,后既貴,堯封累贈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封清河郡王,由是始悟相者之言。

  治平二年八月三日,大雨,一夕都城水深數(shù)尺。上降詔責躬求直言,學士草詔,有“大臣惕思天變”之語,上夜批出云:“淫雨為災,專戒不德。”遽令除去“大臣思變”之言。上之恭己畏天,自勵如此。

  章郇公得象與石資政中立素相友善,而石喜談諧,嘗戲章云:“昔時名畫,有戴松牛、韓幹馬,而今有章得象也。”世言閩人多短小,而長大者必為貴人。郇公身既長大,而語聲如鐘,豈出其類者是為異人乎!其為相務以厚重,鎮(zhèn)止浮競,時人稱其德量。

  金橘產(chǎn)于江西,以遠難致,都人初不識。明道、景祐初,始與竹子俱至京師。竹子味酸,人不甚喜,后遂不至。而金橘香清味美,置之尊俎間,光彩灼爍,如金彈丸,誠珍果也。都人初亦不甚貴,其后因溫成皇后尤好食之,由是價重京師。余世家江西,見吉州人甚惜此果,其欲久留者,則于菉豆中藏之,可經(jīng)時不變,云橘性熱而豆性涼,故能久也。

  凡物有相感者,出于自然,非人智慮所及,皆因其舊俗而習知之。今唐、鄧間多大柿,其初生澀,堅實如石。凡百十柿以一榠樝置其中,榅桲亦可。則紅熟爛如泥而可食。土人謂之烘柿者,非用火,乃用此爾?;茨先瞬乇O(jiān)酒蟹,凡一器數(shù)十蟹,以皂莢半挺置其中,則可藏經(jīng)歲不沙。至于薄荷醉貓,死貓引竹之類,皆世俗常知,而翡翠屑金,人氣粉犀,此二物則世人未知者。余家有一玉罌,形制甚古而精巧。始得之,梅圣俞以為碧玉。在潁州時嘗以示僚屬,坐有兵馬鈐轄鄧保吉者,真宗朝老內(nèi)臣也,識之,曰:“此寶器也,謂之翡翠。”云:“禁中寶物皆藏宜圣庫,庫中有翡翠盞一只,所以識也。”其后予偶以金環(huán)于罌腹信手磨之,金屑紛紛而落,如硯中磨墨,始知翡翠之能屑金也。諸藥中犀最難搗,必先鎊屑,乃入眾藥中搗之,眾藥篩羅已盡,而犀屑獨存。余偶見一醫(yī)僧元達者,解犀為小塊子,方一寸半許,以極薄紙裹置于懷中,近肉,以人氣蒸之。候氣熏蒸浹洽,乘熱投臼中急搗,應手如粉,因知人氣之能粉犀也。然今醫(yī)工皆莫有知者。

  石曼卿,磊落奇才,知名當世,氣貌雄偉,飲酒過人。有劉潛者,亦志義之士也,常與曼卿為酒敵。聞京師沙行王氏新開酒樓,遂往造焉。對飲終日,不交一言。王氏怪其所飲過多,非常人之量,以為異人,稍獻肴果,益取好酒,奉之甚謹。二人飲啖自若,傲然不顧,至夕殊無酒色,相揖而去。明日都下喧傳,王氏酒樓有二酒仙來飲。久之乃知劉、石也。

  燕龍圖有巧思,初為永興推官,知府寇萊公好舞《柘枝》,有一鼓甚惜之,其镮忽脫,公悵然,以問諸匠,皆莫知所為。燕請以镮腳為鎖簧內(nèi)之,則不脫矣。萊公大喜。燕為人寬厚長者,博學多聞,其漏刻法最精,今州郡往往有之。

  劉岳《書儀》,婚禮有“女坐婿之馬鞍,父母為之合髻”之禮,不知用何經(jīng)義。據(jù)岳自敘云:“以時之所尚者益之”,則是當時流俗之所為爾。岳當五代干戈之際,禮樂廢壞之時,不暇講求三王之制度,茍取一時世俗所用吉兇儀式,略整齊之,固不足為后世法矣。然而后世猶不能行之,今岳《書儀》十已廢其七八,其一二僅行于世者,皆茍簡粗略,不如本書。就中轉(zhuǎn)失乖繆,可為大笑者,坐鞍一事爾。今之士族當婚之夕,以兩椅相背,置一馬鞍,反令婿坐其上,飲以三爵,女家遣人三請而后下,乃成婚禮,謂之“上高坐”。凡婚家舉族內(nèi)外姻親,與其男女賓客,堂上堂下,竦立而視者,惟“婿上高坐”為盛禮爾?;蛴信疾患霸O者,則相與悵然咨嗟,以為闕禮。其轉(zhuǎn)失乖繆,至于如此。今雖名儒巨公,衣冠舊族,莫不皆然。鳴呼!士大夫不知禮義,而與閭閻鄙俚同其習,見而不知為非者多矣。前日濮園皇伯之議是已,豈止坐鞍之繆哉?

