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胡達·阿米亥［猶大·亞米該］（Yehuda Amichai）（1924-2000），二十世紀著名猶太詩人，先后出版了詩集《詩：1948-1962》、《現(xiàn)在風(fēng)暴之中，詩：1963-1968》、《時間》等十余部，在歐美詩壇上具有較大的影響，被譯成數(shù)十種文字。他曾經(jīng)多次獲得國際國內(nèi)文學(xué)獎，2000年逝世。
亞米該詩選集（50首） 阿米亥詩選（27首） 之前 戰(zhàn)場上的雨 忘卻某人 永恒之窗 沒有結(jié)尾的詩 肉體是愛的理由 人的一生 秋日將至及對父母的思念 耶路撒冷是一只轉(zhuǎn)馬 在庫克拉比大街 我的愛國生活 以色列地的猶太人 奧茨維辛之后 耶路撒冷 我研究過愛情 當(dāng)我歸來 愛情忠告 那是夏季，或是季夏 今天，我的兒子 沒有人把希望 我的靈魂 阿門之石 敞開關(guān)閉敞開 我不是那六百萬之一 多年以后 洪水 亞伯拉罕有三個兒子 我要活 我的父親是上帝 愛的語言和杏仁茶 疼痛的精確性和歡樂的模糊性 我看見茉莉花開 攝影家的方式 我知道是多么纖細 甩開對喪失的恐懼 變遷是神，死亡是先知 秋·愛·史
秋·愛·史（5章）耶路撒冷1967（22章）耶路撒冷是一部旋轉(zhuǎn)木馬耶路撒冷耶路撒冷的詩在庫克拉比大街戰(zhàn)爭死難者紀念日奧茨維辛之后猶太定時炸彈炸彈的半徑……給他們標上記號戰(zhàn)場上的雨記一座德國的猶太墓園我的愛國生活在GAT和GALON之間以色列地的猶太人眾神來來往往，祈禱一如既往（9章）贖罪日我的母校在我們?nèi)〉谜x的地方EINYAHAVYADMORDECHAI給戰(zhàn)爭死難者的七個哀歌（選一）野性的和平我研究過愛情旅程當(dāng)我歸來真英雄一個阿拉伯牧羊人在錫安山上尋找他的山羊很遺憾。我們就是這種高級造物上帝憐愛幼兒園的孩子此刻她下降……大安寧：問題與答案我的父親我認識一個男人一個嚴謹?shù)呐死硐肱藧矍橹腋婕儛鄣?0千克在海邊我的生日旅游者語言學(xué)校這兒疼痛的精確性與歡樂的模糊性青年大衛(wèi)我作了一夢我的頭，我的頭在一座屋子的墻上和平箴言附：為什么是耶路撒冷？──猶大·亞米該談話錄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秋·愛·史-----------------------1是夏的結(jié)束。經(jīng)過最后一波熱浪的嚴刑拷打，夏供認了它的罪行，但我要說：那枯樹是帝王而那荊棘是榮光，薊草以自身的堅硬來保持自身是奇跡。寄生藤比寄主更漂亮，而葡萄的卷須干枯了還愛戀地緊依著懸鉤子。潔白的羽毛在一個洞口外證實那場慘烈的死亡同時也證實了那巨翅搏擊時的美。條條裂口和縫溝在飽受折磨的土地上將繪制成我一生的地圖。從這兒開始，鳥類觀察家可以測定歷史，地質(zhì)學(xué)家可以標記出未來，氣象學(xué)家可以解讀上帝之手的掌紋，以及植物學(xué)家可以成為智慧之樹的內(nèi)行，明辨善惡。2用我的手掌擠壓，就像戀人擰了一把，我檢查無花果是否成熟。我永遠都無法知道對無花果而言什么才算是死亡，是留在樹枝還是爛在地上，它們的地獄是什么以及它們的伊甸園，它們的拯救和它們的復(fù)活又是什么。把它們吞吃的嘴巴──這是天堂之門還是陰間的入口？在很久很久以前，樹木是人類的眾神。如今或許我們成了眾神，對樹木和它們的果實來說。斑鳩鳥滿懷愛意呼喚著它的兄弟角豆樹；它一點也不了解進化演變之萬古橫亙于它們之間，它只是呼喚呼喚呼喚著。3仰頭的凝視想看看是否有云彩──何以它如此輕盈一路飄?。簤Ρ冢柵_，急待晾干的衣服，想望的窗戶，屋頂，天空。張開的手掌伸出去想看看是否有雨滴──那可是最純真的手掌，最最堅定，最最虔誠遠勝過所有祈禱堂里所有的禮拜者。4飛機升上高空，那些欣喜歸家的人們端坐在那些離家人的身旁而兩者的面孔是相同的。激情的氣流涌動形成了預(yù)示秋天的雨水。在十字軍的廢墟，秋的紅海蔥盛開不敗它的枝葉在春天里萌發(fā)，但它都知道是什么發(fā)生在漫長而干旱的夏季與夏季之間。這是它簡明的永恒。那些紀念碑樹立在YadMordechai和Negba就像在廢墟中得以保存的一份紀念。我們就是這樣一個秋的民族，紀念著馬撒大的淪陷和它的自刎，約大帕他和別他的廢墟以及耶路撒冷的毀滅盡在西墻那里舉行。啊殘余后的殘余。就像一個人珍藏一雙破裂的舊鞋，一只爛襪子，一些殘存的字母當(dāng)作留念。所以這一切都只是等待著，要不了多久，死亡的時刻。我們所有的生活，在其中發(fā)生著的一切，在其中來來往往的人潮，是一道籬笆圍住生命。而死亡也是一道籬笆圍住了生命。5我望見一棵樹，在秋天里它堅實的種子喀啦喀啦作響裝滿了豆莢。而一個男人的種子傾瀉然后滑出，粘粘的，然后被吞沒不發(fā)出一絲聲響。難道是一棵樹的種子更優(yōu)越勝過一個男人的種子：它像是歡快地喀啦作響。干旱就是它的情歌。--注：--1.“熱浪”，或沙漠熱風(fēng)、喀新風(fēng)，即每年夏季從埃及、阿拉伯紅海吹向中東北部的干熱季風(fēng)。值得注意的是，亞米該詩中經(jīng)常把這個術(shù)語作為反面形像使用。2.YadMordechai和Negba，地名，都是猶太移民點和集體農(nóng)莊，曾是阿以戰(zhàn)爭的戰(zhàn)場，50年代初建有烈士陵園、紀念碑等。詳見《YadMordechai》一詩注解。3.馬撒大、約大帕他和別他，都是猶太人的歷史遺址，公元一、二世紀猶太人反抗羅馬統(tǒng)治的戰(zhàn)場。馬撒大城堡，Masada，在死海西岸，猶太人的最后據(jù)點，易守難攻，被圍城三年，公元73年被羅馬攻陷。羅馬軍進城時發(fā)現(xiàn)只有兩個婦女和五個小孩，其余的猶太人已全部自盡，不受羅馬人凌辱。約大帕他城堡，Jotapata，靠近今天的海法，是加利利地區(qū)最堅固的古猶太城堡，公元67年被羅馬圍城47日后攻陷。猶太領(lǐng)袖約瑟夫斯兵敗被俘后投降叛國，并為求生而向羅馬將軍韋斯巴薌祝福，預(yù)言其將成為包括猶太人在內(nèi)的萬民的皇帝（后靈驗），還擔(dān)任顧問，晚年著有《猶太上古史》和《猶太戰(zhàn)爭史》獻給羅馬。別他城堡，Betar，公元132年猶太人再度起義，并一度光復(fù)圣城。領(lǐng)袖巴爾·庫克巴自稱為彌賽亞，并曾在戰(zhàn)場上祈禱說：“主啊，不要幫助敵人；至于我們，我們不需要幫助”。耶路撒冷陷落，他和部下挖了一條七哩長的地道逃至別他城堡，136年兵敗戰(zhàn)死。別他的陷落標志著猶太人的一個歷史時代的結(jié)束，此后再沒有大規(guī)模的猶太起義。4.耶路撒冷的毀滅，耶城歷史上被毀過很多次，如公元70年、135年兩次被羅馬軍圍城半年余后陷落，圣殿被劫掠，羅馬軍屠城然后燒毀耶路撒冷城的猶太宗教建筑，改建羅馬神廟。5.“西墻”即所謂“哭墻”。公元135年后，耶路撒冷被羅馬人改建，趕走猶太居民，大量遷入外來移民，把城市更名為“敘利亞-巴勒斯坦那”。規(guī)定猶太人每年可以進城一次，可到原猶太圣殿的一段殘墻前憑吊，但不得舉行宗教儀式。此后，猶太人完全淪為沒有寄托的民族，即便在耶路撒冷和以色列他們也成了外人。6.“男人的種子”，指精液。--------------------------------------------------------------------------------耶路撒冷１９６７──致友人丹尼斯、艾利爾、哈羅德------------------------------------------------------1今年我旅行了很長的路途想去觀賞我的城市寧靜的一面。一個嬰孩會靜下來如果你輕搖他，一個城市會靜下來如果你遠離它。我守候在渴望里。我玩著跳房子游戲在猶大·哈列維的四個嚴整的方格：我的心。我自己。東邊。西邊。我聽見鐘聲敲響在祈禱的時刻，但是一陣嗚咽回蕩在我體內(nèi)從我的猶大曠野遠遠傳來。此刻我已經(jīng)返回，我再次大聲呼喊。在夜里，群星高掛如同溺死者的一只只燈盞，在每個清晨我呼喊著一個新生兒的呼喊在嘈雜的住宅區(qū)在普照的大光明中。2我已經(jīng)返回這座城市，它的名字就像一個人被賦予距離和數(shù)字，但不是公交線路，而是：70以后，1917，公元前500，四八年。這些路線才是你真正要搭乘的。還有歷史的惡魔正會晤未來的惡魔拿我進行談判在我之上，他們的公平交易既不公也不平，在我之上，在彈道的高高的拱頂把我談判。當(dāng)一個人返回耶路撒冷他會意識到那些曾傷害過他的地方再也不會把他傷害。但警示燈的光線還在四處殘留，就像一個運動的光的面紗：警示。3光明來自大衛(wèi)塔，光明來自瑪利亞教堂，光明照亮在墓穴中長眠的先祖，光明來自體內(nèi)的臉龐，照亮透明的蜜餅，照亮?xí)r鐘并照亮著時間穿透你的大腿在你除下衣衫的時候。光明照亮。光明來自我童年的臉頰，照亮那些愿意被照亮的石頭連同那些愿意在廣場的黑暗中安睡的石頭。光明來自扶手上的蜘蛛和教堂里的蛛網(wǎng)以及樓梯上的雜技演員。但遠超過這一切，并包含于這一切，光明來自那個恐怖但真實的Ｘ光文字那骨骼的字母，又白又亮：“ＭＥＮＥＭＥＮＥＴＥＫＥＬＵＰＨＡＲＳＩＮ”。4全是枉然你只能找到鐵絲網(wǎng)的高墻。你知道這些東西是不會消失的。另一個城市或許也正被劈成兩半；兩個戀人分離；另一個肉體也正痛苦地置身于同樣的荊棘，并拒絕成為巖石。全是枉然你只能觀看。你舉目望向那些山丘，或許在那兒？不是這些山丘，地理學(xué)的意外事故，而是“圣山”。你提出問題但沒有提高你的嗓音，沒有加上一個問號，只因為你是被假定在詢問它們。而它們并不存在。但一個強烈的疲倦索求你全部的力量然后抓住你。就像死亡。耶路撒冷，世界上唯一的城市在這里能夠讓正義投票去贊同死亡。5在1967年，豁免年的贖罪日，我穿上我黑色的節(jié)日禮袍來到耶路撒冷的古城區(qū)。在一個阿拉伯人的偏僻小店我站了很久，那里離大馬士革門不遠，店里擺滿鈕扣和拉鏈以及線團顏色齊全還有繩鈕和扣環(huán)。一片霞光五顏六色，就像一個敞開的約柜。我對他說出了真心話，我的父親也有過像他這樣的一間店鋪，賣針線和鈕扣。我用真心話跟他解釋關(guān)于這幾十年來的一切種種原因和種種事件，為什么我現(xiàn)在來到這里而我父親原來的店鋪給燒了，他后來埋葬在這里。等我說完，就到了關(guān)門做祈禱的時間。他也就拉下簾子鎖上了門。然后我回過頭，跟上所有禮拜者，回家。6還不是時候要我遠遠離開我的童年，那里面有著這個城市和我的一切。現(xiàn)在我也已經(jīng)開始學(xué)習(xí)阿拉伯語了，好探明通往耶利哥的條條道路從時間的兩端；城墻的長度已經(jīng)增加以及城塔的高度和祈禱堂的穹頂其面積巨大無垠。所有這一切實實在在地拓寬了我的生活并迫使我總是一再地遷居離開河流和森林的氣息。我的生活沿著這條道路伸展；它被拉得很薄就像布料，是透明的。你可以把我看得透徹。7在這個夏天充滿怒視的仇恨和盲目的愛，我再一次開始相信所有細小的東西將會填滿那些炮彈留下的空洞：泥土，玻璃渣，或許，大雨過后，還有各個種類的小昆蟲。我想起孩子們的成長一半來自他們父輩的倫理學(xué)另一半是戰(zhàn)爭的科學(xué)。淚水從外到內(nèi)終于滲透我的眼睛，我的耳朵每一天里虛構(gòu)出信使報告好消息的腳步。8這個城市在她的諸多名字里玩著捉迷藏：耶路撒林姆，阿爾-庫斯，撒冷，伊路，耶路，與此同時輕呼著她最初的耶布斯名字：伊伍斯，伊伍斯，伊伍斯，在黑夜里。她流著眼淚在渴望：伊利亞-卡匹托利那，伊利亞，伊利亞。她會接納任何一個男人只要在夜里偷偷去找她。但我們知道是誰接納了誰。9在一個敞開的大門上掛著牌子：“關(guān)門”。你怎么解釋這個？現(xiàn)在鎖鏈的兩頭都松開了：既沒有囚犯也沒有看守，既然沒有狗也沒有主子。這鎖鏈還會漸漸地變成翅膀。你怎么解釋這個？啊哈，你會解釋出來的。10耶路撒冷矮小的蹲伏在她的群山之中，不像紐約，舉個例子。兩千年前她蹲伏在偉大的起跑線的位置。其他的所有城市都跑在前面，角逐在漫長的時間競技場的跑道，他們有勝有敗，或者死去。耶路撒冷保持起跑的蹲伏姿勢：所有的勝利繃緊在她的體內(nèi)，蘊藏在她的體內(nèi)。以及所有的失敗。她的力量增長她的呼吸沉著準備著一場遠遠高過競技場的賽跑。11寂寞一直夾在中間，得到保護和防御。人們被假定在這里感到安全，但他們不。當(dāng)他們離開，經(jīng)過很長時間，新的洞穴又為新的孤獨備好。到底你對耶路撒冷知道些什么。你不必去聽懂那些語言；它們穿過一切仿佛穿過一座座廢墟。人群是一堵移動的石頭墻。但即便在哭墻我也不曾見過這么悲傷的石頭。我痛苦的字符被照亮了就像一家酒店的名字橫跨大街。是什么在等待我又是什么不在等待我。12耶路撒冷的石頭是唯一的那種石頭它能夠感受痛苦。它是有一個神經(jīng)網(wǎng)絡(luò)。一次又一次耶路撒冷擠進人潮并像巴別塔一樣發(fā)表抗議。但是上帝的警官用大棒給她狠狠地毆打：房屋削平，城墻揍扁，從此以后城市被驅(qū)散，嘟嘟囔囔的祈禱者發(fā)出抱怨而零星的尖叫傳出教堂和猶太會所以及凄厲呻吟的清真寺。各自發(fā)生在他自己的地方。13總是在那些荒廢的屋舍和扭曲得像死者手臂一樣的鐵梁附近，你會找到某個人他在清掃石子路或者料理花園，敏感的小徑，方形的花圃。對恐怖的死亡的強烈欲望被細心照料就像獅子門旁邊的那座白衣兄弟修道院。但更遠處，在庭院里，泥土張開裂口：圓柱和拱門支撐著空虛的土地展開多邊談判：十字軍和守護天使，蘇丹和猶大拉比。拱形的穹窿帶著一根圓柱，以囚犯做勒索，而奇怪的條件在協(xié)議中包藏，打上封印。歪扭的鉤子掛著空氣。大寫字母和圓柱的碎塊像棋子散布這一盤對弈被怒火中斷，還有希律王，他已經(jīng)，兩千年前的事了，痛哭得像一群迫擊炮。他知道的。14如果云彩就是天花板，我真希望在它們底下的這個房間安坐：一個死者的王國從我身上升起，上升，就像水汽冒出熱食。一扇門咿呀響：一朵敞開的云。在山谷重重的遠方有人用鋼鐵敲擊石頭但那回聲高高勃起，空氣中另外的東西。在屋子上方──屋子還有屋子在它們之上。這就是歷史的全部。這門學(xué)問在學(xué)校里就沒有屋頂也沒有墻壁沒有座位而且沒有教師。這門學(xué)問在絕對的戶外，這門學(xué)問簡短如同一個單次的心跳。這就是全部。15我和耶路撒冷就像一個盲人和一個瘸子。她為我觀看那是死海，那是末日。而我托起她在我的雙肩盲目地走進我腳下黑暗。16在明亮的秋日我再一次把耶路撒冷重建。繪制地基的卷軸是飛翔在空中的鳥類和思想。上帝會對我發(fā)怒因為我總是強迫他要把世界重新創(chuàng)造從混沌，光，第二日，直到人，然后再重新開始。17在清晨古城的影子投射到新城。在午后──正相反。誰都不賺。穆安津的祈禱荒廢在新房子上空。響亮的鐘聲回蕩就像皮球一樣反彈回來。神啊，神啊，神啊，來自猶太會堂的呼聲漸弱如同灰煙。在夏末我呼吸著灼燒的苦痛的空氣。我的思想就像很多部閉合的書本一樣靜止：很多部密密麻麻的書本，大多數(shù)頁面牢牢粘在一起如同大清早的眼皮。18我登上大衛(wèi)塔稍微高過那些站在最高處的祈禱者：到天堂還有一半路。有幾個古人相繼而來：穆罕默德，耶穌，等等。盡管他們在天堂找不到棲息之處；他們只是達到一個更高的興奮點。但是從那時起獻給他們的掌聲從未停過，就在底下。19耶路撒冷建造在拱形的地基上那是一個強忍住的叫喊。如果沒有理由來讓人叫喊，這地基就會崩潰，這城市就會倒塌；如果叫喊真的喊出，耶路撒冷會被轟上諸天。20詩人們在夜里走進古城區(qū)他們出沒在它的衣兜，那里裝滿了意象隱喻以及建造精良的小寓言和朦朧的明喻在一座座圓柱和地下室里在被遮暗的果實和錘打成心形的精巧首飾里。我把手舉到我的額頭擦干汗水竟發(fā)現(xiàn)我居然喚起了艾爾莎·舒爾勒的靈魂。輕盈而且細微就像她的生命，又更像是她的死亡。啊，除了她的詩歌。21耶路撒冷是一個港口城市坐落在永生的岸邊。圣山是一艘巨輪，一條宏偉的奢華的游船。從她西墻的舷窗欣喜的圣人們望出去，旅游者。哈西德教友在碼頭上揮手說再見，大聲喊著烏拉，烏拉，一路順風(fēng)！她是永遠的抵達，永遠的航行。那些航道和碼頭警察和旗幟以及教堂和清真寺的高高桅桿猶太會堂的煙囪以及那些小艇歌唱著贊美詩還有那群山的巨浪。羊角號吹響：另外一艘方才又出發(fā)。贖罪日的水手們身穿白色制服攀援著久經(jīng)考驗的祈禱者心中的繩梯和纜索。哦，貿(mào)易和航道以及金色的穹頂：耶路撒冷是上帝的威尼斯。22耶路撒冷是所多瑪?shù)逆⒚贸鞘校蚀鹊柠}并沒有把仁慈賦予她而且沒有覆以她寧靜的雪白。耶路撒冷是一座有異議的龐培。歷史書被投入火焰，一張張紙片撒在四周讓火烤得僵硬。這只眼的顏色太淡，瞎的，一直是視網(wǎng)膜破裂。許許多多的出生在下面張望，一個子宮長著無數(shù)的齒牙，一個雙面女人以及圣獸。太陽以為耶路撒冷是一個海然后降臨這里：一個可怕的錯誤。飛魚被街道的羅網(wǎng)捕捉，互相撕扯到粉碎。耶路撒冷。一個做到半截的手術(shù)。大夫在遙遠的諸天打盹，而她的死者一層一層像圓環(huán)，圍繞著她，如同一片片寧靜的花瓣。我的上帝。我的雄蕊。阿門。--注：--1.1967年，第三次阿以戰(zhàn)爭爆發(fā)，以色列軍在著名的“六日之戰(zhàn)”中大獲全勝，占領(lǐng)約旦河西岸、加沙地帶，以及埃及的西奈半島和敘利亞的戈蘭高地，并從此掌握了控制地區(qū)局勢的主動權(quán)，國內(nèi)猶太人的狂熱情緒也上升到一個高潮。2.猶大·哈列維，YehudaHa-Levi，全名JudahbenSamuelha-Levi(1075-1141)，阿拉伯帝國時期著名的西班牙籍猶太詩人、哲學(xué)家、猶太教拉比，用希伯來文和阿拉伯文寫作，今有詩集、散文等傳世。3.猶大曠野，耶路撒冷以南，死海以西的一片沙漠戈壁。4.“70以后”，猶太人歷史上一個災(zāi)難數(shù)字，被異族奴役、被占領(lǐng)、被流放的周數(shù)、年數(shù)或年份，等等。如公元70年耶路撒冷為羅馬人所毀，人民被俘虜販賣至異國。5.1917，英國外交大臣貝爾福發(fā)表《貝爾福宣言》，宣布在將國聯(lián)托管地巴勒斯坦重建以色列國。6.公元前500年，繼巴比倫滅以色列、波斯滅巴比倫后，波斯允許以色列民返回耶路撒冷，重建圣殿，恢復(fù)猶太教。7.1948年，以色列建國，同時第一次阿以戰(zhàn)爭爆發(fā)。8.MENEMENETEKELUPHARSIN（Comptecomptepeseetdivise），《舊約》中的預(yù)言巴比倫亡國的讖語，古亞蘭文，大意為：“數(shù)過，又數(shù)過，再稱過，然后讓你分裂”。見《舊約·但以理書·五》，“彌尼，彌尼，提客勒，烏法珥新”，……“講解是這樣：彌尼，就是神已經(jīng)數(shù)算你國的年日到此完畢。提客勒，就是你被稱在天平里，顯出你的虧欠。毗嘞斯，就是你的國分裂，歸于瑪代人和波斯人”。9.耶利哥城，地名，古猶太人攻占迦南地的第一個重要城市，猶太人獲勝屠城后即毀掉該城。見《舊約·約書亞記》第二章、第六章。10.耶路撒林姆，Yerushalayim，現(xiàn)代希伯來文的拼音。阿爾-庫斯，Al-Quds，巴勒斯坦人、阿拉伯人給耶路撒冷取的名字，今耶路撒冷的阿拉伯人居住區(qū)仍叫這個名字。(?)撒冷，耶路撒冷的簡稱，見《舊約·創(chuàng)世記·十四·18》。伊路，Jeru，耶路，Yeru，簡稱，“城市”的意思。耶布斯，是耶路撒冷的原住民，另也是該城的最初的舊名，見《舊約·約書亞記·十五·63》等處。伊伍斯，Y'vus，公元前2000年前的名字。(?)伊利亞-卡匹托利那，IliaCapitolina，或AeliaCapitolina，公元70年羅馬人占領(lǐng)耶路撒冷后，毀猶太圣殿，另建羅馬神廟時起的名字。一般被認為是對猶太人的侮辱，是邪惡的名字。11.白衣兄弟，猶太教的一個現(xiàn)代教派。12.希律王，公元前37-前4年的猶太王，接受羅馬統(tǒng)治，也是最后一個大猶太王。13.穆安津，伊斯蘭教的教職人員，負責(zé)在祈禱時間鳴鐘等。14.艾爾莎·舒爾勒，ElseLasker-Sch□ler(1869-1945)，女，德籍猶太裔詩人、畫家，是20世紀初的柏林現(xiàn)代派的活躍成員。她是一個傳奇式的人物，生于殷實之家，才華橫溢，離過兩次婚，中年以咖啡館為家，與青年藝術(shù)家混跡，極得推崇，后又回歸猶太傳統(tǒng)，晚年遷居耶路撒冷，生活潦倒以乞討為生，陋室中掛滿洋娃娃。亞米該很推崇她。15.哈西德，猶太教的一個傳統(tǒng)教派，主張虔誠清修和神秘儀式。16.“金色的穹頂”，指耶路撒冷的圣石大清真寺，該寺主體建筑有一個巨大的金色圓頂。17.所多瑪，傳說中因同性戀罪惡為上帝降天火所毀的中東古城邦，大致位于今死海南部。見《舊約·創(chuàng)世記·十九》。“鹽”，不詳，可參見《舊約·創(chuàng)世記·十九·26》，疑指所多瑪城遺址今淹沒于鹽湖。--------------------------------------------------------------------------------耶路撒冷是一部旋轉(zhuǎn)木馬--------------------------------耶路撒冷是一部旋轉(zhuǎn)木馬它轉(zhuǎn)啊轉(zhuǎn)啊從古城到所有街區(qū)然后又回到古城。你是不能下來的。無論誰跳下來就是把他的命攥在自己手里。而且無論誰在一圈之后下來了就必須得再次重來回到這個沒有盡頭的旋轉(zhuǎn)。但這里沒有大象和躍馬取而代之的是各種信仰的此起彼伏以及旋轉(zhuǎn)它們的輪軸發(fā)出從祈禱堂里傳來的加滿油的悅耳音響。耶路撒冷是一架蹺蹺板；有時候我降下來進入過去的年代而有時候我升上天空于是大叫著像個孩子一樣大叫，他的兩腿用力搖晃我要下來，爹，我要下來，爹，抱我下來。而這就是為什么所有的圣人升到了天堂會像孩子一樣大喊大叫，父啊我愿在此居住，父啊，請莫讓我落下，吾父吾主，請容我們在此居住，吾父吾主！--注：--1.“把他的命攥在自己手里”，即很冒險。2.古城，即耶路撒冷舊城，讓人們幾千年打得死去活來的地方。3.結(jié)尾幾句原是一個贊美詩，《AvinuMalkaynu》。--------------------------------------------------------------------------------耶路撒冷----------------------在古城的一個屋頂衣物晾曬在傍晚的陽光下。這條白床單屬于一個女人她是我的仇敵，這條毛巾屬于一個男人他是我的仇敵，他用來擦干額頭的汗水。在古城的天空一只風(fēng)箏在長線的另一端一個小孩我沒看見因為有墻。我們已經(jīng)舉起了很多旗幟，他們已經(jīng)舉起了很多旗幟，想讓我們以為他們很快樂，想讓他們以為我們很快樂。--注：--1.“因為有墻”，指耶路撒冷居民的分裂對立。耶路撒冷實際上分阿拉伯、猶太兩個區(qū)，并一度由約旦和以色列分治。--------------------------------------------------------------------------------耶路撒冷的詩-----------------每個夜晚上帝把他锃亮的貨品拿出他的陳列柜──圣馬車，律法書，念珠，十字架和搖鈴──把它們放回漆黑的盒子然后拉上了卷門：“今天還是沒有一個先知來買東西。”--------------------------------------------------------------------------------在庫克拉比大街---------------------在庫克拉比大街我獨自行走沒碰上這個好人──他祈禱時戴一頂皮絨帽他辦公時戴一頂絲絨帽，都飛揚在死亡的風(fēng)中經(jīng)過我的上空，都漂浮在水面在我的夢里。我來到先知大街──空無一人。而埃塞爾比亞大街──寥寥數(shù)人。我正在尋找一個地方好讓你跟我一起生活為你填滿你孤單的巢穴，建立一個地方為我的痛苦用我額頭的汗水查對一條道路你會從那里歸來而你故居的窗戶，一個裂開的傷口，在關(guān)閉與開啟之間，在光明與黑暗之間。有烤面包的香氣從一個棚屋里面?zhèn)鞒?，那是一家店鋪有人在那里散發(fā)免費圣經(jīng)，免費，免費。遠勝過一個先知曾給這些混亂的里巷留下的一切，當(dāng)這一切傾倒在他的身上他變成另外一個人。在庫克拉比大街我獨自行走──你的墓床在我的背上像一個十字架──盡管這令人難以置信一張女人的睡床將成為一種新信仰的符號。--注：--1.庫克拉比，RabbiKook，當(dāng)代以色列最有威望的猶太教士之一，在西方也有一定影響，他的兒子也是一個有名的拉比。--------------------------------------------------------------------------------戰(zhàn)爭死難者紀念日----------------------戰(zhàn)爭死難者的紀念日。是添加悲痛于你所有損失的親人讓他們更加悲痛甚至包括一個已經(jīng)離開你的女人。是調(diào)制哀傷加進更多的哀傷，就像一部節(jié)約時間的歷史，重新摞好節(jié)慶和犧牲和喪期成為簡易的一日，便于記憶。哦，甜蜜的世界已浸濕，像一片面包，泡在甜牛奶里端給牙口崩壞的上帝。“在這一切背后有一些至福隱藏。”不要在心里偷偷落淚或是大聲尖叫出來。在這一切背后或許有一些至福隱藏。紀念日?？酀臑a鹽打扮起來像一個小姑娘戴著鮮花。街道都被警戒線的繩索圍上，好讓合并了生存和死亡的游行隊通過。孩子們帶著不屬于自己的悲痛緩緩行進，如同走上一地碎玻璃。長笛手的嘴唇會停頓下來就像已經(jīng)多日如此。一個陣亡士兵浮游在那些小腦袋上方用一種死者的游泳姿勢，按照一種古老的誤解，死者已經(jīng)在活水流動的地方出沒。一面旗幟與現(xiàn)實失去聯(lián)系然后飄走。一扇櫥窗被點綴著美女時裝，有藍有白。而一切事物分做三種語言：希伯來語，阿拉伯語，和死亡語。一個偉大而高貴的物種正在死去整個夜晚在茉莉樹下它滿懷忠貞凝視著這世界。一個讓兒子死于戰(zhàn)爭的男人徘徊在街頭像一個婦人懷著一個死嬰在她的子宮。“在這一切背后有一些至福隱藏。”--------------------------------------------------------------------------------奧茨維辛之后--------------------在奧茨維辛之后，沒有神學(xué)：在梵蒂岡的煙囪，白煙滾滾──是紅衣主教們選定了教宗的訊號。在奧茨維辛的焚尸爐，黑煙滾滾──是上帝們的樞機團還沒有選出上帝的選民。在奧茨維辛之后，沒有神學(xué)：滅絕營的牢友他們的手腕上刺著上帝的電話號碼，“您撥打的號碼并不存在或無法接通”，一個接一個。在奧茨維辛之后，有新的神學(xué)：那些死于大屠殺的猶太佬現(xiàn)在就跟他們的上帝一樣，上帝無形亦無體，他們也無形，他們也無體。--注：--1.奧茨維辛，波蘭南部一地名，二戰(zhàn)期間納粹在這里修建了一個集中營，是最臭名昭著的猶太集中營之一。2.“您撥打的號碼并不存在……”，模仿電話總機的應(yīng)答。--------------------------------------------------------------------------------猶太定時炸彈-------------------------在我桌面上有一塊石頭刻著“阿門”，這是一個碎塊從眾多猶太公墓成千上萬的墓碑殘片中得以保存。而且我知道所有這些碎塊正裝滿一顆巨大的猶太定時炸彈跟其它的碎塊和殘片一起：破碎的碑額破碎的祭壇和破碎的十字架以及銹蝕的刑釘以及破碎的碗碟和神器以及破碎的骨殖，還有鞋子和眼鏡和義臂和假牙以及裝有致命毒藥的空鐵罐。所有這一切裝進猶太定時炸彈等待世界的末日。但是盡管我知道所有這一切知道世界的末日這塊石頭在我的桌面仍給我?guī)戆矊?。一塊真理之石這一點毋庸置疑，這智慧之石來自所有的智慧之石，這塊石頭來自一個破碎的墳?zāi)沟耆搅诉@所有的一切。它是一塊見證之石對于世界上所有發(fā)生過的一切以及世界上所有將發(fā)生的事物，一塊阿門和愛之石。阿門，阿門，或許這正合□所愿。--注：--1.阿門，就是真誠、確信的意思。2.“裝有致命毒藥的空鐵罐”，暗指納粹用毒氣殺害猶太人。3.“世界的末日”，按猶太教說法，一切罪孽、德行和信仰將在世界末日得到清算，這“炸彈”也要爆炸。--------------------------------------------------------------------------------炸彈的半徑……---------------------炸彈的半徑十二叀??而它的有效攻擊半徑七碼包括四死和十一傷。而在這些周圍，一個更大的圓周圈起痛苦和時間，被分成兩座醫(yī)院和一個墓場。但那個年輕女郎，埋葬在她出生的地方，離這里一百公里之外，把圓周稍微拉大一點兒，有個孤獨的男子哀悼她的死亡在一個地中海國家的諸省，在一個圓周里包含著整個世界。我也許忽略了孤兒的哭喊那聲音直達上帝的御座并一路傳開，然后拉大這個圓周直到?jīng)]有盡頭也沒有上帝。--注：--1.“半徑十二吋”的鍘跚鍇重磅鍘醢濉??2.“埋在她出生的地方”，即埋在醫(yī)院，或埋在她出生的城市。--------------------------------------------------------------------------------給他們標上記號-------------------------給他們標上記號。記住這些衣服是一個你熱愛的人穿過的，這樣在失去他的日子里你還能夠說：上一次見他是穿著這樣這樣的衣服，一件棕色外套，一頂白帽子。給他們標上記號。因為他們沒有面孔他們的靈魂被藏匿而他們的哭泣就像他們的歡笑和他們的沉默以及他們的呼喊上升到一個同樣的高度他們的體溫在98到104華氏度之間并且他們沒有生命會逸出這個窄窄的縫隙，他們沒有雕塑或肖像或紀念碑他們只有一些紙杯用于他們的慶典以及一些紙碟僅供一次性使用。給他們標上記號。因為這個世界到處都有人從他們的安睡中被撕扯出來但沒有一個人去修補這撕口，并且不像那些野生動物，他們活著各自呆在他孤單的隱蔽處而他們死了集中在沙場然后躺在醫(yī)院。但土地會全部吞下他們，包括優(yōu)點和缺點，就像可拉的部族，他們所有反對土地的叛亂只是張開嘴巴直到最后時刻稱頌和詛咒都是一個挽歌。標上，給他們標上記號。--注：--1.“給他們標上記號”，模仿猶太民族歌頌割禮的宗教贊美詩。這里用來紀念陣亡將士。英文版有譯作“努力記住一些細節(jié)”。2.“98到104華氏度”，實際上是說中東沙漠的酷熱。3.“僅供一次性使用”，模仿商品標簽。也有“炮灰”的寓意。4.“他孤單的隱蔽處”，指戰(zhàn)壕的單兵坑。5.“土地全部吞下……可拉的部族”，見《舊約·民數(shù)記·十六》，可拉率部族叛亂挑戰(zhàn)摩西的領(lǐng)袖地位并欲返回埃及，摩西奉神意命大地開口，可拉全族“活活的墜落陰間”……相當(dāng)慘烈，連摩西都質(zhì)問：“一人犯罪，你就要像全會眾發(fā)怒嗎？”6.“稱頌和詛咒”，指人暴死前可能會稱頌也可能會詛咒（上帝）。--------------------------------------------------------------------------------戰(zhàn)場上的雨---------------------雨點打在我戰(zhàn)友的臉龐：打在那些仍活著的臉龐，他們蒙著他們的頭在毯子底下，打在那些死者的臉龐，他們再也不會把臉蒙上。--------------------------------------------------------------------------------記一座德國的猶太墓園-----------------------在富饒?zhí)镆爸械囊粋€小山坡坐落著一個小小墓園，一個猶太人墓園在銹蝕的大門內(nèi)，被灌木掩蓋，被拋棄被遺忘。既沒有祈禱的話語也沒有哀悼的聲音會讓人聽見因為那些死者榮耀的不是“主”。只有我們孩子的聲音傳出來，搜尋著墳碑并歡呼著每當(dāng)他們找到一個──就像森林里的蘑菇，就像野草莓。這兒還有一個墳?zāi)梗∧莾旱拿质俏业哪赣H的母親的，還是一個來自上個世紀的名字。這兒又有一個名字，還有那兒！然后我過去撇開名字上的苔蘚──看吶！一只張開的手銘刻在墓碑，一個教士之墓，他的五指伸開在圣潔和萬福中一陣抽搐，這里還有一座墳?zāi)闺[藏于漿果樹叢我不得不把它們撇過一邊就像把一縷亂發(fā)輕輕拂開我美麗愛人的臉龐。--------------------------------------------------------------------------------我的愛國生活---------------------當(dāng)我年輕的時候整個國家也年輕。而我的父親是所有人的父親。當(dāng)我快樂的時候國家也同樣快樂，而當(dāng)我跳躍在她的身上她也跳躍在我的身上。春天里覆蓋她的青草也同樣讓我變得柔軟，而夏天干旱的土地傷害我就像我自己皸裂的腳掌。當(dāng)我第一次墜入愛河，人們宣告了她的獨立，而當(dāng)我的頭發(fā)飄拂在微風(fēng)里，她的旗幟也是如此。當(dāng)我搏殺在戰(zhàn)斗中，她奮戰(zhàn)，當(dāng)我起身她也同樣起身，而當(dāng)我倒下的時候她慢慢地倒在我的身旁。如今我開始漸漸遠離了這一切：就像有些東西要等膠水干透以后才能膠牢，我正在被拆開并卷入我自身。有一天我在警察樂隊看見一位單簧管演奏家他正在大衛(wèi)堡表演。他的頭發(fā)雪白而他的面容平靜：這副面容就像1946年，一個唯一的年份在諸多著名的和恐怖的年份之間那年沒有發(fā)生什么除了一個偉大的期望以及他的音樂還有我的愛人一個在耶路撒冷寧靜的家中安坐的女孩。此后我再沒見過他，但一個追求世界更美好的愿望決不會離開他的臉龐。--注：--1.“所有人的父親”，指上帝和猶太人的祖先，指以色列人當(dāng)時很齊心。2.“我漸漸遠離這一切”，指詩人退伍后從事詩歌，并一度旅居美國。另也指詩人對祖國獨立的單純想法，隨歷史的發(fā)展和戰(zhàn)爭威脅的殘酷，而有所改變。3.1946年，以色列建國前兩年，當(dāng)時二戰(zhàn)剛結(jié)束，英軍準備撤離，各地猶太人紛紛歸來，商討立國大計，人人有夢想，氣氛很好；但建國后的次日即爆發(fā)阿以戰(zhàn)爭，永無寧日。--------------------------------------------------------------------------------在Gat和Galon之間----------------------在Gat和Galon之間，一個炎熱而多風(fēng)沙的白日后的黃昏，一位年輕女郎走過那個我們曾經(jīng)匍匐過的戰(zhàn)場上的恐怖的土垛。在Gat和Galon之間，在夏季和秋季的豐收節(jié)之間，在收割完畢的田野里，麥桿和糠皮也都是哈利路亞上帝的禮物。喜悅不需要懂得語言，喜悅唱出她的嘴唇和她的身體，所有這七種美食：小麥，大麥，葡萄，無花果，石榴，油橄欖，蜜棗椰；所有這七種神賜的美食。她的夏褲短短她的大腿修長而她的臉龐看起來就像我們的心愿還有她的雙眸是我們的幸運的顏色。而彩霞就是她的戀愛剛剛開始時的顏色（她最近一次哭是什么時候啦？）而她腳下的道路走在過去和未來之間，在一個個美好的時代之間，在懷疑和確定之間，她搖擺著臀部和大腿，像是在舞蹈。（她下一次哭會是什么時候？）再會了那些懷疑再不會改變我們的生活，再會了那些語言再不會返回喉嚨，語言像一群候鳥不是歐洲的或非洲的而僅僅是這里的，伴隨著這位年輕女郎走在Gat和Galon之間，走在此時此地走在更多的場合。--注：--1.Gat和Galon，兩個地名，建有猶太移民點和集體農(nóng)莊。--------------------------------------------------------------------------------以色列地的猶太人------------------------------我們忘了我們來自何方。