  世俗傳訛,惟祠廟之名為甚。今都城西崇化坊顯圣寺者,本名蒲池寺,周氏顯德中增廣之,更名顯圣,而俚俗多道其舊名,今轉(zhuǎn)為菩提寺矣。江南有大小孤山,在江水中嶷然獨立,而世俗轉(zhuǎn)孤為姑。江側(cè)有一石磯,謂之澎浪磯,遂轉(zhuǎn)為彭郎磯,云:“彭郎者,小姑婿也。”余嘗過小孤山,廟像乃一婦人,而敕額為圣母廟,豈止俚俗之繆哉?西京龍門山,夾伊水上,自端門望之如雙闕,故謂之闕塞。而山口有廟,曰闕口廟。余嘗見其廟像甚勇,手持一屠刀尖銳,按膝而坐,問之,云;“此乃豁口大王也。”此尤可笑者爾。

  今世俗言語之訛,而舉世君子小人皆同其繆者,惟“打”字爾。打丁雅反。其義本謂“考擊”,故人相歐、以物相擊,皆謂之打,而工造金銀器亦謂之打可矣,蓋有槌擊之義也。至于造舟車者曰“打船”、“打車”,網(wǎng)魚曰“打魚”,汲水曰“打水”,役夫餉飯曰“打飯”,兵士給衣糧曰“打衣糧”,從者執(zhí)傘曰“打傘”,以糊粘紙曰“打粘”,以丈尺量地曰“打量”,舉手試眼之昏明曰“打試”,至于名儒學,語皆如此,觸事皆謂之打,而遍檢字書,了無此字。丁雅反者。其義主“考擊”之打自音“謫耿”,以字學言之,打字從手、從丁,丁又擊物之聲,故音“謫耿”為是。不知因何轉(zhuǎn)為“丁雅”也。

  用錢之法,自五代以來,以七十七為百,謂之“省陌”。今市井交易,又克其五,謂之“依除”。咸平五年,陳恕知貢舉,選士最精,所解七十二人,王沂公為第一,御試又落其半,而及第者三十八人,沂公又為第一。故京師為語曰:“南省解一百依除,殿前放五十省陌”也。是歲取人雖少,得士最多,宰相三人,乃沂公與王公、章公得象;參知政事一人;韓公;侍讀學士一人,李仲容;御史中丞一人,王臻;知制誥一人,陳知微。而汪白青、楊楷二人雖不達,而皆以文學知名當世。

  唐李肇《國史補序》云:“言報應,敘鬼神,述夢卜,近帷箔,悉去之;紀事實,探物理,辨疑惑,示勸戒,采風俗,助談笑,則書之。”余之所錄,大抵以肇為法,而小異于肇者,不書人之過惡。以謂職非史官,而掩惡揚善者,君子之志也。覽者詳之。

歸田錄卷佚文

  [說明]引有《歸田錄》佚文的宋人類書、叢錄和筆記,或因編例不善,或因刻本不佳,有時不免張冠李戴。中如謝維新《合璧事類》(嘉靖刻本),舛誤特多,尤難為據(jù)。然而《歸田錄》佚文的發(fā)生自有其本身的原因,且同一段文字在不同的宋人筆記中互見的現(xiàn)象亦屢見不鮮,這是同這些書常從同一種宋代文籍中取材或互相因襲有關的,故亦不可抱虛無主義的態(tài)度,遽指諸書為謬。今本著多聞闕疑的精神,依下述之例錄出《歸田錄》佚文若干條,以供參考研究。()雖有一書之一種版本引作《歸田錄》,而此書之另一版本引作他書者不錄;()雖被引作《歸田錄》,而由內(nèi)容可判定必非歐陽修手筆者不錄;()被引作《歸田錄》而實出《六一詩話》者不錄;()雖頗可懷疑,而惜無其他版本可證者保留;()其與其他宋人筆記互見者,則于條末加“案”注明之。

 

  鄭文寶……高于詩,可參二杜之間,予收之最多,《歸田錄》所采者非警絕,蓋歐公未全見也?!?span style="COLOR: gray">續(xù)湘山野錄》

  丁晉公鎮(zhèn)金陵,嘗作詩有“吾皇寬大容尸素,乞與江城不計年”之句。天圣中,李文定公出鎮(zhèn)金陵,一日郡晏,優(yōu)人作語,意其宰相出鎮(zhèn)所作,理必相符,誦至末句,頂望抗聲曰:“吾皇寬大容尸素,乞與江城不計年”。賓僚皆俯首,文定笑曰:“是何?是何?上聞見責。”《增修詩話總龜》前集卷四十六

  熙寧初,魏公罷相鎮(zhèn)北京,新進多陵慢之。魏公郁郁不得志,嘗為詩曰:“花去曉叢蜂蝶亂,雨均春圃桔槔間。”時人稱其微婉也。《職官分紀》卷二十八,《事文類聚》外集卷七

  太祖討平諸國,收其府藏,儲之別庫,曰封樁庫。每歲國用之余皆入焉。嘗語近臣曰:“石晉割幽燕諸郡以歸契丹,朕憫八州之民久陷夷虜,俟所畜滿五百萬緡,遣使遺北虜,贖之山后諸郡。如不我從,則散府財募戰(zhàn)士,以圖攻取。”后改曰左藏庫,今為內(nèi)藏庫。《皇宋類苑》卷一(凡引此書,文依武進董氏刊七十八卷本,又校以杭州文瀾閣六十三卷本,凡七十八卷本注出《歸田錄》而六十三卷本注出他書者不錄) 案:又見于《澠水燕談錄》卷一