我們猶太的姓氏，從大流散把我們打發(fā)出去，又把我們帶回記憶，鮮花和果實，中世紀城市，金屬品，化成石頭的騎士，玫瑰，飄散了芬芳的香料，各種寶石，大量的紅染料，手工藝品遠遠地去到世界各地（那些手也一樣遠去了）。割禮對于我們也是如此，因為有示劍和雅各的兒子們的圣經(jīng)故事，所以我們繼續(xù)傷害我們所有的生命。我們在干些什么，返回這里忍受傷痛？我們滿腔的熱誠已被排干成沼澤，沙漠對我們敞開，但我們的孩子是美好的。即便是半途沉沒的漁船殘骸也會抵達海岸，即便是風(fēng)在吹。并非所有都是靠航行。我們在干些什么在這塊黑暗的土地忍受它黃色的光影刺破雙眼？（時不時地有人說起，尤其是四十到五十歲的人：“太陽要曬死我了。”）我們在干些什么，帶著這些被蒙蔽的靈魂，帶著這些姓氏帶著我們森林般的眼睛，帶著我們美好的孩子，帶著我們奔流的熱血？拋灑的熱血并不都會流向樹木的根但這是一種最接近的方式流向我們自己的根。--注：--1.“示劍和雅各的兒子們的圣經(jīng)故事”，示劍，古中東地名，亦是人名，是該城領(lǐng)主的公子的名字。雅各是猶太人祖先之一，他又名以色列?！杜f約·創(chuàng)世記·三十四》，雅各（在獲賜以色列之名后）家族遷居示劍城，并筑壇名為“上帝是以色列的上帝”（創(chuàng)三十三）。示劍（人名）系戀雅各的女兒底拿，與她行淫同居，后向雅各家求婚。雅各的兒子們十分惱怒，但哄騙對方只要全城男丁都受割禮便可答應(yīng)婚事。示劍接受了條件，全城男丁受了割禮。次日雅各的兩個兒子趁著示劍人正在疼痛的時候，把一切男丁都殺了，并擄掠那城。雅各（以色列）的名被玷污。后來（創(chuàng)四十九）這兩個兒子遭到雅各的臨終詛咒，分散不得團圓。又，《舊約·創(chuàng)世記·十二》，上帝命猶太人先祖亞伯蘭離開家鄉(xiāng)和族人，指示他移居至示劍地，“我必叫你成為大國，我必賜福給你”。亞伯蘭遂前往，并筑壇紀念，示劍因此是猶太人最早的定居點之一。后（《舊約·創(chuàng)世記·十七》）亞伯蘭更名亞伯拉罕，獲賜迦蘭全地，并與上帝立割禮之約。--------------------------------------------------------------------------------眾神來來往往，祈禱一如既往----------------------------------------------------1.在大街上，一個夏夜，我看見有個女人在寫字條紙張鋪在鎖住的門板上。她寫完了折好塞進門板跟圣卷盒中間然后就走了。我沒有看見她的臉或那個將讀到字條的人的臉，我也沒看見寫了什么字。一塊石頭棲息在我的桌面，上面刻著一個“阿門”。它是一塊墓碑的碎片，來自一個猶太公墓的殘余物一千年前就給毀掉了，就在我出生的那個城市。是一個“阿門”被深深刻進這塊石頭？一個奮力的最終的“阿門”已經(jīng)遠去并不再返回，而一個溫柔的悅耳的阿門就像是一個祈禱者。“阿門”和阿門，或許這也是□的旨意。墓碑破碎，話語流逝，話語被遺忘，那發(fā)音的嘴唇變作塵土，一種語言死了就像人一樣，而其他的語言得以復(fù)活，眾神在諸天調(diào)換，眾神來來往往。祈禱者一如既往。2.猶太神學(xué)，神-，特奧-。小時候我認識一個男孩他的名字叫特奧多，跟赫茨爾同名，但他媽媽叫他神。神在操場上?；丶伊松?。不要跟那些壞孩子在一起，神，神，希，約，學(xué)。我想要一個上帝他是看得見的而不僅是觀看，這樣我可以指導(dǎo)他并告訴他他沒有看見什么。而且我想要一個看得見并可以觀看的上帝。我想要看看他是怎樣蒙住他的眼睛，就像一個孩子扮作盲人玩耍。我想要一個上帝，就像一扇窗戶，如果我打開我可以看見天堂但又留在家里，我想要一個上帝就像一扇門可以在活頁上旋轉(zhuǎn)，進來出去，轉(zhuǎn)動在活頁上沒有開始也沒有終結(jié)。3.我要憑絕對的信念說祈禱者高于上帝。祈禱者創(chuàng)造了上帝。上帝創(chuàng)造了人，然后人創(chuàng)造了祈禱者這又創(chuàng)造了那個創(chuàng)造人的上帝。4.上帝是一架樓梯上升到一個不再存在，或根本就不存在的地方。這樓梯是我的信念，這樓梯是我的絕望。我們先祖雅各得知這個是在他的夢里。天使只在梯子的橫板上做做裝飾就像一棵杉樹裝飾著耶誕節(jié)，而升天頌歌是一首贊美詩獻給上帝的樓梯。5.當(dāng)上帝丟下這塊土地他也遺忘了律法書跟猶太人的約定，從那時起他們已經(jīng)尋找過他，在身后呼喚過他，“你忘掉東西了，你忘掉了！”用很大的聲音。每個人都以為這就是他們的祈禱，猶太人的祈禱。從那時起他們努力查找《圣經(jīng)》中的暗示在所有□出現(xiàn)過的地方，就像經(jīng)文中寫的，“當(dāng)趁耶和華可尋找的時候?qū)ふ摇?，相近的時候求告□。”但是□已經(jīng)遙遠。6.小鳥的爪子踩在海灘的沙地上，就像某個人的手跡做著筆錄記下這些事物，名稱，數(shù)目和地點。鳥類的爪跡印在夜晚的沙地里到白天仍保留得完整，但是我沒有看見那只留下足跡的小鳥。就像上帝所留。7.我們的父我們的王，作為父親應(yīng)該怎么作誰的孩子會是孤兒在他還活著的時候？作為父親能夠怎么作誰的孩子死去了而他還繼續(xù)做一個服喪的父親等待世界末日？哭泣的和不哭泣的，不記念的和不忘懷的。我們的父我們的王，作為王者能夠怎么作在這痛苦共和國？賜給他們面包和游樂場吧，像所有的王者那樣：回憶的面包和遺忘的游樂場。面包和渴望，渴望著上帝渴望著一個更美的世界。我的父我的王。8.猶太人閱讀上帝的律法書一年到頭，一章一星期，就像山魯佐德靠講故事救了她的命，而直到現(xiàn)在律法書的慶典又再舉行，他遺忘了我們就得重新開始。9.上帝就像一本旅游指南描述我們的生活并解釋給參觀者旅游者和上帝的孩子們：“這就是我們的生活方式。”--注：--1.圣卷盒，猶太人家掛在大門右邊的吉祥物，里面是寫有經(jīng)文的羊皮紙卷。2.“神-，特奧-”，希伯來語的“神”字根讀作“特奧(theo-)”。3.特奧多·赫茨爾，TheodorHerzl(1860-1904)，猶太復(fù)國運動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4.雅各夢見天梯，見《舊約·創(chuàng)世記·二十八·12》。5.“當(dāng)趁耶和華可尋找的時候?qū)ふ摇酰嘟臅r候求告□”，見《舊約·以賽亞書·五十五·6》。4.律法書，舊約的前五卷，相傳為摩西所作，又稱摩西五經(jīng)，記載有上帝與以色列民所立的盟約、法規(guī)等，是猶太教最最主要的經(jīng)文。5.山魯佐德，《天方夜譚》中給暴君每天講一個故事的王后。暗指上帝是“暴君”。6.本詩中對上帝臆想猜測的內(nèi)容都使用“他”，而不是特稱“□”。--------------------------------------------------------------------------------贖罪日-------------在Tashakh年的贖罪日我穿上黑色的節(jié)日禮服漫步來到耶路撒冷的古城區(qū)。我呆了很久在一家阿拉伯人的僻靜小店前面，離示劍門不遠，這家店子擺滿鈕扣和拉鏈還有各種顏色的線團，以及繩鈕和扣環(huán)。一片霞光五顏六色在眼前閃爍，就像一座敞開的圣幕。我對他說出了真心話即我的父親也有過像他這樣的一間店鋪賣針線和鈕扣，我用真心話跟他解釋關(guān)于這幾十年來的一切種種原因和種種事件，然后我來到了這里而我父親原來的店鋪給燒了他后來埋葬在這里。當(dāng)我說完話就到打烊的時間了。他也就拉下簾子鎖上了門。然后我往家里趕跟上所有的人一起去做祈禱。--注：--1.贖罪日，猶太歷七月初十，大致在公歷9月到10月之間，為圣安息日，是猶太教最重要的節(jié)日，一年中唯有這一天會眾必須禁食、停工，大祭司方可以進入圣所獻贖罪祭。事見《舊約·利未記·十六》。2.“Tashakh年”，指以色列獨立年，猶太歷5708年，大致是1947年至1948年之間，有時候也是泛指那幾年。詩中所指可能是以色列建國(1948年5月14日)前、阿以戰(zhàn)爭爆發(fā)前的1947年9月底的那個贖罪日。(?)3.“圣幕”，指古猶太人初到巴勒斯坦地區(qū)時的臨時禮拜堂，當(dāng)時上帝頻頻顯圣，故常有萬道霞光等等。此處可能暗指猶太人也是外來的。4.阿拉伯人的“祈禱”指每日的晚禱，非“贖罪日”的祈禱。詩人在這里似乎暗指阿拉伯人也有正當(dāng)?shù)淖诮袒顒?，而且也稱為“禱告”，對一個正統(tǒng)的猶太教徒來說，這種暗示是相當(dāng)大膽的。但詩人似乎也抱怨“我”的善意沒有得到恰當(dāng)?shù)幕匾簦抑荒茏约汉眯娜テ矶\了。--------------------------------------------------------------------------------我的母校-------------我路過一所學(xué)校小時候我曾在這里讀書說真心話：在這里我學(xué)會了好些東西但沒有學(xué)過其它，而終此一生我都是在徒勞地追求我沒有學(xué)過的東西。我現(xiàn)在被知識充滿，我知道了一切關(guān)于知識之樹的花朵，它葉片的形狀，它根系的作用，以及它的害蟲和寄生物。我成為一個善與惡方面的植物學(xué)專家，我仍在學(xué)習(xí)它，我還會繼續(xù)學(xué)習(xí)直到我死的那天。我站在教學(xué)樓的近處伸頭望。這一間教室我們曾坐在那里學(xué)習(xí)，教室的窗戶永遠敞開向著未來，但在我們單純的眼里看到了窗外還以為那只是風(fēng)景。校園很狹窄，鋪著大塊的石頭。我想起我們兩個孩子的小小騷亂在那個搖搖晃晃的樓梯旁，這個騷亂正開始了最初的偉大的愛。如今它比我們活得長久，就像在博物館里就像耶路撒冷的一切事物。--注：--1.“小小騷亂”，可能指詩人年少時適逢二戰(zhàn)爆發(fā)的愛國激情。--------------------------------------------------------------------------------在我們?nèi)〉谜x的地方-----------------------------在我們?nèi)〉谜x的地方鮮花將不再開放即便是春天。在我們?nèi)〉谜x的地方堅硬并被踏平像一個場院。但種種懷疑和愛戀挖掘這塊土地像一只鼴鼠，一把犁鏵，然后有一聲細語傳出那片廢墟曾蓋有屋子的地方。--------------------------------------------------------------------------------EinYahav----------------------一次夜晚驅(qū)車在Arava沙漠駛向EinYahav，一次驅(qū)車在雨中。對，在雨中。在那里我遇上了種植椰棗樹的人民，在那里我看到了紅柳樹和風(fēng)險樹狀圖，在那里我看到了希望的蒺藜如同鐵絲網(wǎng)的蒺藜。然后我對自己說：這是正確的，希望正需要做得像鐵絲網(wǎng)的蒺藜一般隔開絕望，希望必須成為一個地雷區(qū)。--注：--1.EinYahav，地名，靠近約旦，那里建有猶太移民點和集體農(nóng)莊。2.Arava，地名，中東荒漠，也是旅游地，以色列人建有高速公路。3.“風(fēng)險樹狀圖”，一種用于可行性分析、決策分析、經(jīng)濟管理的圖表模式。4.“希望的蒺藜”，一種植物名，同時也是說“希望”很棘手。詩歌的后半部又反其意而用。--------------------------------------------------------------------------------YadMordechai----------------------YadMordechai。那些人降落到這里仍舊望出窗外像一群病孩他們不得允許到外邊玩耍。而在那山坡上，戰(zhàn)役重又展開為的是爭奪旅行者和游客。薄鐵皮的士兵們起來又倒下又再起來。一塊鐵皮死一塊鐵皮活那聲音都是──鐵皮。而死者的復(fù)活，就是鐵皮咣啷咣啷響。而我對我自己說：每個人都背負著各自的哀傷就像一個降落傘。慢慢地下降又慢慢地盤旋直到他接觸到硬地。--注：--1.YadMordechai，地名，位于加沙地帶邊沿，建有猶太移民點和集體農(nóng)莊，主要為波蘭來的移民，有波蘭猶太人紀念館、紀念碑等，是旅游景點。這里曾是阿以戰(zhàn)爭的戰(zhàn)場，1948年村民和民兵在此堅守五個晝夜，擊敗優(yōu)勢的埃及軍，在以色列被傳為佳話，稱為“鐵(皮)人”(?)。--------------------------------------------------------------------------------給戰(zhàn)爭死難者的七個哀歌（選）------------------------------------難道這一切就是悲痛？我不知道。我站在墓地穿著一件偽裝衣打扮得像個活人：褐色短褲和一件陽光般的明黃色襯衫。公墓很便宜；他們沒有要價太高。就是廢紙簍都太小，裝不下那些鮮花的包裝紙。公墓是一種有教養(yǎng)有紀律的東西。“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用法語刻在一塊小瓷牌上。我不知道是誰說他永遠不會忘記：他更像是一個匿名吊唁者而不是那個死者。難道這一切就是悲痛？我想是的。“愿汝等盡得慰藉回故土修筑樂園”。但是你怎能長久地堅持在故土修筑而不落后于那場可怕的三人競賽較力在慰藉和修筑和死亡之間？是的，這一切就是悲痛。但是還留下一點點愛一直燃燒就像一只小燈泡在嬰兒熟睡的房里給他帶來一點點安全感和寧靜的愛盡管他并不知道這光意味著什么或者它是從哪里來的。--注：--1.“廢紙簍太小”，指吊唁的人送來的鮮花很多。這種“具體化”的寫法很新奇,但也太過分了點。2.本詩第三節(jié)，似乎是說恢復(fù)故土與接近上帝有矛盾，仍是在永生與死亡之間。--------------------------------------------------------------------------------野性的和平------------------看不到一次?；鸬暮推缴踔量床坏綈豪歉嵫虻膱鼍?，但確實就像在心里當(dāng)興奮期結(jié)束然后你才能夠去談?wù)撃菑娏业钠＞?。我知道我知道怎樣去獵殺，這讓我成熟。而我的兒子正耍弄著玩具槍他知道怎樣睜開和閉上眼睛以及叫“媽媽”。所謂和平并沒有巨大的響聲去把刀劍打成犁鏵，沒有辭令，沒有砰砰響的大塊橡皮圖章：由它去吧輕輕的，漂浮著，像慵懶的白泡沫。一次短短的休息為了那些傷口──誰在說療救？（而孤兒們的號哭被傳遞給一代人再到下一代，就像參加一場接力賽：手棒從不會跌落。）讓它來吧像野花一樣，突然開遍，因為原野必須要有它：野性的和平。--------------------------------------------------------------------------------我研究過愛情--------------------我研究過愛情在我的童年在我童年的猶太會堂在婦女區(qū)在婦女們的幫助下在一座隔離營后面那里關(guān)押了我的母親跟其他的婦女和姑娘。但隔離營關(guān)押了她們也關(guān)押了我各在另外一邊。她們可以自由活動在她們的愛情里而我卻被關(guān)押在我的愛情和我的渴望里，跟所有男人和男孩一起。我真想跑過那邊去真想知道她們的秘密并對她們說，“蒙□賜福把我塑造一切盡如□的旨意。”而隔離營一道鏤花的幕墻潔白而柔滑像夏天的衣裙，那幕墻在風(fēng)中搖曳掛滿了它的小鈴鐺它的長線圈，嚕嚕嚕響的長線圈，露露，嚕嚕嚕低唱的愛情關(guān)押在屋里。女人的臉龐就像月亮的臉龐躲在云里或像滿月，在幕墻打開的時候：一種迷人的宇宙的秩序。在夜里我們都說祝福外面高高的月亮，而我心里想的是女人。--注：--1.“幕墻”一段實際上是以幼稚的幻想來反諷猶太集中營里的電網(wǎng)。--------------------------------------------------------------------------------旅程-----------比阿利克，橄欖樹林中的障礙賽騎手，沒有寫過一首詩獻給以色列，但他親吻這塊土地并驅(qū)走蒼蠅和蚊蟲用他寫作的手，他拭凈一個座位騰出他詩意盎然的頭腦然后在熱風(fēng)中覆上他的前額一塊來自流散同胞的手帕。--注：--1.比阿利克，HayyimNachmanBialik(1873-1934)，俄籍猶太詩人，是現(xiàn)代希伯來/意第緒文學(xué)的先驅(qū)者之一，晚年移居耶路撒冷。2.“寫作的手”，此處暗用了一個典故：《舊約·詩篇·一三七》，被擄到巴比倫的以色列人唱道：“我們怎能在外邦唱耶和華的歌呢？耶路撒冷啊，我若忘記你，情愿我的右手忘記技巧。”--------------------------------------------------------------------------------當(dāng)我歸來---------------當(dāng)我歸來我不會得到問候不管是孩子們的聲音，或是吠叫的一條忠實的狗，藍煙也不會升起不像傳說中的描述。對于我不會發(fā)生什么“當(dāng)他舉目望去”──如《圣經(jīng)》所言──“他目睹了。”我已經(jīng)跨越了作為一個孤兒的邊界。很長一段時期來人們稱我為一個退役軍人。我再也不需要保護了。但是我已經(jīng)創(chuàng)造了一種干哭而且創(chuàng)造這東西的人也創(chuàng)造了世界的結(jié)束的開始，那是爆裂聲然后滾滾崩塌然后結(jié)束。--注：--1.“當(dāng)他舉目望去……”，《舊約》里面有很多這樣的句子，如：（創(chuàng)·十三·10）“羅得舉目看見約但河的全平原”；（創(chuàng)·十八·2）亞伯拉罕“舉目觀看，見有三個人在對面站著”。這種句式一般都跟預(yù)言、異象、神跡有關(guān)。--------------------------------------------------------------------------------真英雄-------------真英雄在以撒的故事里就是那只公羊，他從不了解他人之間的陰謀，仿佛他就是一個志愿者要替以撒而死。我要唱一只歌為他緬懷──歌唱他卷曲的皮毛和他通人性的眼睛，歌唱他的犄角如此靜默地長在他活生生的頭上，但是他們又是怎樣地將他宰殺把雙角做成角號去奏響他們戰(zhàn)爭的吶喊或者吹出他們淫蕩的歡樂。我要緬懷那具最后的骨骸就像《時尚》雜志上的一幅照片：一個年輕小伙子曬得黝黑穿著花哨的衣服在修指甲而在他身邊一個天使穿上長絲袍打扮好了去參加舞會，他們兩個空洞洞的眼睛，望著兩個空洞洞的地方，但在他們身后，像一個彩色背景布，那只公羊，被困死在灌木叢里等人宰殺。那個灌木叢是他最后一個朋友。天使歸去了。以撒歸去了。亞伯拉罕和上帝更是早就歸去了。但是真英雄在以撒的故事里是那只公羊。--注：--1.“以撒的故事……公羊”，見《舊約·創(chuàng)世記·二十二》，以撒是亞伯拉罕的獨生子，上帝為試探亞伯拉罕的信仰，命他以獨子做燔祭，亞伯拉罕欲殺子時，被天使制止。亞伯拉罕發(fā)現(xiàn)不遠處有一只公羊，犄角卡在灌木叢的樹枝里出不來，因取羊做祭品，并接受了上帝的祝福。原故事的寓意是“耶和華必有預(yù)備”。詩中諷刺失德的人對不起先人，對不起上帝的預(yù)備以及萬物的奉獻。另，公山羊在《舊約》記載中經(jīng)常作為“替罪羊”出現(xiàn)，以祭牲之死止息神的忿怒，并將人所認的罪，歸到祭牲身上，如《舊約·利未記·十六·22》，“這羊要擔(dān)當(dāng)他們一切的罪孽，帶到無人之地”。2.“天使”，前一個天使可能指撒旦，撒旦原也是天使；后一個天使是泛指。--------------------------------------------------------------------------------一個阿拉伯牧羊人在錫安山上尋找他的山羊--------------------------------------------------一個阿拉伯牧羊人在錫安山上尋找他的山羊在對面的山上我尋找我的小兒子。一個阿拉伯牧羊人和一個猶太父親都遭到了他們暫時的失敗。我們的喊聲相遇在蘇丹池上一道山谷把我們隔開。我們誰也不想讓孩子或者山羊被捉進那個可怕的逾越節(jié)機器的車輪。后來我們在灌木叢里找到他們我們的喊聲回蕩到我們體內(nèi)，歡笑和痛哭。尋找一只山羊或一個孩子在這群山中一直都被看作是開啟一種新的信仰。--注：--1.錫安山，耶路撒冷地名，圣殿的所在地。山羊，參見《真英雄》注解。2.逾越節(jié)，猶太人傳統(tǒng)節(jié)日，在猶太歷一月十四日，約為公歷三月末，要殺一只山羊羔作紀念。見《舊約·出埃及記·十二》。詩中可能是指無辜者在宗教沖突中受害。3.蘇丹池，耶路撒冷地名，在舊城城墻下。現(xiàn)建有一個大型音樂廳，經(jīng)常舉辦演唱會、音樂會。--------------------------------------------------------------------------------很遺憾。我們就是這種高級造物---------------------------------------------他們截斷了你的大腿從我的臀部。我只在乎他們是不是大夫。他們?nèi)w。他們拆卸了我們彼此分離。我只在乎他們是不是機械師。很遺憾。我們就是這種高級造物并且熱愛：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制造的那架飛機，機翼及一切：我們升空離開了地面一會兒，我們甚至還飛了一會兒。--注：--1.“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暗指亞當(dāng)、夏娃。人單靠自己的智慧不能完全脫離塵世的羈絆（飛機飛不遠），但是人卻熱愛這個東西。--------------------------------------------------------------------------------上帝憐愛幼兒園的孩子-----------------------------上帝憐愛幼兒園的孩子?！醪惶珣z愛上學(xué)了的孩子而對大人□根本都不憐愛，□讓他們獨自生活，而且有時候他們必須得用四肢爬行在滾燙的沙漠里爬到急救中心披著滿身血跡。但或許□會在上空觀望忠貞的情侶施恩給他們并庇護他們就像一棵大樹給一個老人遮蔭讓他在廣場的長椅上安睡?；蛟S我們也同樣會掏給他們最后幾枚仁慈的硬幣那是圣母給我們傳下的，為此他們的幸福也將會護佑我們在今日以及在今后的日子。--注：--1.“幼兒園的孩子”，尤指戰(zhàn)爭孤兒。另，以色列前總理拉賓在1994年諾貝爾和平獎頒獎典禮上朗誦了這首詩。2.“圣母”，也可能只是“母親”。--------------------------------------------------------------------------------此刻她下降……----------------------此刻她下降進入泥土，此刻她跟電話線，電纜，凈水管和生水管同一水平面，此刻她下降到更深的地方，比深更深，那里安放著所有這些流體的前提，此刻她處在巖石和地下水的層面，那里安放著戰(zhàn)爭的動機和歷史的推動力民族和人民的宿命以及尚未誕生的：我的母親，救贖之星，改造泥土成為真實的天堂。--注：--1.詩中描述的是母親的葬禮。--------------------------------------------------------------------------------大安寧：問題與答案--------------------------人們在大廳里曬著太陽談?wù)撔叛鲈诂F(xiàn)代人生活中的位置談?wù)撋系鄣乃凇Ｈ藗冋務(wù)撝曇粼絹碓脚d奮像是在飛機場一樣。我離開他們：我打開一扇鐵門上面寫著“緊急出口”然后進入一個大安寧：問題與答案。--------------------------------------------------------------------------------我的父親------------我父親的記憶被包裹在白紙里面，就像三明治為一天的工作備好。就像一個魔術(shù)師從他的帽子里變出寶塔和兔子，他把他的愛掏出他矮小的身體，而他雙手的河流洋溢著美好的德行。--------------------------------------------------------------------------------我認識一個男人---------------------------我認識一個男人他拍攝了如下場面：他一邊望出那間屋子的窗口一邊在那里做愛但沒看到他正在那里愛著的那個女人的臉。--------------------------------------------------------------------------------一個嚴謹?shù)呐?--------------------------一個嚴謹?shù)呐耸嶂活^短發(fā)把秩序帶進我的思想以及我的櫥柜抽屜，四處移動著情感就像是家具換成新的布置。一個女人她的身子緊束著腰圍并結(jié)實地分成上半身和下半身，有一雙能預(yù)報天氣的慧眼戴著防碎鏡片。甚至她激情的叫喊也遵循一個確定的秩序，一聲接著另一聲：乖乖鴿子，然后到調(diào)皮鴿子，然后到孔雀，可憐的孔雀，孔雀，孔雀，啊調(diào)皮鴿子，乖乖鴿子，鴿子鴿子畫眉鳥，畫眉鳥，畫眉鳥。一個嚴謹?shù)呐耍涸谂P室地毯上她的鞋尖總是指向床鋪對面。（本人的鞋正正指著床。）--------------------------------------------------------------------------------理想女人---------------------------我認識一個男人他組裝了一個理想的女人取材于他的全部渴望：那頭發(fā)他取自一個在巴士車窗里閃過的女人前額取自一個表妹她死得很早，那雙手取自他小時候的一個教師，兩頰取自一個小女孩，他童年的所愛，嘴巴取自一個女人他還記得是貼在電話亭里，那雙大腿取自一個躺在沙灘上的妙齡女郎，那誘人的凝視取自這一個，眼睛取自另一個，腰身則取自一個報紙廣告。取材于所有這些他組裝成一個他確實熱愛的女人。后來他死了，她們就來了，所有這些女人──腳剁下，眼挖出來，臉劈成兩半，切斷手，頭發(fā)扯掉，一個創(chuàng)洞取代嘴巴原來的位置，并爭搶著哪些是她們的，是她們的，是她們的，瓜分了他的尸體，撕毀他的肉身，然后留給他的只有他早已丟失的靈魂。--------------------------------------------------------------------------------愛情忠告-----------------給美好愛情的忠告：不要去愛那些遙遠的東西。給你自己找一個臨近的。要建一座明智的屋子還得去找本地的石頭來把它修筑，這些石頭曾遭受過同樣的嚴寒而且被烘干在同樣的烈日下。找出一位來，她有金色的花環(huán)圍繞她黑眼珠的瞳孔，她應(yīng)具備足夠的知識了解你的死亡。愛情同樣存在于毀滅之中，如同把蜂蜜提煉出力士參孫宰殺的獅子鮮肉。另外給劣質(zhì)愛情的忠告：利用剩余下來的愛情把先前那一個忘掉造一個新女人給你自己吧，然后用這個女人剩余的再造一個新愛，并如此繼續(xù)下去直到什么也不剩下。--------------------------------------------------------------------------------純愛的６０千克--------------------------純愛的60千克。美妙的構(gòu)造構(gòu)造了她自身。沒有藍圖，沒有開始，沒有原因。一個風(fēng)雨激情的純女人來自純自身的遺傳學(xué)。愛的細胞誕生出愛的細胞。是什么作用造成了你周圍的環(huán)境，是什么作用造成了你的變化？它們美化你是在外表，就像晚霞然后又胳肢你在內(nèi)心。你笑了。我愛你。--------------------------------------------------------------------------------在海邊-------------------我望著樹木和那些動物，它們真的成年了。但人永遠不會成年。因為大多數(shù)人只能嚴肅那么一小會兒，就像一個孩子坐在理發(fā)椅子上對著鏡子。不久他又會出去到外邊玩兒他的游戲。--------------------------------------------------------------------------------我的生日-------------共三十二次我離開自己進入我的生命，每一次都為了給我母親減少痛苦，為其他的人減少，為我自己增加。共三十二次我穿上這個世界但它仍舊不合適我。它把我壓垮，并且不像外套會慢慢適合我的身型令人舒適然后漸漸穿破。共三十二次我查對這本賬目沒找到一個錯誤，開始了故事但不允許收尾。共三十二年我隨身攜帶我父親的特征大多數(shù)已被我沿路丟棄，因此我可以減輕負擔(dān)。雜草在我口中生長。我很奇怪，桁梁扎在我眼里，我不能夠移開，任它在春季生根開花。而我的好德行越長越小越小。但是種種闡釋圍繞著它們長得巨大，如同《法典》中一個幽暗的通道正文占有越來越少的頁面而拉什和其他經(jīng)師從各個方向朝它合圍。而現(xiàn)在，三十二次之后，我仍是一個寓言并且我全無偽裝站在敵人眼前，把過時的地圖拿在手里，這次抵抗就是在敵堡叢中聚集力量然后，沒有忠告，孤獨地進入無邊的沙漠。--注：--1.《法典》，是猶太教僅次于《圣經(jīng)》的重要典籍，分條文和注釋兩部分。法典的注疏訓(xùn)詁小學(xué)在希伯來經(jīng)典研究中占有較高地位。詩中可能有諷刺意味。2.“拉什”，Shlomo Yitzhaki(1040-1105)，法籍猶太神學(xué)家，經(jīng)學(xué)家，希伯來經(jīng)典學(xué)術(shù)權(quán)威。--------------------------------------------------------------------------------旅游者------------有一次我坐在大衛(wèi)塔門前的臺階上兩只沉沉的籃子擱在我身旁。有一群旅游者正簇擁著他們的導(dǎo)游而我則成了他們的目標參照物。“你們看見那個帶籃子的人沒有？就在他頭頂?shù)挠疫吥鞘且粋€羅馬時代建造的拱門。就在他頭頂?shù)挠疫叀?#8221;“但是他在動，他在動??！”我對自己說：會得到償還的只要他們的導(dǎo)游告訴他們，“你們看見那個羅馬時代建造的拱門沒有？這不重要：但在它旁邊，左邊再往下一點，那里坐著一個人他已經(jīng)買好水果和蔬菜要帶給他的家人”。--------------------------------------------------------------------------------語言學(xué)校----------------------我路過一幢宏偉的建筑上面有一塊匾寫道：“語言學(xué)校”，我不禁大聲呼喚：我的上帝，打心眼兒里我呼喚我的上帝。因為人們都會呼喚他們的上帝，而他們的上帝也呼喚其他的上帝們。一只鳥兒呼喚另一只鳥兒，甚至水流有時也會用人的嗓音說話在夏日的游泳池里。語言學(xué)校。在這里語言學(xué)會怎樣獲得使用在外邦的唇齒，在黑色的上腭，在一張歡笑的嘴巴和一張哭泣的嘴巴。各種語言在學(xué)習(xí)并永不會結(jié)束，就像渴望。生活變得越來越艱辛，而對它的反應(yīng)卻越來越軟弱，就像一只皮球從墻上彈回如果遇到猛力的投擲那么它的反彈就平緩而柔和直到它停止然后無聲地癟掉。當(dāng)一個女人對一個哭泣的孩子說，“別哭，好孩子都不哭。”我正好在一旁聽見，當(dāng)我走過“語言學(xué)校”，我不禁大聲呼喚：我的上帝，打心眼兒里。--注：--1.本詩第三節(jié)，比喻詩人/詩歌與人生經(jīng)驗之間的微妙關(guān)系。--------------------------------------------------------------------------------這兒--------這兒，在孩子們正放飛的那只風(fēng)箏下面在去年被電話線奪去的那只風(fēng)箏下面，我站立著那些粗壯的枝干是我暗自的決心它們已經(jīng)在我體內(nèi)生長多年但那些小猶豫的鳥群在我的心臟筑巢而那些大猶豫的巨石壓住我的雙腳至于我那兩只孿生的眼睛，其中一只總是在忙碌而另外一只總是在戀愛。還有我灰顏色的短褲和我綠顏色的汗衫，以及我的臉上吸收的顏色和反射的顏色；我不再知道別的什么我回覆又接收我提議又駁回哦我真像是一個雜雜碎碎的交易市場。進口-出口。邊防檢查站。十字路口。分水嶺，河水的，死亡的。聚會場所。別離場所。當(dāng)風(fēng)吹過樹梢并穿行在每一片樹葉間；但盡管如此，在我們來去匆匆停留片刻然后又飄落的時候風(fēng)穿行著從不停頓。如同一對姐妹，在我們和世界之間有很多相似之處：大腿和山坡。一個遙遠的思想就好像一種行為形成于這兒的肌體也是在那邊的山上就好像松柏浮現(xiàn)，在黑暗中，在那座山脈。一個大圓環(huán)閉合了。我就是它的鎖扣。當(dāng)我還沒來得及發(fā)現(xiàn)我嚴厲的父輩們在內(nèi)心里是溫柔的，他們就去世了。在我之前的所有世代都是一大幫雜技演員在馬戲團里一個往另一個身上爬，通常我就是最墊底的那一個他們所有人，沉重的負載，全靠我的肩膀支撐，但有時候我站在最上邊：一只手托起屋頂；而下邊看臺的喝彩就是我的食肉和我的獎賞。--------------------------------------------------------------------------------疼痛的精確性與歡樂的模糊性-------------------------------疼痛的精確性與歡樂的模糊性。我在想人們是怎樣精確地在醫(yī)院里向大夫描述他們的疼痛。即便那些還沒有學(xué)會讀寫的人也懂得精確：這種是一跳一跳的痛，這種是扭傷的痛，這種是咬痛，這種是灼痛還有這種是刀割的痛而這個是一種隱痛。在這兒。精確地說就在這兒，對，對。歡樂卻把一切弄得模糊。我曾聽人說過在愛情和狂歡的夜晚之后：真是太棒了，我都飛上七重云霄了。但即便是太空人漂浮在外層空間，拴在飛船上，他卻只能說，真棒，真奇妙，我無法形容。歡樂的模糊性與疼痛的精確性──我要用那種劇痛的精確性來描述幸福以及模糊的歡樂。我學(xué)會在各種疼痛中說話。--注：--1.“七重云霄”，天堂，或極樂世界的另一種說法。--------------------------------------------------------------------------------青年大衛(wèi)--------------第一輪酒敬完之后大衛(wèi)回到年輕人中間這群全身披掛的酒鬼已經(jīng)長得那么大了?；ハ嗯闹绨颍l(fā)出沙啞的笑聲，某某罵娘了而其他人啐了一口。但是大衛(wèi)很孤獨并第一次感到這里不屬于他大衛(wèi)。突然他不知道該在哪里擱下歌利亞的頭顱不知怎么搞的他還拎著它的一縷頭發(fā)?，F(xiàn)在它顯得沉重而且多余空中的飛鳥在遠處徘徊跟他一樣聽不見人們的叫喊。--注：--1.大衛(wèi)，古以色列王，于公元前十世紀建立統(tǒng)一的以色列王國，定都耶路撒冷。本詩所說的是名不見經(jīng)傳的青年大衛(wèi)第一次戰(zhàn)勝歸來時的情景。隨后他就被當(dāng)時的以色列王掃羅追殺，逃離以色列。2.歌利亞，非利士人的將領(lǐng)，是個巨人，身高三米，全身披銅甲，持厲害兵刃，在以色列軍前罵陣，無人敢應(yīng)。后為以色列牧羊少年大衛(wèi)以暗器所殺，并斬首。大衛(wèi)因此聲名大震，還帶著歌利亞的頭去見了掃羅王。見《舊約·撒母耳記上·十七》。3.