  仁宗時宦官雖有蒙寵幸甚者,臺諫言其罪,輒斥之不吝也,由是不能弄權。《皇宋類苑》卷五

  王沔字楚望,端拱初參大政,敏于裁斷。時趙韓王罷政出洛,呂文穆公蒙正寬厚自任,中書多決于沔。舊例:丞相侍漏于廬,燃巨燭尺盡殆曉將入朝,尚有留按遣決未盡。沔當漏舍,止燃數(shù)寸事都訖,猶徘徊笑談方曉。上每試舉人,多令公讀試卷,素善讀書,縱文格下者,能抑揚高下,迎其辭而讀之,聽者無厭,經(jīng)讀者高選。舉子嘗納卷祝之曰:“得王楚望讀之,幸也!”《皇宋類苑》卷八 案:又見于《玉壺清話》卷八

  治平中,公自定州歸朝,既入見,退詣中書白執(zhí)政以求致仕。執(zhí)政曰:“康寧如是,又主上意方厚,而求去如此之堅,何也?”公曰:“若待筋力不支,人主厭棄后去,乃不得已也,豈得為止足哉!”因退歸私第,堅臥不起。自青州至是三年,凡七上表,其剳子不可勝數(shù),朝廷乃許之,以太保致仕。是時論者皆謂公精力克壯,未必肯決去,至是乃服。《皇宋類苑》卷八 案:又見于《涑水記聞》卷五,首句作“始平公自定州歸朝”。

  呂中令蒙正,國朝三入中書,惟公與趙韓王爾,未嘗以姻戚邀寵澤。子從簡當奏補,時公為門下相。舊制:宰相奏子起家,即授水部員外郎加朝階。公奏曰:“臣昔忝甲科,及第釋褐,止授六品京官,況天下才能老于巖穴不能沾寸祿者無限,今臣男從簡,始離襁褓,一物不知,膺此寵命,恐罹深譴。止乞以臣釋褐所授官補之。”因讓,方允止授六品京官,自爾為制。公生于洛中,祖第正寢至易,簀亦在其寢。其子集賢貳卿居簡,平時親與文瑩語此事云。《皇宋類苑》卷八 案:又見于《玉壺清話》卷三

  李文定公迪罷陜西都轉(zhuǎn)運使還朝,是時真宗方議東封西祀,修太平事業(yè)。知秦州曹瑋奏羌人潛謀入寇,請大益兵為備。上大怒,以為瑋虛張?zhí)攧?,恐愒朝廷,以求益兵。以迪新自陜西還,召見示以瑋奏,問其虛實,欲斬瑋以戒妄言者。文定從容奏曰:“瑋武人,遠在邊鄙,不知朝廷事體,輒有奏陳,不足深罪。臣前任陜西,觀邊將才略,無能出瑋之右者,他日必能為國家建功立事。若以此加罪,臣為陛下惜之。”上意稍解,迪因奏曰:“瑋良將,必不妄言,所請之兵,亦不可不少副其請。臣觀陛下意,但不欲從鄭州門出兵耳。秦之旁郡兵數(shù)為小冊,常置鞶囊中以自隨,今未敢以進。”上曰:“趣取之。”迪取于鞶囊以進,上指曰:“以某州某州兵若干戍秦州,卿即傳詔于樞密院發(fā)之。”既而虜果大入寇,瑋迎擊大破之,遂開山外之地。奏到,上喜謂迪曰:“山外之捷,卿之功也。”及上將立章獻后,迪為翰林學士,屢上疏諫,以章獻起于寒微,不可母天下。由是章獻深銜之。周懷政之誅,上怒甚,欲責及太子,群臣莫敢言。迪為參知政事,候上怒稍息,從容奏曰:“陛下有幾子,乃欲為此計?”上大寤,由是獨誅懷政等,而東宮不動搖,迪之力也。及為相,時真宗已不豫,丁謂與迪同奏事退,既下殿,謂矯書圣語,欲為林特遷官,迪不勝忿,與謂爭辯,引手板欲擊謂,謂走獲免。因更相論奏,詔二人俱罷相,迪知鄆州。明日,謂復留為相。迪至鄆且半歲,真宗晏駕,迪貶衡州團練副使,謂使侍禁王仲宣押迪如衡州,仲宣至鄆州,見通判以下而不見迪,迪皇恐以刃自刎,人救得免。伸宣凌侮迫脅無不至,人往見迪者,輒籍其名;或饋之食,留至臭腐,棄捐不與。迪客鄧余怒曰:“豎子欲殺我公以媚丁謂邪?鄧余不畏死,汝殺我公,我必殺汝!”從迪至衡州,不離左右。仲宣頗憚之,迪由是得全。至衡州歲余,除秘書監(jiān)、知舒州。章獻太后上仙,時迪以尚書左右丞知河陽。上即位,召詣京師,加資政殿大學士,數(shù)日,復為相。迪自以受不世之遇,盡心輔佐,知無不為。呂夷簡忌之,潛短之于上。歲余,罷相出知某州。迪謂人曰:“迪不自量,恃圣主之知,自以為宋璟而以呂為姚崇,而不知其待我乃如是也!”《皇宋類苑》卷十 案:又見于《涑水記聞》卷八