“空中的飛鳥”，即吃尸體的禿鷲之類。大衛(wèi)殺歌利亞前說：“我必殺你，斬你的頭；又將非利士軍兵的尸首，給空中的飛鳥地上的野獸吃”。見《舊約·撒母耳記上·十七·46》。4.這首詩是亞米該較早期的作品（50年代），反映出他對戰(zhàn)爭本質(zhì)的認識，實際上也是他對阿以戰(zhàn)爭的一些思考。如參閱《舊約》原文，更可感覺其中的“反叛”性。--------------------------------------------------------------------------------我作了一夢-----------------我作了一夢：在我的夢里，有七個女孩肥胖而姣好肉嘟嘟地來到牧場我愛著她們在草地上，但跟著她們是七個皮包骨的女孩被東風(fēng)刮得憔悴她們吞吃了胖女孩誘人的腰臀，盡管如此她們的肚子還是那么干癟。我同樣愛著她們而她們也吞吃我。但是她給我解釋了這個夢，她是我的愛，真正的愛，她又肥胖又皮包骨，而且她既吞吃又被吞吃。在她之后的那一天我知道我再也不能夠回到這個地方。在她之后的那個春天，原野里的鮮花已經(jīng)改變?nèi)缓箅娫挷纠锏男彰彩侨绱?。在她之后的那些年，?zhàn)爭爆發(fā)了然后我知道我再也不會作夢了。--注：--1.“我作了一夢”，引自《舊約·創(chuàng)世記·四十一·15》，法老請約瑟解夢時所說的第一句話。2.“七個女孩”，典出《舊約·創(chuàng)世記·四十一》，法老的夢。埃及法老做了兩個夢，第一次夢見七只肥牛和七只瘦牛，瘦牛后來把肥牛吃掉了。第二次夢見七支飽滿的麥穗和七支枯萎的麥穗，枯萎的麥穗后來把飽滿的麥穗吞掉了。約瑟（猶太人的祖先之一）解夢說：埃及必先有七個豐年，跟著是七個荒年，災(zāi)情極其嚴重，讓人都記不起先前曾有過豐收。另，“七”也是猶太人常用的吉利數(shù)字，如作為祭品的（公）羊羔一般都是七只。原詩也很晦澀，具體象征不詳。大致是說阿以戰(zhàn)爭(1948)前后的對比和思想變化。3.“東風(fēng)”，中東和巴勒斯坦地區(qū)的干冷冬季風(fēng)。4.詩中后半部分出現(xiàn)的“她”，夢中的解夢者，是第十五個女孩。她的解釋是，世間一切都是善惡美丑混合交替的。隨后，“她”由一個“人”的概念迅速切換為一個“時間”的概念，這種寫法很少見。5.結(jié)句“再也不會作夢”有兩種意思：我不再抱幻想，或我不敢想象那種噩夢。--------------------------------------------------------------------------------我的頭，我的頭-------------------有一次我把自己的頭撞到了門上，我大叫起來，“我的頭，我的頭”。接著我又大叫，“門，門”。然后我不大叫了，“媽”，但不是，“上帝”。我這里所說的不是世界末日的景象那個時候世界上就不再有什么頭和門了。當(dāng)你撫摸我的頭我會低聲說，“我的頭，我的頭”，接著我又低聲說，“你的手，你的手”。然后我不低聲了，“媽”，但不是，“上帝”。我從沒見過什么奇異的景象沒見過敞開的天堂里伸出巨手撫摸人的頭頂。不管怎樣我會大叫會低聲也會說話只要我自己覺得舒服：我的頭，我的頭。門，門。你的手，你的手。--注：--1.“會說話”，即理智地發(fā)言，而不是大叫或低語，詩中的例子是，叫“媽”的時候是在“說話”，但這種時候“我”不是呼喚上帝，而是呼喚“媽”。--------------------------------------------------------------------------------在一座屋子的墻上--------------------------------在一座屋子的墻上油漆得就像塊石頭的樣子，我看到了上帝的影像。一個無眠的夜晚會給別人帶來頭痛卻給我?guī)眭r花美麗地綻放在我的腦顱。而他像條狗一樣迷失但會像個人一樣被找到然后又帶回家里。愛情不是最后一個房間：還有更多在它的后面，這走廊的整個長度是沒有盡頭的。--注：--1.這是一首有點夢幻，但相當(dāng)平靜和干凈的詩。一個無眠的夜晚我似乎看到了“上帝”，但這似乎又與這首詩無關(guān)。關(guān)鍵是我很平靜，猶如鮮花在腦海里綻放，美，靜靜感受。有一個人（一個可能頭痛的漫無目的的夜游者，上帝？）在外面浪蕩，但因為他迷失沒有目的，不平靜，因此他幾乎不算是個人。直到他被另外的人找到，他才像個人樣，被帶回家──這說的是愛情？八成。說到愛情，它不是人最后的慰藉，反而是一條長長走廊的開端，愛情開啟人的家門，它的力量，至少在我今夜的感受中，比上帝還大。--------------------------------------------------------------------------------和平箴言-------------不要停止！把刀劍錘打成犁鏵之后，不要停止！繼續(xù)錘打一直將它們制成樂器。不管是誰還想發(fā)動戰(zhàn)爭首先得把他們錘成犁鏵。--------------------------------------------------------------------------------為什么是耶路撒冷？──猶大·亞米該談話錄-----------------------------------------------------------（原載《耶路撒冷城市規(guī)劃》，Vol26，2/1997，記者：瑪魯·哈拉沙）I.一個大問題-------------------為什么是耶路撒冷？這確實是個大問題。如果你從社會學(xué)的層面來考慮這個問題，你可以找出一些理由。如果你信上帝的話，你也可以找出一些理由。但另一方面，卻有很多的山地城市比耶路撒冷還高得多。為什么不是舊金山？為什么不是倫敦？還有很多地方要漂亮得多。問題就在于，為什么是耶路撒冷？我能不能用一個很令人不快的比喻？設(shè)想有一個公園和很多美麗的樹木，但所有的狗都只到一棵樹那里去干它們“那事兒”。有些東西是我不能解釋的。對基督徒來說，他們的圣地是伯利恒。對穆斯林來說，耶路撒冷是第二檔的重要城市，因為他們的圣地是麥加和麥地那。我就是因此要繼續(xù)喋喋不休地問這個。大概我該去問一個朋友，他是個地理學(xué)家，因為我相信這里面肯定會有一些地理學(xué)上的原因──比如有磁石埋在地下──它可以讓某個地方成為世界的中心。這仍是一個奧秘。我希望我們能夠解開這個奧秘，但我還是會繼續(xù)問：為什么是耶路撒冷？II.慶祝耶路撒冷的多樣性---------------------------------如果聯(lián)合國的那個分界方案1947年能得到采納，耶路撒冷將成為一個多種信仰的國際城市。這也許是一個最好的解決方案，但現(xiàn)在我們知道了所有的阿拉伯國家都想用武力來推翻這個。因此我們不得不尋找另外的途徑去實現(xiàn)它。但我還不知道這是否值得慶祝。有時候，我哀悼這個城市的多樣性，因為其中包含著炸彈。多樣性是非常美好非常有趣味的，但這種解決方案現(xiàn)在也許只有英國能碰巧做得到，在威爾士和蘇格蘭。也許我們要有很多個小議會、小旗幟，以及像瑞士那樣的很多個州，各地的士兵站成一圈邊搖擺邊歌唱。也許這是唯一的辦法了。III.圣地------------------在耶路撒冷被約旦人和巴勒斯坦人部分占領(lǐng)的時期，從1948下半年起有19年吧，猶太人不能進入他們唯一的那個圣地。我并不在乎這個，但很多人要在乎。對于那些信奉圣地的人是沒有道理可講的。對那些講道理的人來說，圣地只是意味著人的生命的神圣和人的尊嚴。因此兩方面的人就互相對抗了，猶太人和巴勒斯坦人，如果兩邊都是講道理的人──這樣問題就非常簡單了──否則這種對抗就是發(fā)生在不講道理的人之間。你不能簡單地說，“好吧，我們就選擇作講道理的人”，或者“好吧，穆斯林就是屬于不講道理的一類”。所以我說：要么是道理對道理，否則就是神圣對神圣。IV.未來：一個巨大的沙漠----------------------------再過那么一百年，如果這個世界還繼續(xù)存在的話，我但愿，人們可以說，真是難以想象有過戰(zhàn)爭發(fā)生在阿拉伯人和猶太人之間，就像法國人和德國人。也就是說，我們還有一百年的時間要跨越，這是一個巨大的沙漠。因此實際上有兩種真理我們必須要去面對：和平以及，就像今天所作的，通往和平之路。耶路撒冷實際上是一塊基石，而且它已經(jīng)被制成一塊基石。這是主要的問題。對于發(fā)生在這個世界的一切事情，它是一張石蕊試紙。V.樸素樂觀主義---------------------我已經(jīng)七十三了，所以我的樂觀主義就是指望孫輩們不再有什么戰(zhàn)爭。我是以一種非常樸素的方式來樂觀的，因為我成長在這個有英國托管著的國家，經(jīng)過很多戰(zhàn)爭，但我還活著。這是一種非常樸素的樂觀主義：因為我想這個世界不能變得太糟了，這是一種極端自私和自戀的東西。VI.城市的兩邊--------------------我真的不敢說我到底有沒有想過要站到城市的那一邊去。也許因為我有孩子在軍隊里，而且還有兩個準備進軍隊。如果能幫他們避免下一次戰(zhàn)爭，也許我會這么做的。但這就像是要求一個人去改變他的身體。VII.生存-----------------我很欣慰因為我們在1948年曾為生存而戰(zhàn)。那是要么被殺掉要么活下來的戰(zhàn)爭。不是爭奪大一點地盤或換一個地盤或者多一點水源少一點水源的戰(zhàn)爭。說起來，我的第一次戰(zhàn)爭是在英軍的猶太旅，而實際上是在這個旅組成之前，1942年，我18歲的時候，跟從波蘭和法國回來的人一起，我們的肩章上都寫著“巴勒斯坦”。我還是最早一批的“巴勒斯坦”士兵呢，這又再次告訴你世事是多么的瘋狂。VIII.猶太復(fù)國主義--------------------就像任何國家最初的第一次，比如就像在美國，“五月花”號的人們。我并不在乎這些，但我確實認為猶太復(fù)國主義是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革命。不僅僅是改變社會結(jié)構(gòu)，像法國和俄國那樣。它是一個革命讓猶太人重新說回他們自己的語言，并且重新成為他們自己的土地上的勞動人民。在每一個我們所見過的革命之后總會有嘆息──法國革命之后，唉，俄國革命之后，唉，唉──總會有一些失望。我并不奇怪。我只是感到遺憾。我希望事情是另外的樣子，而在每一個革命之后，就會出現(xiàn)一個“反革命”──我不想這么說，但事情都給搞糟了。當(dāng)所有的問題都包圍著你，你要么作拿破侖要么作斯大林。IX.歷史與家族史--------------------------實際上，我從很小的時候就生活在耶路撒冷這里。我經(jīng)歷過所有的事情。當(dāng)然我很失望。最初，我們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前有四十五萬猶太人在巴勒斯坦。當(dāng)然現(xiàn)在，經(jīng)過很多次移民潮，有六百萬，最早的移民已漸漸死去了。我很幸運。從中歐來的猶太家庭里面我家是唯一能夠全族生活在巴勒斯坦的。他們都沒有碰上大屠殺，不像這個國家的其他家庭，我跟我的祖父母、我的全部叔伯姑嬸，全部堂表兄弟一起生活。對我的父親來說他確實有一種偉大的眼光。他帶領(lǐng)七個家庭來到這里，他的兄弟和姐妹。我們?nèi)慷蓟钤谶@里。我是1935年動身的，而我有些叔伯和堂兄弟在三十年代初就來了。他們是猶太復(fù)國主義者。而且，也是非常的幸運，我們能夠帶著我們所有的財產(chǎn)離開。X.離別-------------每年我都會說我要離開耶路撒冷了。問題不僅在阿拉伯人和猶太人之間，而且在阿拉伯人和阿拉伯人、猶太人和猶太人之間。傾軋內(nèi)斗實在太多。我愛河流和湖泊，而耶路撒冷什么都沒有。但我還是生活在這里了，而且我的祖父母葬在這里，我的父母葬在這里，我的三個子女生在這里。我最小的孫子也生在這里……耶路撒冷最奇妙的事情就在于我總是能找到我以前不知道的小角落。這是世界上最大的小城市。--------------------------------------------------------------------------------譯者附記---------------以上亞米該詩作50首，略按題材和風(fēng)格分類。第一類是民族、國家、戰(zhàn)爭等公共題材的作品，然后是愛情題材、生活題材，后面是有點“沉思”味道的作品。另外，打頭的第一首詩《秋，愛，史》是亞米該晚年總結(jié)性的創(chuàng)作，大可統(tǒng)領(lǐng)其余。而最后一首《和平箴言》，我想以這首關(guān)于和平的小詩作結(jié)，并祝愿中東和平，至少，巴勒斯坦人不再被送命，并有充足的凈水供應(yīng)。[體例]凡《新舊約全書》等典籍出現(xiàn)過的地名、人名均按舊譯。需要說明的是，因中國無通行的猶太教典籍及專用語，故宗教術(shù)語一般均沿用天主教/基督教的統(tǒng)稱，經(jīng)文以較普及的新標點和合本為準。經(jīng)文均注明出處。凡1948年后以色列新建的地名，無論是否在聯(lián)合國及中國政府承認的國境線之內(nèi)，均保留原文（現(xiàn)代希伯來文拉丁拼音），略作注解。原作多為自由體詩，但部分為韻律體?，F(xiàn)全部按自由體翻譯，原有韻律處均未加注釋，請鑒諒。本文稿最后修改日期為2000年10月18日。如需最新修訂稿，請與譯者聯(lián)系。羅池luochi@china.com--------------------------------------------------------------------------------
翻譯：凌麗君、楊志校對：李娟【2006年3月11日修訂】上帝憐憫幼兒園的孩子 6上帝憐憫幼兒園的孩子，不太憐憫課桌前的孩子。對大人，他毫無憐憫。讓他們自生自滅。某個時候，他們不得不四肢著地在燃燒的沙地上爬向急救站全身流血?；蛟S他會憐憫那些真心去愛的人庇護他們就像樹給睡在公園長椅上的人遮蔭一樣?；蛟S我們也應(yīng)該送給他們我們最珍貴的、充滿慈愛的硬幣那母親遺留給我們的硬幣，這樣他們的幸福就會保佑我們在此刻，在此后的日子里。［中譯注］以色列前總理拉賓在1994年諾貝爾和平獎頒獎典禮上朗誦了這首詩。戰(zhàn)地的雨 10————紀念Dicky雨落在我朋友的臉上：落在我活著的朋友的臉上，那些用毯子遮頭的人——也落在我死去的朋友的臉上，那些不遮一物的人。今天，我的兒子今天，我的兒子在倫敦一家咖啡館里賣玫瑰。他走近我的桌子我正和快樂的朋友們坐在一起。他頭發(fā)灰白，面容比我蒼老。但他是我的兒子。他說或許我還認得他。他曾是我父親。我的心在他胸中碎裂。［中譯注］阿米亥有一個孩子死于意外，他一生多次寫詩悼念，此為其一。寧靜的快樂站在一處戀愛過的地方。下著雨。這雨就是我的故鄉(xiāng)。我懷念著那片遙遠的風(fēng)景渴望握住它。我記得你曾揮動著手似乎在拭去窗上的薄霧。記得你的臉，模糊不清，仿佛一幅放大的舊照片。曾經(jīng)，我對別人和自己犯下了巨大的錯誤。但是，這世界被創(chuàng)造得如此美麗乃是為了好好休憩，就像公園里的一條長椅。太晚了，此刻我才發(fā)現(xiàn)一種寧靜的快樂就像一場沉重的疾病，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太遲：如今只剩下一點時間，享受這寧靜的快樂。耶路撒冷的沉睡 191當(dāng)這選中的民族組成一個普通的國家，掘井，建筑房屋，修建道路，剖開土地鋪設(shè)管道。我們，這古老風(fēng)景中最年幼的孩子，躺在低矮的房屋里，我們頭上的拱頂充滿了愛口中的呼吸也是，正如這土地當(dāng)初被賜給我們，如今我們應(yīng)回報它。在耶路撒冷。在這片多石的土地上沉睡。收音機夜夜帶來消息，來自另一個白晝的國度。言語在我們這里是苦澀的就像一枚被遺忘在樹上的杏仁，在遙遠的國度它被唱著，是甜蜜的。就像黑夜的火在橄欖樹內(nèi)燃燒一樣一顆永恒的心也在燃燒著，不曾入睡。［中譯注］“就像黑夜的火在橄欖樹內(nèi)燃燒”可能是實景；也可能源自《舊約·士師記·九》，如果是這樣，“黑夜的火”則暗喻戰(zhàn)爭和殺戮，與下一句的“永恒的心”相對。以色列地區(qū)的猶太人 193我們總是忘了我們來自何方。我們流散世界的猶太姓氏使我們暴露在人群里，喚醒記憶中的：花朵和果實，中世紀城市，金屬品，變成石頭的騎士，無數(shù)玫瑰，蒸發(fā)已久的香氣，寶石，大量胭脂，消失的手工藝品。（還有消失的手。）割禮傷害了我們。正如在律法書里，在示劍與雅各兒子們的故事里，我們以整個生命忍受這疼痛。我們在做什么，帶著疼痛返回此地，熱望隨沼澤一起干涸了，我們的沙漠開放花朵，我們的孩子是漂亮的。即使中途沉沒的船只它的殘骸也到達了這海岸。甚至風(fēng)也是。雖然不是所有航行都能到達。我們在做什么這黑暗土地投下黃色的影子灼傷了我們的眼睛。（生活了四、五十年的人有時會說：“太陽曬死我了。”）我們該怎么面對我們迷茫的靈魂，我們的姓氏，我們森林般的眼睛，我們漂亮的孩子，我們聰明的血統(tǒng)（blood）？灑落的血（blood）并不是樹木的根，但它是人類所擁有的最接近根的事物。[中譯注]1、公元前586年，猶大王國為巴比倫攻滅，猶太人被放逐到巴比倫。猶太人流散世界各地自此始（史稱“大流散”）。其后，猶太人大規(guī)?；貧w巴勒斯坦（原名迦南）的運動有二：一在公元前538年，波斯王居魯士下令猶太人返回本土；二是19世紀末的猶太復(fù)國運動，后一運動最終建立了存在至今的以色列。2、據(jù)《舊約·創(chuàng)世記·十七》，亞伯拉罕與上帝立割禮之約：“你和你的后裔必世世代代遵守我的約。你們所有的男子都要受割禮，這就是我與你，并你的后裔所立的約，是你們所當(dāng)遵守的。你們都要受割禮，這是我與你們立約的證據(jù)。”故猶太律法書（即“摩西五經(jīng)”）非常強調(diào)割禮。3、據(jù)《舊約·創(chuàng)世記·三十四》，猶太人祖先雅各攜家遷居示劍城。