  桑贊以旄節(jié)鎮(zhèn)彭城,張文節(jié)在幕下。桑月給幕職廚料人十五千以下,文節(jié)家貧,食甚眾,命倍給之。文節(jié)亦止取其半,或不得已過有所用,即具所用之因聞于桑,歸其余于帑藏。贊雖武人,嘗謂文節(jié)曰:“公異日必大用,恨吾老,不得見也。”祥符中,文節(jié)為京東路轉(zhuǎn)運使,奏稱:“昔在桑贊幕下,知臣良厚,今贊死葬濟州,子弟悉官于外,臣乞每遇寒食,暫至贊墓拜掃。”詔可之。自是歲一往,祭奉之禮如在洎。在相府,凡桑氏子孫來見者,待之有如骨肉。《皇宋類苑》卷十 案:又見于《墨客揮犀》卷八

  景祐中,王沂公曾、呂許公夷簡為相,宋綬、盛度、蔡齊為參知政事。沂公素喜蔡文忠,呂公喜宋公垂,惟盛文肅不得志于二公。晚年王呂相失,交章奏退,一日,盛文肅致齋于中書,仁宗召問曰:“王曾呂夷簡乞出甚堅,其意安在?”文肅對曰:“二人腹心之事,臣亦不能知,但陛下各詢以誰可為代者,即其請可察矣。”仁宗果以此問沂公,公以文忠薦。一日,又問許公,公以公垂薦。仁宗察其朋黨,于是四人者俱罷政事,而文肅獨留焉。《皇宋類苑》卷十六

  宰相王溥父祚,少為太原掾?qū)?,累遷宿州防御使。既老,溥勸其退居洛陽,居常怏怏。及溥為相,客或候祚,溥常朝服侍立,客不安席,求去,祚曰:“學生勞賢者起避耶!”《皇宋類苑》卷二十四,《事文類聚》后集卷四,《錦繡萬花谷》前集卷十六、《合璧事類備要》前集卷二十四 案:又見于《澠水燕談錄》卷二

  唐兩京皆有三館,而各為之所,所以逐館命修撰文字。而本朝三館合為一,并在崇文院中。景祐中命修《總目》,則在崇文院,余各置局他所,蓋避眾人所見?!短趯嶄洝吩谥T王賜食廳,《真宗實錄》在元符觀。祥符中修《冊府元龜》,王文穆為樞密使領其事,乃就宣徽南院使廳,以便其事。自后遂修《國史》、《會要》,名曰編修院。又修《仁宗實錄》,而《英宗實錄》同時并修,遂在慶寧宮。史館領歷日局,置修撰二員,宰相為監(jiān)修。自置編修院,以修撰一人主之,而日歷等書皆析歸編修院。《皇宋類苑》卷二十五 案:又見于《春明退朝錄》卷中

  唐時始有同中書門下三品,時中書令、侍中皆正三品。大歷中并升為二品。昔天福五年,升中書門下平章事為正二品。國初,樞密使吳延祚以父諱璋加同中書門下二品,用升品也。《皇宋類苑》卷二十五 案:又見于《春明退朝錄》卷上

  凡節(jié)度州為三品,刺史州為五品。唐內(nèi)臣為中尉,唯贈大都督。國初,曹翰觀察使判潁州,是以四品臨五品州也。品同為知,隔品為判,自后唯輔臣、宣徽使、太子太保、仆射為判,余并為知州。《皇宋類苑》卷二十五 案:又見于《春明退朝錄》卷中

  梁祖都汴,庶事草創(chuàng),正明中,始于今右長慶門東北創(chuàng)小屋數(shù)十間為三館,湫隘尤甚。又周廬徼道,咸出其旁,衛(wèi)士騶卒,朝夕喧雜。每受詔撰述,皆移他所。至太平興國中,車駕臨幸,顧左右曰;“若此卑陋,何以待天下賢??!”即日詔有司,規(guī)度左升龍門東北居府地為三館,命內(nèi)臣督役,晨夜兼作,不日而成,尋下詔賜名崇文院,以東廊為昭文館書庫,南廊為集賢院書庫,西廊八經(jīng)史子集四部為史館書庫,凡六庫,書籍正副本僅八萬卷,斯為盛也。昭文館本前世弘文館,建隆中,以其犯宣祖廟諱,改焉。淳化初,以呂祐之、趙昂、安德裕、勾中正并直昭文館,則本朝直昭文館,自呂祐之等始也。《皇宋類苑》卷二十九、《錦繡萬花谷》前集卷十二 案:又見于《青箱雜記》卷三

  集賢有直院、有校理,端拱初,以李宗諤為集賢校理,淳化初,以和為直集賢院,則本朝直集賢校理,自和 、李宗諤始也。《皇宋類苑》卷二十九 案:又見于《青箱雜記》卷八

  史館有直館,有修撰,有編修,有校勘,有檢討。太平興國中,趙鄰幾、呂蒙正皆為直館掌修撰,而楊文舉為史館編修,是時修撰未列于職。至至道中,始以李若拙為史館修撰。雍熙中,宋炎為史館???。淳化中,以郭廷澤、董元亨為史館檢討。則本朝直史館、史館編修、史館修撰、史館校勘、史館檢討,自趙鄰幾、呂蒙正、李若拙、楊文舉、宋炎、郭廷澤、董元亨等始也。《皇宋類苑》卷二十九 案:又見于《青箱雜記》卷三

  本朝三館之外,復有秘閣圖書,故秘閣置直閣,又置校理。咸平初,以杜鎬為秘閣校理,后充直秘閣。則本朝直秘閣、秘閣校理,皆自杜鎬始也。《皇宋類苑》卷二十九、《錦繡萬花谷》前集卷十二 案:又見于《青箱雜記》卷三

  三館謂字同宣祖廟諱上一字文館、史館、集賢院。建隆元年二月,避諱字,詔易名昭文館。端拱元年五月,詔置秘閣于崇文院之中堂。《皇宋類苑》卷二十九、《錦繡萬花谷》前集卷十二

  唐翰林院在禁中,乃人主燕居之所,玉堂、承明、金鑾殿皆在其間。應供奉之人自學士已下,工伎群官司隸籍其間者皆稱翰林,如今之翰林醫(yī)官、翰林待詔之類是也,惟翰林茶酒司止稱翰林司,蓋相承闕文。唐制:自宰相而下,初命皆無宣召之禮,惟學士宣召。蓋學士院在禁中,非內(nèi)臣宣召,無因得入,故院門別設復門,亦以其通禁庭也。又學士院北扉者,以其在浴堂之南,便于應詔。今學士初拜自東華門入,至左承天門下馬待詔,院吏自左承天門雙引至閣門,此亦用唐故事也。唐宣召學士自東門入者,彼時學士院在西掖,故自翰林院東門赴召,非若今人之東華門也。至如挽鈴故事,亦緣其在禁中,雖學士院吏亦止于玉堂門外,則其嚴密可知。如今學士院在外與諸司無異,亦設鈴索,悉皆文具故事而已。《皇宋類苑》卷二十九 案:又見于《夢溪筆談》卷一

  秘府有唐孟詵《家祭儀》、孫氏《仲饗儀》數(shù)種,大抵以士人家用臺棹享祀,類幾筵,乃是兇祭,其四仲吉祭,當用平面氈條屏風而已。《皇宋類苑》卷三十二 案:又見于《春明退朝錄》卷中

  凡封贈父母祖唯降麻官用白背五色綾紙、法錦褾大牙軸,余雖極品,止給白大綾紙、法錦褾大牙軸。《皇宋類苑》卷三十二 案:又見于《春明退朝錄》卷中

  石曼卿天圣寶元間以歌詩豪于一時。嘗于平陽會中作《代意寄尹師魯》一篇,詞意深美,曰:“十年一夢空花委,依舊山河損桃李。雁聲北去燕西飛,高樓日日春風里。眉聳石州山對起,嬌波淚落妝如洗。汾河不斷水南流,天色無情淡如水。”曼卿死后數(shù)年,故人關詠夢曼卿曰:“延年平生作詩多矣,獨嘗自以為平陽《代意》一篇最為得意,而世人罕稱之。能令余此詩盛傳于世,在永言耳。”詠覺后,增演其詞,隱度以入《迷神引》聲韻。于是天下爭歌之。他日復夢曼卿致謝。詠字永言。《皇宋類苑》卷三十四及卷四十六(注名賢詩話) 案:又見于《澠水燕談錄》卷七

  浮圖能詩者不少,士大夫莫為汲引,多汩沒不顯。予嘗在福州,見山僧有朋有詩百余首,其中佳句如“虹收千嶂雨,潮展半江天”、“詩因試客分題僻,棋為饒人下著低”,不減唐人。《皇宋類苑》卷三十六

  楊玢,靖恭虞卿之曾孫也,仕前偽蜀王建至顯官,隨王衍歸后唐。以老得工部尚書,致仕歸長安,舊居多為鄰里侵占,子弟欲詣府訴其事,以狀白玢,玢批紙尾云:“四鄰侵我我從伊,畢竟須思未有時。試上含元殿基望,秋風秋草正離離。”子弟不敢復言。《皇宋類苑》卷三十六

  真宗即位之次年,賜李繼遷姓名,而復進封西平王。時宋、宋、蘇易簡、張、在翰林,俾草詔冊,皆不稱旨。惟宋公深頤上意,必欲推先帝欲封之意,因進辭曰:“先皇帝早深西顧,欲議真封。屬軒鼎之俄遷,建漢壇之未逮,故茲遺命,特待眇躬。爾宜望弓劍以拜恩,守疆垣而效節(jié)。”上大喜。不數(shù)月,參大政。《皇宋類苑》卷四十 案:又見于《湘山野錄》卷上