示劍（人名）愛上雅各的女兒底拿，與她同居，后向雅各家求婚。雅各的兒子們十分惱怒，但哄騙對方:只要全城男丁都受割禮便答應(yīng)婚事。示劍接受了條件，全城男丁受了割禮。次日雅各的兩個兒子趁著示劍人疼痛的時候，殺凈一切男丁，并擄掠城市。4、“我們聰明的血統(tǒng)”英譯為“Our swift blood”，亦可以翻譯為“我們奔流的血液”。野生的和平 203不談?wù)撨@?；?，也不談?wù)撨@狼與羔羊的幻象，但是，正如你激動過后的心：我只想談?wù)搹娏业钠＞?。我清楚自己懂得如何殺戮，我成年了。而我的兒子弄著玩具槍懂得如何開閉槍的準星，還有喊“媽媽”。所謂和平并沒有把刀打成犁頭的行動，沒有文件，沒有蓋章的砰砰聲響；讓它在頭頂漂浮吧，就像慵懶的白泡沫。是傷口使我們休憩，但它永不會愈合。（孤兒的哭聲一代代傳遞下去，就如一場接力賽：棒子不會落地。）讓它來吧就像野花驟然間，田地爆滿了：野生的和平。［中譯注］“并沒有把刀打成犁頭的行動”：《舊約· 以賽亞書· 二》論及“永恒的和平”：“他們要把刀打成犁頭，把槍打成鐮刀；這國不舉刀攻擊那國，他們也不再學(xué)習(xí)戰(zhàn)事。”耶路撒冷多次自殺未遂 195這里的眼淚并不溫潤眼睛。它們僅僅是磨礪并擦亮巖石般堅硬的臉龐。耶路撒冷多次自殺未遂。在阿夫月的第九日她又試了一次,她嘗試血與火嘗試隨風(fēng)腐蝕的白色尸骸。她決不會成功,但她會一試再試。[中譯注]1、“巖石般堅硬的臉龐”參《舊約· 以賽亞書· 五十》：“人打我的背，我任他打；人拔我腮頰的胡須，我由他拔；人辱我吐我，我并不掩面。主耶和華必幫助我，所以我不報愧。我硬著臉面好像堅石，我也知道我必不至蒙羞。”2、阿夫月第九日：即猶太歷的禁食節(jié)（Tesha B’Av）。相傳猶太第一圣殿和第二圣殿均毀于此日。故猶太人禁食以紀念這一日子。死去，就是被撕裂 225有多少次，他等待另一個永遠不會來的人？三次，或者四次。后來他離開了，穿過大片夏日的荊棘，回到屋里躺下。他的心不會變硬，不像他走過很多路的腳底。出租車在拂曉時撕裂他睡夢的被褥：活著就是去撕裂，死去，就是被撕裂。錫安山和耶路撒冷的詩篇 2374對這場戰(zhàn)爭我無話可說。沒有補充。我感到羞恥。在我有生之年,這消息被拋了進來，我可以無視它，就像沙漠放棄對水的希望。我可以忘記那些從未想過會忘記的名字。為了那最后的、樸實的幸福，因為這場戰(zhàn)爭，我要再次開口：太陽圍繞地球轉(zhuǎn)動，是的，地球是平的，像一塊遺棄的、漂浮著的木板，是的，天國有一個上帝，是的。6“他傷在哪？”你不知道他們說的是身體的某個部位還是土地的某個區(qū)域。有時，一發(fā)子彈在擊穿身體的同時也擊傷了這國家的土地。11我出生的城市被加農(nóng)炮毀了。我來到這里時乘坐的輪船，在戰(zhàn)爭中沉了，。我留下戀情的哈馬迪亞的谷倉，被火燒了。艾杰迪的報亭被敵人炸了，我在愛的夜晚來回穿行的伊斯米利亞大橋，被炸成了碎片。依據(jù)這份精確的地圖，我的一生在我背后被抹掉了。那些記憶能留存多久呢？一起長大的女友被殺了，父親也死了。從此，你不要選擇我作一個兒子或房客，作一個情侶、市民或過橋者。34我不必銘記，讓那紀念的山銘記，這是它的職責(zé)。讓那紀念的公園銘記，讓那以他們命名的街道銘記，讓那著名的建筑銘記，讓那以上帝名義的祈禱者的住所銘記，讓那滾動的律法書卷軸銘記，讓那紀念碑銘記。讓那旗幟銘記，它們是歷史五顏六色的裹尸布：它們所包裹的那些尸骸已經(jīng)化為塵埃。讓那塵埃銘記。讓那門口的垃圾銘記。讓那胎盤銘記。讓全天地間的飛禽走獸吞食并且銘記。讓它們?nèi)笺懹?。我就可以安息。[中譯注]1． 錫安山，耶路撒冷地名，圣殿的所在地。2． 1973年10月6日，埃及、敘利亞為收復(fù)失地，經(jīng)過周密準備之后，向以色列發(fā)動突然襲擊，第四次中東戰(zhàn)爭爆發(fā)，又稱“贖罪日戰(zhàn)爭”、“十月戰(zhàn)爭”、“齋月戰(zhàn)爭”。在這場戰(zhàn)爭中，以色列傷亡慘重，一共陣亡5000多人（一說2800人），約為人口的1／700。本詩當(dāng)作于此時。忘記某人 309忘記某人就像忘記關(guān)掉院子里的燈，于是它整天亮著：但那也意味著追憶——因為那光。一位阿拉伯牧羊人在錫安山上尋找一只小羊羔 312一位阿拉伯牧羊人在錫安山上尋找一只小山羊，我在山對面尋找我的兒子。一位阿拉伯牧羊人和一位猶太父親處在他們一時的疏失中。我們的聲音相遇在中間峽谷的蘇丹湖上空。我們都想阻止我們的兒子和我們的小羊羔掉進逾越節(jié)這可怕機器的齒輪里。后來，我們在灌木叢中找到他們，我們的聲音回來了在體內(nèi)歡笑與哭泣。在這山嶺上尋找一只小羊羔或一個兒子永遠是一種新的信仰的開始。［中譯注］1. 山羊：據(jù)《舊約·創(chuàng)世記·二十二》，上帝為試探亞伯拉罕的信仰，命他以獨子以撒為祭品做燔祭，亞伯拉罕殺子時被天使制止，后用一只犄角卡在灌木叢的公羊代替，接受了上帝的祝福。又，公山羊在《舊約》中經(jīng)常作為“替罪羊”出現(xiàn)，以祭牲之死止息神的忿怒，如《舊約·利未記·十六》，“這羊要擔(dān)當(dāng)他們一切的罪孽，帶到無人之地”。2. 逾越節(jié):猶太人的一個重要節(jié)日,在猶太歷一月十四日(公歷四月一日前后).據(jù)《舊約·出埃及記·十二》,上帝為領(lǐng)猶太人出埃及,在第一個逾越節(jié)巡行擊殺埃及人,并囑咐猶太人把羊羔殺了,把羊血涂在門上,以免誤傷，故后世逾越節(jié)宰殺羊羔以紀念上帝的恩惠。對這土地的愛 338這土地被劃分為記憶的地區(qū)與希望的省份，居民混雜就像參加婚禮和喪禮返回的人們交織在一起。這土地不劃分為戰(zhàn)爭區(qū)和和平區(qū)。一個挖戰(zhàn)壕防御炸彈的男人將會歸來，與他的女人躺在那里，如果他能活下來。這土地是美的。甚至所有包圍它的敵人也崇拜它他們在日光下閃耀的武器就像它脖子上的珠子。這土地是一塊包裹著的土地：她被整齊纏繞著，一事一物都細細綁緊，以致于繩子有時候也會傷了她。這土地是微小的，我可以將它包含在內(nèi)心。地面侵蝕了，我的睡眠也會被侵蝕。而肯瑞湖的水平線一直停留在我的腦海里。因此，我閉上眼睛就能感受它的一切：大海——峽谷——山嶺。因此，我在一瞬間就能想起她身上發(fā)生的一切，就像臨終的人想起一生。人的一生 351人的一生沒有足夠的時間去完成每一件事情。沒有足夠的空間去容納每一個欲望。《傳道書》的說法是錯誤的。人不得不在恨的同時也在愛，用同一雙眼睛歡笑并且哭泣用同一雙手拋擲石塊并且堆聚石塊，在戰(zhàn)爭中制造愛并且在愛中制造戰(zhàn)爭。憎恨并且寬恕，追憶并且遺忘規(guī)整并且攪混，吞食并且消化——那歷史用漫長年代造就的一切。人的一生沒有足夠的時間。當(dāng)他失去了他就去尋找當(dāng)他找到了他就遺忘當(dāng)他遺忘了他就去愛當(dāng)他愛了他就開始遺忘。他的靈魂是博學(xué)的并且非常專業(yè)，但他的身體始終是業(yè)余的，不斷在嘗試和摸索。他不曾學(xué)會，總是陷入迷惑，沉醉與迷失在悲喜里。人將在秋日死去，猶如一顆無花果，萎縮，甘甜，充滿自身。樹葉在地面干枯，光禿禿的枝干直指某個地方只有在那里，萬物才各有其時。[中譯注]《舊約· 傳道書· 三》：“凡事都有定期，天下萬務(wù)都有定時。生有時，死有時。栽種有時，拔出所栽種的，也有時。殺戮有時，醫(yī)治有時。拆毀有時，建造有時?？抻袝r，笑有時。哀慟有時，跳舞有時。拋擲石頭有時，堆聚石頭有時。懷抱有時，不懷抱有時。尋找有時，失落有時。保守有時，舍棄有時。撕裂有時，縫補有時。靜默有時，言語有時。喜愛有時，恨惡有時。爭戰(zhàn)有時，和好有時。”不久秋日就要來臨以及對父母的思念 430不久秋日就要來臨。最后的果實成熟了。人們走在從未走過的路上。老房子開始寬恕它的房客。樹木隨年代變黑，人的頭發(fā)則隨之變白。不久雨水就要來臨。鐵銹的氣息將愉悅而清新就如春花綻放。在北國他們提到，大多數(shù)樹葉（leaves）仍在樹上，在這里我們則說大多數(shù)的話仍在心里，我們的葉子（foliage）丟失了其他東西。不久秋日就要來臨，是思念父母的時候了。我想起他們就像想起兒時的普通玩具：它們原地兜著圈子，輕聲嗡嚶，抬腿，舉臂，從左到右搖晃腦袋，緩慢地，有節(jié)奏地，發(fā)條在它們肚子里，開關(guān)在它們的背上。突然，它們頓住了，永遠保持這最后的姿態(tài)。這是我思念父母的方式。也是他們被思念的方式。［中譯注］1、“foliage”是葉子尤其是生長中的綠葉的總稱，此處既指物質(zhì)的樹葉（leaves），也指心靈的葉子（話）。因為“我們的葉子（foliage）丟失了其他東西”，故緊接著有“是思念父母的時候了”一語。2、本詩可能受影響于濟慈的《秋》或里爾克的《秋日》，可以參看。為它們標上記號 350為它們標上記號。記住這些衣服是你愛的人穿過的，這樣失去他的那天你能夠說：最后一次見面他的衣著是如此如此，褐上衣，白色帽子。為它們標上記號。因為他們沒有面孔他們的靈魂被遮蔽了，他們哭泣如同歡笑他們的沉默和他們的尖叫都達到同樣高度他們的體溫總在97到104華氏度之間他們越出這狹窄的縫隙就會喪生，他們沒有塑像、照片或記錄他們只有一些慶典上使用的一次性紙杯和紙盤。為它們標上記號。因為這個世界到處是沉睡中撕裂的人。沒人修補他們的裂痕，與野外的鳥獸不同，他們各自生存在孤獨的巢穴，死在一處，在戰(zhàn)地，在醫(yī)院。大地將他們?nèi)客淌桑环稚茞?，就像吞噬可拉諸人那樣，即使他們抵抗死亡張著嘴，堅持到最后一息，贊美和詛咒組成一首挽歌。標上記號，為它們標上記號。［羅池譯注］1、“給它們標上記號”：模仿猶太人歌頌割禮的宗教贊美詩。本詩主要描寫陣亡士兵的戰(zhàn)壕生活，以紀念他們。英文版有譯作“努力記住一些細節(jié)”。2、“98到104華氏度”，實際上是說中東沙漠的酷熱。3、 “自己孤獨的巢穴”，指戰(zhàn)壕的單兵坑。4、“就像吞沒可拉全族那樣”，見《舊約·民數(shù)記·十六》，可拉率350個猶太首領(lǐng)叛亂，挑戰(zhàn)摩西的領(lǐng)袖地位并想返回埃及，摩西奉耶和華之命使大地開口，可拉諸人“活活地墜落陰間”。對耶路撒冷的愛 361有一條街道只出售紅色肉類有一條街道只出售服裝和香水。有一天我只見到美麗的年輕人有一天我只見到瘸子和瞎子他們?nèi)肀椴悸轱L(fēng)和神經(jīng)痙攣，嘴唇扭曲。這里他們建造房子那里他們摧毀房子這里他們挖掘土地那里他們挖掘天空，這里他們坐著那里他們走著這里他們恨著那里他們愛著。但是，通過祈禱書和旅游冊子愛耶路撒冷的人就像通過性交指南愛女人的人。[中譯注]紅色肉類(red meat)，如牛肉、鹿肉、羊肉等，區(qū)別于雞肉、豬肉、兔肉等白色肉類。時間 2659它是什么？存放工具的舊倉庫。不，它曾是偉大的愛。畏懼與幸福就在它的黑暗中，希望也在。也許我到過這里，但不曾走近細看。那都是夢囈。不，它是偉大的愛。不，它是存放工具的倉庫。20炸彈的半徑是十二吋殺傷半徑是七碼死四人，傷十一人。以此為中心，形成一個更大的痛苦和時間的圓周，包括兩家醫(yī)院一處公墓。那位年輕婦女，被埋在了出生地距此地一百多公里，稍微擴大了這圓周；而那位在地中海某省哀悼她的孤獨男子也成為這圓周世界的一部分。我還得略去孤兒的哭叫他們的聲音直達上帝座前并且傳得更遠，最后把圓周擴大到?jīng)]有盡頭，也沒有上帝。［中譯注］“半徑是十二吋”的炸彈屬于重磅炸彈。32當(dāng)我年輕時，這國家也是年輕的。我的父親是每個人的父親。當(dāng)我快樂時，這國家也是快樂的，當(dāng)我跳躍在她身上時，她也在我腳下跳躍。覆蓋她的春草使我柔軟。她夏日的泥土則像我皴裂的腳掌使我疼痛。當(dāng)我愛得熱烈時，她宣布獨立，當(dāng)我的頭發(fā)飄揚時，她的旗幟也在飄揚。當(dāng)我戰(zhàn)斗時，她戰(zhàn)斗。當(dāng)我沖鋒時，她也在沖鋒，而當(dāng)我倒下時她隨我倒下。如今我遠離了這一切。就像有些東西要等膠水干透后才能粘住，我分離出來，然后又返回我自身。最近我看見一位警察樂團的單簧管樂手在大衛(wèi)塔中演奏。他頭發(fā)雪白，面容平靜：這張臉1946年后我就沒有見過。那個特別的年份夾雜在諸多著名與恐怖的年份之間除了一個偉大的希望以及他的演奏，除了耶路撒冷的夜晚與女孩躺在安靜房間里的我，那年沒有發(fā)生什么。直到今天，對更美好世界的希望仍沒有離開他的臉龐。［中譯注］1、1946年，二戰(zhàn)剛結(jié)束，英軍準備撤離，允許以色列與巴勒斯坦分別建國。各地猶太人紛紛歸來，商討立國大計，對前景充滿夢想。“一個偉大的希望以及他的演奏”當(dāng)寓此。1948年，以色列宣布建國，阿拉伯武裝立即發(fā)動進攻，第一次中東戰(zhàn)爭爆發(fā)。從此中東戰(zhàn)火連綿不斷，持續(xù)至今。阿米亥參加了這一次戰(zhàn)爭。2、“如今我遠離了這一切”三句：隨著時間的流逝與沉淀，阿米亥對自身參與的以色列建國有了更深的理解。神賜的時辰 343我曾想過，它可能這樣解決：在深夜，人們聚集在車站等候那不會到來的末班車，人起初很少，后來漸漸增多。這是改變一切的機會，我們可以彼此親近，共同開創(chuàng)新的世界。然而人們散開了。（神賜的時辰一去不返。）每個人都將走自己的路每個人都將成為一塊多米諾骨牌敞開一面尋找新的連接者在永不終結(jié)的游戲里。仿佛在出席葬禮 373我作完的事排隊向前走去仿佛在出席葬禮：多年前還是孩子的我，初戀的我，當(dāng)兵的我，一小時前頭發(fā)花白的我，以及那些我曾是或我忘記的，其他的我，陌生人，也許包括一個女人。所有人的嘴唇都在歙動、追憶所有人的眼睛都在閃亮、流淚所有人都在哀悼與寬慰所有人都將重返他們的工作和他們的時間，仿佛在出席葬禮。其中一個對他的朋友說：“現(xiàn)代社會的主要任務(wù)就是創(chuàng)造更強大而又更渺小的物質(zhì)。”他說完哭了，然后繼續(xù)他的路，仿佛在出席葬禮。你的生與死，父親 16你的生與死，父親，壓在我的肩上。我的女人正給我們帶來水。喝吧，父親，為了那些花朵，那些信念。我曾經(jīng)是你的希望如今已不再被寄以希望。你張開的嘴，父親，在唱歌，可我不曾聽見。院子里的那棵樹是先知我也不曾知道。只有你的腳步，父親，還在我的血里走著。曾經(jīng)你是我的保護人如今我是你的守衛(wèi)者。德加尼亞 443坑里的水是昨晚降落的，地里的種子是上個季節(jié)收獲的，大地則來自千萬年前。這一切發(fā)生在我出生以前，那時，他們用剛發(fā)生的事為嬰兒命名用美麗的神祗為每一座山命名用愛或死亡為每一條泉水命名。蘆葦生長在岸邊也生長在水的記憶里。在天國，上帝的吊床掛在棕櫚與尤加利樹之間——他留給人的是幸福地放棄自身，是向他人奉獻他的血、他的心奉獻他的腎臟、他的靈魂，是屬于另一人，成為另一人。在古老的墓地，死嬰與霍亂死者埋在一起，還有羽菲，俄瑞·福柯的女兒，18歲就死了，遠離故土。我出生前發(fā)生的一切與死后發(fā)生的一切彼此聯(lián)接圍住我把我留在那遙遠、安靜、為人遺忘的地方。那風(fēng)偶然播下的，大地吸收了，那蜜蜂任意飄散的，永遠生存下去，那過路的鞋無心留下的遵循自身的法則和規(guī)律繼續(xù)生長。那隨口發(fā)出的笑聲繼續(xù)在笑，那淚水在雨中繼續(xù)流淌，那誤入歧途而死的永遠安息于死。［中譯注］德加尼亞（“DEGANYA”，意為“糧食之地”）：建于1909年，是以色列農(nóng)業(yè)合作社“基布茲”（The kibbutz）的母體。“基布茲”在希伯萊語里是“公有屯墾區(qū)”的意思。1909年從東歐移民而來的猶太人先驅(qū)，依據(jù)社會主義理念，創(chuàng)造了這種社會與經(jīng)濟體系。其基本理念是“每個人貢獻自己所能，領(lǐng)取個人所需”；他們集體生活，財產(chǎn)公有，機會均等，合作生產(chǎn)，共同消費與教育子女。以民主方式組成管理委員會，掌理預(yù)算、日常事務(wù)等。最重要的是，每個成員都是經(jīng)思考才決定加入這個團體，肯定“工作”代表一種價值與尊嚴的基本信念。這些先驅(qū)在毫無農(nóng)耕經(jīng)驗，缺水也缺乏資金的困境下，胼手胝足，篳路藍縷，逐漸發(fā)展成獨特的鄉(xiāng)村社區(qū)，是以色列建國初期的社會基石。今天以色列境內(nèi)約有270個基布茲，總?cè)丝跒?130,000人，占以總?cè)丝诘?.5%。憑吊基布茲先輩或者吟詠基布茲是以色列詩歌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BEIT GUVRIN ４４６古人在巖洞的壁上刻下他們的名字，然后離去，死去，于是他們的靈魂被創(chuàng)造了，那些名字，那些靈魂。哦，我的死，我的風(fēng)景，我的天穹，我如此沉重而漫無目的就像沒有天平的砝碼。曾經(jīng)，我是沒有砝碼的天平，輕易地升起，輕易地落下，就像秋千。即使在婚禮上，斑鳩的聲音也是凄慘的，在這干涸的山里，而不是繁茂的沙龍河谷的花間，蜜蜂用白翅制造了真實的蜜。我看到孩子們跑動，聽到他們歡笑從一個巖洞傳到一個巖洞。哦，父母虔誠的絕望，哦，教師甜蜜的沮喪，哦，他們的氣味，哦，他們的神氣。此刻，詞語落在我身上，像蠅像黃蜂，它們被拖進我體內(nèi)濕潤的部位，我體內(nèi)干燥的部位，拖進我體內(nèi)甜蜜和苦澀的部位，拖進我體內(nèi)空虛和充實的部位，拖進我體內(nèi)活著、死去和腐爛的部位，拖進我體內(nèi)黑暗的部位，拖進我體內(nèi)光亮的部位。詞語是永生的。［中譯注］BEIT GUVRIN：古猶太城鎮(zhèn)，其下有數(shù)百猶太居民建筑用的洞窟。沙龍（Sharon）山谷，離以色列城市特拉維夫１０英里。海頓，作品76，編號5 134你沒死，我也是：我們都沒遵守二十五年前許下的諾言。月亮的臉依舊時陰時晴。國王穿越早已不存在的疆土。許多氣息，或長或短的。飄得很高的煙氣，不帶來淚水。兩三次戰(zhàn)爭。我們說過的話到達此地，徒勞等待著，然后破碎。似乎，我們那時聽的樂曲是最后的、安寧的樂曲從那以后，巨大的恐懼再沒停止過，恐懼和顫栗的四分之一世紀里，我們不曾相伴。那個夜晚，環(huán)繞的水流動著就像一張唱片它遺留下什么呢？可能就像一個過去的人遺留下來的生活：溫暖的爐子，稍微溫暖一點的床。詩 244仿佛在生命的最初：已有過一個開始。足夠了！不必再有！就這樣安歇吧。情歌 245人人使用別人來治療他們的傷痛。每個人都把對方放在自己生存的傷口上，放在眼睛、陰莖、陰戶、嘴巴和張開的手上。他們彼此攫緊，不許對方離去。以撒燔祭的真正主角 345那場燔祭的真正英雄是公羊。他對別人的合謀一無所知，顯然是自愿替以撒而死的。我要唱一首歌哀悼公羊，哀悼他彎曲的毛發(fā)，人性的眼睛，哀悼他的犄角，如此從容生長在他強有力的頭上。他被屠殺以后，那犄角被他們做成羊角號，用以吹響他們的戰(zhàn)爭或他們粗野的歡樂。我要銘記這最后一幕它就像精美的時尚雜志里的一幅美麗照片：那曬黑、被寵壞的年輕人衣衫整潔，在他身邊是天使，穿一件深黑長袍準備參加宴會。他們倆空洞的眼睛望著兩個空洞洞的地方，在他們后面，仿佛一幅彩色布景，那只公羊在屠殺到來前鉆進那灌木叢。天使回家去了以撒回家去了上帝與亞伯拉罕離去得更早。但那場燔祭的真正主角是公羊。［中譯注］1、據(jù)《舊約·創(chuàng)世記·二十二》，上帝為試探亞伯拉罕的信仰，命他以獨子以撒為祭品做燔祭，亞伯拉罕殺子時被天使制止，恰巧這時附近有一只公羊，犄角卡在灌木叢里不能動彈。亞伯拉罕于是用公羊代替以撒作祭品，接受了上帝的祝福。之后亞伯拉罕給那地方起名為“耶和華以勒”，意為“耶和華必預(yù)備”。故本詩認為上帝和亞伯拉罕存在一種“合謀”。2、羊角號是今天猶太民族特有的象征物。猶太人自古就有吹羊角號（或牛角號）的習(xí)俗，特別是猶太寺歷7月1日（即猶太新年）。據(jù)《舊約·民數(shù)記·十》，耶和華曉諭摩西說：“七月初一日，你們當(dāng)有圣會。什么勞碌的工都不可作，是你們當(dāng)守為吹角的日子。”吹角有二個目的，一是用于戰(zhàn)爭：“你們在自己的地，與欺壓你們的敵人打仗，就要用號吹出大聲，便在耶和華你們的上帝面前得蒙記念，也蒙拯救脫離仇敵。” （《舊約·民數(shù)記·二十九》）摩西率眾出埃及后，在西奈曠野輾轉(zhuǎn)40年，過著半軍事生活，就是用羊角號調(diào)動數(shù)十萬民眾進退行止的。二是表示歡樂：“在你們快樂的日子和節(jié)期并月朔，獻燔祭和平安祭，也要吹號，這都要在你們的上帝面前作為記念。”（《舊約·民數(shù)記·二十九》）所以每當(dāng)有“大歡樂”：作戰(zhàn)勝利、五谷豐登、男婚女嫁、總統(tǒng)上任時，猶太人都要吹羊角號表達歡快。3、“那曬黑、被寵壞的年輕人”指以撒。代替一首情歌 330譬如：依據(jù)“不可用山羊羔母的奶煮山羊羔”他們制訂了各種飲食的教規(guī)，但羊羔如今已被遺忘，奶汁已被遺忘母親已被遺忘。同樣，依據(jù)“我愛你”我們共同創(chuàng)造了我們的生活。但我不曾遺忘你正如當(dāng)年你不曾遺忘我。［中譯注］“不可用山羊羔母的奶煮山羊羔”是猶太教規(guī)，見《舊約·出埃及記·二十三》。譯阿米亥有感楊志喜歡阿米亥，半年前和阿甘譯過一些。前段時間少華說《第二·樁》要選一些，就和傻瓜重新校了一次，又看了看翻譯時寫的一些記錄。新的感想，舊的體會，一并錄在下面：我總感覺：阿米亥是一個很“慢”的男人。以前看過一個笑話，說是一個窮人數(shù)自己屋檐下的冰棱，花了整整一天才數(shù)完，別人問他為什么數(shù)得這么慢？他回答說： “我舍不得一下子數(shù)完。”阿米亥大約也把生活中的小細節(jié)，看成了那些“冰棱”，小心翼翼藏著。他的意象總是日常生活的小細節(jié)，我們?nèi)沼枚恢募毠?jié)，這是最使我著迷的地方。馬克思告訴我們，經(jīng)濟創(chuàng)造了我們；弗洛伊德告訴我們，欲望創(chuàng)造了我們；阿米亥則告訴我們，那種被我們稱為“美”的韻律也會創(chuàng)造我們。我們在日常生活中的舉動，就像畫家隨意勾勒的幾個線條，是被某種韻律組織起來的。我們之所以茫然不知，是因為我們沒有足夠“慢”。最熱衷讀阿米亥時，走在路上，身體很有趣，大伙也很有趣，總感覺這世界充滿奇異的音樂。奧登晚年說：現(xiàn)代詩的妙處，就如與二三朋友傾心談話。與“談話”相對的，自然是“演講”。古希臘羅馬傳統(tǒng)中，“演講術(shù)”為必修課程，故西方的詩歌從荷馬開端，頗多雄辯滔滔，聲音洪亮，其遺澤傳及彌爾頓、聶魯達之輩。阿米亥走的是“談話”的路子，其詩如晤良友，娓娓道來，就很有些“草草杯盤供笑語，昏昏燈火話平生”的意思。塔特·休斯是阿米亥英文詩集《阿門》的譯者，也是我最喜歡的詩人之一。他和阿米亥一樣，都受益于英美現(xiàn)代主義，尤其是使用意象的方式。“意象”這個東西，是一把雙刃劍，所謂“一葉障目，不見泰山”，看得太過，不免為“象”棄“言”。不為心靈驅(qū)使的“象”，外表或華麗，或枯瘦，然而沒有心臟的律動，就如一堆死灰（我讀戈麥的詩，往往就有這種感覺）。阿米亥早期的詩，步步遵循意象派，很是一般，后來脫出窠臼，發(fā)作心聲，精警的“象”往后退，成為“言”的臂助，就寫得很漂亮了。猶太人身份、居住地耶路撒冷、女人（《人的一生》中一句劉國鵬意譯為“在作戰(zhàn)中做愛，并在做愛中作戰(zhàn)”，真是妙絕）和日常生活，是阿米亥詩歌的四個元素。從中國人的角度來說，阿米亥不管多么新鮮，多么具有革命性，他都是一個典型的猶太人。塔特·休斯及其精神導(dǎo)師尼采，大抵可以稱為“雄性”的，老莊可說是 “雌性”的，《新約》是“母性”的（“雌性”和“母性”，其區(qū)別在于前者缺乏人類的情性：老子說“綿綿不絕，謂之玄牝”，又說“圣人不仁，以天下為芻狗”；《新約》則云：“要愛你的仇敵，為那逼迫你們的禱告”。“不仁”與“愛”，其間差別甚大），阿米亥及其精神傳統(tǒng)《舊約》，則是“父性”的。“父子關(guān)系”是《舊約》中頻繁出現(xiàn)的主題：亞伯拉罕與以撒，上帝與約伯，大衛(wèi)與押撒龍，父子之間的恩怨情仇連綿不斷，《約伯記》可謂是這種父子恩怨的“原型”。所以毫不奇怪，無神論的阿米亥說：“我認為，即使我反對歷史和上帝，我的歷史觀和上帝觀也是典型的猶太式的……與上帝搏斗，厲聲咒罵上帝是一種古老的猶太觀念。”重校阿米亥的一大感覺是：人是很難逃離自己所處的文化的，而這是我所不樂意看到的。我仍記得，我當(dāng)時是何等興高采烈地閱讀《舊約》，熱衷于理解他們的精神世界，他們的想法。但是，事隔半年，現(xiàn)在捧起來，他們依舊是陌生于我的存在。這輩子我也不會成為一個真正的猶太人，不會具有他們的心靈體驗。我依舊是一個典型的中國人：實用、不信神、不習(xí)慣邏輯思維，對科學(xué)所知甚少。在一篇小說《那天下午》里，我寫過一個孩子：他希望自己變成一條狗，不是因為痛苦，而是對不同生活的渴望。如果有可能，他大約還愿意變成一塊不開花的石頭，一條人來人往的大河，一只在田野上吃草的牛，或一位在田野外磨刀霍霍的屠夫。我不想成為任何一種文化中的人，但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似乎都局限在其中。對我來說，這多少是一件悲哀的事情。2004－9－7修訂后記楊志查了查日記，這些詩是2004年1月開始翻譯的。一般的程序是：我挑選出來，譯成中文，然后和阿甘一起討論；譯完以后，又找傻瓜校對了一遍。那年過年，阿甘和我都沒有回家，我晚上常跑到教二，拉她一起翻譯。年齡漸長，記憶越來越差。兩年前的日子已然模糊，只留下一些溫馨的影子，穿插著打羽毛球、喝酒和沒由來的憂郁，還晃動著好多喜歡的人的身影：少華、阿黃、小時、鴻莉、輕輕、阿芝……如今我和他們聯(lián)系不多，但眼前必須斟酌再三的文字，和他們有著一種奇怪的聯(lián)系。似乎是許巍的歌詞：“日子都已走遠，只留下清澈的心”。稿件完成后，交給少華發(fā)在刊物《樁》上，覺得完成了一件心事，擱置起來了。后來翻起來，發(fā)現(xiàn)有些地方還是被英語的語法牽著鼻子走，不太地道，又開始修改起來。不過，心情似乎不再了，主要是我對阿米亥的興趣減少了，今天就了結(jié)了吧！2006-3-11
在柵門被關(guān)閉之前，在最后的問題被提出之前，在我被改變之前。在野草長滿花園之前，在再無原諒之前，在水泥硬化之前。在所有的笛孔被遮住之前，在物品被鎖進碗櫥之前，在規(guī)則被發(fā)現(xiàn)之前。在結(jié)局被制定之前，在上帝合攏他的雙手之前，在我們無處立錐之前。（ 董繼平 譯）
雨落在我的友人的臉上，在我活著的友人的臉上，那些用毯子遮頭的人。雨也落在我死去的友人的臉上，那些身上不遮一物的人。（ 董繼平 譯）
忘卻某人就象忘卻關(guān)掉后院中燈因此它在翌日長明不熄。但因而它也是那使你想起的燈。（ 董繼平 譯）
我曾經(jīng)在一個花園里聽見一首歌或一篇古代的祝福。在暗色的樹木上面一個窗口總亮著燈，在紀念那朝外探視的臉，而那張臉也在紀念另一個亮著燈的窗口。（ 董繼平 譯）
在新牌子的博物館里有一個舊猶太教堂。在猶太教堂里有我。在我的體內(nèi)有我的心。在我的心里有一個博物館。在博物館里有一個猶太教堂，在它的里面有我，在我的體內(nèi)有我的心，在我的心里有一個博物館（ 董繼平 譯）
肉體是愛的理由；而后，是庇護愛的堡壘；而后，是愛的牢房。但是，一旦肉體死去，愛獲得解脫進入狂野的豐盈便像一個吃角子老虎機驀然崩潰在猛烈的鈴聲中一下子吐出前面所有人的運氣積攢的全部硬幣。（劉國鵬譯）
人的一生沒有時間花時間去干所有想干的事情。沒有足夠的理由為所有目的尋找理由?！秱鞯罆穼崉t大謬不然。人需要愛的同時也需要恨，用同一雙眼睛微笑和哭泣，用同一雙手拋擲石塊而后歸攏它們在作戰(zhàn)中做愛也在做愛中作戰(zhàn)。憎恨而后原諒，懷念而后忘卻，規(guī)整而后攪混，吞咽、消化歷史年復(fù)一年的造就。一個人沒有時間當(dāng)他失去他就去尋找，當(dāng)他找到他就遺忘，當(dāng)他遺忘他就去愛，當(dāng)他愛戀他就開始遺忘。他的靈魂歷盡滄桑，他的靈魂極其專業(yè)，可是他的肉體一如既往地業(yè)余。它努力、它錯失，昏頭昏腦，不解一事，迷醉和盲目在它的快樂中也在它的痛苦中。人將死去，就像無花果在秋天凋零枯萎，充滿了自己，滿綴甜果，葉子在地上變得枯干，空空的枝干指向那個地方只有在那里，萬物才各有其時。（劉國鵬譯）
不久秋天就要來臨。最后的果實業(yè)已成熟人們走在往日不曾走過的路上。老房子開始寬恕那些住在里面的人。樹木隨年齡而變得黯淡，人卻日漸白了頭不久雨水就要降臨。鐵銹的氣息會煥發(fā)出新意使內(nèi)心變得愉悅像春天花朵綻然的香味。在北國他們提到，大部分葉子仍在樹上。但這里我們卻說大部分的話還窩在心里。我們季節(jié)的衰落使別的事物也凋零了。不久秋天就要來臨。時間到了思念父母的時間。我思念他們就像思念那些兒時的簡單玩具，原地兜著小圈子，輕聲嗡嚶，舉腿揮臂，晃動腦袋慢慢地從一邊到另一邊，以持續(xù)不變的旋律，發(fā)條在它們的肚子里而機關(guān)卻在背上而后陡然一個停頓并在最后的位置上保持永恒。這就是我思念父母的方式也是我思念他們話語的方式。（劉國鵬譯）
耶路撒冷是一只轉(zhuǎn)馬它轉(zhuǎn)啊轉(zhuǎn)啊從古城到所有街區(qū)然后又回到古城。你是不能下來的。無論誰跳下來就是把他的命攥在自己手里。而且無論誰在一圈之后下來了就必須得再次償還回到這個沒有盡頭的旋轉(zhuǎn)。但這里沒有大象和躍馬取而代之的是各種信仰的此起彼伏以及旋轉(zhuǎn)它們的輪軸發(fā)出從祈禱堂里傳來的加滿油的悅耳音響。耶路撒冷是一架蹺蹺板；有時候我降下來進入過去的年代而有時候我升上天空于是大叫著像個孩子一樣大叫，他的兩腿用力搖晃我要下來，爹，我要下來，爹，抱我下來。而這就是為什么所有的圣人升到了天堂會像孩子一樣大喊大叫，父啊我愿在此居住，父啊，請莫讓我落下，吾父吾主，請容我們在此居住，吾父吾主！—— 注：——————————————————————————————————古城，即耶路撒冷舊城，讓人們幾千年打得死去活來的地方。結(jié)尾幾句原是一個贊美詩，《Avinu Malkaynu》。羅池 譯
在庫克拉比大街我獨自行走沒碰上這個好人——他祈禱時戴一頂皮絨帽他辦公時戴一頂絲絨帽，都飛揚在死者的風(fēng)中在我的上空，飄拂在水面在我的夢里。我來到先知的大街——空無一人。而埃塞爾比亞的大街——寥寥數(shù)人。我正在尋找一個地方好讓你跟我一起生活為你填滿你孤單的巢穴，建立一個地方為我的痛苦用我額頭的汗水查對一條道路你會從那里歸來以及你故居的窗戶，一個裂開的傷口，在關(guān)閉與開啟之間，在光明與黑暗之間。有烤面包的香氣從一個棚屋里面?zhèn)鞒?，那是一家店鋪人們在那里散發(fā)免費圣經(jīng)，免費，免費。遠遠勝過一個先知曾給這些混亂的里巷留下的一切，當(dāng)這一切傾倒在他的身上他變成另外一個人。在庫克拉比大街我獨自行走——你的墓床在我的背上像一個十字架——盡管這令人難以置信一張女人的睡床將成為一種新信仰的符號?！?注：————————————————————————————————————————-庫克拉比，Rabbi Kook，當(dāng)代以色列最有威望的猶太教士之一，在西方也有一定影響，他的兒子也是一個有名的拉比。而值得注意的是，庫克拉比是支持猶太復(fù)國主義的強硬的激進的正統(tǒng)派，所謂原教旨主義者。羅池 譯
當(dāng)我年輕的時候整個國家也年輕。而我的父親是所有人的父親。當(dāng)我快樂的時候國家也同樣快樂，而當(dāng)我跳躍在她的身上她也跳躍在我的身上。春天里覆蓋她的青草也同樣讓我變得柔軟，而夏天干旱的土地傷害我就像我自己皸裂的腳掌。當(dāng)我第一次墜入愛河，人們宣告了她的獨立，而當(dāng)我的頭發(fā)飄拂在微風(fēng)里，她的旗幟也是如此。當(dāng)我搏殺在戰(zhàn)斗中，她奮戰(zhàn)，當(dāng)我起身她也同樣起身，而當(dāng)我倒下的時候她慢慢倒在我的身旁。如今我開始漸漸遠離了這一切：就像有些東西要等膠水干透之后才能膠牢，我正在被拆開并卷入我自身。有一天我在警察樂隊看見一位單簧管演奏家他正在吹著大衛(wèi)的《堡壘》。他的頭發(fā)雪白而他的面容平靜：這副面容就像1946年，一個唯一的一個年份在諸多著名的和恐怖的年份之間那年沒有發(fā)生什么除了一個偉大的期望以及他的音樂還有我的愛人一個在耶路撒冷寧靜的家中安坐的女孩。此后我再沒見過他，但一個追求世界更美好的愿望決不會離開他的臉龐。羅池 譯
我們忘了我們來自何方。我們猶太的姓氏，從大流散把我們打發(fā)出去，又把我們帶回記憶，鮮花和果實，中世紀城市，金屬品，化成石頭的騎士，玫瑰，飄散了芬芳的香料，各種寶石，大量的紅染料，手工藝品遠遠地去到世界各地（那些手也一樣遠去了）。割禮對我們也是如此，因為有神明的圣經(jīng)故事和雅各的子孫，所以我們繼續(xù)傷害我們所有的生命。我們在干些什么，返回這里忍受傷痛？我們滿腔的熱誠已被排干變成沼澤，沙漠對我們敞開，但我們的孩子是漂亮的。即便是半途中沉沒的漁船殘骸也會抵達海岸，即便是風(fēng)在吹。并非所有都是靠航行。我們在干些什么在這塊黑暗的土地忍受它黃色的光影刺破雙眼？（時不時地有人說起，尤其是四十或五十歲的人說：“太陽要曬死我了。”）我們在干些什么，帶著這些被蒙蔽的靈魂，帶著這些姓氏帶著我們森林般的眼睛，帶著我們漂亮的孩子們，帶著我們奔流的熱血？拋灑的熱血并不流向樹木的根但這是一種最接近的方式流向我們自己的根—— 注：——————————————————————————————————————雅各，又名以色列。羅池 譯
在奧茨維辛之后，沒有神學(xué)：在梵蒂岡的煙囪，白煙滾滾——是紅衣主教們選定了教宗的訊號。在奧茨維辛的焚尸爐，黑煙滾滾——是上帝們的樞機團還沒有選出上帝的選民。在奧茨維辛之后，沒有神學(xué)：滅絕營的牢友在他們的胳膊上烙著上帝的電話號碼，您撥打的號碼并不存在或無法接通，一個接一個。在奧茨維辛之后，有新的神學(xué)：那些死在“焚燒爐”的猶太佬就跟他們的上帝一樣，上帝無形亦無體，他們也無形，他們也無體?！?譯后記 ——————————————————————————————————————————翻譯這首詩的時候，我很難過，我真的想哭，我停下來很多次，我每一次想重新開始卻忍不住顫栗。上帝，如果有的話，或者玉皇大帝，如果有的話，你又在哪里？！作為一個平平凡凡的猶太族退伍軍人，阿米亥為所有猶太人一直質(zhì)詢著這個問題：“上帝，你在哪里？”很多原教旨主義的人士認為他邪惡，或不堅定，也許吧，也許，不知道是誰掌握了上帝的奧秘?！魉乐袊说谋冗@還多，但我們還沒有一首好詩寫到這一點。羅池 譯
在古城的一個屋頂衣物晾曬在傍晚的陽光下。這條白床單屬于一個女人她是我的仇敵，這條毛巾屬于一個男人他是我的仇敵，他用來擦干額頭的汗水。在古城的天空一只風(fēng)箏在長線的另一端一個小孩我沒看見因為有墻。我們已經(jīng)舉起了很多旗幟，她們已經(jīng)舉起了很多旗幟，想讓我們以為他們很快樂。想讓他們以為我們很快樂。羅池 譯
我研究過愛情在我的童年在我童年的猶太會堂在婦女區(qū)在婦女們的幫助下在一座隔離營后面那里關(guān)押了我的母親跟其他的婦女和姑娘。但隔離營關(guān)押了她們也關(guān)押了我各在另外一邊。她們可以自由活動在她們的愛情里而我卻被關(guān)押在我的愛情，我的渴望里，跟所有男人和男孩一起。我真想跑過那邊去真想知道她們的秘密并對她們說，“蒙祂賜福把我塑造一切盡如祂的旨意。”而隔離營一道鏤花的幕墻潔白而柔滑像夏天的衣裙，那幕墻在風(fēng)中搖曳掛滿了它的小鈴鐺它的長線圈，嚕嚕嚕響的長線圈，露露，嚕嚕嚕低唱的愛情關(guān)押在屋里。女人的臉龐就像月亮的臉龐躲在云里或像滿月在幕墻打開的時候：一種迷人的宇宙的秩序。在夜里我們都說祝福外面高高的月亮，而我心里想的是女人?！?注：————————————————————————————————————————-“幕墻”一段實際上是反諷猶太集中營里的電網(wǎng)。羅池 譯