  夏英公雖舉進士,本無科名,以父沒王事授潤州丹陽簿,即上書乞應制舉,其略曰:“邊障多故,羽書旁午,而先臣供傳遽之職,立矢石之地,忘家徇國,失身行陣。陛下哀臣孤幼,任之州縣。唯陛下辨而明之,若陛下以枕石漱流為達,則臣世居市井;若陛下以金榜丹桂為材,則臣未忝科第;若陛下以鳩杖鮐背為德,則臣始逾弱冠;若陛下以荷戈控弦為勇,則臣生不綿歷;若陛下令臣待詔公車,條問急政,對揚紫宸,指陳時事,猶可與漢唐諸儒方轡并驅(qū)而較其先后矣。”真廟再三賞激,召赴中書,試論六首,一曰《定四時別九州圣功孰大論》,二曰《考定明堂制度論》,三曰《光武二十八將功業(yè)先后論》,四曰《九功九法為國何先論》,五曰《舜無為禹勤事功業(yè)孰優(yōu)論》,六曰《曾參何以不列四科論》。是歲遂應中制科。《皇宋類苑》卷四十、《錦繡萬花谷》前集卷二十二、《合璧事類備要》前集卷三十七

  丁晉公貶崖時,權臣實有力焉。后十二年,丁以秘監(jiān)召還光州致仕,時權臣出鎮(zhèn)許田,丁以啟謝之,其略曰:“三十年門館游從,不無事契;一萬里風波往復,盡出生成。”其婉約皆此。又自夔漕召還知制誥,謝二府啟:“二星入蜀,雖分按察之權;五月渡瀘,皆是提封之地。”后云:“謹當揣摩往行,軌躅前修。效慎密于孔光,不言溫樹;體風流于謝傅,且詠蒼苔。”《皇宋類苑》卷四十 案:又見于《湘山野錄》卷上

  太宗飛白書張詠、向敏中二人名付中書曰:“二人者名臣,為朕記之。”向公自員外郎為諫議、知樞密院,止百余日。咸平四年除平章事,后坐事出知永興。駕幸澶淵,手賜密詔:“盡付西鄙,得便宜從事。”公得詔藏之,視政如常。會邦人大儺,有告禁卒欲倚儺為亂者,密使麾兵被甲衣袍伏廡下幕中。明旦,盡召賓僚兵官,置酒縱閱,無一人預知者。命儺入,先令馳騁于中門外,后召至階,公振袂一揮,伏卒齊出,盡擒之,果各懷短刃,即席誅之。剿訖屏尸,亟命灰沙掃庭,張樂宴飲,賓從股栗。《五朝名臣言行錄》卷三、《合璧事類備要》后集卷十六 案:又見于《玉壺清話》卷五

  李文靖公沆為相,王魏公旦方參預政事。時西北隅尚用兵,或至旰食,魏公嘆曰:“我輩安能坐致太平,得優(yōu)游無事耶?”文靖曰:“少有憂勤,足為警戒。他日四方寧謐,朝廷未必無事。”其后北狄講和,西戎納款,而封岱祠汾,搜講墜典,靡有暇日,魏公始嘆文靖之先識過人遠矣。《五朝名臣言行錄》卷二 案:又見于《澠水燕談錄》卷二

  仁宗景祐二年,置邇英、延義二閣,邇英在迎陽門之東北向,延義在崇政殿西南向。賈昌朝以書筵進對,為二閣記注,命章得象等接續(xù)《帝學》。《錦繡萬花谷》前集卷十二

  仁宗天圣間,從夏竦之奏,增重制科之目。于是自賢良、方正以下,其科為六,自書判、拔萃以下,其科為四,驗之以進策十卷,先之以過閣六論,薦之糾之以臺諫。《錦繡萬花谷》前集卷十二

  《歸田錄》載德州長壽寺《舍利碑》云:“浮云共嶺松張蓋,明月與巖桂分叢。”亦與“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同。《密齋筆記》卷三 案:《集古錄跋尾》卷五互見

  胡旦有俊才,尚氣陵物,嘗大言曰:“應舉不作狀元,仕官不為宰相,乃虛生也。”及隨計之秋,適座中聞雁,乃題詩曰:“明年****里,領取一行歸。”果魁天下。《事文類聚》前集卷二十六

  王沂公與李文定公連榜取殿魁,又相繼秉鈞軸,文定鎮(zhèn)并門,公均勞逸本鄉(xiāng),作詩寄之,略曰;“錦標得雋曾相繼,金鼎調(diào)元亦薦更。并上兒童公再見,會稽幢紱我偏榮。”或曰如此名實,何由企及。《事文類聚》前集卷二十六、《詩話總龜》前集卷十七(末注《續(xù)錄田錄》)

  曾諫議致堯性剛介,少許可。一日,在李侍郎虛己座上見晏元獻公,晏,李之婿也,時方為奉禮郎,諫議熟視之曰:“晏奉禮他日貴甚,但老夫耄矣,不及見子為相也。”呂許公夷簡為相日,文潞公為太學博士,謁許公,改容禮接,因語之曰:“太博此去十年當踐其位。”夏英公謫守黃州,時龐潁公司理參軍,英公曰:“龐司理他日富貴遠過于我。”既而四公皆至元宰。古之貴人多識貴人,信有之也。《事文類聚》前集卷三十九