當(dāng)我歸來我不會得到問候不管是孩子們的聲音，或吠叫的一條忠實的狗，藍煙也不會升起不像傳說中的描述。對于我不會發(fā)生什么“當(dāng)他舉目望去”——如《圣經(jīng)》所言——“他目睹了。”我已經(jīng)跨越了作為一個孤兒的邊界。很長一段時期來人們稱我為一個退役軍人。我再也不需要保護了。但是我已經(jīng)創(chuàng)造了一種干哭而且創(chuàng)造這東西的人也創(chuàng)造了世界的結(jié)束的開始，那是爆裂聲然后滾滾崩塌然后結(jié)束。羅池 譯
給美好愛情的忠告：不要去愛那些遙遠的東西。給你自己找一個臨近的。要建一座明智的屋子還得去找本地的石頭來把它修筑，這些石頭曾遭受過同樣的嚴寒而且被烘干在同樣的烈日下。找出一位來，她有金色的花環(huán)圍繞著她黑眼珠的瞳孔，她應(yīng)具備足夠的知識了解你的死亡。愛情同樣存在于毀滅之中，如同把蜂蜜提煉出力士參孫宰殺的獅子鮮肉。另外給劣質(zhì)愛情的忠告：利用剩余下來的愛情把先前那一個忘掉做一個新女人給你自己吧，然后用這個女人剩余的再造一個新愛，并如此繼續(xù)下去直到什么也不剩下。羅池 譯選自界限和詩生活論壇
那是夏季，或是季夏，我聽見你的足音，自東而西你走著最后一次。而世上失去手帕、書籍，人群。那是夏季，或是季夏，午后還有很多小時，你還健在；你已裹上尸衣第一次。而你永遠不會察覺因為它繡滿了鮮花。（胡國賢 譯）
今天，我兒子在倫敦一家咖啡館里賣玫瑰花兒。他走進前來，我和快活的朋友們正坐在桌前。他的頭發(fā)灰白。他比我年邁。但他是我的兒子。他說也許我認識他。他曾是我的父親。我的心在他的胸中碎裂。（傅浩 譯）
沒有人把希望放在我身上。別人的夢在我面前都關(guān)閉：我不在夢里。甚至房間里的聲音也是荒涼的征象，就像蜘蛛網(wǎng)。身體的孤寂空曠得容得下好幾個身體。現(xiàn)在，他們正從擱板上取下彼此的愛。直到擱板空空。于是，開始了外層空間。（傅浩 譯）
一場大戰(zhàn)正在激烈進行，為了我的嘴不變得僵硬，我的顎不變得像保險柜沉重的鐵門，這樣，我的生命就不會被叫做“先行死亡”像風(fēng)中一張報紙掛在柵欄上，我的靈魂纏掛在我身上。風(fēng)一旦停息，我的靈魂便會飄落。（傅浩 譯）
在我的桌面有一塊石頭刻著“阿門”，一塊三角形的碎石來自很多世代以前就被毀壞的一個猶太墓園。其它的碎片，成百上千，亂七八糟地散落各處，但一種強烈的渴望，一種無盡的思念，把它們充滿：名字尋找家族的姓氏，死亡日期在探索死者的出生地，兒子的名字想查出父親的名字，出生日期試圖與靈魂團聚而靈魂希望得到安息。但除非它們能重新合為一體，否則它們得不到真正的安息。只有這一塊靜靜躺在我的桌面，在說“阿門” 。但此刻這些碎片被一個憂傷的好心人懷著愛憐收集到一起。他洗凈它們的一個個污點，給它們一個一個拍下照片，在一座大廳要把每一塊墓石重新組合成整體，一遍一遍，一塊一塊，就像死者已復(fù)活，就像拼圖，像七巧板。小孩把戲。羅池 譯
敞開關(guān)閉敞開。我們出生之前，萬物都敞開在與我們無關(guān)的宇宙。我們活著的時候，萬物都被關(guān)閉在我們體內(nèi)。等到我們死了，萬物再次敞開，敞開關(guān)閉敞開。我們盡是如此。我以絕對的信念堅信我以絕對的信念堅信，此刻有千百萬人正站在街角和十字路口，在密林和荒漠，向另一個指點著該在哪里轉(zhuǎn)彎，走哪條路，什么方向。他們詳細地解說著該怎么走，到那里最近的路是哪一條，到什么地方可以停下來再問問別人。那里，然后是那里。是第二個拐彎，不是第一個，在那里左拐（或右拐），就在一棟白房子旁邊，一棵大橡樹右邊。他們解說著，用興奮的聲音，用揮舞的手勢和點頭搖頭聳聳肩膀：那里，然后是那里，不不不是那里，是那里，就像某種古老的宗教儀式。這也是一種新的宗教。此刻，我以絕對的信念堅信。我以絕對的信念堅信死者必復(fù)活，就像一個人想回到一個心愛的地方，總會落下一些書本，籃子，眼鏡，小照片，只是為了他能找一個借口轉(zhuǎn)回來，所以死者他們離開了生活也必會回來。有一次我在秋霧中來到一座廢棄的猶太墓園，但死者并未將它廢棄。那個園丁肯定是花卉和季節(jié)的專家，盡管他不是猶太死者的專家，但連他都會說：“他們每夜都在練習(xí)復(fù)活呢。”羅池 譯
我不是死于浩劫的那六百萬 之一，我也不在幸存者中間。我不是走出埃及的那六十萬 之一，我是乘船來到應(yīng)許之地。不，我不在這些數(shù)字里面，盡管我的體內(nèi)也有火和云，夜間的火柱和日間的云柱給我指引 。我的體內(nèi)也有瘋狂的渴望在尋找緊急出口，尋找軟和的地方，尋找裸出的土地，尋找通向軟弱和希望的太平門；我的體內(nèi)也有尋找活水的欲望，與石頭靜靜交談或者與暴烈的風(fēng)。最終，是沉默：沒有提問，沒有回答。猶太史和世界史像兩塊磨石把我碾碎，有時成一灘粉末。陽歷和陰歷忽前忽后地跳躍，把我的生命在恒動中設(shè)定；有時我躲藏在它們之間的縫隙，有時一路跌進這個深淵。羅池 譯
多年以后我才開始明白我不能違抗什么，我必須遵從所有的法則和誡律。我遵從重力法則，即地心引力的法則，用我所有的身體所有的力量和我所有的愛；我遵從物質(zhì)的均衡法則和守恒法則：身體與身體，靈魂與靈魂，身體與靈魂。我厭惡在我的痛苦和我的喜悅里出現(xiàn)真空。我按照水的法則尋找它自身的平面；過去和未來又循環(huán)到我身上。我站起，我用杠桿法則舉起；我開始理解，就像我的老爺車，是什么讓它工作，活塞和制動器的運動，獎賞和懲罰，結(jié)果和播種，遺忘和紀念，螺栓和彈簧，快和慢，以及歷史的法則。就這樣從我生命的年歲到我生命的時日，就這樣從我的靈魂到我身體的器官。這是會堂里的一個教喻，這是給死者的一篇頌文，這是埋葬這是復(fù)活。就這樣成為一個人。羅池 譯
那個著名的法國皇帝說，哪管我身后洪水滔天！義人挪亞說，洪水，在我面前；離開方舟時他宣告，洪水拋在我身后。而我說，我就正正在洪水當(dāng)中，我是方舟和百獸，包括潔凈的和不潔凈的，我是一體兩性，雄和雌，我是記念的動物和遺忘的動物，我是美好世界的葡萄苗子盡管我不能飲我自己釀的酒。最后，我將成為一座高高的亞拉臘山 ，孤獨而干燥，肩頭扛著一條陌生的空蕩蕩的方舟裝著一些愛的殘羹，祈禱的廢料，希望的碎片。羅池 譯
亞伯拉罕有三個兒子，不止兩個。亞伯拉罕的三個兒子是：以實瑪利、以撒、還有以弗克 。頭生的是以實瑪利，即“神必聽聞” ，然后生以撒，即“他笑” ，最后是以弗克，因為他是最小的，所以是父親最疼愛的兒子，是被獻上摩利亞山 的那個兒子。以實瑪利有他的母親夏甲來搭救，以撒有天使來搭救，但以弗克沒有誰理會。他還幼小的時候，他的父親總是很慈祥地喚他，以弗克呀，以弗克啊，我親愛的以弗克小寶貝；但他仍舊將他做了祭品。律法書上說是山羊，但實際上是以弗克。以實瑪利再也不會讓神聽見，以撒再也不會笑，撒拉只笑過一次，后來再也沒有笑過。亞伯拉罕有三個兒子，以實瑪，“必聽”，以撒，“必笑”，以弗克，“必哭” 。以實瑪利、以撒利、以弗克利。神必聽，神必笑，神必哭。羅池 譯
我要活到所有的言辭在我嘴里變成空虛只剩元音和輔音，或僅有元音，僅有悅耳的聲響，我體內(nèi)的靈魂成為我要學(xué)習(xí)的最后一門外語。我要活到所有的數(shù)字都被定為神圣，不僅是一，不僅是七，不僅是十二，不僅是三，而是所有的數(shù)字，呼雷卡戰(zhàn)役 中的二十三個死者，通往神秘之地的十七公里，寬限期的三十四個夜晚，一百二十九個白天，光年的三十萬公里，幸福的四十三個瞬間（而我生命的年時中所有的數(shù)字還是Ｘ）。四千年的歷史和四十五分鐘的考試。白晝與黑夜沒有數(shù)字——但它們也應(yīng)該被計數(shù)——甚至無窮也將被尊圣，然后，唯有如此我才能得到安息。羅池 譯
我的父親是上帝但他還不知道。他給我定下十大誡律，但卻沒有雷鳴沒有怒火，沒有火柱和云柱 ，而是溫柔的滿懷愛意。他的訓(xùn)誡添加了撫摸和婉語：“你愿不愿”和“請”，同時用同樣的語調(diào)吟唱著“記住”和“一定”，以及在一條誡律和另一條誡律之間默默的懇求和流淚：汝不可妄稱耶和華你上帝的名，不可妄稱。羅池 譯
“雷拉”，夜晚，最最陰柔的事物，在希伯來語中屬陽性，但同時又是女性的名字。太陽屬陽性而日落屬陰性，陰性之中對陽性的懷念，一個男子體內(nèi)對女人的渴望?？梢哉f：咱倆，可以說：我們。“埃洛希姆” ，上帝，為什么是復(fù)數(shù)的？因為所有的祂正坐在亞柯港 一個蔭涼的葡萄蓬下打撲克。而我們坐在旁邊的一張桌上，我握著你的手你也握著我的，卻沒有紙牌；我們既屬陽性又屬陰性，既是復(fù)數(shù)又是單數(shù)，我們飲著加了烤杏仁的阿拉伯茶，兩種滋味原先并不相識，但在我們嘴里合為一體?？Х瑞^的門背后，靠近天花板，寫著：“慎毋遺失，后果自負。”羅池 譯
疼痛的精確性和歡樂的模糊性。我在想人們是怎樣精確地在醫(yī)院里向大夫描述他們的疼痛。即便那些還沒有學(xué)會讀寫的人也懂得精確：這種是一跳一跳的痛，這種是扭傷的痛，這種是咬痛，這種是灼痛還有這種是刀割似的痛而這個是一種隱痛。在這兒。精確地說就在這兒，對，對。歡樂卻把一切弄得模糊。我曾聽人說過在愛情和狂歡的夜晚之后：真是太棒了，我都飛上七重云霄了。但即便是太空人漂浮在外層空間，拴在飛船上，他卻只能說，真棒，真奇妙，我無法形容。歡樂的模糊性和疼痛的精確性——我要用那種劇痛的精確性來描述幸福以及模糊的歡樂。我學(xué)會在各種疼痛中說話。羅池 譯
我在花園看見茉莉花開，香飄在秋風(fēng)里，枝斜在葛藤上。哦，多大的過失，多大的浪費，多么慘痛的一個失敗。我看見太陽浮上海面，我看見上帝，多大的過失，多大的希冀！我看見兩只小鳥在飛機場被囚禁在閣樓。絕望中它們莽撞地飛。哦，多大的過失，多大的奮爭，多么拼命的愛，哦，一個沒有出口的出路，一個圣靈 撲翅的異像！而在高空，在這一切之上，一架飛機盤旋。我在努力，它說，我在一次又一次的努力。努力，人們在控制塔對它說。努力，努力，一次又一次的努力。羅池 譯
攝影家的方式是當(dāng)他構(gòu)思一個鏡頭的時候，如大?；蚓d綿不盡的沙漠，他要找一些大的或者近的東西用在照片上，一椏樹枝，一把椅，一塊圓石或者一個屋角，為了表現(xiàn)無窮，他會忘掉大海和沙漠——這就是我愛你的方式，愛你的手，你的臉，你的秀發(fā)，你在近旁的說話聲，同時忘掉永無盡頭的距離和無窮無盡的終結(jié)。當(dāng)我們死了，這里又只剩下大海和沙漠和上帝。我們曾多么喜愛通過一個窗口去觀看啊。別了，遠的和近的一切，別了，真實的上帝。羅池 譯
我知道是多么纖細的蛛絲把我和我的快樂維系，但憑這些纖細的蛛絲我已經(jīng)給自己織成一副堅韌的軟甲，用快樂的經(jīng)線和緯線為我遮掩裸體并保護我。但有時我似乎覺得我的生活配不上包裹我身體的這層皮膚，甚至配不上我用來攥緊生活的十個手指甲。我就像一個慣于抬起手腕窺看時間的人，即便沒戴手表的時候。有時，當(dāng)最后的水汩汩流出浴缸，在我耳中也是夜鶯的歌唱。羅池 譯
甩開對喪失的恐懼我投入喪失之中的恐懼。我再也不能待在它們之間在這個小小的無人地帶熬過我永無盡頭的日子。我的手是搜尋的手，試探的手，祈愿的手，落空的手，總是摸索在桌面上紙頁間抽屜里柜櫥里衣兜里，找到它們的那一份喪失。用這雙搜尋喪失的手我撫摸你的臉龐用這雙懼怕喪失的手我把你抱緊摸索著你的眼睛你的唇，就像一個盲人像是丈量，像是迷失，像是在丈量中迷失。因為只有懼怕喪失的手才是愛的手。有一次我在看一個小提琴家演奏，我發(fā)現(xiàn)在他的右手和左手之間僅有的就是那把小提琴，但這是怎樣的一種之間，怎樣的音樂?。×_池 譯
每一年我們的父亞伯拉罕都帶著他的兒子們?nèi)ツ麃喩?，同樣我?guī)е业暮⒆尤?nèi)蓋夫丘陵，在那里我打過仗。亞伯拉罕帶著兒子們一路遠足。“在這里我叫仆人們留下，在那里我在山腳下的一棵樹上拴過驢子，而這里，就是這里，以撒我的兒，你問我：‘請看，火與柴都有了，但燔祭的羊羔在哪里呢？’然后剛過了一會兒，你又問第二遍。”當(dāng)他們來到山頂，他們歇了一陣，吃東西喝水，然后他帶他們?nèi)タ纯圩×松窖蚪堑哪菂残?。后來亞伯拉罕死了，輪到以撒帶他的兒子到這里來。“在這里我背起柴火，就是這個地方我都喘不過氣來，在這里我問，而我父親說：‘神必自己預(yù)備作燔祭的羊羔。’ 到了那邊，我才明白說的是我。”后來以撒的眼睛年老昏花了，他的孩子們領(lǐng)他來到摩利亞山上的同一個地方，為他重述發(fā)生過的一切，他或許已經(jīng)忘記了的一切。羅池 譯
1這是夏的結(jié)束。經(jīng)過最后一波熱浪 的嚴刑拷打，夏供認了它的罪行，但我要說：那枯樹是帝王而那荊棘是榮光，薊草以自身的堅硬來保持自身就是奇跡。寄生藤比寄主更漂亮，而葡萄的卷須干枯了還愛戀地緊依著懸鉤子。潔白的羽毛在一個洞口外證實那場慘烈的死亡同時也證實了那巨翅搏擊時的美。條條裂口和縫溝在飽受折磨的土地上將繪制成我一生的地圖。從這里開始，鳥類觀察家可以測定歷史，地質(zhì)學(xué)家可以標記出未來，氣象學(xué)家可以解讀上帝之手的掌紋，以及植物學(xué)家可以成為智慧之樹的內(nèi)行，明辨善惡。2用我的手掌擠壓，就像戀人擰了一把，我檢查無花果是否成熟。我永遠都不會知道對無花果而言什么才算是死亡，是留在枝頭還是爛在地上，它們的地獄是什么以及它們的伊甸園，它們的拯救和它們的復(fù)活又是什么。把它們吞吃的嘴巴——是天堂之門還是陰間的入口？在很久很久以前，樹木是人類的眾神。如今或許我們成了眾神，對樹木和它們的果實來說。斑鳩鳥滿懷愛意呼喚著它的兄弟角豆樹；它一點也不了解進化演變之萬古橫亙在它們中間，它只是呼喚呼喚呼喚著。3仰頭的凝視想看看是否有云彩——何以它如此輕盈一路飄?。簤Ρ?，陽臺，急待晾干的衣服，想望的窗戶，屋頂，天空。張開的手掌伸出去想看看是否有雨滴——那可是最純真的手掌，最最堅定，最最虔誠遠勝過所有祈禱堂里所有的禮拜者。4飛機升上高空，欣喜歸家的人們端坐在那些離家人的身旁而兩者的面孔是相同的。思念的大氣流形成了預(yù)報秋天的雨水。在十字軍的廢墟，秋的紅海蔥盛開不敗，它的枝葉在春天里萌發(fā)，但它都知道是什么發(fā)生在漫長而干旱的夏季與夏季之間。這是它簡明的永恒。那些紀念碑樹立在亞莫迪凱和內(nèi)格巴就像在廢墟中得以保存的一份紀念。我們就是這樣一個秋的民族，紀念著馬撒大的淪陷和它的自刎 ，約大帕他和別他的廢墟 以及耶路撒冷的毀滅……盡在西墻 那里舉行。啊殘余后的殘余。就像一個人珍藏一雙破裂的舊鞋，一只爛襪子，一些殘存的字母當(dāng)作留念。所以這一切都只是等待著，要不了多久，死亡的時刻。我們所有的生活，在其中發(fā)生著的一切，在其中來來往往的人潮，是一道籬笆圍住生命。而死亡也是一道籬笆圍住了生命。5我望見一棵樹，在秋天里它堅實的種子喀啦喀啦作響，裝滿了豆莢。而一個男人的種子傾泄然后滑出，粘粘的，最后被吞沒，不發(fā)出一絲聲響。難道是一棵樹的種子更優(yōu)越勝過一個男人的種子：它仿佛在歡快地喀啦作響。干旱就是它的情歌。羅池 譯而誰來紀念那些紀念者1紀念日詩章獻給戰(zhàn)爭中死去的人。但紀念的一代人也在減少和死去，一半老朽不堪另一半也快要老朽不堪，而誰來紀念那些紀念者？2一塊墓碑該怎樣打造？一輛汽車熊熊燃燒在谷門 。一輛汽車燒成黑炭。一輛汽車的骨架。另一輛汽車的殘骸燃燒在另一個地方。殘骸上油著紅色的防銹漆，紅得像火焰。殘骸旁有一束干花。干花結(jié)成一個紀念的花環(huán)，枯骨構(gòu)成一個枯骨復(fù)活的異象。在另一個地方，很遠，掩藏在樹叢中，一塊破裂的大理石碑上刻著一些名字，一枝夾竹桃遮擋了大部分，就像愛人臉上的一縷長發(fā)。但每年一次那枝條被拂開一旁那些名字得到呼喚，而藍天下一面旗幟懸在半桿，歡快地翻卷像一面拉到桿頂?shù)钠臁敲摧p盈，那么安逸，享受著它的色彩，它的風(fēng)。而誰來紀念那些紀念者？3一個人該怎樣出現(xiàn)在悼念儀式？立正還是鞠躬，像篷布一樣堅韌還是像哭喪者一樣柔弱，像罪人一樣低頭還是仰首藐視死亡，是兩眼翻開像死者一樣呆滯，還是閉上眼睛就像在觀測體內(nèi)的星空？而悼念的最佳時段是什么？是正午陰影躲藏在我們腳下的時候，還是黃昏當(dāng)陰影延長，就像我們的渴望一樣沒有開始沒有結(jié)束，就像上帝？4我們在這種活動應(yīng)該唱什么？從前我們唱山谷之歌，“在貝塔阿爾法 和拿哈拉之間，是誰燃起篝火是誰在這里犧牲。”現(xiàn)在我知道是誰燃起的篝火我知道是誰犧牲在這里。他是我的朋友。5我們應(yīng)該怎樣哀悼？按大衛(wèi)給約拿單和掃羅的挽歌，“比鷹更快，比獅子更強 ，”我們應(yīng)痛哭失聲。如果他們真的比鷹更快，他們會高高翱翔在戰(zhàn)爭之上，而不會受傷害。我們可以在地上仰望他們?nèi)缓笳f：“看那雄鷹，這是我兒子，這是我丈夫，這是我的兄弟。”如果他們真的比獅子更強他們還能繼續(xù)作雄獅，不會像人一樣死去。我們可以親手給他們喂食并撫摸他們金色的魂靈。我們可以把他們領(lǐng)養(yǎng)回家，深情地說：我的兒，我的夫，我的兄弟，我的兄弟，我的夫，我的兒。6我去參加尤德的葬禮，他被炸彈炸得粉碎，在很遠的地方，一場新戰(zhàn)爭的新死者。人們對我說要去一個新的殯儀館：“就在那個大奶牛場過去一點。如果你跟著牛奶的氣味走肯定錯不了。”7有一次我跟我的小女兒一起散步，我們遇見一個人，他問我過得怎樣我也問他過得怎樣——像《圣經(jīng)》里說的。后來她問我，你是怎么認識他的？我說，“他跟我一起打過仗。”她點點頭又問，“如果他跟你一起打過仗，那他怎么沒死卻還好好活著呢？”8沒人聽說過茉莉的果實。沒有哪個詩人贊美歌唱過它。人人都陶醉地歌唱茉莉的花朵，它的郁郁濃香，潔白花瓣。但它頑強的生命力，像蝴蝶一樣短暫像群星一樣長久。沒有聽說茉莉會結(jié)果。而誰來紀念那些紀念者？羅池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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