  種放字明逸,隱居終南山豹林谷,聞希夷之風,往見之。希夷先生一日令灑掃庭除,曰:“有嘉客至。”明逸作樵夫拜庭下,希夷挽之而上曰;“君豈樵者,二十年后當有顯官,名聲聞天下。”晚逸曰:“放以道義來,官祿非所問也。”希夷笑曰:“人之貴賤,莫不有命,君骨相當爾,雖晦跡山林,恐竟不能安,異日自知之。”后明逸在真宗朝以司諫赴司,帝攜其手登龍圖閣論天下事,及辭歸山,遷諫議大夫,東封改給事中,西祀改工部祠郎。希夷又謂明逸曰:“君不娶可得中壽。”明逸從之,至六十歲卒。《事文類聚》前集卷三十九

  初,寇萊公年十九擢進士第,有善相者曰:“君相甚貴,但及第太早,恐不善終,若功成早退,庶免深禍,君骨類盧多遜耳。”后果如其言。《事文類聚》前集卷三十九

  劉昌言太宗時為起居郎,善稗闔以迎主意。未幾,以諫議知樞密院,君臣之會,隆替有限,圣眷忽解,曰:“昌言奏對皆操南音,朕理會一字不得。”遂罷。《事文類聚》前集卷三十九

  

附 錄

  歐陽修《水谷夜行寄子美圣俞》:“寒雞號荒林,山壁月倒掛。披衣起視夜,攬轡念行邁。我來夏云初,素節(jié)今已屆。高河瀉長空,勢落九州外,微風動涼襟,曉氣清余睡。緬懷京師友,文酒邈高會。其間蘇與梅,二子可畏愛。篇章富縱橫,聲價相磨蓋。子美氣尤雄,萬竅號一噫,有時肆顛狂,醉墨酒靋霈;譬如千里馬,已發(fā)不可殺。盈前盡珠璣,一一難柬汰。梅翁事清切,石齒漱寒瀨。作詩三十年,視我猶后輩。文詞愈清新,心意雖老大,譬如妖韶女,老自有余態(tài)。近詩尤古硬,咀嚼苦難嘬,初如食橄欖,真味久愈在。蘇豪以氣轢,舉世徒驚駭;梅窮我獨知,古貨今難賣。二子雙鳳凰,百鳥之嘉瑞,云煙一翱翔,羽翮一摧鎩。安得相從游,終日鳴噦噦。問胡苦思之,對酒把新蟹。”《歐陽文忠公文集》卷二

  歐陽修《滄浪亭》詩:“子美寄我滄浪吟,邀我共作滄浪篇。滄浪有景不可到,使我東望心悠然。荒灣野水氣象古,高林翠阜相回環(huán)。新篁抽筍添夏影,老枿亂發(fā)爭春妍,水禽閑瑕事高格,山鳥日夕相啾喧。不知此地幾興廢,仰視喬木皆蒼煙??班等僳E到不遠,雖有來路曾無緣。窮奇極怪誰似子,搜索幽隱探神仙。初尋一徑入蒙密,豁見異境無窮邊。風高月白最宜夜,一片瑩凈鋪瓊田。清光不辨水與月,但見空碧涵漪漣。清風明月本無價,可惜祗賣四萬錢,又疑此境天乞與,壯士憔悴天應憐。鴟夷古亦有獨往,江湖波濤渺翻天。崎嶇世路欲脫去,反以身試蛟龍淵。豈如扁舟任飄兀,紅蕖綠浪搖醉眠,丈夫身在豈長棄,新詩美酒聊窮年。雖然不許俗客到,奠惜佳句人間傳。”同上,卷三

  歐陽修《梅圣俞詩集序》節(jié)錄:“予聞世謂詩人少達而多窮,夫豈然哉?蓋世所傳詩者,多出于古窮人之辭也。凡士之蘊其所有而不得施于世者,多喜自放于山巔水涯外,見蟲魚草木風云鳥獸之狀類,往往探其奇怪。內(nèi)有憂思感憤之郁積,其必于怨刺,以道羈臣寡婦之所嘆,而寫人情之難言,蓋愈窮則愈工。然則非詩之能窮人,殆窮者而后工也。”同上,卷四十二

  歐陽修《送徐無黨南歸序》:“草木鳥獸之為物,眾人之為人,其為生雖異,而為死則同,一歸于腐壞漸盡泯滅而已。而眾人之中,有圣賢者,固亦生且死于其間,而獨異于草木鳥獸眾人者,雖死而不朽,逾遠而彌存也。其所以為圣賢者,修之于身,施之于事,見之于言,是三者所以能不朽而存也。修于身者無所不獲,施于事者有得而不得焉,其見于言者則又有能有不能也。施于事矣,不見于言可也。自《詩》、《書》、《史記》所傳,其人豈必皆能言之士哉。修于身矣,而不施于事不見于言亦可也??鬃拥茏佑心苷抡咭樱心苎哉Z者矣。若顏回者,在陋巷,曲肱饑臥而已,其群居則默然,終日如愚人,然自當時群弟子皆推尊之,以為不敢望而及。而后世更百千歲,亦未有能及之者。其不朽而存者,固不待施于事,況于言乎。予讀班固《藝文志》唐四庫書目,見其所列,自三代、秦、漢以來,著書之士,多者至百余篇,少者猶三四十篇,其人不可勝數(shù),而散亡磨滅,百不一二存焉。予竊悲其人,文章麗矣,言語工矣,無異草木榮華之瓢風,鳥獸好音之過耳也。方其用心與力之勞,亦何異眾人之汲汲營營,而忽焉以死者,雖有遲有逮,而卒與三者同歸于泯滅。夫言之不可恃也蓋如此。今之學者,莫不慕古圣賢之不朽,而勤一世以盡心于文字間者,皆可悲也。東陽徐生,少從予學,為文章,稍稍見稱于人。既擊而與群士試于禮部,得高第,由是知名。其文辭日進,如水涌而山出。予欲摧其盛氣,而勉其思也,故于其歸,告以是言。然予固亦喜為文辭者,亦因以自警焉。”同上,卷四十三

  歐陽修《答吳充秀才書》節(jié)錄:“夫?qū)W者,未始不為道,而至者鮮焉。非道之于人遠也,學者有所溺焉爾。蓋文之為言,難工而可喜。易悅而自足。世之學者,往往溺之,一有工焉,則曰,吾學足矣,甚者至棄百事不關于心,曰:吾文士也,職于文而已。此其所以至之鮮也。昔孔子老而歸磬,六經(jīng)之作,數(shù)年之頃爾。然讀《易》者如無《春秋》,讀《書》者如無《詩》,何其用功少而至于至也。圣人之文,雖不可及,然大抵道勝者文不難而自至也。故孟子皇皇不暇著書,荀卿蓋亦晚而有作。若子云、仲淹方勉焉以模言語,此道未足而強言者也。后之惑者,徒見前世之文付,以為學者文而已,故愈力愈勤而愈不至。此足下所謂終日不出于軒序,不能縱橫高下皆如意者,道未足也。若道之充焉,雖行乎天地入于淵泉,無不之也。”同上,卷四十七

  歐陽修《書梅圣俞稿后》:“凡樂達天地之和,而與人之氣相接,戰(zhàn)其疾徐奮動可以感于心,歡欣惻愴可以察于聲。五聲單出于金石,不能自和也,而工者和之。然抱其器,知其聲,節(jié)其廉肉而調(diào)其律呂,如此者工之善也。今指其器以問于工曰:彼簨者、簴者,堵而編、執(zhí)而列者,何也?彼必曰:鼗、鼓,鐘、磬、絲、管、干、戚也。又語其聲以問之曰:彼清者、濁者、剛而奮、柔而曼衍者,或在郊,或在廟堂之下而羅者,何也?彼必曰:八音五聲,六代之曲,上者歌而下者舞也。其聲器名物,皆可以數(shù)而對也。然至乎動蕩血脈,流通精神,使人可以喜,可以悲,或歌或泣,不知手足鼓舞之所然,問其何以感之者,則雖自善工,猶不知其所以然焉。蓋不可得而言也。樂之道深矣,故工之善者,必得于心應于手而不可述之言也;聽之善,亦必得于心而會以意,不可得而言也。堯、舜之時,夔得之,以和入神,舞百獸。三代春秋之際,師襄、師曠,州鳩之徒得之,為樂官,理國家,知興亡。周衰官失,樂器淪亡,散之河海。逾千百歲間,未聞有得之者。其天地人之和氣相接者,既不得泄于金石,疑其遂獨鐘于人。故其人之得者雖不可和于樂,尚能歌之為詩。古者登歌清廟,太師掌之。而諸侯之國,亦各有詩,以道其風土性情。至于投壺饗射,必使工歌以達其意而為賓樂。蓋詩者,樂之苗裔與。漢之蘇、李,魏之曹、劉,得其正始。宋齊而下,得其浮淫流佚。唐之時,子昂、李、杜、沈、宋、王維之徒,或得其淳古淡泊之聲,或得其舒和高暢之節(jié);而孟郊、賈島之徒,又得其悲愁郁堙之氣。由是而下,得者時有而不純焉。今圣俞亦得之。然其體長于本人情、狀風物,英華雅正,變態(tài)百出。哆兮其似春,凄兮其似秋,使人讀之可以喜,可以悲,陶暢酣適,不知手足之將鼓舞也。斯固得深者邪!其感人之至,所謂與樂同其苗裔者邪!余嘗問詩于圣俞,其聲律之高下,文語之辀病,可以指而告余也;至其心之得者,不可以言而告也。余亦將以心得意會而未能至之者也。圣俞久在洛中,其詩亦往往人皆有之。今將告歸,余因求其稿而寫之。然夫前所謂心之所得者,如伯牙鼓琴,子期聽之,不相語而意相知也。余今得圣俞之稿?猶伯牙之琴弦乎!”同上,卷七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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